《今天虫王掉马了么[星际]》作何:江为竭 文案: 战斗力爆表人类大佬攻 凶残无比但是怕被捏后颈·可奶可盐受 虫王重生了,失忆了,然后被人捡走了。 作为被监视对象,顾九嵘暂居在监视者的家中。 生存准则数条: 被摸肚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捏后颈也绝对没商量。领地要每天巡逻,并喂养好自己的子民——一条老狗和一缸呆头鱼。 对于喜欢的人可以稍微蹭蹭,染上点味道以供识别。 【*特别注意*】 不能因为被顺毛了就屈服了! 绝!对!不!能! 日子过着过着,突然有一天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我怎么自己有点像虫王呢。 螳螂杀了过来,见到他退后几步,张开翅膀跳舞示好。 顾九嵘:“我、我学过催眠术。” 毒爆虫在他身边滚来滚去硬生生就是不爆炸。 顾九嵘:“我、我大概没什么存在感。” 獠牙利齿的可怖雷兽把大脑袋凑过来求摸。 顾九嵘:“我、我可能养过很多宠物,比较有亲和力。” 他小心翼翼捂着马甲,某天身份却还是被监视者扒得一干二净。 但是为什么他开始想撸我了QAQ >>> 大概就是一个人类驯养了虫王的故事 “你喜欢的那颗蔚蓝色的行星,我们总有一天能一起回去,整个宇宙都会是我们的疆土。” “和你一起,我无所不能。” [某些设定参考星际争霸以及群星 兼备诡异的感情线 非渣攻,洁党谨慎]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星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九嵘,顾钺 ┃ 配角:好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准捏我后颈!! 第1章 墙壁 A027握紧手中的半把断刀。 断刀的尾部在十几分钟前的一场战斗里,被折断了,现在有着锋利的开口,他就用身上为数不多的绷带缠了几圈。 远处夕阳沉了大半,他在昏暗的光线里,倚着断墙耐心等待着。这周围都是废墟,意味着敌人也有太多可以躲藏的地方。 他不是一个耐心的人,也只有在静静等待自己对手时,从来不焦躁。 他蜷在阴影之中,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近二十分钟后,A027的等待得到了回报。 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出现,在这瞬间A027的神经紧绷了起来,一种类似兴奋的电流划过脊椎直到头脑,他知道自己准备好了。 他无声地接近目标。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少年,没有名字,编号为B133,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现在手中有一把光剑。A027在训练的时候见到过B133很多次,并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没关系。他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半损坏的戒指。 这是他的杀手锏,只要出其不意,他就能消灭这最后的对手,成为赢家。 B133在小心地行走,目光没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但A027同样训练有素。 他再次确定了刀刃的锋利程度,随后紧紧贴着阴影,如一尾淹没于其中的游鱼靠近。 实力的差距就摆在那里,对方的警觉程度非常高。就在A027无声地踏上他头顶的屋檐,准备跃下将刀刃插入他的脑袋里时,B133猛地抬头,手中光剑发出的光芒炽热! A027此时已经在半空中,知道时机已过,勉强靠着下落的重力与B133刀刃相接而没落到下风,但他手中的破烂刀刃在这一击下,被光剑光芒如切黄油一般,滋滋地切开了个大缺口。 在断刃彻底折断前,A027成功借力翻滚开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满脸泥尘。 随后他稳稳用手撑住地面,用半分钟前割破的手指一抹戒指,戒指沾血后发出了一抹诡异的光。 某种灰黑色物质凝聚在空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扭曲眼前的景象。 B133心中涌上不详的预感,手中光剑加快挥出。 A027翻滚开,勉勉强强躲开了这一击。光剑劈开的碎石就飞溅在他耳边,在他脸颊擦出血丝,只要晚半秒钟他已经脑袋开花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A027在心中无声地吼叫。 偷袭失败尚在他的预料内,现在他只要活过这段时间! 对方攻势来得比他迅猛得多,他全靠在废墟里的掩体,才勉强躲过大部分攻击,几乎没办法还手。 尽管如此,他的肩膀还是狠狠挨了一下。 光剑带来了严重的贯穿伤,焦灼的皮肉沾着黏糊糊的血,一时让他失去了掌控右手的能力。 血液顺着手滴在地面,淡淡的腥味传开,远处那扭曲的灰黑物质又扭动了一下,从其中发出了奇异的窸窣声,像是什么昆虫在快速扇动翅膀。 一根犹如利刃般的细长事物,夹杂着某种湿乎乎的粘液,从其中慢慢伸出。 在眼前残墙又一次被光刃击碎后,A027终于退无可退。B133掐住了他的脖颈,光刃直直要插向他的心脏。 已经残废的右手让A027几乎没反抗力,双腿踢蹬带来的效果也甚微。 他能听到自己脖颈中传来可怖的咯咯声响,什么东西就要被捏爆了,所有新鲜空气都被隔绝在肺外。 这给他视野内带来了些迷幻的、闪耀的光斑。 情急中A027猛地张开嘴,如一头绝望的野兽,咬向掐着他的有力手掌。 对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手劲一松。A027跌倒在地上猛地咳嗽,两人都狼败不堪。 B133的手上鲜血一片,全身颤抖,刚刚他并非因为疼而失去力道——长久的训练让他能忍受疼痛。 真正令他松手的原因,是他的手掌几乎被咬碎了。 人类的咬合力不可能做到这点,上头的咬痕看上去,也由可怖的尖牙利齿造成。 但A027无暇计较这些。他迅速爬了起来,没有试图去袭击B113,而是奔向远处灰黑的物质。 扭曲的空间里,那东西已经展露出大半身躯。 前肢是弯曲的刀刃,后腿修长而富有爆发力,躯干的外壳坚硬,闪烁着金属的铁青色泽。 那生物看上去介乎野兽与昆虫之间,大概有成年女性的身高。它眼睛则是赤红一片,瞳孔狭长像是某种兽类,翅膀扇动发出响亮声音,正拼尽全力,从扭曲的空间中完全出来。 “螳螂”。 因为外表近似,星际人类是这样称呼这种可怕生物的。 这种生物在浩瀚的虫群种类里,是最底层的,但它们是虫族的最主要战斗力,每次都排山倒海而来,将天幕压得严严实实。 它们没有恐惧不会退缩,至死服从虫王的意志,只有亲眼见过虫群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战斗里永无止境的绝望。 此刻它不是唯一到来的生物,扭曲的空间似乎被彻底打开了,在第一只螳螂出来后,陆续又有几只从其中挣出。 它们张开巨口发出嘶嘶声,里头数排牙齿闪着寒光。 A027松了一口气,知道算是成功了。 戒指在胸前热得发烫。 去吧。他无声地下达了命令,那些迅捷的生物便瞬间张开自己的前肢扑击向猎物! “你是什么东西!”B133第一次开口,充满了不可思议与愤怒。 A027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捏紧了手中快折断的利刃。 他遇到的所有对手都对虫群深恶痛绝,更没想到人类能够命令它们,但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一次次活下来。 单独面对几只螳螂,B133还有挺大的胜算,但只要他露出破绽,A027就能将他置于死地。 B133咬牙,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如果没有菌毯,螳螂是追不上他的。A027暗暗懊恼自己对召唤的掌握力还不够,他应该先把B133吸引到扭曲空间旁,才让螳螂突然杀出,拖住对方。 但值得庆幸的是,对方的心态已经变了,动作有着慌乱带来的走形。 任谁都会惊恐的,能操控虫群是前所未有的,鬼知道对面的是什么怪物。 阳光就要完全消失了,这场追逐战持续了很长时间。A027不敢离螳螂太远,眼看着就要跟丢B133了—— 突然B133停下了脚步,跌坐在地上。 看上去像是在奔跑过程里,狠狠撞到了什么东西。 A027眯了眯眼睛,这才意识到他们超过了警戒线。平时这个区域都有守卫,现在不知道怎么空无一人。 但这也是他绝好的机会,B133再无去路,螳螂也跟了上来。 卓越的战斗技巧下,B133在被围攻数分钟后击杀了三只螳螂。这在他连续战斗数十天、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光剑、左手还残疾的情形下,已经极为出彩了。 可惜还远远不够。 体力不支得严重,一只螳螂跳到了他的背上。它的前肢被斩断了一半,用剩下锋利的部分想刺进B133的脖子。 B133反手凭本能,拦了一下,于是那前肢狠狠扎进他的肩背。 鲜血涌出来,他痛呼一声。 A027也在这个时候如鬼魅般出现,用那把残破的断刃,划破了他的脖子。 B133捂着喉咙发出嗬嗬声,跪倒在地,血从手指缝里流出。螳螂仍然警惕地守在旁边,以免他临死反扑。 很快血液流尽,他死了。 长时间召唤螳螂,A027的精神已经很疲惫了。 他摸摸戒指,又摸摸凑过来的螳螂脑袋:“快回去吧。” 刚刚还大刀阔斧、准备夺走人类生命的生物,此刻乖顺地低下脑袋,发出低沉的嘶鸣声,轻轻扇动翅膀示意喜爱与友好。 空气里再次出现灰黑色的扭曲水纹,它们消失在其中。 A027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 此刻天地无光,他在伸手向前的时候,摸到了硬物。 准确来讲,刚刚B133就是撞上了这个东西,才失去了逃跑的路径。 A027用还沾着血的手,一寸寸摸过去。在贴着行走了近百米后,他根据周围的物体判断出,硬物带有微微向内的弧度。 一堵墙。 很不可思议,明明眼前还是空旷的场景,无尽的废墟,却被牢牢遮挡在透明的墙后。 难道我一直生活在墙里?一个荒谬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内。 A027把耳朵贴上墙,听到很多怪异的声响,其中夹杂了听不清的人声。 整个墙体都在细微地震动,仿佛不是很稳定。 于是他握拳,朝墙面狠狠砸去。 一声巨响传来,良好的夜视力让他清晰看到,半空中开裂了一道黑色的裂缝。 它在那是如此突兀。 像是一个世界的即将崩塌。 他很确定自己刚才那拳,不可能有这种威力,可还是尝试性再挥出—— 又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开裂声,这次裂痕变得更加狰狞。 不等他第三拳挥出,气浪就席卷了他! 无数碎石被惊风夹杂着,带了他倒飞出去数米才勉强停下。有人在其中扯着嗓子高呼:“爆破开了!” 迷糊间他听到了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警觉性让他在清醒过来的第一秒,就开始判断情况。他落在了废弃的大街上,周围毫无掩体,远处身披装甲的人看不清面容,正持枪步伐统一地前进。 他们由“墙壁”之外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带领,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穿戴如此厚重的、他从来没见过的装甲。 男人已经看到了A027,脚步没有丝毫减缓。A027知道没有逃开的可能性,只蜷着身子,假装动弹不得。 直觉让他知道,就算不提身后的军队,眼前人也太可怕,不像是B133那种单纯的比他强大,而是天埑。 可他毫无选择。刚刚他顺便拿走的光剑,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男人停在了面前,伸手向他的头部。 A027说什么都不会将弱点这样暴露,于是他在瞬间暴起!如潜伏在草丛里的蛇发动了袭击,防不胜防。 身躯才在半空中,他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右手和肩膀一疼。 男人在他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踢掉了他手里的光剑,把他丢回地上顺便踩住了肩膀。 A027开始绝望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踩在他肩膀上的人太强大了,刚刚过载的精神也没有办法召唤出新的虫族——虽然几只螳螂,是绝对阻止不了大军的前进的。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男人饶有兴趣地说,微微弯下腰去看他。A027在那人有野兽侵略性的眼眸里,看到自己满是泥尘和污渍的脸。 “还有个活的小玩意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开文,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攻= = 这一个多月调整了一下心态,这篇真实随心所欲hhh 上榜前更新不稳定,一般晚上更 第2章 领养 A027坐在旁边,瞪着那帮不远处交谈的人。 在他身边还坐着几个少年,都是他之前在训练里见过的对手。他们脸上还有未消退的敌意,以及对这个新世界的迷茫。 那支军队将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带出了那堵墙—— 事实证明,那堵墙是巨大的屏幕。A027看了十八年的湛蓝天空和幽深夜幕只是播放的影像,他一直奔跑厮杀在囚笼里,却天真地以为自己能追求到自由。 不论如何,这个事实都实在太令人沮丧了。 他们随后被带上了一辆车,被押送到了新的地方。 那像个巨大的基地,他登记指纹和面相,并做了简单的清洁和健康检查后,随后被分配到了一个住处。 说是住处,里头是白得耀眼的墙壁和简单的床铺与窗户,窗外是冷冰冰的走廊。门在他进去后就锁死了,他怎么也撬不开。 A027下意识又摸了摸戒指,墙里的监控影响损坏了很多,这里人不知道他能控制虫族。靠这个说不定他能逃离这里。 可他对这个全新的世界一无所知,即使出去了,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危险。 权衡再三,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乖乖地上了床。 第二天又是繁琐的健康检查,医护人员抽了很多血,随后他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 对面坐了一个面色冰冷的金发女人,语气也平板如机械:“你的编号是A027,今年十七岁。你对我们的世界有任何的了解么?” A027选择了沉默,他本能地对这个女人毫无好感。 女人换了问题:“你识字么?” 仍然是沉默。 女人手指一划,桌面上就出现了某种图案,是展翅的一只雄鹰:“那你对这个图案有印象吗?” A027当然认得,这是“饲养”他们的组织。他想起了不快的回忆,微微抿紧嘴唇。 女人注意到了这点,继续说:“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自称为‘碧空’的组织一直在背地里把你们当战士培养,甚至不惜让你们相互厮杀,以达到他们培养出超级战士的目的。你们这些试验品一直以为自己居住的地方,就是整个世界了。” “但是,”她继续说,“真实世界更加辽阔,并且不容许任何叛乱行为的存在。所以我们将你们解救出来了,几乎完全剿灭了‘碧空’,现在该是你们全新生活的起点。但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对这个组织的调查。” A027还是一言不发。 女人的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什么肮脏又粗野的动物,让他不爽。 对面的女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她再次抬眼看了看A027——很温和的长相,甚至称不上有侵略性,皮肤白皙,眼睛乌黑。但她见到一些他战斗时的影像,快准狠到了极点,瞬间就能钳制住对手的弱点。 如果没有这间屋子里的安全措施,她很肯定对方能在一秒内拧断自己的脖子。 此刻A027只看了她一眼,又耷拉下眼皮懒懒坐着,微偏着头,漫不经心地晃着修长的腿。她就觉得好像有什么顺着脊背爬上,冰冰凉凉地缠住了她的咽喉。 女人又问了很多,最后还是放弃让他开口了。她扭头对旁边守卫说:“带他去剪个头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乱的。还有,顺便问出他能不能识字……或者说话。” 这里还能免费理发。A027想。 接下来的生活无聊到了极点,每天都是重复的问题,不同的人试图让他开口,然后全部失败。 晚上A027窝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想,也许他余生都得这样过下去了。 不过也好,安安全全有吃有喝曾经是他的梦想。 本来适应了每天战斗,现在一下子轻松下来,浑身精力好似都发泄不出去。 于是A027决定锻炼。 他握着窗户的铁栏杆做引体向上,然后是俯卧撑,高抬腿,一套健康又健美,运动完睡得分外香甜。 监控室里,女人不耐地抖着腿:“他就没有一点紧张感么,我们在囚禁他!囚禁他!” “……好像没有,”监视员老老实实回答,“还越吃越多了,我们在亏本养他。他每天就这几套动作,我看得也快疯了。” “那我们发的调查问卷呢?” “电子版他碰都没碰,纸质的……”监视员犹豫了一下,“你、你看见地上的纸飞机了么?” 三天后,实在受不了他重复动作的监视员,给他送了一副哑铃。 “审讯”还在继续。 “你看,”有一天那个女人和他说,摆出了一系列照片,上头是A072熟悉的几张面容,只是脖子上都带着黑色的监视环,“这些都是你以前的竞争对手,他们在被我们解救之后,都积极配合我们的调查。” “在我们评测他们性格不具备高攻击性后,他们陆续被人领养走了。这些照片都是他们的全家福……你也很想有个家对吧?”她谆谆善诱,“看看他们,现在多幸福。” “你一直不开口,我们就没办法对你的精神状态进行完整的评估。现在这里只剩你一个了,但是只要配合我们,我敢保证,很快就有新的人家带你走。” 感情牌? 这一套他才不吃。 A027吊儿郎当地坐着,垂着眼不说话。如果不看周围的环境,活像个正坐在课堂上,安静等待讲解的学生。 数分钟后,女人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对着耳机说:“他还是不肯开口,或许我们该采取些……其他手段。” 对面人似乎说了什么,她紧张起来,立马重新坐直了身子。 两分钟之后,A027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他从来感官都比其他人敏感,此时不自觉向门口望去。 监禁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衬衣洁白。 在这瞬间,A027的瞳孔缩小了。 冤家路窄。 那天墙彻底崩塌,就是这个人带着大军进来,然后把他毫不留情地踩在了脚下。这种纯力量、纯雄性的压迫感令他狂躁,就像领地被未知者入侵了。 而那份屈辱感A027一直记到了现在,加上没了死亡的威胁,他迫不及待地想和更强者交手。 现在没了半长发遮挡,换成干净利落的短发后,他眼中燃烧的敌意暴露无遗,像是凶狠的兽类,随时可以亮出爪牙。 男人丝毫不介意,还轻笑了声——这进一步点燃了他的怒火。 “您怎么来了?”女人站起身迎过去,以刚刚截然不同的态度问道,语调里有着甜腻,娇滴滴的,“不是刚刚才忙完么?” “过来看看我们的刺头选手。”男人拉开椅子,大咧咧地坐在了A027的对面,“好久不见呀。” 女人在旁边补充:“我怎么问他都不开口,医疗人员说可能他有未知的智力或者认知障碍。” 男人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问A027:“你有么?” 这幅做派彻底恶心了A027,他轻声说:“滚。” 男人回头向脸色铁青的女人摊摊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么?” 他手指往桌上一划,一大堆资料出现了。A027懒得看,直到他听到男人说:“我把手续都办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新的监视人。” 女人瞪大了眼睛。 “……”A027也不自觉睁大了眼睛,“你他妈的有病吧。” “可能是有点,”男人说,俯身向前笑了笑,“我是顾钺,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顾九嵘了。” 移交档案的时候,女人脸色依然不好。 她指着档案和顾九嵘说:“你在‘碧空’内的行为都是非法的,你可以改过自新,但是这些东西永远不会被消除,所有人都能查得到。我之前是骗你的,即使是攀上顾先生那种人,你的未来也永远充满偏见和猜疑。” “所以对于你们来说,这不是新生,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苟活。”她笑了笑,红艳的唇衬得脸死白,“你就一辈子待在泥里吧。” 第3章 顾钺 顾钺把墙一砸,把他扯出了那封闭的世界。 顾钺脑子一抽,把他带回家了。 听上去像是什么美丽可爱的领养故事,除了两个主角明显都不是善茬,咄咄逼人。 顾九嵘坐在车上,车辆无声地驶过繁华的道路。他斜眼打量了一下顾钺,这人年纪轻轻,实在不像喜欢照看孩子。 路上建筑高耸入云,从来没见过的机器人挂在建筑外墙,进行作业。无数飞行器从他头上呼啸而过,尾部曳出多彩的光。 那天空仍然湛蓝,几片白云飘着,却又和他之前见到的不同了。眼前才是真正的世界。 顾钺在上车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他眉眼深邃,高大俊朗,和人交谈时带隐隐的压迫感,和顾九嵘厌恶的那些“高层人士”如出一撤。尽管才从墙内出来几天,他也听说过顾家人的威名。 像顾钺这种人,大概生来就注定站在万千星舰之中,指挥布阵一往无前,撕碎层层的星云。 如果现在召唤出螳螂,那些生物的利刃能毫不留情刺穿顾钺的喉咙——他看上去完全不设防。 顾九嵘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尽管讨厌顾钺,他还没疯狂到要自杀。 他安分地等到车辆抵达目的地。那是栋巨大的别墅,车辆驶过了私家花园,才到达了豪华的大门前。 有钱人家。顾九嵘在心中不屑地想。 顾钺没和他多讲半句话,只让管家老李安排一下他的屋子。 屋子在二楼,干干净净,有书架有屏幕有单人床,还有一套完整的全息投影设备。年迈的管家以沙哑嗓音说:“还需要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告诉我。” 顾九嵘这几天难得见到不讨厌的人,态度缓和,朝他点点头。 等老李离开,他安分了半个小时,就决定开始自己的逃亡计划—— 计划中的唯一方案是撒开脚丫子跑路。 窗外有个扒着墙面擦窗的机器人,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机械地进行自己的动作,此时正好在正下方。 顾九嵘估量了一下距离,单手摁在窗沿翻过,准确地拿机器人垫了下脚,缓冲了下坠的力道后稳稳落地。 清洁机器人跌在地上,外壳磕碎一半,故障的报错声分外刺耳。 顾九嵘撒腿跑向私家花园的边缘,墙体上爬满了青藤,便于攀爬。普通人或许觉得困难,对于他来说根本小菜一碟。 他勾起嘴角心情颇好。爱护花草,从明天再做起,今天是急不得的。 刚准备付诸行动,就听到身后传来男声:“我要是你,就不会这样做。” 他身子一僵,缓缓转身,看见顾钺站在不远处。 顾钺身后还有个不认识的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穿了白衬衣和牛仔裤,眉目清秀,眼尾上扬。明明穿着简单,长相却给人种妩媚感。 陌生人站在顾钺身后不说话。 顾钺继续道:“一旦机器人因为外力损坏,就会向宅邸里的所有人发出警报。正巧我在附近散步。”他耸耸肩,以虚伪的语气感慨,“太不幸运了。” 顾九嵘扬了扬下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自觉:“你看上去不像是喜欢小孩的人,还不如就让我走了。” “‘碧空’还在,还有很多人想要剿灭它。”顾钺拿出一根烟,夹在修长指间往后递了递,陌生男子就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他吸了口烟:“你高估了他们的底线。昨天要是我不把你带出来,就是强制记忆读取了。” 顾九嵘:“……” “哦对,你大概不知道这个。”顾钺补充,“相信我,那感觉肯定不好。只要他们稍微把控不了力度,或者你挣扎得太激烈了,你就变成个白痴了。” “所以呢。”顾九嵘说,“我要怎么感恩你?” “好好待在屋里就行了。”顾钺抖了抖烟灰,“你还在监视期,跑出去被摄像头看到,只要没我的陪同,你就会被认定为私自离开。要是再加上些攻击性行为,星际警察有权当场击毙你。”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那我的保姆先生,请问监视期什么时候结束?” “至少两年后,”男人笑了笑,“并且是在我的认可下。” 顾九嵘:“……”他简直想把顾钺的脑袋扣垃圾桶里。 今天的逃跑是不成功了,顾九嵘深吸一口气,转身回房。 “等等,”顾钺叫住他,“你识字吗?” 十几分钟后,顾九嵘知道为什么顾钺要怎么问了。 老管家带着几个机器人,搬了几箱旧书进他的房间。电脑开始自动下载庞大的数据,顾九嵘定睛一看,闪过的名字全部是书籍。 “……这些是什么?”顾九嵘觉得自己面部肌肉有一块在微微颤动。 “都是少爷小时候看过的书。”老李毕恭毕敬地回答,“现在他说,要您尽快都看一遍。” 顾九嵘再次扫视一眼,看到了《如何养殖多肉植物》、《杀人魔研究》、《数据流与上行传输》:“……你确定?” “是的。”老李擦了擦额前的薄汗,抽出其中一本书,“少爷说,要您在今天晚饭前看完这一本。” 《帝国用餐礼仪及其历史》厚重无比,封面拿着红酒杯的女人笑得僵硬,脸上扑的粉厚厚三层,无言挑衅他的神经。 老李摁下播放器的按钮:“少爷说了,要是静不下心可以听着歌。” 顾九嵘眉头跳了跳:“……这他妈……是什么音乐?” “是以前地球的产物,少爷好不容易才拷贝回来的珍贵版本。”老李眼中闪过崇拜,“它能净化人的心灵,让所有人体验到超脱与祥和。现在只有少爷这种人才有高雅的品味了。” 顾九嵘深吸一口气:“名字是?” “大悲咒。” 十七分钟后警报声响彻庄园,二十二分钟后顾九嵘被巡逻的守卫抓了回来。 顾钺坐在沙发上,端着红酒杯叹口气:“我还以为你长记性了呢。” 旁边白衬衣的陌生男子轻笑了声。 “你的脑子有问题。”顾九嵘下了断言。 “你在前十几年缺失了太多教育。”顾钺丝毫不在意,“现在是补回来的时候了。如果你真的想在两年之后离开,必须学习这些。” 顾九嵘翻白眼:“用不着你管,你自己抱着大悲咒赶快超脱去吧。” 顾钺点头:“今天可以不和你追究,明天要是还没看完,你就没晚饭吃了。”他有些可惜地咋舌,“人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脾气那么暴躁呢?” 陌生男子再次轻笑。 顾九嵘:“……” 反正饿不死,怕你不成? 当天晚上,一个字没看的顾九嵘坐在餐桌前。 眼前桌布洁白,餐具讲究,在他还在那堵墙里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吃冷冰冰的干粮,还有稀成水的汤,只有新年每个人都能发到几片熟牛肉。 现在餐桌上摆着的精致菜肴和甜点,他全部没见过。 那个白衬衣陌生人也出现在了餐桌旁边,和顾钺坐得很近。 “白书和”——顾九嵘听到顾钺这样叫他。 白书和和顾钺关系不错,顾九嵘埋头吃东西的时候偷偷抬头,总是能看见他在和顾钺轻声讲着什么,一双本来就妩媚的眼睛笑得很弯,偶尔不经意间会扫过来,打量一下他。 如果不是知道顾钺没结婚,顾九嵘会以为白书和是这家的另一个主人。 白书和也是平常人会喜欢的类型,不急不躁,姿态优雅。 顾九嵘并不怎么关心这些,以并不优雅的姿态吃完晚饭,上楼去了。 房间里堆满了书,大悲咒的电源被暴躁地扯断了。顾九嵘心烦,倒在床上开始玩一直随身带的小刀——顾钺把它从军队里要了回来,还给了他。 那抹灵活的银光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每一次看似惊险的翻转,弧度都恰到好处。这方面他自诩天赋凛然,任谁见到他的打斗,都免不了赞叹。 无数次他靠着自己无害的外表获得对方的轻慢,甚至是见色起意,最后都不过被他摁在地上打得满地找牙。 只有顾钺。 只有他妈的顾钺打不过啊。 烦躁升腾得越来越厉害,他犹如领地被侵入的幼兽,没能接受天翻地覆的世界,不自觉又摸了摸胸前的戒指。 接近十点,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顾九嵘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但那敲门声不依不饶,实在惹人心烦。 最后他屈服了,跳下床拉开门:“又干什么……” 门外站的不是顾钺,是白书和。他刚洗完澡不久,穿着简单的睡衣,身上还有沐浴后的热气。 顾九嵘比白书和要高些,白书和微微抬头才能正视他,这让他那双桃花眼更加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线不虐的,两个人需要些时间hhhh 第4章 规矩 “……什么事?”顾九嵘不自在,在他前十几年的世界里,还没近距离接触过这种完全不能打的男性存在。 出于本能,他在第一次见到白书和时就把对方打量了一遍。那身材不是不经锻炼,可明显能感受出白书和没经历过打斗。 何况这种偏阴柔和书卷的气质,一瞥一低头都有别样的风情,让顾九嵘无从应付。 “顾先生让我来提醒你,明晚之前记得把那本书看完。”白书和温声说。 “知道。”顾九嵘扶着门框,“还有什么?” “我给你削了些水果,”白书和把手里的果盘递出去,好似无意间提了一句,“早点吃了吧。等我和顾先生散完步回来,就帮你把盘子带下去。平时我经常过来,你要有事情也可以找我帮忙。” 顾九嵘看着递过来的果盘,捉摸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第一反应是里头下了毒,就像他以前对手试图做的那样,但对方和他无仇无怨。 橙子和苹果很甜,果肉带着汁水炸开在齿间。水果在这个星球上几乎是奢侈品,顾九嵘这辈子就没吃过几次,尝了一个就停不下来了。 吃完他还意犹未尽,躺回床上又想,明明有那么多机器可以处理水果,白书和偏要以自己来弄,还亲自送过来。 白书和是要在这里过夜的,加上他和顾钺的互动,大概是顾钺的现任对象。 顾九嵘翻了个身。看来有钱人谈起恋爱都虚伪,他没在顾钺眼里看到鲜明的情感,两人相处模式也不平等。 要是白书和只为钱财地位,那倒可以解释,是笔划算买卖。 没事去八卦这个也很无趣,于是他很快抛开念头,目光被全息投影设备吸引走了。 打开设备,复杂华丽的界面令人眼花缭乱,他无目的地在其中乱点,进入了游戏频道。 他犹豫了一下,点进去其中一个。 他不懂操作,好在领悟力高,乱玩了不久就找到了窍门,这一下就上瘾了。 那简直是另外一个全新的战场,排行榜上金灿灿的一排名字是对手无言的挑衅。这些天第一次,他的兴致被完全点燃,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 …… 老李敲着门,隔了很久很久,门才被打开。 顾九嵘带着两个黑眼圈,懒懒靠着门框:“干什么……” “是时候吃早餐了。”老李说,打量了一下他,“您是……一晚没睡么。” 顾九嵘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拖着脚步进了卫生间。 等他下了楼,顾钺和白书和已经坐在桌边。顾钺拿着一个平板,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顾九嵘坐下来,听见顾钺说:“三分五十六秒。”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顾钺放下平板:“你玩了一个晚上,最好的成绩竟然只是这样。” “……”顾九嵘感觉自己被讽刺到了痛点,“不要你管!” 顾钺轻声笑了下:“以后不要熬夜玩游戏。” 顾九嵘拿叉子摆弄着盘里的鸡蛋,心想管得真宽。 “也不要这样,”顾钺说,“只有粗鲁的虫族才会玩弄自己的猎物。” 顾九嵘耸肩,不以为然。 他没有对虫族的深恶痛绝,相反在漫长的战斗里,只有那几只螳螂是他完全可以信任的伙伴。虽然看上去呆头呆脑了一点,但好歹听话又忠心,还能扑腾着翅膀示好—— 他显然没意识到,在这个星球上除了他,不会有人用这些词汇来形容螳螂。 只要任何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虫族蓬勃的野心。他们生来的基因就是为了杀戮和征服,也许只有把整个宇宙都纳为疆土,他们才能停息。 而顾家痛恨这种生物,或许更胜过其他人。 早餐之后,白书和就准备离开了,在门口时眼中水波流转、楚楚动人。 顾九嵘啧了一声,这套路就连他都见得不少。 “我下次什么时候能过来?”白书和轻声说。 顾钺搂着他的腰把他送出去,低声笑:“很快。” 白书和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却还是笑着在上车前道别,两人又亲密又疏远。 当天晚上,顾钺身边就换了个人。 那人看上去乖巧又听话,而且和白书和一样好看。顾九嵘在晚餐时见到他,默默感慨了下有钱人真是会玩,年轻肾好不怕折腾。 他一坐下拿起刀叉,顾钺就说:“你没看那本书吧?” “没有。”顾九嵘回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带了些挑衅与不屑一顾。每当他这样看人,本来外表温和的表象就彻底被撕碎了,好看还是好看的,就是带着凶性,和一股野蛮生长在骨子里的骄傲。 白书和这种人在他的世界里,是绝对的少数派。 尽管不正常,但随时把别人打到连滚带爬地逃,才是他的日常。 当初顾钺是在见过他打斗时的影像后,才决定带走他的。他是还需打磨的兵器,初绽光芒夺目逼人,每每激越的情绪席卷,都会让那宝石般的眼眸更加漂亮。 在那之前,顾钺也想象不到有人能将美感与暴力结合到极致,身躯每一寸都是流畅的线条,放松不觉突兀,绷紧的一刹能爆发。他奔跑翻越在常人畏惧的障碍间,轻松自如到好像为此而生。 顾家人都喜欢天生的战士,不屈的意志——这点是他们家族创建辉煌历史的基石。 于是顾钺就动心了,不杂感情地那种把人往家里带。 “那回去看了再下来吃饭。”顾钺说。旁边的机器人应声收走了顾九嵘的餐盘。 顾九嵘懒得跟他争辩,起身就上楼了——当然不是去看书。 等到那两人吃完晚餐,不知道去哪散步了,顾九嵘才探头探脑从楼上下来。 厨房就在那,谁能饿得死,看我一晚上把你吃到破产。 他拉开了冰箱,里头空空如也。 顾九嵘瞪大了眼,不信邪地把冰箱门关上又打开。 还是空的,冷气飕飕往外窜。真是见鬼了。 他把整栋住宅搜寻了一遍,一点食物都没找到。 他站在最后一间房前,希望里头有丰盛的一餐——虽然他知道毫无可能。 厚重的门被推开了,里头是一间布置豪华的屋子,堆了很多的文件,木桌面上还有支钢笔。他想起这是顾钺的书房,似乎管家说过,没事不要随便进来这里。 但管他呢,反正现在顾钺不在家。 墙上挂了一张巨大的海报,顾九嵘辨认了一会,隐约想起这是地球的地图。 听说那是颗蔚蓝的星球,在人类进入太空时代前,是一切文明的摇篮。 顾九嵘盯着那地图一会。他自出生来还没见过大海。 不论是蔚蓝幽邃的远洋,还是铺陈于光年外的星海,他都不曾目睹。他没有乘过星舰,也没有在湖上荡桨,更不曾踏入雨林沙漠。 他知道这些,都是通过墙内“监工”的闲聊,或者他们看的老旧电视上的画面。 说起电视,他把目光落在屋内庞大的投影屏幕上。 屏幕的呼吸灯还在闪烁,证明根本没关。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顾九嵘摁下开关。 屋内的灯自动熄灭,只剩屏幕明亮却不刺眼的光。 入目的是杂乱的画面,他半眯着眼研究了那物质一会也不知道是什么,像肉酱,越看越饿。 为了避免自己发疯到去啃屏幕,他摁下了播放键。 那像是一则报道,冷静的女声在背景里叙述:“我们已经通过机器人拍摄,发现了虫族曾经的母巢。” 镜头转到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物质。 那一团淡金色中间已经破开了,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头爬出来,重获新生。 淡金色还在微微抽动,极其令人不安,就如某种有力的心跳。 “军方已经确定,这是王虫的出生地。数十年前我们以为击杀了王虫西莉亚,现在她回来了。顾钺将军,这是需要保密的信息,我只是作为一个朋友过来提醒你一下。”她的声音疲惫,“我们这场仗远远没有打完。” “王虫还活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顾钺回来了。 顾九嵘太沉浸在这报道里,慌乱摁下遥控,随便换到另外一个频道。 那是一家新开动物园的宣传,小孩骑在家长的脖子上大声欢呼,手中拿着七彩的气球。他们在围观巨大牢笼里的生物。 牢笼里是几只螳螂,还有巨大的雷兽,旁边的全息屏幕介绍着它们的习性。 不同于顾九嵘召唤出的那种、有着凶狠眼神和极强攻击欲望的虫族,它们看上去行动缓慢,默默吃着投喂进去的肉食。 顾钺推开了门,就看见这一幕。 顾九嵘下意识退后两步,看着顾钺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 这一下有点痛,顾九嵘皱着眉挣开:“你干什么?!” 话一出口,他已经做好了顾钺会攻击他的准备,浑身绷着,准备防御。 “别人的房间是不可以随便进的,和不能自己乱跑出去同样是我家的规矩。”顾钺却没动手,似笑非笑,“要是再不听话,下次就没那么简单放过你了。” 他把什么东西塞到顾九嵘手里:“拿着,营养要跟上。” 那是个营养膏,樱桃青瓜味的。 顾九嵘:“……” 顾钺耸了耸肩:“对,我故意买最难吃的味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只有粗鲁的虫族才会玩弄自己的猎物! 多年后的顾九嵘:……你说的真对 第5章 良民 之前顾钺大概一个人住惯了,心大得很,房间都不锁一下。这次之后才想起来这茬,顾九嵘再也没机会进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顾九嵘终于愿意收起敌意,和顾钺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他也发现,顾钺不是什么花心大萝卜。 本来他以为白书和头顶绿油油一片,堪比大草原,梦里有八百头骏马轰轰烈烈跑过,没想到白书和对这些事情完全知晓,他们也不是正式关系。 其他人也完全一样,完全为了利益,围绕在顾钺身边。床上献媚床下得益,是条太简单的捷径。 所以顾钺大概谁都不喜欢。 他与漂亮少年喝着昂贵的酒,穿着定制的衣衫,任由领带被那些纤长优美的手扯乱,眼里却是凉凉的一片光沉着,毫无温度毫无波折。 顾九嵘有次无意间瞥到,心想,那是一抹死掉的光芒。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十几年时光,唯一能想起的亲密接触,是一个大他十岁的女人。 那时伤痕累累的女人骑跨在他身上,酥胸半露,眯着眼拖长声调说:“小朋友,让我来教你点有趣的东西——” 她的血从艳红的唇旁流过,顺着尖瘦下巴,滴在顾九嵘的胸膛上。 “滚。”顾九嵘这样回答她。 他没忘记对方仍是对手,尽管她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是刚刚打斗中的手下败将。 女人弯眼笑了笑,似乎早就预料到结果如此。 她扯了扯衣服的黑色吊带,遮住一点春光,眉目又被战士的锋利侵占。 她以妩媚姿态祈求了生机,这已经足够了,现在她仍然是位英勇的战士。 顾九嵘杀了她,把她埋在了一片明媚的阳光下。 这就是他唯一一次称得上和“性”有关的经历了,偶然他还会想起她那双好看而悲伤的眼睛。 ……果然有钱人还是会玩。顾九嵘继续腹诽。 几天下来他基本确定,顾钺不会对他做出格的事情,于是逐渐开始试探顾钺的底线。 最好是又惹得他厌烦,赶自己出家门,又让他不至于讨厌到杀人灭口的地步。 但遵纪守法的良民顾钺有一点不好,顾九嵘怀疑他对贴身战斗有着异样的兴趣。 这点本来不错,顾九嵘一身劲刚好没地方使,也乐于从更强者身上学习。 只是对手根本打不过太不爽了。以前“碧空”里的同龄竞争者多少怵他,毕竟他打起架来不要命,这种被人完完全全压着打的情况,顾九嵘还真没体验过。 顾九嵘坐在屋里,悻悻然回忆起他们的第一次交手。 他执意不看那本大块头书,就被顾钺禁止了晚餐,可又不想让他……缺少营养。 于是顾钺让管家买了很多代餐的营养药片。 顾九嵘没少吃过这种东西,大部分都是在演练埋伏的时候,补充身体必要的营养和热量。 但这不代表他喜欢吃,也不想乖乖听顾钺的话,最好能借机让对方意识到,小孩不是那么好养的,早丢早完事。 在他没有晚餐的第三个晚上,刚回家的顾钺来了他房间。 言语冲突后是肢体冲突,顾九嵘先动的手。两人虽然没像死斗那样玩命,却都是动了真格的。 房间里的东西一团糟,花瓶摔到地上,屏幕被踩碎了一个,床单胡乱缩在角落,肉体的碰撞声沉闷有力。 最后顾九嵘被反手摁在了床上,顾钺紧紧压了他的下颚,以重量制住他所有的动作,膝盖顶着他的腰。 这个姿态很危险,以顾钺的力量能把他的脖子直接拧断。 长期战斗的训练,让顾九嵘在这种受制下狂躁不安。 他不在乎压着他的人是顾钺,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挣脱他!挣脱他! 他听到顾钺窸窸窣窣地在身上找些什么东西。 上次他听到这个声音,还是他的敌人在找短刀。 然后一盒营养药片丢到他面前,顾钺说:“吃掉,别逼我灌你。”他拍拍顾九嵘的脸,调笑道,“好多年没遇到敢和我动手的人了。” 顾九嵘想象了一下顾钺灌他吃药那画面,可耻地认怂了。 顾钺放开他,看着他坐在床头皱着眉,几口就把药片生吞了下去。 “吃慢一点,这个容易呛着。”顾钺说,“待会记得喝点水。” 顾九嵘还沉浸在战败的沮丧与不忿里,没答话。 顾钺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又把那本《帝国用餐礼仪及其历史》扔回给他,坐到床头:“你为什么要学这些打斗的技巧。” 这不废话么,顾九嵘没好气:“因为我他妈想活下去。” “这些同样是活下去的技巧之一。”顾钺指了指那本书,“这里比单纯打杀的世界要复杂很多,你也看到了,很多人都不会战斗,但他们过得很好。” 顾九嵘还是觉得可笑:“你是说我只要好好看这些书,就能混进所谓的上层社会?” “别想了,你肯定混不进。”顾钺说。 顾九嵘:“……” “这只是你活下去的最基本常识,其他的也是。你可以不融入他们,但是他们在用的是什么武器、是什么手段,你都要了解,这样才不会有一天在他们的斗争里被当做牺牲品。这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这句话倒是有理,本来顾九嵘只单纯看他不爽,才拒绝他的所有命令,心里还是知道自己早晚要学这些。 反正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 顾九嵘决定不委屈自己,开始吃晚餐。能惹顾钺讨厌的事情,未来还有大把。 可打不过的仇,口头上还是要报一下,顾九嵘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再幼稚也想呛对方一下。 于是在顾钺准备出房门,看样子是去外头找白书和的时候,顾九嵘没头没脑冒了一句:“看你那么暴力,难怪找不到对象。” 顾钺正在整理打斗中散乱的领带,半开的衬衣,闻言回头挑眉:“你和我试试不就知道了?我在床上可温柔了。” 顾九嵘:“……变态吧你,你可是我的监护人。” “法律上的。”顾钺笑,“而且你比较特殊,我应该是你的‘监视人’,这意义可完全不一样。”他转身摆摆手,“开玩笑的,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太野了。” 顾九嵘:“……好像说的我有一样。” 但之后晚餐,顾九嵘总算是能吃了,尽管以“标准姿势”拿起餐具还有些别扭。 在四月中旬的几个晚上,顾钺都没有回家吃饭。 再看到顾钺的时候,他很疲惫,拖着脚步。顾九嵘从他身上闻到了新鲜泥土,和血液的味道。 陈旧的血液。 实际顾钺身上没沾半点血,他只是与一具尸体同处一室了一段时间。但顾九嵘却觉得那味道太分明了,时时刻刻在撩拨他的神经。 鲨鱼能轻易嗅到数里外的血液,并追踪其来源,这是捕猎者与生俱来的本能—— 顾九嵘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这种天赋究竟代表了什么。 第6章 外出 “你去哪里了?”那血腥味让顾九嵘有不大好的感觉,心想说不定这祖宗一上头,就把别人给宰了。 “有些事情要处理。”顾钺敷衍回答。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管家给他送上了一杯热茶,轻声说:“白先生说想见您。” 顾九嵘知道,这次白书和是冒着大雨过来准备迎接顾钺的。 所有爬上顾钺床的人里,他一直是最有野心最有心思的那个,或许还带了真情。一度有人猜测,顾钺对他也是动了些真心的。 “让他回去。”顾钺低声说。 老李点头,去传达他的意思了。楼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顾九嵘抬头,果然看见大黑吐着舌头跑了下来。 大黑是条老狗了,跑起步来呼吸声像抽风机。它不久前才从医院被接回来,之前据说生了一场很重的病。 它摇着尾巴扑向顾钺,立马热情地舔舐着他的手。 顾钺叹了口气,张开双臂,大黑有些笨拙地跳到了他的腿上,把自己的大脑袋挤过去。 顾钺就这样子抱着它,也不说话,过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掩盖住了其他一切声响。 “……”尽管不怎么喜欢顾钺,但顾九嵘看他这幅样子莫名不自在。 顾九嵘不会关心人,也不愿意耗费这个精力,从来感情比较淡薄,便想着由顾钺去吧。 临上楼,他又回头看了顾钺一眼。那人仍然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灯光暗淡,管家也被他支走了,只有大黑吐着舌头的喘息。 顾九嵘能体验到这种感觉。 他也曾坐在废墟上,满身伤痕,独身一人仰望漆黑的夜空,想要看到一点点明亮的星光。 但星光没有来,暴雨最后扑面而下。 于是他非常非常难得地,有些想要安慰顾钺。 可他对顾钺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最后还是转身上楼了。 第二天一切就恢复了常态,顾钺神色如常地吃着早餐,屏幕上播着各种各样的新闻。顾九嵘看到,最近有一起谋杀案没有找到凶手。 “这年头还有悬案?”顾九嵘无意说了一句。 探案手法越发高明,近十年来,能逃走的犯罪者屈指可数。 顾钺没有回答他的话,隔了一会说:“等会我有个亲戚过来。”他看了看顾九嵘的表情,又补充,“不准躲到楼上去。” “……知道了保姆先生。”顾九嵘翻了个白眼,“别老把我当小孩子。” “难道不是么?”顾钺问。 “谁会对小孩子进行语言骚扰?”顾九嵘反问,“不然就冲你之前在卧室里的话,我就可以告你性骚扰和恋童了。” “也是,”顾钺难得认同他,继而刻薄地补充,“但我有必要指出,你有一定的攻击倾向,作为军方出身的特权监视者,我能在一定范围里给你惩罚,其中就包括了性虐待。你的表现还算好,所以如果我比较温柔地上了你,是不违法的。” 顾九嵘早就知道他的套路:“你的下一句话是,‘但是我对你没有什么兴趣’。” 顾钺弯眼笑:“你说的没错。但就像你经常骂我的一样,我脑子不好使,谁知道哪天就抽了。” 顾九嵘:“……那您多吃点鱼油补脑,真的。” 下午的时候,顾钺口中的亲戚来了。 那是个同样高大俊朗的男子,名叫顾鸣,看上去没有顾钺眉间的杀伐气息,反而带了些书卷味。 他先是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 “进来。”在客厅的顾钺头也不抬,给四个杯子倒上茶。 顾鸣走进来,随手把外套搭在沙发背上,坐了下来。 顾九嵘现在才发现,他身后跟了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她看上去年纪不大,怯生生的,穿着米黄色的连衣裙,紧紧坐在了顾鸣身边。 “好久不见啊,”顾鸣笑起来时,如沐春风,他搂着娇小女人的肩膀,“这是许檀檀,我的未婚妻。” “你、你好。”女人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顾钺,小声说,脸有些红,声音有点干。 顾钺点点头:“我是顾钺,你应该已经听说过我了。”他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顾九嵘,“这是顾九嵘。” “哦是你儿子么,”许檀檀看了眼顾九嵘,羞涩地笑了笑,“长得挺帅的。” 顾钺道:“不是,也幸好不是。” 女人讶异地眨眨眼。 顾九嵘:“……”他在桌下准备踢顾钺一脚,被对方避开了,并且把他的脚踩在了下头。 顾九嵘试图挣扎了一下,和往常一样没有用。客人就在对面,他已经在顾钺面前丢够了面子,在他的亲戚面前就更加不行了。 于是他面上毫无波动,实际一直在使暗力。 顾钺也面无表情,和对方闲闲谈论这近况,问着两人相识时的浪漫场景,脚下……牢牢踩着顾九嵘的脚背,死也不放开。 顾九嵘假装弯腰去拿桌上茶杯,趁机狠狠掐了一下顾钺的大腿。 这下他没收力,保不准顾钺腿上得青一块。顾钺微微眯眼,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顾九嵘背后一凉。 顾钺不是那种擅长聊天的人,很快这在顾九嵘看来无聊至极的对话,终于结束。 顾鸣说要带着许檀檀四处看看,顾钺就任由他们去了。 顾九嵘刚准备上楼,就听见背后顾钺说:“你过来。” 感情是要来报仇了。 果不其然,顾钺在沙发上翘着腿,不复刚才克制冷漠的模样,扯着嘴角笑:“过来,给我练练手,看看你进步了没有。” 所谓练手,就是要和顾九嵘打一场。 顾九嵘对顾钺来说,是个绝佳的消遣型对手。他绝对打不过顾钺,但实力差距不会大到顾钺能完全放松警惕,拿来热身再好不过了。 果不其然,这次顾九嵘又被他制住了,姿势不是很雅观,半截结实柔韧的腰露在了外头。 顾钺捏捏他的下巴,调笑到:“不错,还是从我这学到了点东西的。” 顾九嵘喘着粗气,挣扎的同时还不忘死鸭子嘴硬:“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 顾钺轻笑一声松开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也不提刚刚腿被掐了的事了。 顾九嵘活动自己的筋骨,揉着刚才被顾钺掐红的手腕,愤愤不平地想,等真要死斗起来还不知谁生谁死呢。 他下意识又摸了摸脖上挂着的戒指。 出于安全考虑,他好久没召唤出那些虫族伙伴了。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顾钺。 这天下午,顾钺急匆匆又出门了,随后顾九嵘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邀请了。 顾鸣挽着许檀檀,笑着对他说:“顾钺最近比较忙吧,要不要跟我们出去玩玩?午夜前肯定送你回来,他不会发现的。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对吧?” 顾九嵘本来就是好动性子,最近憋惨了,就果断点头答应,其中多少还有对顾钺的报复心理。 于是他坐上顾鸣的飞行器,那银蓝外壳的机器细微地颤动着,眨眼已飞向数十米高空。 第7章 燥热 “所以说,顾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一局死斗里?”顾鸣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此时他们站在一条人群熙攘的购物点,各色的机器店员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人群。许檀檀正在不远处试衣服,全息投影不断模拟出,那些衣物在她身上的效果。 “对。”顾九嵘对不熟的人,不愿多谈太多,加上那么多人在附近让他感到有点不适应,“据他们说,这是最后一局了,赢的人就能获得‘自由’。” 顾鸣笑:“但你没相信他们吧?” “我不在乎。”顾九嵘回答,“但其他人都想杀我,我也没办法不反抗。” “这段经历太特别了,”顾鸣说,“如果好好包装一下,会有很多人感兴趣的。” “没什么好说的。”顾九嵘说。 “怎么会呢,这点你得相信我……哦对了,如果你想知道你父母是谁,可以让顾钺帮你查查。” 顾九嵘愣了一下:“不是说查不到么。” “碧空”培养的年轻战士,基本都是孤儿,或是身份或基因验证上查不到的黑户。 “其他人查不到,不代表他不行。”顾鸣笑,“如果他查不到,这个星球上可能就没人能知道了。不过,”他稍微靠近了点顾九嵘,“如果你不想惹麻烦,还是和他保持点距离好。” “你不也是顾家的么。” “不一样,”顾鸣又往前凑了半步,笑眯眯的,“你觉得我和顾钺有半点像的地方么。” 顾九嵘:“……这能说明什么吗?” “你会知道的。”顾鸣只是笑,“所以你们平时相处得怎样?” “凑合吧。”顾九嵘含糊说,“偶尔打打。” “打?”顾鸣一脸错愕。 “就比划一下。”顾九嵘想起自己全败的战绩。 顾鸣沉默了一会,拍拍他肩:“……兄弟,我现在相信你不是普通人了,敢打他的人我现在都没见过活着的。我跟你说,你就算只打他一拳,导致了一点几乎看不出的淤血,你就可以上军事法庭了。” 他继续说:“还有他竟然放心你不带项圈就跑出来,也太信赖你了。” 顾九嵘:“……为什么会上军事法庭?项圈是什么?” 顾鸣更震惊了:“你不会不知道吧。项圈,”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是种俗称,是在监视期或者保释期的人要带的,正规来讲叫监视环。” 顾九嵘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对这个有印象。 又回想了一下,他在顾钺身上造成过的伤痕,说:“我只知道他脾气不好,可能还有些肾虚,有点小钱吧。” 顾鸣:“……”他突然笑了,眼睛弯得跟条狐狸一样,“你真是个有趣的人。那你知道,顾钺喜欢男人吧?” 顾九嵘点头。 顾鸣靠得更近了一些,语调低沉:“那他有说过,你长得很好看么?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没有啊。”顾九嵘认真回想。 这生硬而不解风情的回答让顾鸣愣了愣,然后大笑:“你真是……”他再次拍拍顾九嵘的肩,“以后有空就来找我,我带你去些……有趣的地方。” 他话没说下去,许檀檀回来了。她买了两件衣服,正被打包送往家中。 “怎么了,你们在聊些什么?”她问。 “没事。”顾鸣挽起她的手,笑说,“我们走吧。” 一路看过很多地方,顾九嵘见到雄伟的悬空图书馆,庞大的废弃星舰,来自不同星系的花盛放在同一片土地。 车辆与飞行器的光融为一体,庞大的楼房上有着色泽分明的投影,再抬头是蓝黑与深紫交杂的夜空。 “这一切,都是我们从虫族爪牙下夺来的。”顾鸣说,“我们顾家生来的使命,就是击溃这种可怖的生物。” “虫王不是死了么。”顾九嵘说,“还有什么好打的。” “虫族没有那么弱,”顾鸣笑了笑,“最糟糕的猜测是,我们没杀死西莉亚。虫族现在的行动很混乱,缺少了王虫中心思维的指挥,可根据数据分析,我们感觉到……它们在寻找什么。” “你的意思是,在找虫王?”顾九嵘说。 “对,这是最主流的猜测,你随便搜下都有大把科学家的分析。” “哦。”顾九嵘说,“好像不是很关我的事。” 顾鸣笑:“你不懂。王虫西莉亚曾经是所有人的噩梦,并且我们有理由相信,她还有至少一个后代。虫族是种进化飞速的种族,每一代都更加强大,如果她的子嗣没死,我和顾钺大概注定死在战场上了。” “嗯。”顾九嵘很快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顾鸣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晚上顾鸣把他送了回去,到了门口,他说:“你自己走回去没问题吧?” “没有。”顾九嵘回答。 于是很快飞行器离开了他的视野。 顾九嵘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确定顾鸣真的离开了,然后迅速走向和顾钺宅邸相反的方向。 乖乖回家? 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选项。 顶多是被星际警察抓到。他提前查过了,只要他不做出任何抵抗行为,警察就没办法对他动手。 顾九嵘脚步轻盈,踏足在夜幕中,远处是高大城市不灭的灯火。 他穿了件白色连帽衫,双手放在连帽衫口袋里,晃晃悠悠走过热闹的街头。 他还没享受过这么安逸的时光,心情很好。 周围新鲜的事物太多,所以在确定自己有些眩晕时,他的体温已经升到很高了。 他脚步有些不稳,把脸颊贴到了旁边商店冰冷的玻璃上。 很快有路人询问他的状况,顾九嵘只是摇摇头,说他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可不想过早被抓回去,并且把自己的异常归为最近有些小感冒。 浑身的血很热,某种冲动从脊柱如电流般,涌动过每一寸神经。 他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于是大口呼吸,恍惚间看见玻璃倒影里,他的手骨骼诡异地凸起,根根分明,接着某种黑色的鳞片如水一样覆盖上去。 他被硬生生地吓得清醒了,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手还是普普通通、惯于拿刀持枪的手。 接着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是空气里的味道。 他本来就对各种味道敏感,现在这种敏感被放大了数百万倍,满条大街都是不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他喘息了很久,才确定,最鲜明的是每个路人身上血液的味道。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无意识攥紧了手,什么冲动正在缓慢酝酿。 空气里有一道不同寻常的血腥味,并不新鲜,却很熟悉。顾九嵘想起,他曾经在顾钺身上闻到过。 当时他就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或许是知道的好时机了。 浑身的不适似乎散去了一些,于是他推开赶来他身边的医疗机器人,跌跌撞撞往那个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还是很恍惚,只知道人流越来越少。 顾九嵘走进一片寂静的街区,那里街道上的机器人极少,看房子也是老旧的设计。 血腥味就在这条偏僻道路的尽头。 燥热让他似乎失去了理智,他下意识扯了扯衣服,想要摆脱这种感觉,脚下像喝醉酒一般软绵绵的。 他径直走向那屋子,不顾外头被几个机器人拉出了“禁止进入”的虚拟横条。 还没走几步,他就被四周守卫、瞬间聚拢过来的警察拿枪止住。 “你是谁?!站着别动!”为首者吼道。 顾九嵘知道绝对不应该动手,可他脑子或许烧糊涂了。那股燥热在催促着他—— 看啊,眼前的生物是多么香甜。你需要这种营养。 于是他抬眼,打量一下那位警官,勾出了一个笑容。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螳螂伙伴们的欢呼与期待。 它们渴望着狩猎,他也是。 对方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攻击欲望,无声地比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等等。”一道声音传来。 警官愣了愣。 顾钺从身后的小房子出来,挥挥手:“把枪放下吧,”他走到顾九嵘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是和我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说来你可能不信,那是我妈=。= 第8章 迷案 顾钺搂着顾九嵘,略带强硬地带着他向屋内走去,一言不发。 他态度如此,外头警察便放低了枪口。 顾九嵘还是恍惚,浑身的燥热在见到顾钺后消退了不少,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他很确定,这不是因为见到了熟人,而是身体趋利避害的一种本能,遇到强敌暂时的一种回避。 毕竟打那帮警察他胜算很大,面对顾钺就完全不一样了。 顾钺感受到了他过高的体温,低声说:“生病了?” “……大概吧。”顾九嵘含糊其辞。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后生病了,直接找老李。”顾钺说,“但你应该没有那么老实,这次单纯是知道生病了,乖乖出来找我吧?” “刚好……逛到了这边而已。” 顾钺嗯了声,不置可否:“待会我们再好好聊聊这个话题。” 顾九嵘知道他肯定是生气了,只是在有外人时,那种恶劣的愤怒还是比较克制的。 刚进屋内,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 顾九嵘早在外头就闻见了,只是突然那么强烈,有点承受不来。 他别过脸,好一会才缓过来。 不出他意料的是,屋内有一具烂掉大半的尸体。 最近新闻不断在报导连环谋杀案,提醒居民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可凶手迟迟没找到,所有人都在抱怨。 顾九嵘知道,肯定执政者派了很厉害的人在查这个案子,但他没想到是顾钺。 “乖乖待着,别动任何东西。”顾钺说,眨眼又蹲回尸体前,仔细研究。 顾九嵘本来不想管闲事,直到他看到尸体上的伤口,犹豫片刻后说:“……这是螳螂干的吧?” 顾钺瞥了他一眼:“对。” 于是顾九嵘就知道为什么,迟迟破不了案了。 每个星球上都装有意识屏蔽器,专门阻拦虫王的思维,只要屏蔽器没被破坏,进入星球范围里的虫族就是一团散沙。 屏蔽器如果坏损,就会引起全球性的警告,而显然他们并没有收到。 难道除他以外,还有人能操控虫族? 顾九嵘下意识又摸了摸戒指。如果有,那人多半也是“碧空”出身的。 改造他这枚戒指的,是当时“碧空”里的一个科学家。那科学家被当做疯子,连其他“碧空”的人都嘲笑他。 他几乎一生都在研究虫族,想要找到人类能够控制虫族的方法。 当时顾九嵘得罪了一个强敌,几日后就要被迫应战,迫不得已只能相信他,没想到戒指出来以后真的能命令螳螂。 可惜那老科学家疯疯癫癫,不久后就死了,甚至没知道自己成功的消息。 顾九嵘是感激他的,要是没有螳螂,他活不到今天。 现在另一种可能性摆在他面前:也许老科学家还有另外的产物,他不是唯一那个幸运儿。 他没把这些话告诉顾钺,不想给自己惹上平白的怀疑。 在屋内闲着无聊,他又凑近看了死者身上的伤口。旁边负责扫描的医生看了他一眼,没阻拦。 伤口看上去很奇怪,不是正常螳螂会挥砍出的痕迹。顾九嵘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从屋顶的裂痕里判断出,螳螂是从一道破损的裂痕里钻进来的。 蜷缩着身子,对螳螂来说不好发力,如果一击没致命也正常。 可这不能解释,为什么死者背部会有那么多伤口,螳螂永远优先的攻击目标都是眼睛和咽喉。 顾九嵘趴在地上,看地面的尘埃。 这里空气不好,尘埃还在上下浮动,最后堆积在地面成了薄薄一层。这场谋杀过了一段时间了,好在,没有久到痕迹完全看不出来。 不同深浅的脚印,清晰地被他在眼中捕捉。 死者是背对着裂痕的,所以螳螂跳上了他的肩膀,利爪勾出了三四个深深的血洞。 螳螂的体重不轻也不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短暂失去平衡。 从脚印可以看出,他从初始位置狼狈地转了半圈,才保持住平衡,继而双手胡乱地挥舞想甩掉肩上的螳螂,也许还试图拿东西去砸,证据就是手指上不同程度的切割伤,和尸体旁边碎了一地的花瓶和相框。 不知为何,光看那一道道死板的痕迹,顾九嵘却觉得自己能推断出整个过程,能看见花瓶以何种角度被击碎,相框又是怎么被拿起又甩出…… 受害者穿着皮鞋,想象的画面中,就连鞋跟在挣扎里与木地板相撞的响声、他的惨叫混着螳螂的嘶嘶声,顾九嵘好似都能听到。 或许根本没有“推断”,所有复杂难辨的信息毫不费力地聚在一起,他就是知道了。 血淋淋沥沥滴了一地。 等受害者去厨房拿刀具的时候,伤口已经很重了,血液在走过的路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在这个过程里,他被螳螂的利刃戳穿了后心。 顾九嵘再次把整个现场看了一遍。 在死者能够着、包括他能投掷物品的最远范围里,没有一件是能有效制止螳螂的,都太脆弱了。 也就是说,他前胸到头部没有东西遮挡。 这就解释不了,为什么螳螂没有直接扎穿他的喉咙,尤其它还处在身后这种优势位。 尽管时间充足,螳螂没有享用自己的猎物,尸体上没有一点点多余的咬痕。 那头顾钺差不多也结束了这晚的调查,走过来和顾九嵘说:“走吧。” 他们走出了腐臭的小屋。 顾钺一言不发,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案子里。 他们从错落的居民区穿过,顾九嵘忍了又忍,终于没耐得住好奇心,问:“他是拿什么东西挡住螳螂的?” “……挡住螳螂?” “是啊,”顾九嵘不信他们连这点都没查出,“就是在打斗里,他拿什么挡住了脖子?” 顾钺沉默了一会:“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顾九嵘说:“我刚才不是在地上趴了一会么,那里灰大,还能勉强看出脚印。”他开始怀疑顾钺的真实水平了,这都要问,难怪查了那么久没查出凶手。 顾钺说:“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看不出什么?” “灰尘,”顾钺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是我们通过仪器分析出来的。要推断出你这一步,还要结合螳螂的习性和复杂的现场还原,不是光看就能看出来的。” “我……学过读心术。” 顾钺:“……” “……”顾九嵘意识到不对,立马改口,“我刚刚偷看了一个人带着的调查报告,才知道的。” 顾钺从手提的包里抽出一沓纸:“完整的报告在我这里才有,你是怎么从我眼皮底下偷走的?” 顾九嵘:“……” “还有我记得,我没有给你任何关于虫族习性的书。”顾钺半眯起眼,“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这问题问得顾九嵘倒是愣了一下。 对啊,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的?仅仅是因为能召唤几只螳螂? 但敷衍顾钺还是必要的。他说:“我在‘碧空’的时候,听其他人说过。” 顾钺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然后他搂着顾九嵘:“以后跟我一起出来。” “干什么?”顾九嵘当然不乐意,要挣开顾钺的手,“当我免费劳动力啊,探案到不爽还能打的那种?” “今天是谁偷偷跑出来了?”顾钺捏着他的肩膀的手用了力,不让他挣脱开来,有点疼,“而且刚刚在外头,你是想动手了对吧。” “没有。”顾九嵘不承认。 发烧的事情,能叫想动手么? “别把我当傻子,”顾钺冷笑一声,“今天和顾鸣出去玩得还开心不?” “要你管来干什么。”顾九嵘不爽了,“别人比你好说话多了。” 顾钺反手就压着他锁骨,狠狠把他给摁墙上去了——还很贴心地拿手垫了一下他后脑勺。但那力道实在大,顾九嵘的肩背生疼,蹭下了一大片墙灰。 “你他妈的又发什么神经!”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下意识抓着顾钺的手挣扎,却无济于事。 “看到没有,”黑暗夜空下,只有路灯的一抹亮光落在顾钺漆黑的眼里。这里太偏僻太落败了,只有他们两人在这条巷子里,伴随着顾九嵘略急促的、炽热的呼吸。他想挣脱,却更像是被另一只强大的猛兽摁在了足下。 顾钺轻声说:“如果你袭警了,就会是比这严重无数倍的后果。我平时不想管你,但我是你的监视人,你的一切行为我都要负责约束。别逼我真的对你动手,你没有胜算的。” “顾九嵘,我才是真正好说话的那个。” 两人僵持了好几秒钟。 最后竟然是顾钺先软下口气:“你刚从那种组织里出来,我能理解,但原则还是原则。以后想去哪里告诉我,我尽量带你去。” 他摸了摸顾九嵘的额头:“还有点热,赶快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神探顾已上线(?) 第9章 鲸落 顾九嵘认真思考了很久,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顾钺确实是对他有恩的,自己大部分时间才是表现得像白眼狼的那个。 准确来讲,恩情还不小。 更准确来讲,可能大到顾九嵘没法还。 不论是把他从“碧空”救出来,还是之后的领养,还是再之后堪称放纵的相处模式,光看这几点,顾钺简直像个烂好人。 虽然这个词和他联系起来,全部都是违和感。 顾九嵘后来几乎是庆幸,发现谋杀案那天顾钺给他找了借口。不然他可能现在正趴在某个臭水沟里逃跑,或者干脆凉了。 那燥热再也没来过,可灵敏的嗅觉保留了大半。 因此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了很多,开头顾九嵘很不适应,几天后就好了。 同时,撇开一开始对顾钺的不爽,他开始让自己以平和一点的心态对顾钺,并且安分了一段时间。 然后,他再次被顾鸣邀请了。 那天白书和也来了,这代表顾钺心情不差。 于是顾九嵘趁机告诉他,他想和顾鸣一起出去。 顾钺望着他,久到顾九嵘都觉得不自在时,他说:“去吧,早点回来。” 顾九嵘得了允许不忘嘴贱一句:“干脆让老李一起来算了,把屋子留给你俩闹腾。” 他可没忘记传闻。 传闻里十个有八个说顾钺真心喜欢白书和,就冲出现在他身边的次数,都能看出。至于其他小情人,毕竟是这种地位的男人,不想收手也很正常。 第一天晚上白书和过来给自己送水果,后来还经常问候他的近况,甚至提出可以辅导他读书学习——当然被顾九嵘拒绝了。 他没弄懂这些行为的意义,也懒得去想。 后来还是他无意和顾钺提了一句,顾钺就给他分析了一趟。 挺简单的道理,那些举动是讨好和试探,更多是想用行动证明,他可以扮演好这个家另外一个主人的角色。要是顾九嵘能为他在顾钺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就更完美了。 顾九嵘当时说:“为什么你们都能理解所谓的潜台词,好好讲话不行么。” 大部分时候,他只懂得如利剑直来直去,要不撒谎要不实话实说,做事目的性强,中间没有“委婉”的过渡地带。 “没事,不懂挺好的。”顾钺笑——那是顾九嵘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笑,“你也没必要懂。” 这天,和顾鸣走之前,顾九嵘又回头看了眼宅邸。顾钺的房间是亮着灯的,白书和或许就在里头。 “看什么呢?”顾鸣笑着侧头问他。 “没事。”顾九嵘摇头。 飞行器掠过高楼大厦,现在是晚上,绚烂的光交织在空中。 顾鸣带他去了城市的中心,在那里有一个庞大的建筑,外墙是多彩的颜色交织。妩媚女人的投影出现在上头,红唇丰满,酥胸半露。 “鲸落”——这是这家夜店的名字,出乎意料的文艺而不张扬。 顾九嵘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毫无美感,不过是生物于水中的陨落,细菌和蠕虫在其中滋生,脂类分解,食腐生物围绕在周围。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他皱眉。他当然知道人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别误会,”顾鸣说,“这里你可以干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要是想,可以喝一晚上酒不被别人打扰。当然你要是想尝新,我也可以帮你找人。” 来都来了,顾九嵘也不想掉头回去。 飞行器停稳。顾鸣直接去了“鲸落”最顶层,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行踪,一切都被严格保密。 尽管顾鸣盛情邀请,顾九嵘没有跟着他一起去。 他孤身一人去到了普通区域,嘈杂的音乐要震破耳膜,形形色色的人端着酒杯从他身边走过,或衣冠楚楚或风情万种,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散发荷尔蒙,吸引着彼此的存在。 他还看见,有面容精致到似假的男人女人在升起的小平台上舞蹈,暗示性的动作层出不穷,引来一阵阵尖叫和欢呼。 他们在这里工作,只是其中有些的平台上,标了个深蓝色三角形的标记。 那代表了他们并非完全的人类,而是人类和机械、某些生物组织的共生产物。 最早出现共生,是为了抵抗虫族的进攻。无数兵士身体的一部分,包括重要器官,被更替成机械与仿生组织,以达到人体能承受的最大战斗力。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点,所以当时接受共生的兵士,家庭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补贴。 事实证明,也正是靠着共生战士,人类联盟才得以在十几年前杀死王虫西莉亚。 尽管如此,联盟内仍然有一部分人坚定认为,共生科技不该存在。他们相信,机械成分终究会腐蚀掉整个人体,并改变他们的心智,共生者甚至不是完整的一个人。 而出现在“鲸落”里的共生人,意味是完全不一样的。 猎奇心态每个人都有,这里的某些人尤为强烈。何况共生人理论上,可以拥有最完美的样貌和身材。 顾九嵘盯着那些人一会,就没了兴趣。 他来这里还穿着连帽衫和牛仔裤,白色球鞋沾了些污渍,像个没钱误入的穷学生,格格不入。 但就像顾鸣所说一般,他长得好看,眉目间有着特别的少年气,会有很多人喜欢。光简单靠在墙边,就显得腿长背挺,身形匀称,抬手时偶尔会露出一小片腹部,上头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不超过一刻钟,已经有许多男男女女和他搭讪,各色目光在身上游走,从半露的锁骨到腰间,再到笔直的腿型,一路舔舐下去。 顾九嵘开始后悔来这里了,这些人让他觉得心烦。 香水气太重了,他还是更喜欢简单的味道,比如雨后的青草地,比如手中折断钢筋的铁锈味,和鲜血涌动的甘甜。 但他还是被一个人,强行加了终端的联系方式。 “我认识你。”那人笑着说。 “怎么可能。”顾九嵘道。 “是真的。”那人拿出终端机划了几下,展现给顾九嵘看,“前几天你可小火了一把。” 上头的照片中乌云沉沉,顾九嵘穿着黑色大衣站在雨幕的小屋旁,皮肤细腻白皙,微微垂着眼看终端,乌黑眼眸里沉着屏幕冷蓝色的一抹光,像一副色调阴沉的画。 看场景应该是那天探案的附近,顾九嵘定睛一看发布者,似乎是当天在场的某个女警官。 他不熟悉社交媒体的那一套,也没有很大兴趣,草草扫了眼上万评论和转发,觉得这帮人真的是有闲情,一口一个问着名字和联系方式,混着奇奇怪怪的表情包。警官还表示给是不可能给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给的,她要留着私藏用。 “所以还是有人能认出你的。”那人笑,“那么有缘,加一下联系方式吧。” “我有案底,”顾九嵘说,“还在监视期。” “我知道。”他已经拿出了终端,“我不介意。” 用终端机记录好之后,那人朝顾九嵘眨眨眼就走了,也不再纠缠。 顾九嵘的耐心到这里也结束了。这地方实在无聊,他转身穿过人流去找顾鸣。 乘电梯去到最高层,隔音把所有嘈杂的音乐驱逐在外。他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找到了顾鸣。 顾鸣在一个华丽的房间里,旁边坐了两个人,大概是认识的朋友。 看起来清纯的女生作学生打扮,正骑跨在他腿上和他以口渡酒,笑起来带着青涩,动作和挑逗却半点不疏忽,黑色短裙几乎包不住屁股。 顾九嵘在包厢门口站了几秒钟,顾鸣看到他了,朝他举起酒杯问好:“进来啊。” 女生气喘吁吁地回头,以湿润眼睛朝他抛了个媚眼。 顾九嵘站着没动:“我还以为你有未婚妻了。” “她知道的,”顾鸣不以为然,“你会介意么?” 顾九嵘实话实说:“不关我事。我也没兴趣探讨道德问题,你上床花的又不是我的钱。” 顾鸣大笑:“你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他拍拍旁边的沙发,“坐过来。” 女生很识趣地从他腿上下来,坐在旁边,全身好像没骨头一样倚在他身上。 顾九嵘坐过去,没和他客气,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一杯:“你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没兴趣了?”顾鸣笑,“果然还是小孩子。” 顾九嵘懒得和他辩驳,仰头把酒一口喝尽。 “小心,那酒很烈。”顾鸣说着,却使眼色让女孩给他再满上了一杯,语调暧昧,“我可不保证……等你喝醉了我会对你做些什么。” “放心我喝不醉。”顾九嵘面不改色,又把酒饮尽。 顾鸣转换了话题:“你在底下还挺受欢迎的。” “你怎么知道。” “能来这个楼层的人,‘鲸落’里的什么东西都清楚。”顾鸣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明面上‘鲸落’说会保证每个人的隐私,而在绝对的钱财和权力前是没有屏障的。” 顾九嵘耸耸肩。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那瓶酒上了,味道特别好,带了异样的醇香和刺激。 在他喝掉第五杯的时候,顾鸣不缓不急地道:“哦对,忘了告诉你,这瓶酒里稍微加了点助兴的东西。对人体无害,但你一下喝那么多,难保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松开旁边女孩软绵绵的手,凑近顾九嵘低声说:“你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受欢迎么。不单是脸好看,还因为你的神态……所有接近你的男人都在想,这种面无表情又看着清冷的人,压起来肯定很爽。你被艹哭是什么样子的,今天我能看看么?” “……”顾九嵘说,“虽然你和顾钺都喜欢男人,但我不觉得姓顾能传染性取向。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喜欢男人,还是被压的那一个?” 他拿起桌面那一瓶酒,不带半点停顿地把它干掉,然后把酒瓶掼在桌面,勾起嘴角:“说了我喝不醉,你别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年快落hhhh 第10章 噬咬 顾九嵘说自己喝不醉,是真的喝不醉。 这天顾鸣带他回来时,他脸不红心不跳。顾鸣都觉得奇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对药完全没反应的人。” “体质问题。”顾九嵘说。 以前在“碧空”也是。伙食很差,还有一次食材不新鲜,一堆人严重食物中毒了,只有他还安然无恙。 身体仿佛有特殊的机制,免疫了许多有害物质带来的影响。 顾鸣笑了笑:“那也很奇怪了。以后去这种地方长个心眼,别随便喝别人的饮料,喝了觉得不对记得找别人求助。今天这种药合法,药效不强,其他人下的就不一定了。”他有些可惜地摇头,“本来以为今晚可以和你有段愉快的回忆。” “说了药对我没用,我对你也没兴趣。”顾九嵘说。 “那你对什么人感兴趣?我努力朝那方向发展一下。” 顾九嵘嫌他烦:“你就当我性冷淡。” 他下车,关上车门。顾鸣在他身后摇下车窗吹了声口哨:“我更喜欢你了!” 顾九嵘没回头,单手插兜,随意摆摆手敷衍了事。这人半句话都不能信。 家里只有客厅一盏暗淡的灯亮着,没见着顾钺或者老李,就连大黑都不知道去哪了。 但是顾钺的味道还在,大概没走——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顾九嵘觉得自己简直像只搜爆犬。 他上了楼准备回房间,然后在昏暗走廊的尽头,看见了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那是顾钺搂着白书和的腰,上半身微微压过去,让对方向后折出了一道优美的腰线。 白书和松松抓着顾钺的衣衫,手指在上头抓出的皱痕,像是池塘里的涟漪。他一双妩媚眼睛此时微微湿润,眼角泛红。 顾钺的眼光很挑,白书和这幅模样,大概没几个人能够抵抗得了。 顾九嵘的目光却没停在他身上。 他看见顾钺凑近白书和,和往常一样没有接吻,却偏头去舔舐他的脖颈。 这动作让顾九嵘觉得不舒服,作为战士,他从来不乐于把自己的脆弱处如此暴露。 然后顾钺咬了下去,在那淡青色的血管上头。他咬得用力且□□,仿佛对待某种特殊的猎物,白书和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向前凑,如自甘奉献的祭品。 顾钺眉目阴沉,眼里毫无笑意,专注于那侧颈的舔舐,像极了那些冷血的捕食者,或是沉睡多年的吸血鬼。 他咬下去的同时顾九嵘的手抖了下,脊背轻颤,随后绷紧,细小的电流从脊椎蔓延向每处神经。 他说不清是因为这行为的危险性,还是这背后引申的含义,极为奇异且矛盾的情感交杂在心间。 他闻到了很淡很淡的血味,本能对血液的敏感和此时的场景交融在一起,异样香甜和灼热,让他更加茫然了。 以顾钺的察觉力,肯定知道顾九嵘来了。 但他没往这边看一眼,眼里仿佛只有白书和一个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之前他没在顾九嵘面前,和自己的床伴如此亲密过。 顾九嵘也没看别人的兴趣,稍微缓过神后,就无声地离开了那里,换了条路回房间。 但再怎么样,顾钺对着脖颈咬下那一幕都无法从脑海中散去,明明刚才在“鲸落”更劲爆的画面比比皆是。 顾九嵘把这归结为,这让他想起了丛林里的野兽。它们就是这么用尖牙利齿撕咬猎物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颈侧,幸好还平安无事,然后默默吐槽顾钺这家伙还说他在床上很温柔,没过多久就本性暴露了。 他上三楼准备绕一圈回房间,闻到了一股酒味。 味道的来源是顾钺的房间,门口堆了几个空酒瓶,还没被老李收走。 借酒消愁? 刚才他注意力不集中,现在回想好像在顾钺身上闻到了。 顾九嵘回到房间,冲了澡以后才把杂七杂八的念头都丢掉,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顾九嵘没看到白书和。顾钺极少留床伴过夜,白书和是留得最频繁的那个,早上没出现反而反常。 “今天我有空,”顾钺说,昨夜眉目间的阴沉仿佛不曾存在,“带你出去走走。” 顾九嵘愣了一下:“去哪?” “动物园。” “……”顾九嵘怀疑自己听错了,“动物园?” “对。”顾钺点头。 顾九嵘满心茫然,和顾钺坐上了飞行器,心想这魔头脑子真的糊涂了。 动物园在郊野,尽管飞行器速度极快,他们也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到。 这是星都最大的动物园,人来人往,门口巨大的充气玩偶挥舞着双臂,火焰伴随着礼花,一道道喷向天空绘出图案。 顾九嵘能感到,有几道气息远远跟着他们,大概是顾钺的贴身守卫。 他还捉摸不透顾钺到底想做什么,就一言不发跟在他身边。他俩的组合在人群里很违和,加上顾钺自带的走路带风属性,立马吸引了很多目光。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顾九嵘低声说。 “看动物。”顾钺说,“不然还能做什么?” 旁边走过一个工作人员,手里抓着不同动物的卡通气球,几个小孩围着他又跳又笑。顾钺指了指那帮人:“你要买一个么。” 顾九嵘:“……不用了,你、你要想玩可以自己买。”他默默拿出终端开始查询,养老保险要怎么买比较划算。 动物园地图自动被下载到了终端上,顾钺却没有打开看的意思,漫无目的地走在园里。 顾九嵘对动物没有多大兴趣,只在路上买了一个棉花糖,因为他从来没吃过。 直到见到关着虫族的牢笼,顾钺才长时间停下脚步。 顾九嵘这才想起来,这里怎么越看越眼熟,原来这是那天他偷偷溜进顾钺房间里,随手调出的电视频道上的场面。 当时那些目光呆滞的雷兽和螳螂,就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 现在隔着全透明的隔离墙,他能看见螳螂舒展着自己的锋利翅膀,雷兽发出低沉的吼叫——这些庞然大物曾经拥有无与伦比的破坏力,小型舰艇的护甲都能轻松破开。 如今没了虫王数年,它们被孩童们安全地观赏,好像那段峥嵘岁月不曾存在,人类再次站立到了顶点。 “它们脑子里的一种神经被切断了,”顾钺说,“这是西西尔公司的研究成果,动物园里的虫族都是他们负责处理,然后送过来的。” “神经切断以后会怎么样?”顾九嵘问。 “再也听不到虫王的声音了,只留下些生存的本能,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顾钺回答,“当然还是需要安全措施,因为它们再生、适应和变异的能力很强,不排除意外。” “但是星球上本来就有意识屏蔽器,就算神经恢复了运作,也没用吧。”顾九嵘说。 “是的。” 顾九嵘远远地看见一只雷兽。它很苍老,灰蓝色如岩石的表皮粗糙无比,曾经可以穿梭于星际风暴之中,现在却松散地垂着。 无边的黑暗—— 这是它意识里的场景。 曾经联结着每只虫族的光消失了,它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在无尽的漆黑中徘徊。 顾九嵘充楞了好久,以为刚才都是幻觉,不然他怎么可能感受到雷兽的意识情感。 一声尖叫打破了他的走神:“它站起来了!” 阴影洒在顾九嵘头顶,那巨大的雷兽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许久不曾站立,让它的关节无法承受体重,歪歪扭扭地尝试了几次才成功。低沉的吼叫从这数层楼高的身躯里传来,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随后它张开巨大的、如同甲虫钳子般的口部,有力地咬向隔离墙! 隔离墙本来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存在的,此刻巍然不动。它更愤怒了,与它一同躁动的,还有本来在饮水的螳螂。 锋利且薄的翅膀猛地张开,双目通红,它们发出进攻前的嘶嘶声,成群结队地起飞,犹如飞蛾扑火般扑向透明墙体。顾九嵘在外头,能听到它们一次次沉闷的撞击声。 它们太拼命了,甚至有几只螳螂的翅膀都被撞掉了下来。 失去飞行能力后,它们依旧用臂部利刃敲击着墙,声响尖锐刺耳。明明是单向墙,红色竖瞳却死死盯着外部,焦躁不安到了极点,来回蹦跳,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同时,它们混沌的意识排山倒海向顾九嵘涌来。 “光”。 它们在说。 “光来了。” 这些狂热的意识让顾九嵘茫然而恐惧,下意识退后了半步,这被顾钺察觉到了。 “别怕,隔离墙很安全。”误解了顾九嵘恐惧的原因,顾钺仍然安抚性说,搂住他的肩,“会有人过来处理的,我们先走吧。” 顾九嵘离开前,远远还看到那些生物在徒劳地撞击墙壁。 随后,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可能会化身一下修文狂魔hhh 第11章 追踪 “如果植入芯片的话,”顾九嵘拿着顾钺刚给他买的雪糕,“有没有可能操控螳螂?只要那个西西尔公司配合一下,或者被黑入了,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他还记得顾钺在调查的连环谋杀案。之前改造了他戒指的老科学家,就是用的芯片技术。 “我从来没听说过。”顾钺说,“你是想说,凶手通过芯片操控螳螂?” “现场完全不符合螳螂的习性,”雪糕快化了,顾九嵘赶忙又吃了几口,“我随便猜的。” 顾钺笑:“嗯。但是别和其他人讲你这个猜测。” 顾九嵘觉得不对:“你是不是早就猜过这个?” “我可没这样说。”顾钺拍拍他肩,笑意更深,“有些东西不是一个人能抵抗的,得有证据。” 晚上顾九嵘稍微查了下资料,西西尔公司的赞助者是人类联盟政府,也就是说,背后直接就是联盟本身。 身为政府人员的一员,顾钺纵然地位再高,也不敢公开发表这种质疑。只有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后,才能发起检举——这种机制被很多人诟病过,却没有任何的改善。 毕竟联盟是新人类的全部倚仗,若是没有它的存在,恐怕多年前在宇宙漂泊的时候,人类就灭绝了。 所以这种纯粹的信仰无处不在,走在路上顾九嵘经常能看见,鲜红与暗蓝交杂的联盟旗帜在飞扬,上头是太阳系的简略图形,是人类的起源之处。 有史以来第一次,顾九嵘主动敲开了顾钺的门:“你还是有派人偷偷去查的吧?” 顾钺不置可否。 顾九嵘又问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你为什么会来查案子?” 他多少了解顾钺的家族,再怎么样也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存在,离查案子十万八千里。 “闲得无聊。”顾钺说,“现在和平了,没仗可以打了。” 顾九嵘觉得不可思议:“你的爱好也真的奇特,顾鸣好歹还是去搞艺术了。” “你对他还挺了解的。”顾钺半眯着眼睛,“和他出去玩多少趟了?” “那次数你比我还清楚。”顾九嵘回答。每次他出去的行踪基本都被顾钺掌握了,他一度怀疑他身上带了某种追踪芯片,但没办法证实。 “少和他混在一起。”顾钺说。 顾九嵘心想顾鸣也说过一样的话,叫我不要和你混,你们一家人还真有趣。 “还有一件事,”顾钺摁下随身终端的某个按键,文件就被传输到顾九嵘的终端上,“我给你查了一下这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的档案,很眼熟。 顾九嵘想了几秒钟,记起是他在“鲸落”里唯一加了联系方式的那人。 “他是安全的,”顾钺继续说,“虽然我不建议你和有太多恋爱经历的人相处,但是你要想和他交往是可以的,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或者犯罪记录。” 顾九嵘:“……” “不够钱可以跟我说。”顾钺难得这么真诚。 顾九嵘:“……”他疑惑又惊悚,“你是想要扮演好家长的形象么?” 顾钺:“……”他第一次流露了不大确定的表情,这就连他在处理最复杂的公文时,都没出现过。 不知什么人在这时候,给顾钺电脑传输了文件。出于保密性,文件是什么看不到,之前顾钺搜索的网页倒是出现了:“小孩子喜欢去哪里玩。” 调查的第一名是动物园。 “儿童喜欢的玩具有哪些。” 卡通气球榜上有名。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十几秒钟,气氛从来没这么尴尬过,一向老谋深算的顾钺将军无话可说,一向醉心战斗的顾九嵘脑子也死机了。 最后顾九嵘也真诚道:“别再尝试了,不适合你,真的。你的年龄也不至于能当我家长,还是……好好监视我吧。”他有些别扭,“谢谢。” 顾钺又沉默了一下,笑了笑:“没事,是我的问题。” 顾九嵘说:“你要是真的想帮我,不如教我怎么战斗,我也只对这个感兴趣。” 他从来没在“碧空”受过完整的训练,打斗全靠直觉,而顾钺出身世家,所学的一切经验都是最标准的,都是前人验证过的。 “行。”顾钺爽快点头。 “还有星舰,我对那个很有兴趣。”顾九嵘难得在他面前流露了笑意——这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你给我的书里头有,但有些东西讲得不明白,尤其是战术那一块。” “可以。”顾钺突然想起什么,“那些书你看得怎么样了?” “……”顾九嵘自知理亏,一言不发。 实际上他除了关于宇宙和星舰的书看了一点,其他完全没碰。 顾钺似笑非笑——那让顾九嵘觉得欠扁的模样又出现了。他说:“我之前有说过吧,没达到要求是会有惩罚的。” “你只提了你最喜欢的性虐谢谢。”顾九嵘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才是他熟悉的顾钺。 顾钺挑眉:“你什么时候对我这方面那么了解了,还知道我的性癖?” “你就不像温柔的。” “是么,”顾钺轻笑,“你想怎么温柔?”他往前走几步,单手压着顾九嵘的肩膀把他摁墙边,“这样子算么?” 翻脸速度倒和往常一样,让人根本捉摸不透。 顾九嵘抬眼一笑:“你是真他妈的神经病。” 这瞬间他眼里的骄傲和野性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就像丛林里野兽明亮的眼眸,好看而致命,顾钺不由愣了一下神。 在这刻顾九嵘猛地提膝撞向顾钺! 顾钺第一次被他抓到那么大的破绽,闷哼一声微微弯腰,手上力道却一点都没松。 可体位的变动还是给顾九嵘带来了机会,他猛地一挣强行从顾钺手下逃出,忍着肩部的钝痛,双手抱上顾钺头部用尽全力向下一掼,膝盖再次向上! 他的力量也绝对不小,这一招上次用的时候,直接把对手给撞晕了。 顾钺看上去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没从刚刚的疏忽里回过神。 有生以来第一次,顾九嵘犹豫了刹那,不知要不要继续用全力。 毕竟之前顾钺都收了手,不然他早就进医院无数次了,哪能现在还活蹦乱跳。 他就迟疑了那么一下,顾钺已经钳住他的手腕,肌肉绷紧发力,挣脱开他的双手。 不好!顾九嵘咬牙,就知道不该对这家伙留手。顾钺抱着他刚抬起的那条腿向后一拉,顾九嵘顿时失去了平衡,往后倒去背又砸在了墙上。 这是他在顾钺手下输得最惨也最快的一次。 顾钺欺身压了上去,顾九嵘在绝对的力量前根本动弹不得,那条该死的右腿还收不回来—— 现在它被牢牢卡在了顾钺的臂弯,他只能单脚站着靠身后的墙体保持平衡。 “你懈怠了很多,”顾钺弯眼笑,另一只手摁在他脑后,同时手肘压着他肩膀,“现在够温柔了么?” “去你妈的。”顾九嵘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虽说刚才就算没收手,他也不一定能打败顾钺,但毕竟是错失了难遇的良机。 “别骂那么多脏话,不然我是不是还得找机会教教你,嗯?” 为了压住他,顾钺几乎是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灼热的呼吸喷在了顾九嵘的颈侧。 顾九嵘恍惚,莫名想到,那天顾钺是怎么噬咬在白书和脖子上的。 尖牙利齿,野兽的掠夺总要见血。 记忆与现在重合,错觉里,顾钺仿佛是在舔舐他的脖颈。 这让顾九嵘微微皱起眉头,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从脊椎向上,奔涌向全身,似乎是不安,又似乎不完全是。 空中有别人的气味传来,顾九嵘偏头一看,白色于门外一闪而过,明显是白书和的衬衣衣角。 顾九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顾钺现在的姿势在外人眼里,有多……糟糕。 简直像一场进行中的调情。 顾钺松开了他。 顾九嵘从来不是注意形象的人,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于是勾起嘴角没放过这个调侃顾钺的好时间:“你的白先生刚刚来了一趟。” 顾钺整理着自己的衣衫,花了两秒钟明白顾九嵘是什么意思,弹了一下他额头:“快一点半了,赶快回去睡觉,不然以后这时间拿条链子给你拴床上。” “……还说你不是变态。”顾九嵘骂道,单手勾着外套搭在后背,继续怀着懊悔回房了。 第12章 雨幕 雨幕森森。 车辆驶过昏暗,偶尔有霓虹灯自窗外闪过,映亮玻璃上的水珠。整个城市被雨声笼罩,雾气模糊了一盏盏明灯。 顾钺穿着西装,领带与衬衣黑白分明,外头罩着黑色的大衣。顾九嵘在他旁边昏昏欲睡,又试图强打精神。 他不想在顾钺面前睡着。 以前在“碧空”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在某些方面异常地执着,顾九嵘对此也有自知之明。 在死斗开始前,他和不同的团体相处过、共同战斗过,每当去到新环境,如果团体里的带头者比他强很多,那他就埋头战斗不惹事,一旦实力进步,就会翻脸与对方打一架。 他骨子里大概有种基因,教唆着让他去控制一切,争夺领导的权力。 就像是狼群,他每次都对头狼的位置虎视眈眈,不是为了真的得到什么,而是一种天性,一种生存的本能。 爬上最顶点,而后适者生存。 就比如说,刚来到顾钺家,他就单方面宣布自己统领了呆头呆脑的大黑,和那些只会吐泡泡的鱼群。 喂养自己的族群是很重要的,所以他天天勤奋地喂狗粮和鱼食。 这种几乎称得上动物性的行为,还有其他。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尤其是脖子和腹部的要害部位,敏感至极,碰都不给碰一下。动物也是如此,只有获得信赖了,才肯露出肚子毫无防备地示好,不然一爪子就挠脸上了。 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睡觉,也是一个道理,尤其是在双方实力差距很大的时候。 但现在车上实在太暖和了,外头滴滴答答的雨声也很催眠。 顾钺瞥了眼他:“困就睡一会,没那么快到。” 顾九嵘没说话,挪了挪身子,继续努力保持清醒。 这种防备在顾钺面前可以说是毫无意义,但本能不是可以简单克制的,他也不想打破自己的原则。 好在抵达目的地被冰冷的风一吹,他就清醒了。 两人的外套都是防水的,也不用撑伞,直接走入了雨幕里。 和上次说的一样,顾钺带他来查案了。 顾九嵘对此是拒绝的,他是喜欢外出,但不是在有限的空间里与尸体同处一室,进行无聊的线索寻找。他没任何社会责任感,对抓住凶手没有兴趣。 和往常一样,他的拒绝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顾钺说服了他,具体过程是和他打了一架,压着他挑眉说:“你自己走,还是我扛着你去?” “他妈的你是个变态!”顾九嵘大骂,手腕被顾钺拧得生疼。 顾钺拍拍他的脸:“那是你没见过我真正的虐待。快点去换衣服,记得多穿点。” 于是顾九嵘还是来到了命案现场。 人类对虫族的提防很谨慎,星球上随时有监测虫族活动的仪器。唯一合法存在的虫族都是科研用的,身上装载着芯片。 为此,顾钺要求西西尔公司提供了所有芯片的资料,结果当然是没有异常。 “监测仪器是有盲区的,如果真的是人为操控虫族,那么操控者肯定熟知这一点。但光凭这个信息,不能让我们锁定嫌疑人,只是缩小了怀疑的范围。”顾钺说。 顾九嵘打了个呵欠:“那就一个个去查吧,总能查到的。” “范围还是太大了,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能说查就查的。证据,我们还是需要确凿的证据。” “你不是地位很高么。” “顾家很少碰政事。”顾钺说,“而且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复杂。” “我当然知道。”顾九嵘不耐,“我前十几年都活在墙里,这个世界当然比我想象的复杂。” 顾钺拍拍他的肩:“你会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的。” 这突然的好声好气,让顾九嵘不适应。但他和往常一样,毫不留情地拍下顾钺的手——这让旁边站着的警探眼睛都快掉下来了——然后皱着眉开始按照要求,查看周围的坏境。 和上次一样,行凶者是螳螂。 不同的是,死者是曾经是一位对抗虫族的战士,武艺高强。 他的脊椎和许多骨头被完全替换成了机械结构,意味着他有超出寻常的力量与耐力,不是普通人的实力能够衡量的。 一旦大量失血失水,那些机械结构会带动仿生组织,超载以迅速制造出全新的血与□□,保证长时间的作战,即便是在重伤情况下。 所以这次的屋内分外可怖,比过去更多的血四处飞溅,半个屋子都是黑红色的。他临死前反抗了很久。 有什么东西爆炸过,结实的墙体也被震碎了一半,空中有诡异的焦味,地上有什么生物暗绿色的碎片,摸上去软软的,还在蠕动。 毒爆虫和螳螂一起袭击了他。 即使是这样强大的共生战士,毒爆虫如果就在面前爆炸,他也不会剩下多少还手之力。 旁边的警探说:“如果一只成年毒爆虫爆炸,那么范围不会那么小,最少整栋屋子都会被摧毁。” 顾钺微微偏头,问顾九嵘:“你来分析一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 “待会带你去吃棉花糖。” “……” “加热巧克力。” “……”顾九嵘纠结了三秒钟,觉得其实不会废很多口舌,“毒爆虫的外表可以硬化,减小爆炸的范围和威力,所以是可以控制的。” 警探很怀疑:“真的么?我好像没听说过。” “星历2981年,霍纳星战役的第86天。”顾钺说,“这是唯一有记载的毒爆虫外壳硬化。战争发生在巢穴不远处,它们不想伤到自己人。” 顾钺说的话,警探当然没理由质疑,于是低头在电子档案上添加了相关信息。 现在不确定的是,究竟有几只螳螂袭击了他。顾九嵘闻了闻空中的味道,知道有三只年轻螳螂来过,两只雄性一只雌性。 但他没办法告诉顾钺,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于是他选择了缄口不言,只像上次一样,根据现有线索进行了现场还原,节省了很多时间——这很快让现场的警探们兴奋又惊讶。 出于谨慎,顾九嵘没把所有推测说得太细。 这些天他了解了很多常识,并且很惊悚地发现,原来人是闻不到别人的味道,或者看到刚刚留下的指纹的。 原来骨折了要花数个月长好,小伤口也要几天时间,从来没感冒过的人几乎不存在。 在黑暗里能清晰看见东西也很不正常,他以前被人下毒时喝过的药,致死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幸存者都是洗胃得及时,而他只是头晕了一会就一刀捅向了下毒者。 所以他来探案还是胆战心惊的,生怕会被抓走去研究。 但即使是这样,离开的时候,顾九嵘已经获得了“探案天才”和“顾先生新欢”两个响亮的称号,还被一个年轻的、热情的女探长执意地加了联系方式。 顾九嵘觉得她眼熟,才想起就是她之前把他的照片放到了网上。那热情的眼神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于是选择躲在了顾钺身边。 保存了所有的记录后,顾钺果然带着他去吃了棉花糖。 路边的一家店里,机器店员正在清理桌面,而店内空无一人。 于是顾钺陪着他下车,坐进了这小小的一家店里头。 顾九嵘刷顾钺的卡点了很多甜点,吃得很开心。顾钺在他对面闲闲坐着,什么也不干,不知走神去了哪里。 顾九嵘看他实在无聊:“你不吃一点么?” 顾钺摇头。 他一直是个很自律的人,不吃垃圾食物,烟酒沾得也很少。专门的营养学家为他定制菜谱,确保每一餐都营养均衡。 本来顾九嵘也有一份完整的菜单,但他实在咽不下那些绿油油的菜叶,每次都挑食。后来是体检证明他没出现营养不平衡,顾钺才放任他不管。 “回去记得吃药。”顾钺又说。 “那药吃得我难受。”顾九嵘说,“而且没用。” 顾钺说的是上次体检给的药。顾九嵘身体很健康,除了全身激素紊乱到了极致,用医生的话说,“简直就不像一个活人。而且你的嗅觉比狗鼻子还好。” “还有这个骨头,”医生继续惊叹地指着X光片,“我怀疑一辆卡车压过你大腿,你都不会骨折。” 顾九嵘:“……” 不止是他,从“碧空”出来的人多少有奇怪的症状,体质有强化的也有衰弱的,大概是超级战士的计划改变了他们,他们也确实被注射过很多不明试剂。 医生拿了药给顾九嵘,叮嘱他要按时吃。 顾九嵘不以为然,给他下毒都没事,几片药别想改变什么。然后他被顾钺摁在了沙发上几次,差点强行给他灌药。 “……还是要吃的,”顾钺在甜品店里继续说,“你现在看起来没事,但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顾九嵘耸耸肩,没再进行无谓的辩驳。 他吃完最后一口雪糕,走回车上的时候,终端响了。 “岑雨:最近有空么” “岑雨:要不要出来喝咖啡?” 岑雨是他在“鲸落”唯一加了联系方式的那人,顾钺还专门像查罪犯一样,查了他的全部资料。 顾九嵘没看岑雨的资料,实在没兴趣。 “看来有人约你。”顾钺瞥了眼他的屏幕,“想去就去吧,交点朋友对几年后的评测有帮助。” 他说的评测,是判断顾九嵘还需不需要被监视的那个。 “没什么兴趣。”顾九嵘说,“而且这也明显不是普通的交朋友。” 顾钺笑:“各种‘朋友’都可以交点。” “……”顾九嵘说,“我一直怀疑你受过的家庭教育很有问题。” “没问题才奇怪了。”顾钺说,“我爷爷一拳能打死一只螳螂,我奶奶一拳能打两个我爷爷。你要是好好学习历史,学习一下顾家,会发现我是最友善正常的那个。” 顾九嵘:“……”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所以说想要撸虫王会是一条漫漫不归路(?) 说下更新时间,一般晚9偶尔提前,请假会说~爱你们! 第13章 岑雨 顾九嵘第一次的时候,拒绝了岑雨。 对方没有多问,简单回了句:“那下次再说吧。” 顾九嵘很快忘了这事,直到几天后终端又响起。 “岑雨:最近有空了么” 后头加了一个笑脸。 顾九嵘看了一眼楼上,顾钺刚带着他不认识的男人回来了,又是看起来乖巧而清秀的那种。老李带着大黑去遛弯,他闲着也是无聊,想了想回复到:“嗯。” 三十分钟后,他拿着顾钺给他的临时外出许可证,坐上了巴士。又十几分钟后,他来到了一家市区的咖啡厅。 岑雨已经到了,坐在桌前刷着手机,见到顾九嵘眼前一亮:“你来了。” 顾九嵘拉开椅子坐下:“嗯。” 他们各自点了饮料。等饮料时,顾九嵘看着窗外的人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开始后悔,这氛围太诡异了,和谐到不适合他。他不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什么,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人还是顾钺——他和他床伴的相处模式,明显在这时不适用。 还好岑雨彬彬有礼,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话,顾九嵘只要简单应几句就好。 顾九嵘咖啡快喝完时,岑雨弯起眼笑:“感觉你的话很少啊,怎么那天就去酒吧玩了?” “和朋友一起去的。” 岑雨笑了笑:“要不要去其他地方走走?” “随便你。”顾九嵘耸肩。 一路过去,他也没问目的地在哪。下了悬浮列车后,岑雨和他靠得很近。 要去的地方是水族馆。 水下通道里是蓝色的粼粼波光,涌动在行人的身上。抬头就能看到深蓝色的水,和最上头明亮曲折的光。 无数海洋生物游动在其中,资料介绍着哪些是地球的原生物种,哪些是在其他星球找到的全新生物。 顾九嵘想到了顾钺的房间。 顾钺大概很喜欢地球,他偶然几次去到他房间,都能看到关于这颗母星的事物。墙上挂着地球的地图,书架上就摆着一本书,关于地球生态圈的。 两人无言地走在蓝色的天光下,周围无声,只能看见小鱼群游过,旁边是叫不出名字的庞然大物,游过时不发出半点声响。海草飘飘,珊瑚艳丽。 现在天色已晚,大部分游客都是向外走的,只有他们一直向深处前进,水光舞动于身上。 于是人越走越少,在一个拐角之后,岑雨挽上了他的手。 顾九嵘愣了一下,近距离让他十分不安。浑身肌肉绷紧了一瞬,他本能地想要甩开再打一拳过去,还好他克制住了自己。 这被岑雨视作不拒绝。 他比顾九嵘略矮,刚好能把头枕到顾九嵘肩上,颇具暗示性地蹭了蹭,像什么无害的小动物示好,随后退开,笑意斐然:“怎么,很喜欢这里么?” “以前没来过。”顾九嵘说。 他仍是不习惯如此亲密,从来没人在他面前,摆出如此依赖的姿态——尽管这是为了什么,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他对此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觉得烦躁。 没顾钺好看没顾钺高没顾钺能打—— 反正怎么看都不顺眼。 十八年的墙内生活带来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 他还是交不了朋友,不论是哪种意义上的。亲密令他不安,示好让他质疑,只有刀和剑是他能确确实实掌控的东西。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岑雨出去后没再提出要去哪里,很礼貌地和他告别:“下次再联系吧。” 顾九嵘松了一口气。 坐上巴士,顺着空中轨道一路返回,流光在窗外划过,他们行驶在高楼之中。顾九嵘看到,巨大广告牌上各色的人笑得灿烂。 星空应该是很亮的,但此时人造光铺天盖地而来,遮盖了幽深的夜空,宣告着这个种族的力量与到来。更远处的荒原倒暗了许多,沉默的巨型舰队停泊于那,几条舰艇垂直起飞向高空,那里是一片璀璨的星。 某种情绪酝酿在顾九嵘心中,他忘记刚刚发生了什么,仿佛这次外出只为知晓这样的场景。 就像某种征程在无声地召唤。 他已经想好以后要去不同星球上游历,见不同的景象。 听说冰封星球上有数米高的荒原巨兽,海洋深处有沉睡的发光遗迹,更远处,超脱这片名为艾普斯龙的庞大星系,是人类起始的家乡——地球。 于是他难得,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顾钺不在家,老李给他煮了一碗牛肉面。他吃的时候,大黑趴在桌边吐着舌头,巴巴地望着他。 顾九嵘瞥了他一眼,谨慎地扭过身子,护住自己的面。 他极其像野兽的一面,还体现在护食上。谁动他吃的谁就没有好下场,大概是在“碧空”饿怕了,又或许是什么其他原因。 大黑很难过,呜咽一声垂下了脑袋,找老李求安慰了。 半夜顾九嵘躺在床上,半梦半醒。 他是被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惊醒的。味道很新鲜很浓烈,他很确定不是错觉。 外头出事了? 顾九嵘下床,拿起短刀,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外头没任何动静,看上去一片祥和。 他缓步出去,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轻声来到了三楼。 血迹是从某处墙体的角落,突然出现的。顾九嵘轻轻敲了敲,确定那墙是空心的,应该是有暗门。 也不知道顾钺建这种东西干什么。 血腥味越发浓,清洁机器人也来到了这个楼层,清理着地上滴落的血。 按理说这种情况,机器人早该报警了,现在却悄无声息。 疑惑升腾在心中,顾九嵘跟着血,来到了顾钺的房门前。 他知道有很多人觊觎顾钺拥有的,不论是财富,还是什么联盟机密。于是他把短刀握紧了几分,确定戒指运转得正常,能够召唤出螳螂。 房门紧闭,上了锁,顾九嵘把手搭在门把上,有些犹豫该怎么办。 然后他看见,黑色鳞片一样的东西,像潮水一样覆盖上手背。 和他在街上意识恍惚那天,一模一样。 还来不及思考究竟怎么回事,身体已自发做出动作。只轻轻一拧,本该足以防备所有利刃或锯子的门锁,就已被怪力震断。 他走了进去,鳞片消失了,好似不曾存在过。 屋内没开灯,但良好的夜视能力让顾九嵘看到,地板上和书桌都是血,几份文件凌乱地散在地上。 浴室还亮了一点点微光,顾九嵘屏息凝神,向那边走去。 一道惊风从颈后传来! 他注意力全部都在浴室上,危机间只堪堪躲开这一击。对方反应很快,下一击丝毫不停顿,径直插向他的眼眶! 在这瞬间,顾九嵘辨认出了袭击者身上的味道,瞳孔缩小,低吼一声:“顾钺!” 攻击慢了一刹,顾九嵘借机拧住顾钺的手腕,让他难以继续发力。 刚刚鳞片带来的庞大力量,似乎没有完全消退。他把顾钺手里的刀夺下,一脚踢到了别处。 两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黑暗里顾钺的呼吸声很重,顾九嵘打量了一下他,看见他浑身都是血,白衬衣几乎被染得通红。 “你这是……”他悚然道,“怎么了?” 顾钺挣脱开他的手,凶狠戒备得像困兽,从喉咙里逼出粗哑的一句:“滚。” “……”顾九嵘说,“你受伤了,我现在去报警。” “别去。”顾钺开始剧烈地咳嗽,弯着腰。 顾九嵘犹豫了一下,想上前扶住他,又被顾钺那眼神劝退——好像在说,再往前接近一步,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此时此刻,他肯定是认真的,顾九嵘毫不怀疑。 顾九嵘盯着那样的眼神三秒钟,然后伸手,直接把顾钺给敲晕了。 “伤成这样还想欺负我?”他抱怨了一句,麻利地把顾钺给抱上了床。 不知道顾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他没敢叫老李上来,或者真的报警。他四处翻找出了急救箱,然后紧急处理了一下—— 真的是很粗糙的处理。 他不懂什么医学常识,只在“碧空”里给自己紧急包扎了好几次。好在尽管失血多,伤口可怖,顾钺却没有生命危险,这样应急一下没问题。 忙活了好久,他才把所有绷带缠好,坐在床边。 之后该怎么办,他完全没有头绪。顾钺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伤口会不会恶化也是个问题。 再又检查一次伤口后,顾九嵘发现有点不对劲。 他明明记得,顾钺左手小臂上是有道口子的,现在完全不见了,干干净净的,只有一点血留在上头。 他闻了闻那血,发现是他自己的。 刚才夺下顾钺的刀时,顾九嵘手掌被划开了,流了点血。他刚刚竟然一直没注意到。 现在手掌上那道伤口,也在快速愈合,就如那些黑色鳞片一样,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拿出随身带的短刀,又在手上割了一道口。血液滴下,落在顾钺手上另一条伤口。 然后顾九嵘眼睁睁看着,那条浅浅的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顾九嵘很茫然,这个夜晚难以置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但既然有用,那就先应付着再说。反正他没病,也不怕什么血液感染。 他把伤口划得更大,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 很快那些伤口变得不再可怖,重伤虽然没办法完全愈合,但好歹止住了血。 顾九嵘给自己包扎好伤口,到楼下借口要来了一床新床单,拯救了那张像凶杀现场的床。 或许是由于失血和劳累,他也困了,却不放心让顾钺一个人待着。如果想杀他的人还没放弃,现在无疑是他最好的机会。 于是螳螂无声地站在了窗边和门前,血红色的眼睛明亮,充当最忠诚的守卫。 拿东西堵好门、确定顾钺只是低烧后,顾九嵘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下。 犹如野兽的嗅觉,让他能够闻到顾钺的气息,如果在这之中睡着,他难免有些抵触。毕竟他很注意保护睡眠时的领地,也没做好让人侵入的准备。 犹疑间他盯着顾钺,怎么看怎么不服气—— 平时为什么就打不过呢。 他很想现在趁机揍顾钺。 但他不至于没良心到这份上,于是咬牙切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报复一下。 人类最脆弱的弱点之一,是脖子。他扒开顾钺的领子,顾钺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这处没受半点伤,顾九嵘在旁边比划了一下,然后凑上去一口咬下去。 刚开始他还收敛些,用虎牙轻轻磨了磨,之后就发泄性地用力。 本来他只打算留点痕迹,可这种行为没被及时控制,他舌尖尝到了轻微的血腥。 甘甜美好,带着那人独特的气息。 在这瞬间顾九嵘触电般弹开了,还好伤口极浅。 他做贼心虚地抹了抹血迹,最后还是爬上那张足够大的床,卷着顾钺的被子,缩在角落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粗长的更新! 第14章 项圈 为什么要救顾钺呢。 顾九嵘也不是那么清楚,抛开些许他很计较的私人恩怨,顾钺确实对他很好很厚道。他想救所以就救了。 黎明前,顾钺的手动了动,似乎是要醒了。 顾九嵘敏感地在黑暗里睁眼,空间有灰黑色的波动,守卫着的螳螂无声地消失了。 顾钺慢慢睁开了眼,顾九嵘把脑袋凑到他面前:“醒了?” 顾钺:“……”他缓慢地抬起还疼的手,然后把顾九嵘的脑袋给扒开了,说:“昨天……发生了什么。” “你自己突然就晕倒了。”顾九嵘睁眼说瞎话,“我帮你包扎了伤口。” “有其他人来过么。”顾钺的语速很慢,好像还没完全清醒。 “没。” 他缓慢地在床上坐直了,又沉默了一会:“别把这事说给别人。现在出去。” 顾九嵘这回不能忍了:“我好心照顾了你一晚上。” “我想起来了。”顾钺冷冷说,“你把我打晕了。” 感情是刚刚觉得不对,专心回忆准备复仇了。 这个没法辩驳,既然顾钺不想他在这里,他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于是顾九嵘干脆地下床:“那我走了,你自己解决。” “等等。”顾钺又叫住他。 “干什么?”顾九嵘站住脚步,不耐烦了。这叫来叫去当唤狗啊? “把我床头最下层拉开。” “你真是个大爷。”顾九嵘还是过去,拉开柜门,然后僵住了。 里头摆着黑色的监视环。顾鸣说的不错,那东西确实长得像项圈。 “今天有检查的人要来,你自己带上。”顾钺说。 “你想的美!”顾九嵘把抽屉一关,无名火在心里烧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要见人你自己见去。” “不见你的观察期会延长很多。”顾钺在身后说。 顾九嵘甩门走了。 十多分钟,几辆没见过的车停在了顾钺家里。从上头下来了些表情严肃的人,还提着医药箱,大概是顾钺信得过的人过来治疗了。 所谓要来检查的人,似乎是被顾钺借病延后了。 顾钺恢复得很快,准确地说,速度出乎意料——这里头肯定有我的功劳,顾九嵘这样想,狠狠用着刀叉。这几天饭桌上没有顾钺,他也不管什么礼仪了,该怎么吃就怎么吃。 第三天,顾钺完全恢复了精力。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抬眼看了眼顾九嵘:“你拿刀叉的姿势怎么变了?” 顾九嵘这几天懒散惯了,勉强改过来一点。但他还是很不爽顾钺,不知道为什么。 顾钺继续说:“检查的人改成明天来,你准备一下。” 顾九嵘冷笑:“我不会带那种东西的。” “你现在的散养状态才是不正常的,”顾钺切着溏心蛋,“我对你太放纵了。” 顾九嵘皱着眉,不愿意听他再发表言论,匆匆扒完几口饭就下了餐桌。 当天晚上,他在房间里洗澡,就闻到了顾钺的气息。 死变态来我房间干什么。顾九嵘想,倒没有白天那种戾气了。他做过的事情是因为想做,没要什么货真价实的回报,顾钺也没必要给他。可以说,那种微妙的不爽才不是正常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确保自己恢复了寻常的心态。 然后套上睡衣,他拉开了浴室门,全身还带着热乎乎的水汽。略宽大的睡衣令他锁骨分明,一双眼睛黑白而干净,他扬了扬下巴:“干什么?” 顾钺就倚在门边:“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顾九嵘从他身边走过,拿肩上搭着的白毛巾擦着头发。 “谢谢。”顾钺说,“这几天一直没有时间和你说。” 顾九嵘惊悚回头:“你脑子给人敲坏了吧,竟然也有今天。”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有多坏啊。”顾钺跟在他后面,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他腿伤还没好彻底,缠着绷带,走起路来有些缓慢。 “反正没多好。”顾九嵘大咧咧地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怎么,又来和我讲检查的人的事情了?” “你不见也可以,”顾钺说,“我可以推掉,但是观察期会变长几个月。而且下次检查你还是得出现,如果他们发现你不符合规定,会采取强制措施。” 顾九嵘烦躁地拿毛巾揉脑袋,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怎么一堆破事。” 顾钺笑了笑:“乖,听话。你不想戴我给你戴上。” 顾九嵘想象了一下那场面,打了个哆嗦:“你还是和你小情人玩这套吧。” 顾钺低笑一声:“那天和那个岑雨出去,玩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九嵘说。 顾钺也没纠结,点点头:“那下次再说吧。探案如果你不想去,以后也不用去了。” “你怎么突然转性了?”顾九嵘觉得疑惑,突然某种近乎直觉的东西在心里闪过,“等等,你受的伤不会和那个连环杀手有关吧?” 如果一直是顾钺在查案,那他被凶手盯上也理所当然。 “没有,别乱想了。”顾钺起身,“不和你讲了,我走了。” 出门前,他丢了什么东西过来,顾九嵘下意识单手接过。 是那个该死的监视环,材料很特殊,摊开时呈长条状,一指宽,末端有个环扣,散发着介乎金属和皮质的光芒。 他对这种东西有本能的抵触,就像是兽类见到项圈或者囚笼,从骨子里的抗拒和狂躁不安。好像一旦带上,就被拘束住了自由,成为某个或者某些人的所属物。 他已经被“碧空”限制太久了。 但那帮没事找事的检察人员—— 顾九嵘真想直接宰了他们。 好在这几个月他终于学会了些许收敛,知道这种行为做了,无异于自杀。 纠结两分钟后,他还是站在了镜子前。 单就外貌来看,他长得很是清秀好看,身材高挑柔韧,但眼里那跃跃欲试的野性与侵略性怎么也遮挡不住,于是让人不是很敢接近。 顾九嵘深吸一口气,微昂起修长的脖子,拿着监视环往上扣。 冰冷的触感,让他全身都绷着,恶心和抵触的情绪冲垮了他。 于是他停下动作,又烦躁了十几秒,再次进行尝试。 这次他决定早死早超生,往脖子上一圈一拉,准备扣上—— 然后成功把自己狠狠勒到了。 他把那东西甩开,气到脑壳疼,拿着就去找顾钺算账了。 顾钺还没睡,正坐在床上看书,门被推开后顾九嵘气势汹汹走了进来,把监视环往他脸上一丢:“他妈的给我那么小一个是想憋死我么!” 顾钺接着那飞过来的东西,打量了一下,说:“你不会不知道怎么调大小吧?” “我应该知道么?” “也对,”顾钺笑了笑,“你没上学,没学过怎么制服嫌疑人。” 顾九嵘:“……还给我。” “我帮你吧。”顾钺说,“你要是弄太紧了还得过来找我调。” 顾九嵘:“……” “怎么,你觉得你能自己打开?那这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顾九嵘:“……”他深吸几口气,揉揉脸终于认命了,“来吧。” 顾钺拍拍床边:“坐过来。” “你叫狗呢?”顾九嵘翻了个白眼。 他还是坐了过去,背对着床上的顾钺。要是他现在是只猫,估计全身的毛都因为不安炸开了,指不定还要压平耳朵,喵喵抱怨几声。 但他不是,甚至还想打爆顾钺的头。 顾钺没让他的等待太煎熬,动作倒是很快,顾九嵘刚感觉到脖子一凉,环扣的声音就已经响起了。 顾钺没弄得很紧,可再怎么样,轻微的紧束感还是有的。顾九嵘伸手扯了扯,那东西结实无比,更让他焦躁了。 “别扯,扯不掉的。”顾钺说,顺手揉揉他刚洗过的黑发,“下次带你去吃甜品。” “去你妈的。”顾九嵘骂道,起身就走,出门前还把屋子里所有灯开了,锁死声控。 从温暖被窝里起来去关灯的痛苦,谁来谁知道。 顾钺:“……” 他起身慢慢关掉那些灯,去到书桌台灯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拉开上锁的抽屉,里头全部都是谋杀案件的调查记录。最近一次的死者很年轻,本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脖子上带着监视环。 顾钺默不作声看了很久,目光阴郁而冷漠。 第二天来了两个穿西装的人,在顾九嵘看来,一个肥头大耳一个贼眉鼠眼。 他们先恭恭敬敬地和顾钺寒暄了几句。顾九嵘坐在旁边沙发上不说话,拿着一包薯片在吃。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来顾钺这本来就是走个过场,他们不会也不敢刁难什么,随手做了个记录就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顾九嵘就凑到顾钺面前:“给我解开。” 顾钺伸手要揉他脑袋。平时顾九嵘早躲开了,今天难得忍气吞声,任他蹂躏:“快点快点。” 顾钺却笑:“等会带你去吃甜品。” “……”顾九嵘说,“你是不打算给我解开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天忘记给存稿箱 设!时!间!了! QAQ被自己蠢到了 第15章 探案 车辆无声驶着,顾九嵘蜷在后座,偏头看外面一闪而过的建筑。 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仿佛回归了最初,他一句话都不想和顾钺讲。 顾钺没摘下监视环,也没解释为什么。但顾九嵘想,当然是因为那天晚上,他碰巧遇见了满身是血的顾钺。 即使没他的紧急处理,顾钺也能叫来人包扎,指不定疗效还比他划开手掌流出的血好。 但重点是,没有人知道顾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对外说,是去和顾鸣比划的时候受了伤,回来又恰巧大病了一场。 其他人都信以为真,不同的人进进出出,都来慰问他。白书和就更是热心,天天往屋里跑。 顾九嵘撞见他的时候,白书和正端着水果上去,看到他打了声招呼。 顾九嵘本来没想和他讲话,白书和却开口:“你会做清淡的菜么?” “……什么?”顾九嵘以为自己没听清。 “病人吃点清淡的比较好。”白书和说,“你每天都在顾先生身边,可以多照顾他。”他微微垂眼,“可惜我没办法待在这,我以前学过这方面的知识。” 顾九嵘:“……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帮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白书和讲的话没有什么,他却觉得阴阳怪气的。 “不是啊,顾先生可喜欢你了。”白书和笑了笑,继续上楼。 这倒让顾九嵘记起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天天削水果?” 白书和的笑容僵了一下:“顾先生喜欢。” “他不喜欢。”顾九嵘说。 他是真心诚意想提醒白书和的,毕竟这人努力那么久,顾钺的态度还不明不白。 白书和:“……” 顾九嵘怕他不信:“真的,他和我讲的,尤其是苹果。” 白书和却不大高兴的样子,勉强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他上楼去了。 总而言之,所谓的外人里头,只有顾九嵘知道那晚的真相。顾钺选了这个节骨眼,不给他取下那该死的项圈,无非是以此要挟。 很正常的思路—— 顾九嵘这样想。想明白以后,他并没有很大的怨气。因为或许他在顾钺的处境,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顾钺不信任他。 但他也不信任顾钺。 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何况这东西在几个月前就该在他脖子上了。顾九嵘不后悔帮了顾钺,即便再来一次,他也会这么干。 他只是不满过去的自己。野兽应该奋斗到被制服的最后一刻,才接受束缚,而他毫无抵抗地献出了自由,并天真以为猎手轻易放他走。 安逸的生活改变了很多,包括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警醒。 于是顾九嵘重新端正了一下心态,把顾钺摆回那个“正确”的地位,划清界限—— 所有人都在他的对立面,只有刀枪与面目可怖的虫族伙伴,才是他可以信赖的。 只是那股莫名的烦躁,怎么也无法消退。他不高兴到想把尾巴盘起来蜷起来,或者不安地晃来晃去。 ——我靠我怎么会有尾巴! 顾九嵘赶快往身后打量一下,确定自己还很正常。 看来顾钺他妈的都把他搞疯了。 后来顾钺如约把他带到甜品店,里头空无一人。 顾九嵘点了很多东西,一言不发吃着,神色如常,还顺便给顾鸣回了个信息。 漫长的沉默后顾钺开口了:“最近连环杀手还在。他的目标似乎换了,最近死的两人都是刚从‘碧空’里出来的人。” 顾九嵘点头。 顾钺道:“我需要随时能查看你的位置,你的状态,和你的生命体征。” 这理由倒不知真假。顾九嵘直白说:“但还有威胁我这一层理由吧。” 顾钺笑了笑:“乖,别乱猜了。”隔了会他又说:“等两年以后,你就彻底自由了。” 顾九嵘说:“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监视我?” 其他选择成为监视者的人,都是有相关经验,或者本身就是这个职位的。 像顾钺这么高地位的人,突然当起了监视者,任谁都觉得诡异。觉得顾钺居心叵测的占大多数,只是没人敢说出来。 加上顾九嵘生得好看,就更是惹人非议。这几个月来,顾九嵘已经见到好几个顾钺的床伴,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生怕他争宠似的。 顾钺说:“觉得你可爱。” 顾九嵘说:“觉得可爱你还天天打。” 顾钺笑:“你养宠物,如果它天天想着咬你,你能不教育么。养小孩也是一个道理。” “即使是以我的常识来说,其他家庭肯定不是这样教育的。而且我不是小孩。” “我也没说过这是正常家庭。”顾钺说,“我们才认识多久?三个月?四个月?还会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对彼此都改观的。现在你认识的我,和我知道的你,都不是真实的。或许我们会是朋友,或许是敌人,或许什么都不是。” 顾九嵘挑眉:“你真的有这种关系么?我从来没见过你有朋友,或者深痛恶绝的人。所有人对你来说都是最后一种。” 顾钺愣了愣。 顾九嵘笑了笑,犹如终于恶劣地夺回了一场胜利,并刷顾钺的卡点了更多的东西。 从见到顾钺的第一眼起,他就知他们皆是恶兽,独行于荒野,每当黯淡地平线卷起灰色的风暴,他们躲在安全处舔舐伤口,累了便合上如炬的双眼。 也许因为这样,抛去对强敌的敌意,顾九嵘对顾钺有天生的亲近。 三天后,杀手再次犯案。 顾钺本来不想带顾九嵘去,但顾九嵘实在闲得无聊,还是跟了出来。 这次是在城市边缘的小屋里,死者是从“碧空”里出来的。 顾九嵘对他有印象,实力不强,但是很狡诈。现在他被静静地吊在天花板,脸色铁青。 他脖子上带着的监视环,在他生命体征不稳定时就发出了警告。他本来是在逃跑的过程里,用某些可屏蔽信号的材料,裹住了项圈,从而模糊了定位精度,让警方慢了一步。 即便如此,为了加速他的死亡,凶手在他心脏上扎了一刀。 “为什么要挂上去?”顾九嵘观察着现场,“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可能是想起到警告的效果,”顾钺说,“前几次案件也是。” 就在上一次案件,凶手以死者的血写了满满一面墙,全部都是: “别查下去” 顾九嵘说:“所以,他在警告你么?” “不一定是我,但不排除可能性。”顾钺说。 顾九嵘在屋内两个小房间看了看。里头有很多应急的工具和压缩食物,这位逃跑者是花了很多心思准备的。 在第二个房间里,他注意到了什么不对。 第16章 疾病 一股霉味从书柜下传来,像是食物坏了。 外头的人还没找到这里,于是顾九嵘搬开那书柜,发现底下的木板是中空的。 打开后里面是个很小的坑,放着一个包裹。里头有几块腐烂的面包和看不出形状的食物,一张假的身份证,一些零钱,和一份文件。 那文件被腐臭的汁水沾了些,顾九嵘小心地拿起,忍着恶臭翻了几页。 那是来自“碧空”的资料,不知道怎么,当时被这个死者带了出来。资料上显示,“碧空”正在调查“黑斗篷”。 顾九嵘听别人谈论过“黑斗篷”。 反抗组织不止一个,其中藏得最好规模最大的,当属“碧空”和“黑斗篷”。如今“碧空”几乎全军覆没,就只余“黑斗篷”还在暗地里行动。 可以确定,“碧空”的创始者是星际海盗邵于封。而“黑斗篷”的创始人以及背后势力,至今不明。 尽管组织的性质相近,他们却并不是盟友关系,相反充满了猜疑。“碧空”对此没有轻视,做了许多调查。 顾九嵘手中这份文件,是其中的一些信息。 可以确定,“黑斗篷”的主要领导人是男性,年龄段大概从青年到壮年,善于搏斗,并在十一年前的建国日对“黑斗篷”的追随者发表过演讲,之后再没露面。 “碧空”执着于找到十一年前参加过演讲的人,从而确定领导人的身份,可这太艰难了。 “……你在看什么?”声音从顾九嵘背后传来。 “我找到了一些资料。”顾九嵘说。 顾钺接过去,看了两眼:“我去给探长登记。还有再强调一下,”他补充,“这里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能讲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顾九嵘不耐,跟着他一起出了这房间。 那尸体还在空中摇摇晃晃,味道刺鼻,对于嗅觉灵敏的他来说更是折磨。只是若有若无地,有一股极淡的熟悉味道在空中,就像是有熟人来过。 顾九嵘微微皱眉,仔细辨认,那味道却又消失无踪了。毕竟那人未在此处停留多久。 而就在研究现场的这段时间,他能勉强感受到其他人看他的目光。 被监视者的身份谁都能查到,但主动去查和直接看到监视环有本质区别。这些天顾九嵘已经感受到很多人态度的变化,而这份被监视的记录,在档案上终身无法消除。 他现在活得潇洒,大半是沾了顾钺的光,等过了几年各走各的,立马被打回原形。 那天审问他的那个女人,勾着嘴角红唇开合: “你就一辈子待在泥里吧。” 顾九嵘不在乎这话,只是每当这种时候都会想起。说不上是不甘也不是无奈,就只单纯觉得她可能是对的。 门外传来一阵交谈声,顾九嵘回头,看到了一个熟人。 孟子帆——这是他现在的名字。 他长得不算高,神情有些瑟缩,见到顾九嵘忘过来往后缩了缩,躲在同行者的身后。他也带着监视环,同样来自“碧空”。 顾钺注意到了孟子帆的神态,低声问顾九嵘:“怎么,认识的?” 顾九嵘勉强回忆了一下:“我把他摁在地上,揍掉了他两颗牙算认识么?” “算。” “那好吧我们认识。” 带着孟子帆来的人认识顾钺,过来笑眯眯地打了一个招呼,满脸讨好:“顾将军,好久不见啊。” 顾钺点了点头。 对方名叫夏凌,标标准准的富三代。和只专注于战斗战略的顾家不同,他们从商,富得流油。 近四十岁的夏凌老气横秋,讲起话来慢条斯理。 “怎么,”夏凌没在意顾钺冷淡的态度,视线越过顾钺看向顾九嵘,“你也出来遛狗啊。” 他往后扯着孟子帆的手臂,让他踉跄着到前头,笑了笑:“过来打个招呼。” 孟子帆被吓了一跳,勉勉强强对着面无表情的顾钺笑,干巴巴的。 遛你妈的狗呢。顾九嵘不爽到了极点,勉强没有发作。 夏凌又打量了一番顾九嵘,笑着伸手去拉他:“哎小伙子长得挺好看的啊,过来让我看看。” 顾九嵘盯着那伸过来的手,想折断几根手指会比较好。 顾钺开口了:“别碰,小心点。” 夏凌愣了愣,倒是缩回在空中的手,又露出笑:“怕什么,都带着项圈呢。凶的话就多训训,看他还咬不咬人。”他堪称亲昵地搂上孟子帆的肩,“我家的就很乖,很快监视期就能过了。你要是想,可以把小家伙送来我这几天,能给你省很多事。” 顾钺没说话。 夏凌也识趣地没继续讲,告别后带着孟子帆去屋外了。 听旁边的警探说,孟子帆也来过现场几次,是做心理侧写的。尽管没受过专业训练,但他大概是天赋异禀那种,侧写非常准确。 顾九嵘微微眯眼,看门外夏凌微胖的身躯。 他正带着孟子帆走向屋子的背面,查看完整的现场。 那奇异的燥热与暴躁,又慢慢爬上心头。某种物质顺着血液流淌,压垮了理智,侵蚀了大脑。顾九嵘觉得自己真的病了,并且无法控制。 野兽是随时有可能凶性大发的。 此时屋后没人,顾九嵘抬脚准备跟上他们的脚步,突然脖子上一紧—— 顾钺单手提着他的项圈,把他揪回来了。 “你干嘛……!”顾九嵘回头,几乎是暴怒,随机话语淹没在顾钺的怀抱里。顾钺比他高,呼吸全打在他脖颈上,灼热而近。 这让顾九嵘很不安,两只手又被控制住,顿时挣扎了起来,低吼道:“放开我!” “你想去哪?”顾钺说,“怎么还是不长记性,这里不是随便能动手的地方。” 他单手抱着顾九嵘,另一只手摸上他的监视环,摁了一下。顾九嵘趁机挣脱开,恶狠狠地看着他:“你干了什么。” 顾钺耸耸肩:“让你乖一点。” 顾九嵘冷笑:“你干脆把我送到那傻逼家里去。” “不敢。”顾钺说,“隔天他死了,你也该死了。”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转身出了这逼仄的房间。外头空气很清新,他深呼吸几口,准备离开这让他恼火的地方—— 然后他脖子一紧,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他猛地回头,以为顾钺又来了,结果身后空无一人。 这什么诡异事件。他皱眉,又往前走了几步—— 又被狠狠拽回来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监视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东西还有这种作用。 说的好听点叫引力场,控制监视对象在一定范围内,说的不好听放在某些人嘴里,大概就是狗绳了。 顾九嵘本来是想和顾钺打一架的。怒火冲垮了理智,兽性完全掌控了身躯。 但他在走回屋内的时候,看到雨后积水的水塘里,自己泛红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仔细一看,那抹红色像是滴在水里的墨,飘散不定,时而席卷整个眼眸时而又完全不见。 他想凑近点看,但它消失了——事实上,在顾九嵘意识到自己不对头时,那股诡异的暴怒也没了。 他开始后怕。 如果他真的对夏凌做出了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他甚至不能理解,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像被完全不一样的人格控制,只想撕碎所有的敌人。 于是顾九嵘坐在门外的阶梯,吹着冷风,冷静了很久。 奇异的燥热,黑色的鳞片,无法自控的暴怒。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医生,这感冒发烧有点严重了。 顾钺出来的时候,就只看到顾九嵘垂着脑袋坐在台阶上。 他面上波澜不惊,内心有些难得的愧疚。 于是他在回去的路上,隔了半天终于开口:“别把那种人放在心上。” 顾九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谁?” 顾钺:“……当我没问。” “哦你说那个姓夏的大猪头啊,”顾九嵘沉浸在自己病入膏肓的难受里,“我没在想他。” 顾钺显然不信:“你要是这几天都安分,我就把监视环取下来。” “那有点难。”顾九嵘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我病得……很严重。” 十几分钟后,顾钺和他出现在一家私人诊所里。 医生又给顾九嵘做了全面的体检,反复研究了结果,几天后告诉他们:“没有什么大问题,可能是混乱的激素导致的。” “你说你有时会有暴力倾向,”医生推了推眼镜,看向顾九嵘,“这个对于‘碧空’出来的人是普遍现象,但你看上去是比较严重的那个,可以接受一些心理治疗。” 他犹豫了一下:“我们之前也有接过来自‘碧空’的人,对于他们的暴力倾向,出乎意料的是心里疗法没有很大的作用。” 顾钺道:“那是怎么解决的。” 医生再次犹豫下,推推眼镜:“只要……每次都及时制止,他们的暴力行为出现的就少很对……可能是和以前‘碧空’的训练方式有关。在我们找到方法中和那些培养战士用的药剂前,我觉得这是最稳妥的方式。” 顾钺笑了笑:“打一顿就好了?” 顾九嵘:“……” 医生吓了一跳:“不能打不能打!制止!只要制止就好!” “还有自己对情绪的控制也很重要,尽量接触些积极的事物。”他还不放心,再三叮嘱后才离开。 医生走后,顾钺说:“以后你要是觉得不对,就告诉我。” “等真的那种时候,你也可能会是我认定的敌人。”顾九嵘道。他对那种暴怒仍然心悸。 “那就试着多相信我一点。”顾钺笑道,揉揉他脑袋,“虽然那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17章 激战 这确实不容易。顾九嵘说:“我还没忘记监视环和引力场的事呢。” “还有,”顾钺说,“要学会控制愤怒,不论是哪种。如果一个人连理智都没有,和兽类没有区别。我们和虫族打了那么多年,是靠什么取胜的?” 他继续说:“一个是虫族不能理解的战术和科技,一个是它们的思考模式太简单,趋害避利也是基于野兽的本能,没有目标和战术上的远见。它们会撕碎看到的一切,也就是无法自控的暴怒与征服欲。” “唯一特别的是虫王西莉亚,但她可能已经死了。不管这个,刚刚他也给你看了数据,自我控制的效果很好。” “知道。”顾九嵘不耐他的长篇大论,可还是应承下来,“我会试试的。” “别担心,我随时可以查看你的状况,必要的时候我会用催眠针的。”顾钺说,“这也是我的职责。” 监视环确实有这种功能,顾九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告诉他,安眠药大概率对他没用。 临上楼前,他想起了其他:“如果‘碧空’被凶手当成了猎杀目标,会不会是因为他是‘黑斗篷’的人?这样子就能掩盖些‘碧空’调查他们的资料。”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顾钺问,“‘碧空’有很多相关资料么?” “应该不少吧,”顾九嵘耸耸肩,“算了我不大清楚,瞎猜的。” 顾钺笑了笑:“快上去睡觉吧。” 上去后顾九嵘听到了小提琴的声音。 家里没有其他人,他很确定那流畅的乐曲出自顾钺之手。他那么有家教的一个人,会很多种乐器。 在这个晚上乐曲分外婉转孤独。顾钺没有任何观众,也不会拉给另外一人听。 正如顾九嵘所说那样,或许他既没朋友,也无仇敌,孑孑一身活在没有交集的人生中。 隔天顾九嵘又收到了岑雨的信息,约他去城市边缘的悬空花园。 “去吧。”顾钺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现在还喜欢用纸质材料的人不多了,“注意安全。要是介意这个的话,”他指了指监视环,“拿条围巾围上。” “哪有人这个天气戴围巾。”顾九嵘说,“我又不在意这个。” 顾钺也有事情,比他早半小时走了。出了门路人对他态度果然不同,有避之不及的,也有打量几眼就不管的。 列车把他送到了城市边缘,巨大的悬空花园就在不远处,从空中飞溅的白色瀑布清冽,茂盛的藤蔓与各色花朵相拥。 这些是来自地球的品种,好不容易才存活下来,自然珍贵。 岑雨没和他约在花园里,而是花园远处的一栋老楼。 老楼就要拆了,眼下分外孤独地立在那里,身后已是一片废墟。它外表的特殊颜料因为氧化,完全变成了灰黑色,难看而苍老。 可岑雨说,这是一个可以望远的好地方。 顾九嵘对浪漫和意境这种东西,不是很理解的来。但既然岑雨这么说了,他也没反对的必要。 走进老楼里,零碎的天光从缝隙里穿过,浮尘在空气里上下飞舞,迎接陌生的来客。 城市边缘很多地方都疏于打理,这栋楼的一些角落竟然长出野花野草,并不好看,乱糟糟的。顾九嵘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它们生命力格外顽强。 四周静悄悄,很多墙都已经被打通了,废弃的房间也能随便进入。他按照岑雨所说的路线,通过了几个小门转到了高层。 那里是个小平台,曾经是个种满植物的小花园。景色确实不错,能看到远处的整个悬空花园。 岑雨还没来,顾九嵘就随意坐在一个落地窗前,看那遥远的苍翠。 不知道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见过这样的景象。 这种一片翠绿、郁郁葱葱的星球。 那些记忆很琐碎,几乎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视角却全是自上而下俯瞰的,不是单纯在高空中,而是浩渺的宇宙里。 就像他曾经悬浮于宇宙中心,在一片黑暗的虚无里,居高临下审度着一颗星球。 这些仿佛癔症一样的错觉,让顾九嵘觉得很不安。尽管没用,他还是拿出医生给的药吞了一颗,想着要是待会状态再不对,就跟岑雨说自己先回去。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他拿出终端问了一句。 岑雨没有回应。 顾九嵘在这种事情上本来就没有耐心,第十五分钟,他准备起身先下楼,在附近随便逛逛。 还没起身,他就闻到了另一人的气息。 那绝对不是岑雨的气味,很陌生。 还有其他人在这里?顾九嵘觉得疑惑,却没很在意,起身准备下楼。 在他还未站直身体,一道寒气径直从背后向他逼来! 顾九嵘辨认出那是把小刀——尽管它在高速运动时几乎只是一道流光。 小刀的力度不强,至少比以前“碧空”那种变态们用的刀差远了。顾九嵘侧身让开一步,用手上终端顺便报了一个警,小刀扎在了他脚边。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颗子弹无声地穿过他的右肩,刺目的血红炸开! 长期以来,“碧空”没给他们用过先进的热武器,以至于他对武器的认知停留在高科技的冷兵器,或者稍简陋的热武器。这种完全无声的狙击枪,他没有任何防备。 在这瞬间他感受不到疼痛,某种炽热的血流过了身躯。 他一个飞扑,翻滚到了应急门旁边,用身躯撞开后就冲了进去,避免自己暴露在宽阔视野下。 同时空中开始有深灰色的空间波动,他再次召唤了螳螂。 可他还是低估了狙击枪的能力,下一颗子弹隔墙而来,击穿了本来就脆弱的墙体,径直朝向他的头部。 激素不断分泌,死亡的威胁下一切都变得宛若慢动作。顾九嵘清晰看见墙体破开时的粉末,再次一扑,有些狼狈地滚下了一段楼梯,才以手撑住地面保持住平衡。 那颗差点致命的子弹射穿又一堵墙,消失不见了。 这时顾九嵘的终端响了,是顾钺打来的。 对了监视环!顾九嵘眼中一亮,顾钺肯定发现了他的情况不对! 枪声还在继续,他一边连滚带爬地在楼梯间躲避,一边摁下了接听键—— 然后终端不小心脱手而出。 好在对话已经通了,通过影像,顾钺能清晰看见他这边的情况。 画面闪动了几秒钟,顾钺似乎在说些什么,顾九嵘却无暇去听。他的全部精力已经用在了逃跑上,喘息声仿佛填满了整个心脏。 然后跌落在楼梯上的终端,被一只脚轻轻踩碎了。 枪声停了,顾九嵘刚踉跄着下了几级台阶,用还能用力的左手撑着墙,血从指缝慢慢流下,染红了那并不干净的白墙面。 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人穿着风衣带着面具,站在楼梯高处。 那人身边跟着一只目光呆滞的螳螂,正扇动自己的翅膀,大张着利刃向他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论终于被连环杀手盯上怎么逃脱 #紧急时刻顾钺为我打call(?) 我我我榜单轮空了QAQ难过的要死掉了 第18章 来访 对于螳螂的弱点,顾九嵘再清楚不过。 几乎是在那巨刃挥砍下的一瞬间,他蜷身躲在了螳螂的正下方。 那是螳螂视角的盲区,趁刀刃未落,他伸手拽住螳螂前肢最脆弱的关节,让它使不上劲,一脚踩实它的躯体,猛力一扯—— 关节发出可怖的撕扯声,那个前肢变形了。 同时,顾九嵘感受到了奇怪的视野。 精神上的某种连接,让他知道螳螂被召唤出来了。但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完全不同的视野,黑白画面,稍远的地方就是模糊一片了,活像个近视严重的色盲。 这个奇怪的视野一共有五个,并且在迅速移动。 一时间他脑袋里混乱一片,不同的信息涌了进来,让他无所适从。 勉强把精力放在自己的视角上,那只螳螂已经挥起未残疾的前肢,又挥砍下来。 这一击在顾九嵘的脸颊上划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新鲜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 螳螂的动作停下来了,似乎是被血液所吸引注意力。 它犹疑了一下后发出了嘶嘶的声响,所有动作都停下来了,通红的双眸闪烁,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顾九嵘才没空去思考为什么,趁机拔出自己随身带的小刀,戳进它的胸腔之中跳动的心脏。 灰色的血自那伤口里喷出,螳螂的眼眸迅速暗淡下去。它的生命并不顽强,弱点被击穿后,就将失去反抗能力。 面具人身后的黑暗里,又有几双通红的眼睛出现。 不安的嘶嘶声从它们之间传来,它们不断嗅着空中顾九嵘的血腥味,迟疑不前。 顾九嵘所召唤的螳螂在此时,张着翅膀飞速顺着楼梯下来!躯壳上的铁青色泽闪烁,完美的流线代表了猎杀的最高水平。比起那些行动缓慢、还被鲜血所震慑的同类,它们实在太凶残和果断了,发力的刹那尖锐的足尖嵌入水泥地面,几乎在瞬间刀落,砍下了几只螳螂的脑袋。 顾九嵘这时才意识到,突然出现在自己脑袋里的视角,竟然是这些螳螂的。 那视角很奇妙,视力并不好,不运动的物体基本看不见,只对快速移动的事物敏感。 螳螂的移动很迅速,刚才又是绕着楼梯迅速下来,好比坐着迅速螺旋拐弯的过山车,眼前一片天翻地覆。 除了对视角的不适,顾九嵘却没觉得眩晕,仿佛大脑和眼睛生来就是为这种高速运动所准备的。 灰色液体四处飞溅,一双双兽类瞳孔黯淡下去。面具人显然没想到这种情况的发生,自己所带的螳螂军队那么快就被消灭殆尽。 现场很混乱,螳螂的断肢和暗灰色的血液混在一起。 它们踩踏着同类的身躯扑向新的目标,不带半点同情。虫族一直是这样不断淘汰不断互相吞噬,才进化和生存下来的种群。 顾九嵘的右肩传来一阵剧痛,令他眼前一片模糊。 刚才的子弹似乎在肩头留下了什么,突然炸开,阻挠了他的行动。 面具人拿狙击枪干脆地射杀了两只凶狠靠近的螳螂,迅速向楼梯上方去,逃走了。 顾九嵘本想追击,但下秒枪声再次响起,他还未反应过来,两只螳螂已经张开宽大的翅膀飞扑上来挡下子弹。 剩下的三只螳螂排列开来,为他摆开并不坚实、但能短暂支撑的屏障。 顾九嵘靠着它们的尸体,觉得不对,咬牙把手伸进自己的枪伤中抠挖,果然摸到了硬物。 他满手血,浑身大汗,忍不住地颤抖,好在从来都对自己狠得下心,硬生生从血肉里挖出了那东西。 那是个黑色的跟踪器,刚刚和子弹一起被射进了他体内。狙击手就是靠这个来定位的。 刚刚混战里他也听到了枪声,但当时太混乱,也许是被某只螳螂挡下来了。那些坚实忠诚的伙伴不惧生死,永远可以为他战斗到生命尽头。 他是足够幸运的。 他倚着墙喘息着,枪声消失了,远远能从楼下听到警车的声音。 警方很快赶来,医疗小队迅速接管现场。他被搬上了救护车驶向医院。 路上医疗人员要给他止血,却发现那可怖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了。 面对他们的疑问,顾九嵘勉强解释说:“可能是因为我天天吃维生素。” 医疗人员:“……” 顾钺也来了医院。 顾九嵘这次在他身上,又闻到了血液的味道——这次是新鲜的,就在不久前才染上的。 医生告诉了顾钺他的状况,警方也迅速出了简单的调查结果。那个面具人被确认是逃逸了。 而岑雨对此事并不知情,技术组发现他的终端被侵入了。黑客的技术极为高超,信号源暂时无法定位。 “你还能回想起他的任何特征么?”隔了天来了几个警察,这样问顾九嵘。 顾九嵘开始回想,却被旁边的顾钺打断了:“改天再来问吧,他需要休息。” 实际上顾九嵘的恢复非常良好,精神也和平时一般。 但他没有出言反驳。 下午顾钺把他带回了家里。顾九嵘说:“如果这次我没赢,下个受害者就该是我了吧。” “是的。”顾钺倒了点酒在酒杯里,轻抿了一口。 顾九嵘又说:“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他们细节?” “你的报警信号被屏蔽了。”顾钺没回答他,“是我根据你的位置报的警。” “……”顾九嵘有些疑惑,“所以呢?” “你自己想吧。”顾钺说,“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根据你的说法,是袭击者的螳螂突然不受控制了,互相厮杀,才让你有了活下去的机会。但是什么因素诱发了不受控制,你真的不知道么?” “不知道。”顾九嵘说。 潜意识里他觉得,那些螳螂的反常表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别提他能控制虫类这种事情。 顾钺点头:“那等你想起更多了,记得告诉我。这次有你的证词,西西尔公司终于要接受星际法庭的检查了。” “之前那么多证据是螳螂做的事情,那破公司竟然一直没接受检查?” “有,但不是这种规模。它的直接赞助者是人类联盟,查它等于间接质疑联盟的权威。”顾钺起身,“别说这个话题,好好去睡一觉吧。”他又顿了一下,“我很高兴你没事。” 这件事情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关注,又过了两天,来了据说几个代表人物来慰问顾九嵘,都是在电视上经常露脸的。 或许他们对“碧空”出身的人不完全放心,都是带了保镖过来的。 顾九嵘坐在顾钺身边昏昏欲睡,听那些人的高谈论阔,都说要建立一个犯罪率为零的星都。单是听起来的话,前途一片光明灿烂,人类的荣耀终属于联盟。 在他好不容易清醒一点的时候,突然身子僵住了。 然后他顺势把脑袋靠在顾钺的肩上,搂着他脖子,蹭了蹭拖着嗓音说:“我想睡觉了。” 顾钺:“……”一副看到大黑说人话了的表情。 众人:“……”刚刚还死赖在这说空话的各色领导纷纷起身,强颜欢笑、争先恐后地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风、评、被、害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鼓励!爱你们么么哒! 第19章 气味 终于各种人走光了,顾钺推开他:“这是做什么?” 顾九嵘却不说话。些许不确定爬上他的眼眸,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不喜欢无意义的问题,但是我可以相信你么?” “正常情况下我应该回答,可以。”顾钺耸肩,“但我不想撒谎,所以不可以。” 顾九嵘:“……”他起身准备回房间,好好独自消化一下刚才的事情。 他却被顾钺拉住了手臂。 他回头,看到那双黑色眼眸里有着调侃:“但可以试试,我又不会杀死你。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的,指不定能帮你逍遥法外。” 顾九嵘垂眼看他:“你能保证?” “能。”顾钺笑说,“这样和你说吧,即使你做了我无法原谅的事,我也会给你时间逃跑。” “然后亲自来抓我?”顾九嵘也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是仗着肯定打得过我,才有恃无恐的么?你这种收买人心的策略达到了反效果。” “那不一定,谁知道你会做什么呢。”顾钺说,“所以你现在说吧,如果真的是那种事情,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 “……”顾九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我对气味敏感,所以当时袭击我的人来的时候,我大概记住了他的气味。刚刚那个气味出现在了那些人里。我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如果继续对话肯定会被注意到,只能想办法打断。” 顾钺顿了一下:“你能确定是谁么?” “可以。最后面站着的那个中年女人,穿着黑色长裙。听她自己介绍,好像是……哪里的博士?” 顾钺沉默了很久,站起身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了,你别告诉其他人。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情的。” “你要怎么处理。”顾九嵘说,“等过几天说不定又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你想说什么?” “带我一起。”顾九嵘说,内心的小野兽跃跃欲试,叫嚣着准备战斗,“她袭击了我,我总该报复吧?你也知道我很能打的。” 顾钺拒绝:“想都别想。你不应该搀和这种事情。” “你可以试试阻止我。”顾九嵘说,“你不是说过,我们还不够了解彼此么,现在是个好机会。而且我还是他们的目标,迟早还会遇到危险,知道多些东西对我只有好处。” 顾钺再次沉默:“……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顾九嵘第一次真心诚意地说,“我会向你学习的。” 那种蓬勃生长的野性、堪称狂妄的骄傲又一次燃烧在他眼眸里。 事情当然没他想的那么简单,这个世界也是。就算是凭直觉来讲,他也知道隐藏在重重谋杀案,隐藏在“碧空”与“黑斗篷”之后的故事,还未漏出冰山一角,可他从来不害怕挑战。 天下广阔,宇宙无穷,他渴望值得厮杀至死的战役。 顾钺把他从那个逼仄的墙内世界带了出来,也是第一个处处帮着他的人。 顾九嵘对恩情不甚重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还,更没什么亏欠感。可不得不承认,顾钺对他是极为特别的。 他还没办法彻底接受顾钺的存在,目前来讲,对方仍然是侵入他领地的另外一头野兽。 但短暂的和解,还是可以接受的。 “站着别动。”顾九嵘说。他扶着顾钺的肩——对方微皱着眉却真的没动——然后他微微踮起脚,把脑袋凑过去,贴着顾钺的脸颊和颈侧蹭。 耳厮鬓磨。 柔软清爽的黑发拂过脸颊,呼吸落在皮肤之上,衣料摩擦发出声响,像极了某种动物在撒娇示好,顾钺恍惚几秒钟,把他提开了:“干什么?” “蹭点味道好认人。”顾九嵘很自然地说,“把你划在我的领地范围内。” 顾钺:“……你动物世界看多了吧?别对其他人这么干。” “已经干过了,”顾九嵘说,“还在‘碧空’的时候。” “他没有反应?” 顾九嵘耸肩:“忘了。当时是和他一队,熟悉味道以后好一起战斗,结果那次战斗后他向我告白了,我就再也没找过他,他妈的竟然想操我。” 顾钺扶额:“你这算撩人不自知,以后别这么做就是了,普通人没有‘气味’和‘领地’这个概念,至少不是这种。” “我没那么傻。”顾九嵘回答,他当然知道在不了解他的别人眼里,这十足怪异,“放心,我只会对你这样。” 顾钺:“……” 顾钺:“这种话以后也不准和别人说。” 第20章 弱点 顾钺最后说:“让我再想想。” 随后一连几天都没有下文。 白书和倒是又来了一次,过来看了看顾九嵘,给他带了些慰问品。他折了些千纸鹤,放在顾九嵘床头。 这次顾钺没留他,临走前只有老李去送他。 顾九嵘趴在客厅沙发上看书——顾钺没立刻拒绝他的条件之一,就是逼他看这些大块头的书。 白书和要他告别,在门口却站了一段时间。还是顾九嵘注意到了不对,坐起身:“干嘛?” “你……”白书和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又垂下视线,“你和顾将军……” “……”顾九嵘花了些时间反应,“怎么了?” “你们……”白书和犹豫了很久——他这幅犹疑不定的模样看上去温柔而脆弱,顾九嵘漫不经心地想,难怪顾钺会喜欢,“是不是在一起了?如果是这样,我、我暂时就不过来了。” 顾九嵘想了一下,大概是这几星期来顾钺态度冷淡,又有各种流言传出,才惹得白书和东想西想。 他说:“没有。” 白书和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然后披上雨衣走了出去。 那眼神摆明了就不信。 问了还不信,那你问个屁。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又趴回沙发上盯着那些书昏昏欲睡,想着他听到的流言—— 什么样的都有,有些版本里顾钺把他拷在床头玩了三天三夜,有些版本里他和顾钺已经准备私奔了,有些版本里顾钺为了这段凄美而传奇的爱情流泪不止——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顾九嵘打了个哆嗦,一阵恶心和恶寒。 顾钺的名声在外非常不好,具体原因顾九嵘没有去了解。 如今年代和平,顾家大部分人,都作为公众人物吸引着眼球。 虽然媒体不敢报道未核实的消息,或者公开诋毁顾家的形象,可该有的议论还是会有。 比如说,顾九嵘就听闻过,顾钺是个不折不扣的亲外党。 比如说,顾钺手上并无多少实权,现在有的地位纯属是因为他是顾家的。 比如说,顾家人其实根本就不信任他。 不论是真是假,顾钺在普通人的眼里,大概是个位高权不重、天天吃闲饭的人。 加上他长相堪比明星,未婚又年轻帅气,经常会出席社会活动,所以流露出的他这些传闻,许多人都很感兴趣八卦——其中女性占了很大比重。 顾九嵘倒从来不觉得顾钺无所事事,有时候忙起来,他几天都见不到顾钺。 具体在忙什么,他就不清楚了。 某个下午,顾九嵘巡查着领地,并喂养了自己的子民——大黑扑上来糊了他一脸口水,那些愚笨的鱼类在夺食时欢快地游动。 顾九嵘一手牵着大黑,看鱼缸里的水草飘飘,叹了口气,非常迫切地想要扩大自己的族群。 具体过程是打倒顾钺,然后让他俯首称臣。 目前来看距实现还遥遥无期,他现在甚至都不能说服顾钺,带他一起去查那袭击者。 他决定出去走走,没告诉顾钺的那种,并顺手从客厅拿了个苹果——不喜欢水果,但吃点东西总能缓解无聊。 只是没想到刚出门,就遇见了个脸熟的人。 顾九嵘见过那人一次,好像是姓姚还是什么的,总之是顾钺的床伴之一。 他在顾钺的花园门口就被拦住了,正激烈地和看门者说着什么。 顾九嵘轻轻松松翻过围墙,坐在上头吃着苹果听了几分钟,总结一下就是他很受宠,所以可以随时见顾钺,何况现在还有事情要告诉他。 “对不起。”老李礼貌地拒绝,一张褶子老脸好比铜墙铁壁,“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给你转达。” “我要亲自告诉他!”姓姚的气得脸上泛红,眼中水光潋滟。 样子倒是长得不错,楚楚可人的。顾九嵘啃了一口苹果,再次给了顾钺床伴这样的评价。但是光在那哭有什么用? 那男人终于注意到了他,先是不敢确定地打量一番,然后脸色苍白。 顾九嵘跳下来,走到他身边友善地提醒一句:“顾钺确实挺忙的。” 然后他很确定,姓姚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监视环上,随即退后了两步。他恶狠狠地说:“你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顾九嵘:“……” 槽点太多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吐,并第一次严重怀疑起了顾钺的品味。 大概他的表情刺激到了男人,他又厉声说:“你别想对我做什么。那天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倒勾起了顾九嵘的好奇:“你看见什么了?” 对方冷笑一声:“你偷偷跑去了‘鲸落’对不对,还没带监视环?顾钺知道这些么?” “知道啊。”顾九嵘觉得奇怪,“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有你为什么会去夜店?” 男人:“……”他转向老李,“快让我进去,他想报复袭击我!” “我要是想袭击你。”顾九嵘又啃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你现在脑袋已经碎了。” 姓姚的回头,充满了愤怒,也不知怎么想的揪着顾九嵘的领子就往他脑袋上撞。 响亮的砰的一声后,他晕倒了。 顾九嵘:“……”继续吃了一口苹果。 头铁,没办法。 星际警察调查了一番,确定顾九嵘真的没动手。反而这姓姚的被送到了医院。进了医院好转后去了趟警局,又准备开始闹。 顾九嵘听力也不错,嫌他吵得慌,隐约间听到他在咒骂,说什么顾九嵘档案上已经留下不可磨灭的污点。 “你知道监视环代表了什么吗?”姓姚的咬牙切齿,“只要带过一次,所有人都能查询得到记录,你这辈子都只能活在最底层。” 污点污点污点,每个人都这样说。顾九嵘打了个呵欠,又要了一杯水来喝。 “你怎么爬上顾钺的床的!”他转向旁边的警卫,“我要求调查他有没有给顾先生下药!竟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顾九嵘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等到顾钺过来,顾九嵘正第一百次忍下宰掉那人的心思,抱臂站在墙边,斜了刚过来的顾钺一眼:“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姓姚的一听这话就噤声了,也不跳脚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们两人。 顾九嵘本来就没期待什么回答,没想到顾钺冲他笑了笑:“当然信你。” 他刚觉得诡异,就听到顾钺的下半句话:“如果是你的错回去就干你。” 顾九嵘:“……以公谋私。” 姓姚的之后屁都没敢放一个。 顾九嵘被从警局接回来时,顾钺又说:“你这次进步很大。” “我是怕我一出手把他打死了。”顾九嵘翻了个白眼,“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带我去查案?” “别在这说,换个地方。”顾钺笑了笑。 直到去了顾钺的房间,他才继续这个话题。 顾九嵘赤足站在房间柔软的地毯上,看屋里挂着的地球俯视图。 顾钺真的很喜欢那个星球。 可惜人类再也回不去了。 那里已被另外一个文明占为疆土,他们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夺回,甚至被屏蔽掉了星球坐标。 茫茫虚空里,故土无处找寻。 顾钺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给你的书都看了么。” “快看完了。”顾九嵘不耐,“你还有什么破要求就赶快提。” 顾钺笑:“那么急躁做什么?”他捏了捏顾九嵘的下巴,“你刚刚才把我的床伴弄晕了,想怎么赔偿?” “就他那弱智你也想操?”顾九嵘拍走他的手,“真是饥不择食。而且你不是要求爬床的人干净些么,他都去夜店蹦跶了。” “我知道。”顾钺说,“第一次见觉得好看就上了,谁管是不是弱智,以后反正也不会见。” 顾九嵘挑眉:“你是真的渣。” “他也得了好处,怎么会渣呢。你没试过的话,这可不能乱讲。”顾钺半眯起眼睛,危险的光在其中闪烁。他摁住顾九嵘想要挡他的手,把他挤到墙边,摸上他的后颈。 这动作本意是威胁,顾九嵘极护弱点,浑身一哆嗦,在瞬间狂躁不安起来,差点一拳就出去了。 可更要命的是,顾钺没用太大力,纯属玩闹般地捏着他后脖子。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顾九嵘潜意识没把顾钺当致命威胁了,这导致了很严重的后果。 他感觉浑身僵住了,动作变得极为缓慢且绵软,仿佛反应神经上都涂了层浓厚的蜂蜜。 就像是幼兽被咬住了后颈,只能乖乖听话。 顾九嵘有些茫然这种状态,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 这他妈是中了邪不成。 第21章 飞龙 “怎么今天那么乖?”顾钺有些惊讶,顺手用了点力,晃了晃他的脖子。 顾九嵘顿时一阵腿软,思维缓慢,憋了半天才骂了句:“操你妈。” “这有点难度,她已经入土了。”或许是察觉到顾九嵘的语调不对,顾钺微皱起眉,“你不舒服么。” “……不是。”顾九嵘憋了半天才说出几个词,“你他妈的……松开我。” 他想制止住顾钺那只该死的手,但还是老样子,使不上劲。更可怕的是神经在极度放松的状态,还带了些诡异的睡意和安心感。他想说些什么,出口只有含糊的低语。 顾钺似乎发现了什么,又揉了揉他的后颈,引来一阵轻微的颤抖。 久经厮杀的肌肉与神经彻底背叛了顾九嵘。他从来不知道,这种动物幼崽的镇静效应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并且来势汹汹,无法阻拦。 他几乎是软倒在顾钺怀里,头埋在他肩上,努力想挣脱,却还是被本能所俘获。 下秒顾钺推开了他,及时收手,第一次眼神有些不自在:“……回你房间去,下次再说。” 顾九嵘一个大喘气,才从那诡异的状态里挣脱。四肢恢复了力气,神经也重归正常。 他休息几秒钟,终于骂道:“你还不打算带我?我那天都被人打成那样子了,自己去也要查!” “……其实也可以。”顾钺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你要和我的人配合,绝对按照指令行动。” “可以。”顾九嵘立马答应下来。 顾钺就准备拍拍他的肩,手刚抬起来顾九嵘就想到刚才被捏住后颈的无力,下意识拍开了顾钺的手。他恶狠狠地警告:“你以后别这样掐我。” “为什么,”顾钺说,“不是很有趣么?你有什么理由相信我发现了你的弱点还不利用?” 顾九嵘白了他一眼,出门走了。 回到屋里他还不服气,自己怎么那么多年就没发现这个弱点? 他坐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相信实践出真理。 他开始掐自己的后颈。 折腾了半天,那块皮肤都被掐红了一片,他也一点感觉都没有。 换个人试试? 他下楼找到了正在擦拭机器人的老李,说:“你能掐一下我么?” 老李把原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得老大。 “就这里就这里。”顾九嵘凑过去。他选择老李,当然是因为他也被归为“毫无威胁”的人群。 老李颤颤巍巍,捏了捏他后颈。 “用力点。”顾九嵘说。 老李用了点力。 “再用点。” 老李努力了。 顾九嵘一点感觉都没有,带着疑惑回去了,开始考虑要不要干掉顾钺,毕竟这对他可能是个致命的弱点。 但转念又一想,顾钺早晚会被他归于麾下,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于是他在咒骂了一会顾钺的行为后,就沉沉睡着了。 …… 高档餐厅里表演者弹着钢琴,他是共生人,每次手指敲击黑白琴键都精准到毫秒,如果不看场面,不会有人怀疑这是机器模拟出的乐曲。 在这里的人不超过十位,全部在轻声细语,穿着华贵的衣衫。 灯光被压得暗了,他们的面容看不清晰,只能看到嘴唇开合又勾起,杯中的红酒缓慢流淌好似血液。 唯一有违和感的出席者,就是顾九嵘。他还是穿着简单的白上衣和牛仔裤,并不优雅地切割一块五成熟牛排,暗红色的汁水从其中蹦出。 顾鸣坐在他的对面,弯起狐狸一样的眼睛:“顾钺对你真好,随随便便就放你出来。” “他还能把我关起来不成。”顾九嵘说。 “其他人他可没那么好的态度。”顾鸣耸肩,“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一点都没有长辈的风范。” “……”顾九嵘停下刀叉,“长辈?”他打量了一下顾鸣,“说实话我觉得你看起来比他年纪大。” “辈分又不代表年龄。”顾鸣说,“他那辈顾家一共八个人,现在他把你算成第九个,对你还能说不特殊么。” 顾九嵘恍然:“原来我名字里的‘九’是这么来的。” “不然他还能想出什么有创意的名字。”顾鸣笑。他的眼中划过一抹奇异的情绪,黑暗而幽深,顾九嵘没来得及看清和辨认。他低声说:“不过是个幽灵而已。”语调冷冰冰的。 顾九嵘皱眉,刚想问话,顾鸣已经恢复往常的模样,笑着说:“你要的东西就在外头,等吃完饭了送你回家之前,你就能拿到。” “谢谢。”顾九嵘说。 顾鸣摇了摇杯中的酒:“不要告诉顾钺是我给你的就好,我可不想一早上就被他找麻烦。檀檀到时候肯定也要说我。” “你竟然还会考虑她的感受。”顾九嵘说,“你都渣成那样子了,是突然良心发现了么?” 顾鸣眨眨眼:“你怎么想都可以,不过要是你现在邀请我共度良宵,我也绝对不会拒绝的。” 顾九嵘:“……你脑子里是只有吃饭和上床么?” “和平年代嘛,这些地位和财富是我们家族值得拥有的。”顾鸣不以为然,“要真有什么战争,我和顾钺肯定会死在你之前。” 等吃完这餐,顾鸣果然给了他想要的东西。坐着车回去的时候,顾九嵘昏昏欲睡,他已经快要受不了这样风平浪静的生活了,尽管他才刚被袭击了没几个星期,但某些牢牢扎根在骨子里的东西,永远沸腾得无法遏制。 …… “我叫许花花。”面前的肌肉西装墨镜男说,“顾先生叫我来的。” 顾九嵘:“……你叫什么?” “花花。” “……”顾九嵘深吸一口气,“好吧花花,我们要去哪。” “跟我来。”花花领着他上了飞行器。 顾钺在顾九嵘的死缠烂打下,终于答应让他参与一些行动——没具体说是什么,所以顾九嵘持怀疑态度。 飞行器掠过灯火通明的城市上空,顾九嵘往底下分外明亮热闹的场景张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好像是某个节日。 城市最中央有一尊巨大的雕像,是个身穿战斗服的男人,正昂首阔步向前迈步。底下的碑石刻满了他的功勋,细细描述了他所率领过的宇宙战争。 他叫江自明,是如今联盟首席,也就是最主要的领导者。 为了延续他的生命,人类联盟倾尽所有医疗力量,包括最先进的共生技术,但衰老是不可避免的,再怎么勇猛都无法偷换时间,寻到永恒。 他还活着,形如枯骨,奄奄一息。 这个庞大联盟的命脉掌握在手中,每日庞大的信息掠过那双浑浊的眼睛,由于健康原因,江自明已将许多权力移交他人,但只要他出言,世界随时巨变。 毕竟这个军事奇才带领着人类,在最初迈入太空时代、与虫族的交手里大获全胜。孩子们的教科书的第一页永远有他的名字,伴随而来的注解是——“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人类联盟,与随后而来的一切辉煌。” 今天是他的大寿,还是什么其他的纪念日。顾九嵘没太关心过,只觉得那些欢庆的人群吵闹。 许花花把他带到了城市的边缘,来到了某处废弃的大楼。 他俩并肩站在某层楼,看着底下漆黑一片的荒原,沉默不言。 过了两分钟,顾九嵘忍不住了:“我们就站在这里?” “是啊。”许花花点头,“顾先生说了,放我们在这里盯梢。” “这地方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妈的盯什么啊。”顾九嵘骂道,“那混蛋肯定又耍我。”他转身要走,被花花拉住了。 这个肌肉猛男满脸母性的祥和:“你果然和顾先生说的一样,太没有耐心了,这也是同样重要的工作,能帮到顾先生很多。”他挽着顾九嵘的手指向远处黑蓝的夜空,“你看那里群星点点,像不像在对你眨眼睛,说‘再等一会吧’?看着它们,有没有内心平静下来的感觉?” 他堪称含情脉脉:“我知道你有的。” “屁!”顾九嵘简短回答,甩开他的手,“我去找他,你自己看星星吧。” “等等!”许花花再次拉住他,“我跟你讲实话,其实是顾先生今天心情很不好,想要一个人静静,才让我带你出来。” “没事我心情好。”顾九嵘说,“平时他整天都一副臭脸,我也不怕他。”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 他偏头一闪,避开了许花花的那一记手刀,对方对此并不意外,满脸佛性的无奈与慈悲:“年轻人还是听话点比较好。” 顾九嵘:“……” 三分钟以后,他把已经昏迷的许花花拖到角落,念及他估计是顾钺看好的手下,还给他披了一件大衣防着凉。 处理完现场,他拍拍手:“老年人还是别打架比较好。” 想来又觉得不爽,顾钺是当耍猴一样玩他啊? 出了大楼,他没办法解锁许花花的飞行器,穿着单衣站在寒风里,沮丧地想他大概得走回去找顾钺那孙子了。 ——或者,有只飞龙就好了。 那是虫族里难得的纯飞行种,个头不大,勉勉强强能载一个人。它们没有任何在地面站立的肢体,靠着强壮的双翼飞行,类似蜂类的尾部有致命的毒液。 顾九嵘敲了敲挂着的戒指。他至今为止都没能召唤出别的虫类,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坐在大楼的台阶上,尝试回忆召唤螳螂时的感觉——几分钟后依旧毫无作用,于是越发地暴躁,旁边的飞龙见状扑哧着翅膀,发出低鸣安慰他。 等等哪里来的飞龙! 顾九嵘猛地扭头,和那长着獠牙凶巴巴的生物对视了。见他望过来,对方紫色的眼眸里绽放了喜悦和期待。 如果不是它全身都是锋利而致命的武器,倒挺像平时露肚皮示好的大黑的。顾九嵘尝试性摸了摸它,上头的鳞片光滑细腻。 这怎么突然就成功了呢?他纳闷。 不管怎么样,能召唤出来就是好事,可以去找顾钺算账了。 顾九嵘小心地趴在它的背部,飞龙欢鸣一声快速扇翅,飞向半空,还没掠过几米—— 顾九嵘一个没抓稳,直接掉下来了,结结实实砸在地上摔了一身泥。 这晚上的憋屈终于爆发出来了,他抹了把脏兮兮的脸,对着空无一人的狂野放声骂道:“顾钺我操你妈!你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新玩法get QwQ日常求一下收藏和留言鸭!爱你们! 第22章 宵禁 一路跌跌撞撞回了市区,飞龙累得气喘吁吁,顾九嵘衣服被溅上了不少泥水,内心已将顾钺千刀万剐无数次。 飞龙已回到召唤空间内,他很快注意到了气氛的不同,节日欢快的气息荡然无存,路上行人很少,不时有一队巡逻的警卫走过。 终端收到消息,市内实行管制人员的宵禁,所有被监视者必须在十点之前,回到监视区域内。 此时离十点,还有一个小时。 在这之前找到顾钺就没问题了。 这根本不在话下,之前他蹭顾钺的时候,不单只为了熟悉彼此的气味,更多的是为了让顾钺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 真的像警犬一样闻着味道去找人,对他还是太不现实了,但根据自身的气味去找人,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他回到家里,顺着最近的味道灵活地穿过大街小巷,心情颇好地翘起嘴角——顾钺肯定不明白,那天他所说的“把你划在我的领地范围内”是什么意思。 他可不会随随便便弄丢自己的领地。 顾钺去了城市南边,一路上人烟稀少,很多警卫打量了他并上前询问,都被他一一敷衍。 来到目的地,顾九嵘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面前是的建筑分外熟悉,高耸入云,上头的巨大标志写着“西西尔公司--南区分部”。此时里头灯光暗淡,看上去没有多少人。 他有些怀疑地闻了闻,顾钺确实是进了里头。 门前没有保安,也没有寻常巡逻的人了——兴许是警卫短缺,他们都被调去巡逻□□。顾九嵘小心翼翼地走入其中,门口的自动门已经被击碎了,警报却没响。 他拿出一个小型黑色装置,贴在了自己监视环的侧边。 这是他向顾鸣要的东西,能够隐蔽他的一切行动和身份,模拟监视环的信号,若是追踪起来所有人都会以为他在安全的地方,而不是此处。 这种东西是违禁品,开口向顾鸣要的时候,他本来就没准备能要到。没想到顾鸣出人意料地爽快,说你和我吃顿饭,我就给你。 “你不怕我做犯法的事么?”顾九嵘当时问他。 “不怕。”顾鸣弯起眼睛笑,“像你这种小美人怎么会做粗暴的事情呢?” 刚和顾钺打了一架几乎把房间给拆了的顾九嵘:“……” 不管怎样东西是要到了,可以确保他的身份不会被发现。一楼大厅,顾九嵘戴上口罩和手套,把卫衣的兜帽盖上,走过数十米来到电梯前,却没有权限使用。 于是他绕路去了楼梯,烦躁地向上爬。他不敢抓着飞龙上去,太张扬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发现,或者掉下来摔残了。 越往上空气越冷,每过一层楼他就打开防火门确认气息的远近,以此判断顾钺有没有在此处停留。 这栋大楼看上去真的空了,寻找过程里,顾九嵘没见过任何人。 直到三十楼以上,他才在推开楼梯门后看到了一个昏倒的人。 顾九嵘把他翻过来,研究了一下,确定他只是昏迷。再往走廊的尽头张望,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不省人事。 他闻了闻空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好像和平时的味道不同。 硬要说的话,和他以前在“碧空”里闻过的麻醉剂很像。 不妙的感觉掠过心头——顾钺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联想起之前顾钺浑身是血地回来,顾九嵘加快了脚步向上。 终于在第五十楼,他重新闻到了顾钺的气息。此时他有些累了,喘着气推开楼梯门,就顺着味道找了过去。 这层楼像是经历过打斗,沿途的路灯破了很多,闪着昏暗的光,明明灭灭。戴着防毒面具的警卫倒在地上,墙上布满了子弹痕。 顾九嵘无声地在里头移动,轻盈快捷地像是某些掠食者,露出的一双眼睛明亮。 和顾钺一起的,应该还有一个人。顾九嵘看了几个警卫身上的伤痕,除了枪伤,从搏斗手法上来说不是顾钺留下的痕迹。 也就是说,另外一个人才是袭击者。 所以顾钺被他威胁了?有生命危险么? 顾九嵘攥紧手中的短刀,几只螳螂已经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精神的高度紧张下,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从气味到视野到响动,尽数被察觉与分析。 洁白的走廊无止无尽,一片混乱,令人压抑不堪。 那两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其中那陌生的气味,在某个拐角以后达到了高峰—— 简直如那人就在他身边一样。 顾九嵘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究竟在哪? 旁边工具室的门紧闭,没有过多的味道,走廊仍是一片死寂。 究竟在哪? 破碎的灯管狂乱地闪,把他的影子猛地拉长又隐没。他能感受到另一人的视线,这场无声的对峙一触即发。 究竟在哪?! 螳螂焦躁不安起来,血红色在眼眸里翻滚,翅膀张开发出嘶嘶的声音。它们飞速掠过旁边的会议室,疾风掀飞桌上的纸张,目光扫过散乱桌椅的每个角落。 左上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通风管! 顾九嵘猛地抬头,守在他身边的螳螂应声弹起,巨大的刀刃插向声响来源。就在这一刻,另一声巨响从右边传来,天花板的一块在烟尘中破碎,什么东西在余光内向他飞速扑来。 刚才那一下是声东击西,他被骗了。 一把光刃贯穿了他的腹部,红色晕染开来。在这瞬间顾九嵘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了袭击者,螳螂在半空扭身落下,刀刃径直逼向对方的脖颈。 袭击者的力量却出乎意料地大,虽然无法立刻挣脱,侧身蹬了一脚墙借着腰力,将顾九嵘换到了上方,暴露在螳螂的巨刃下。 螳螂及时停下动作,对方却得以挣脱,与顾九嵘拉开距离。 光刃还留在体内,带来炽热的钝痛,血好像流得停不下来。好在只是一把短匕首,造成的伤害有限,趁着三四只螳螂腾空飞起前去战斗,顾九嵘咬牙把匕首拔了出来。 或许是这次伤得重了,强大的自愈能力没那么快显现出来。 又或者说,他不确定这样的伤能不能愈合。 螳螂毕竟是虫族里最低等的兵种,在强大的个人战力下不值一提。不到半分钟,扑上去的螳螂就都死了,只有一只还守在顾九嵘的身边。 情况非常不妙,然而关键时刻,召唤飞龙的感觉怎么也没有了。 但绝对不能拖下去,趁他还有体力,必须结束这场战斗。顾钺肯定就在不远处了。 螳螂猛地发力,不管不顾就扑了上去,几秒内跨过数十米的距离进行攻击——毫无技巧毫无防御,单纯是为了给顾九嵘拖时间。 这种莽撞的自杀战术在以数量取胜的螳螂里很常见,也很有效,果不其然纠缠了对方四五秒钟。 趁着这个间隙,顾九嵘已如鬼魅一样闪到了他的身侧。手中的那把光刃还沾着血迹,要狠狠地捅回去。 他不擅长任何枪械,与之相对的,是这种冷兵器的极致使用。瞄准的只要是致命处,就不会有半毫米的偏差。 但一只微凉但极为有力的手,制止了他的行动。 下秒他后脑勺被狠狠砸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脖子被一个人的手臂绕过勒住,膝盖被撞击后单膝跪倒。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顾九嵘脑袋有些懵,不是因为措手不及,而是这一套流程他分外熟悉——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钺低声说:“你是谁?!”他的手紧了紧,顾九嵘感到脖子一阵窒息感,“为什么能控制虫族?”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刀子,也没那么快暴露,毕竟我可是纯甜向写手hhh 第23章 探索 场面僵持着,顾九嵘一言不发。 在这瞬间很多思绪掠过他脑中,他可以把来龙去脉都讲一遍,但在这之前,能控制虫族仍然是天方夜谭,为他改造戒指的老科学家也已经辞世,除了他留下的一下残破资料。 能让别人信服么? 顾钺会相信他么? 虫族中有个种类名叫感染虫,能侵入到人类的大脑里进行操控。被感染者确实能够操控虫族,在他们背后是虫王的意识在支持与操控。 他该怎么证明自己不是感染者? 他有想过很多次,也做好自己早晚会暴露的准备,可绝对不该是今天,也不该是在顾钺面前。 顾钺钳住他脖子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旁边陌生人掏出手枪抵着他脑袋:“把口罩摘下来,动作慢一点。” 于是顾九嵘慢慢伸出手,把口罩拉了下来,露出了白皙的脸颊。 顾钺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容貌,依旧沉默不言,而身前陌生人抵着他的手枪更用了几分力:“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顾九嵘最后还是开口,嗓音有些沙哑,“顾钺……” 陌生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保险已经扣下,与他相反的是顾钺。顾九嵘明显感受到脖子上的手臂力道一松,他第一次听到顾钺不可置信的声音:“你……” 顾九嵘内心叹了口气,心想这次真的玩大了。他尝试性开口:“顾钺,我……” “……先别说话,”顾钺松开对他的束缚,前所未有的严肃,“现在马上离开这里,什么事情都别做等我回来,然后,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件事。” 陌生人在旁边却着急:“顾先生,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信息泄露找过来,不该先放他走。” 顾九嵘说:“没有什么信息泄露,我……闻着味道过来的。外头很多巡逻的警卫队,已经过了宵禁时间了,我还带伤,没办法顺利回去。他们要是查我的行踪,很容易能发现我是从这里出来的。” 陌生人继续说:“而且我从来没听说过能这样操控虫族的人!更不应该让他走!” ——这点也是顾九嵘最心虚的地方,而他偏偏无法反驳。 顾钺眉头紧皱,略有些暴躁地玩着手中的手枪。 顾九嵘眼前一亮,知道这肯定是有戏。本来他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但看起来顾钺比他想象里的更护着他。 旁边陌生人小心翼翼地提醒:“顾先生,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顾钺深吸一口气,揪着顾九嵘的衣领说:“你别做任何事,就跟着我们,听到没有?回去以后,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情况比想象里的好太多了,顾九嵘极为配合地点头,如果他有尾巴现在肯定翘上天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按照多年的经验来说,这种时候示弱有助于生存,他心情颇好学着大黑平时的样子,顺势扑上去结结实实抱住顾钺,笑得眉眼弯弯:“你最好了。” 顾钺:“……”他咳嗽一声,推开顾九嵘,“我回去还要找你算账,别嬉皮笑脸的,这里很危险。”语气明显温和了不少,伸手去扒他衣服下摆,“伤怎么样了?” 顾九嵘赶紧护住:“好了好了不痛了,你也知道我不怕这些的……草草草你别碰我肚子!” 腹部也是他绝对不能给别人碰的地方,百般阻挠下顾钺才放弃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顾九嵘戴回口罩,拿了顾钺给他的、据说能阻拦大部分战术扫描的屏蔽器,一路上安安分分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那个陌生人被顾钺叫作“叶正青”,因为带着防毒面具看不出容貌,脸部和颈部露出的一些皮肤能看到狰狞的、陈旧的伤痕,像是经历过激烈的战斗,或者可怕的事故。 顾九嵘看他很不爽。 一是他俩刚打了一架,他还暂时落了下风,二是叶正青和顾钺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两人的气息混杂,态度亲密,就像是他的领地被污染了一样。 所以他一路上和顾钺靠得很近,试图把那股恼人的味道,尽快从顾钺身上蹭掉。 顾钺专心在走廊上找寻着什么,不时拿出终端进行确认,倒没注意他这些小动作,反而旁边叶正青也看顾九嵘不爽,时时刻刻盯着他,就怕他有什么可疑举动伤着了顾钺。 趁顾钺不注意,顾九嵘朝叶正青比了个中指。 叶正青:“……”看向他的眼神更加不善。 顾钺很快结束了对五十楼的搜寻,去到电梯旁刷卡,前往六十七楼。 顾九嵘看了看选定屏幕上的楼层注释,六十七楼旁边是实验室。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是在调查西西尔公司么?这里被谁袭击了?” “别问。”顾钺说。 六十七楼仍然是洁白到无暇的走廊,有许多需要密码的大门都打开了,他们快步走过。 很快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听起来像是一队人。顾钺拍拍顾九嵘的肩膀,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躲到后头。 顾九嵘想争辩,但顾钺二话不说,直接拽着他去了某扇门之后。叶正青留在原地,武器已经拿出。 顾钺把他塞到了一张办公桌的后头,低声道:“待着别动,不然就不带着你了。” “我也能打。”顾九嵘不满。 “乖,听话。”顾钺说,“不准召唤虫族出来。”他转眼就回到了叶正青身边。 顾九嵘在桌子后头坐着,极为不满自己被落下了。 他听见沉闷的撞击声,还有几声枪响传来,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他探出脑袋却看不见人影,小心地过去,看见叶正青正在检查那些倒地的警卫,究竟是不是真的昏迷了。 顾九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走廊上那些受伤的、昏迷的警卫,是出自顾钺和叶正青之手。他以为危险的袭击者,就是这两人。 加上两人都做好了对麻醉剂的防护措施,想必那致人昏迷的气体,也是他们一手准备的。本来只要一个警卫失去了意识,监视系统就会向全队发出警报,眼下却一片平静。 顾钺果然在进行某些危险的、不为人知的活动。 要不是今天他打晕了许花花,执意找了过来,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揭开顾钺面具的一角。 此时不是开口问的好时机,顾九嵘选择了沉默,仍然是跟着顾钺继续向前。 又搜寻过几个楼层,解决了两队警卫,终于在第八十六楼的实验室,顾钺找到了一份文件。 这里是个实验室,顾九嵘一路走过来,能看到冷冻仓里用以做实验的虫族,和一些桌面上散乱的芯片模型。 连环谋杀案和虫族脱不了关系,顾钺老早就怀疑西西尔公司了,只是碍于背后赞助者人类联盟,调查遇到了很多困难。 所以顾钺这次,是想一次性找到所有的证据? 顾九嵘怀疑着,却又暗暗兴奋。 这样平凡无奇的生活里,总算是能出现有趣的事情了。 他不在乎顾钺做的事情是否违法,是否合理,又是出于什么复杂的目的,他只是想要一场冒险。 顾钺和叶正青翻箱倒柜地搜寻,把资料整理放进文件夹里,顺便拷走了很多的信息——这里的电脑防火墙和监控一样失效了,他们花了一些功夫,就找到了需要的东西。 这段时间里顾九嵘闲得无聊,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逛了十几米,随便去了其他房间看看,并且很乖地按照顾钺的吩咐,没有走太远没有乱拿乱看东西。 不远处有个厚重的门,和周围其他的实验室无差。 顾九嵘推开半掩着的门,里头一片漆黑,他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两秒,就凭借优秀的夜视看清了所有细节—— 液体仓里飘着一些类似人类骨骼的东西,从脊椎到四肢的骨头应有尽有,上头有着特殊的蓝色色泽,意味着这是共生技术的产物。 研究虫族的西西尔公司,怎么会涉猎共生技术? 顾九嵘皱眉,刚想凑近点去看,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微,犹如一阵风掠过池塘,只留下小小的波纹。若不是顾九嵘天生五感敏锐,恐怕根本察觉不到。 脚步声在这个房间的门口掠过,明显是没发现他的存在,随后径直朝顾钺他们的方向走去。 有敌人! 顾九嵘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看见一个男人蹑手蹑脚,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准备接近那扇门,背上背了一把狭长的光刃,身侧腰带上满是各色的小刀具与枪械。 他站在实验室的门前,轻轻地用手去推—— 在这瞬间,嘶嘶声从他背后传来。他回头,光刃出鞘干脆利落地把螳螂拦腰斩断,高温在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然后在螳螂飞溅的灰色血液里,男人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召唤的感觉突然又回来了,飞龙盘旋在顾九嵘身边,紫色眼眸里绽放着绚丽的光,尖啸时獠牙毕露。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这事还没完哈哈哈哈 虽说顾家痛恨虫族,但总体讲没啥刀子,这剧情的神展开还没开始呢2333 第24章 逃离 飞龙那如蜂类的尾部里喷出毒液,溅在袭击者的手臂,发出可怖的嘶嘶声。 为了行动迅捷,他只穿了简单的护具,无法完全抵抗这液体,几秒后皮肉的焦味传来。趁乱几只飞龙上前,尖牙利齿刺穿了护甲,特殊的牙齿形状让血液汩汩涌出。 它们扇动翅膀,争先恐后要扯下皮肉。 但袭击者的速度很快。 在顾九嵘见过的所有对手内,只有顾钺有和那人相当的速度…… 和力量。 又几只螳螂飞扑过去,飞龙在它们身侧喷出毒液,然而在最初的措手不及后,袭击者很快反应过来。 两道明黄色的光闪过,光刃将最靠近的螳螂斩断,他的身躯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肌肉紧绷着爆发—— 螳螂在他面前不值一提,善于飞行的飞龙也在走廊里被限制住能力,被他几枪射落。 他很强,非常强。 顾九嵘在叶正青面前仍有不小的胜算,但在他面前,恐怕只能坚持一小段时间。若不是飞龙太凶狠,刚刚那点偷袭的优势,他也占不到。 但目的已经达到,顾钺和叶正青已察觉到动静,从这刻起局势就已改变。 袭击者死的时候,黑色眼睛里浮现出一抹蓝光。他的临死反扑特别凶狠,在顾九嵘与叶正青身上留下了好几道血痕。 顾钺看了看,说:“共生战士。可惜下手重了。” 叶正青骂道:“这破公司养了一堆打手。” 顾九嵘恍然,也只有这些人,才有变态般的战斗力。 随后他意识到了不对:“不是现在不能私人雇佣共生战士了么。” “总是有很多漏洞可以钻的。”顾钺道,“你一定要小心这种敌人,他们大部分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如果不是刚才那种情况,你等我们出手。” 顾九嵘立刻不爽了。 那叶正青看起来也不比他强多少,怎么就被顾钺划成“我们”了呢? 一路走过来,顾钺和叶正青都讲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讲着什么高深的词汇,并且根本没打算让顾九嵘知道那是什么。 现在回去的路上也一样,虽然资料找得差不多,他们还是决定再搜查十分钟,之后必须离开。 这十分钟里,顾九嵘跟在后头,凶巴巴地盯着叶正青和顾钺越走越近,交谈着一些枯燥复杂的事情。 光是讲话就算了,顾钺还夸叶正青刚刚打得不错。 光是夸就算了,叶正青的衣服还不时和顾钺的摩擦,把自己的味道全部染上去了。 顾九嵘气得牙痒。 虽说平时顾钺的床伴们免不了气息交杂,但那些人看上去柔柔弱弱,在他看来根本构成不了有效威胁,而且他们也没有一刀插进他的腹部,没有说着不能理解的话语。 甘于现状从来不是他的选项。 最擅长的暴力不再是解决方案。顾九嵘努力思考,终于想起什么—— 虽然听起来挺奇异,但顾钺很喜欢各种动物,尤其是亲人的那种。虽然他只养了一条大黑,但可对于其他人的宠物,他从来抵抗不住。 所以那些动物是怎么讨要到注意力的? 前几天顾钺朋友带来的鹦鹉,会说好话,还能唱歌。 顾九嵘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几个星期前的布偶猫,光是蹲在原地舔着爪子,就吸引了顾钺过去摸了一通。 顾九嵘自认达不到这种水平,也不想被摸。 思来想去,还是大黑的行为最好模仿。 三天前机器人正在花园里浇花,管道突然就松了,一条粗水管在空中热情地扭动,淋湿所有接近它的生物—— 其中就包括了可怜的大黑。它当时趴在花草旁睡觉,被水流突然袭击到自闭,垂了尾巴狼狈地湿着,呜呜叫着去找顾钺投诉。 顾钺和老李好声安慰它好久,才让它不害怕不生气。而顾九嵘趁着这个时间,勇敢地制服了胆敢袭击他子民的敌人,被淋成落汤鸡。 顾九嵘用自己有限的情商,总结了一下规律:热情、依赖,加恰到好处的示弱。 ……他妈的每一条他都做不到,放在平时也不屑于去做。 但他想要恶心一下叶正青。按照以往对顾钺的了解,顾九嵘十多分钟都没说一句话,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果然在搜查完毕,开始撤离的时候,顾钺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顾九嵘努力控诉:“他瞪我。” 叶正青:“……?” 顾九嵘补充:“好可怕啊。”语气都是棒读的。 顾钺有些困惑了:“……那你瞪回去?”他顿了一下,回忆起什么,“平时瞪人的时候不是还很凶么。” 顾九嵘自闭了,这发展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仔细想想大黑平时如此温顺,示弱是有基础在那的,他怎么也不可能做到,毕竟他每天都想狠敲顾钺的头。 他们顺利离开了西西尔公司,从一道隐秘的后门出去的,外头已经有接应的飞行器。 顾九嵘跟着他们上去,里头所有人都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飞行器上的仪器很豪华,显示屏上数据在流动,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问询。 绕了极其远的路,在某个荒野地区,顾钺带着顾九嵘下了飞行器。 飞行器临走前,叶正青站在门口说:“顾先生,下次能继续叫我一起么?上次那种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了。” 叫你妈呢?顾九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 顾钺笑了笑:“下次再说吧,你好好休息。” 飞行器走了。隔了两分钟,又一辆车驶来,老李坐在车内笑呵呵的,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顺便给他们两分带了新衣服,迅速消灭一切罪证。 路上顾钺没说话,闭目养神。 顾九嵘开始紧张,他还没能和顾钺解释好这一切。 唯一能指望的,是他们确实发现了碧空在研究控制虫族的事情,而他就是那个幸运儿。 再不济,除他之外也有另外的人能操控虫族,比如那个袭击他的人,或者那个连环杀手,都是控制,哪有什么区别—— 顾九嵘显然没意识到,对方能控制都是基于虫族体内的芯片。 回到屋里已是四五点钟,大黑睡得很沉,见到他们回来极为疲惫地轻吠了几声,摇摇尾巴就又睡去了,毕竟年纪大了。 老李给他们煮了宵夜,一小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上头撒了些葱花。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然后老李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见踪影。隔了一两分钟顾钺终于开口:“你……” 来了。顾九嵘脑袋里已经过了很多遍解释,但还是很虚。 顾钺说:“你多吃点青菜,别全挑在旁边。” 顾九嵘:“……”他第一次乖乖地咽下了所有青菜,虽然那味道还是让他忍不住皱眉。 又过了两分钟,顾钺终于叹了口气:“说吧,你怎么解释这回事?” 于是顾九嵘老老实实把事情都讲了一遍,包括戒指的存在——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完全的坦白比较好。 在墙外的生活已经过了几个月,他深刻意识到了个人力量的薄弱,在这件事情上,顾钺就是他最强有力的保护伞。 又或者说,一直都是。 听他讲完,顾钺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能看下你的戒指么?” 顾九嵘犹豫了一下,第一次摘下戒指递了过去。顾钺拿着它研究了半天,没有什么结果,随后道:“你是怎么用它召唤出虫族的?” “就是你想象一下,”顾九嵘努力描述,“就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了。那感觉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顾钺捏着那戒指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说:“如果你不用戒指,能召唤出虫族么?” 顾九嵘愣了一下。 实际上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出于保险起见,他从来没让戒指离开过自己。他理所当然道:“当然不能,我可是个正常人。” “你确定吗?”顾钺盯着他。 “确定。”顾九嵘没带丝毫犹豫,“之前那科学家老头说过,理论来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召唤出虫族的,具体是依靠什么他还不知道。” 顾钺点头:“我会申请查阅从‘碧空’里带出的资料,如果真的有这方面的研究,会被记录在案。这个戒指我找人研究一下原理,如果改进后真的能操控虫族,那对战斗来说会是重大的扭转。” 顾九嵘说:“你要告诉他们么?” 顾钺说:“这是大事,不可能不说的。”他顿了下,“我暂时不会告诉他们你能够召唤出虫族,其他战士有很多,总有一个是同样能召唤的。” 顾九嵘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谁,我怎么觉得不会是人类联盟呢?” 顾钺笑了笑,没答话。 顾九嵘又说:“那你会把它还给我么?” 顾钺:“看你表现。”他挥挥手,“过来。” 顾九嵘拖着脚步不情不愿地过去:“所以你还不还啊。”然后他看见顾钺就手就去掀他衣服。 “我靠你要干什么!”顾九嵘一把捂住,“那么快就开始潜规则么?!变态吧你!” “看看你伤口,”顾钺继续伸手去探,“我对你没兴趣,不用死命拦着。”他笑了笑,“乖,听话点,不然你的戒指没有着落了。” 顾九嵘:“……看可以,你别碰我。” 顾钺啧了声:“那么金贵?” 顾九嵘光速掀起衣服下摆然后放下去,动作快到几乎有了残影。 顾钺:“……” 然后顾九嵘伸手去拿回戒指,被顾钺拦下了:“等等,研究都还没做呢。” “那什么时候还我。”顾九嵘不高兴了。 “尽快吧,看情况。”顾钺说,“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不应该还你的,一旦被其他人看到,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我一直很小心的。”顾九嵘说,“不会被其他人看到。” “如果你真的小心,我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情。”顾钺说,“你还是太嫩了,等你能完全掌控的时候,我再考虑还你吧。”他看了看表,“现在是你的睡觉时间了。” 顾九嵘还要争辩:“要不……” “该睡觉了,不然长不高,还没戒指。” 顾九嵘:“……”他最后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真是个混蛋!” “谢谢夸奖。”顾钺笑,“还有记得,今天晚上我们只是去了城郊的歌剧院看歌剧,之后去了海边耽误了点时间,所以现在才回来。” 顾九嵘说:“你怎么会带着我做这些事情,想想都不对劲,你的白先生都要哭了,再下次姓姚的傻逼就要拿硫酸泼我了。” 顾钺耸肩:“对外可以说是我在泡你嘛。” 顾九嵘:“……死渣男。”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请个假哟,爱你们么么哒! 第25章 争斗 这天晚上顾九嵘睡得不好。 非常不好。 半梦半醒里他焦躁不安,没了戒指带来的不安全感太强烈了,他难受得把尾巴盘起来,结结实实绕着自己身子一圈,才觉得好一点。最后干脆把枕头挥开,枕着那光滑漂亮的黑色鳞片才觉得舒服。 早上起来的时候,顾九嵘觉得脖子疼。 起身一看,枕头不知道为什么掉在地上,他歪着脑袋睡了一晚,难怪落枕了。 刷牙的时候,他想起昨天的梦境,有些狐疑地往自己身后看了看—— 很好,还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奇怪的尾巴。 顾钺果然要把我逼疯了。顾九嵘恨恨想。 然而分外糟糕的生活显然才刚刚开始,他下到客厅,就闻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 凭经验来说,是另外一只动物的味道。顾钺坐在沙发上,正和顾鸣讲着什么,旁边有个白色的生物在上蹿下跳。 那是条大白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毛茸茸的。它听到顾九嵘过来的脚步声,抬起头往这边张望。 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从对视的这一刻起,顾九嵘就知道自己的统治地位受到了挑战。那贱兮兮的眼神、狂放不羁的白色皮毛之下,有一颗善于争宠并且要挑战他的心。 顾钺朝他招招手:“过来。” 顾九嵘没理他,盯着那大狗看。顾鸣在旁边说:“我这狗暂时在你们这先放一下。” “为什么?”顾九嵘说。 “准备婚礼呢。”顾鸣弯起眼睛笑,“檀檀本来也不是很喜欢狗。” 顾钺说:“反正没几天,刚好给大黑做个伴。” 顾九嵘感觉自己快炸毛了:“要多少天?!” “半个月一个月吧。”顾钺瞥了他一眼,“那么大反应做什么?”他揉揉大白狗的头,语气都变好了些,“还挺可爱的,比你乖多了。” 大白狗欢叫一声,扑进顾钺怀里摇着尾巴。 当天晚上,顾钺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顾九嵘的预感完全没错。大白是狗中之骚浪贱,每天不搞点事情就不开心的那种,下午已经侵占了顾九嵘最喜欢的沙发,留下一堆狗毛和气味,当天晚上就跳上餐桌,叼走了顾九嵘餐盘里的一大块肉。 顾九嵘当即就拍案而起,怒火中烧。更何况大白是当着大黑和那帮呆头鱼的面抢肉的,事关统治者的威严,更是忍不了了。 他不顾什么用餐礼仪,站起身就追着大白跑—— 当然不是为了把那块肉抢回来继续吃,而是要巩固自己在这片领地的统治权。 一路上鸡飞狗跳,踢翻了几个无辜的机器人,老李跟在后头老眼昏花,苦不堪言,怎么也拦不住。 等顾钺回来的时候,一切混乱不堪。 他盯着乱七八糟、几张椅子四脚朝天的客厅沉默了几秒钟,问满头大汗的老李:“他人呢?” “楼、楼上呢。”老李擦汗,“我、我实在追不上他们。” 顾钺路过几个躺在地上、不断闪着红光报错的机器人,沿着一路地毯都被掀起来的走廊,来到了一个大敞的门前。 里头狗毛乱飞,窗帘被揪下来了一半。 顾九嵘正和大白扭打在一起,名贵的花瓶在他们身后摔落,跌得粉碎。 顾钺感觉额前的某根血管跳了跳,他深吸一口气:“顾九嵘,赶快出来。” 没有人理他,一人一狗打得正欢,很快又在狭窄的室内狂奔、追逐。 顾钺:“……” 在顾九嵘又一次飞速掠过顾钺身边时,突然感觉脖子一紧。 顾钺勾着他的监视环把他扯了回来。 顾九嵘更生气了:“你他妈的放开我!我今天必须那孙子揍服了!” 大白叼着那块肉,远远看见他被顾钺拦住,站在原地呼呼喘气,吐出肉耷拉着舌头,眼神里充满了嘲讽与挑衅。 顾九嵘怒火中烧,又要追上去,但后颈突然一暖,熟悉的感觉传来。 顾钺这回一手捏着他后脖子、一手揽着他腰往后拽:“整天和动物计较什么呢。” “你放开我!”顾九嵘想要挣扎,但顾钺明显是汲取了上次的经验,捏他后颈的手稍微用了些力。 那种迷迷糊糊、像是浸在浆糊里的感觉又来了,思维开始变得迟缓。他无力且愤怒地挣扎了几下,就这样顺顺利利,咒骂着被顾钺拽出了灾难般的屋内。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老李赶紧进去,准备收拾一下杂乱的现场,牵回大白。 一直回到客厅里,顾钺才松手。 顾九嵘已经快气死了:“你干嘛护着它!” “你这计较什么呢,那块肉你抢回来又不能吃了。”顾钺说,“我还没有虐待你到吃不饱吧?”他啧了一声,“不过顾鸣那家伙确实没教好大白。” 后边听上去还像是人话,顾九嵘稍微消气了些:“你以后不准再捏我脖子。” “挺好玩的啊,”顾钺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挺像什么动物的,一被捏就老实了,还能闻着味道认人……哦对,还不让人碰肚子。” 顾九嵘:“……”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被夸了还是骂了。 顾钺起身:“我还要出去,你在家乖一点,别老闹事。” “明显是它先挑衅我,你赶快把它送走。”顾九嵘不满,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你要出去吃晚饭么?” “可能吧,怎么了?” “带我出去吃。”顾九嵘理所当然道,“我今晚那块肉被抢了。” 顾钺想了想:“那来吧。” 外头停了通体漆黑的飞行器,流线完美。外头下着淋漓的小雨,门前顾钺撑了一把黑伞,两人一起走向飞行器。 直到坐上飞行器,顾九嵘才想起,这好像是第一次他们不带着目的地一起外出,之前都是为了探案。 飞行器上顾钺说:“我要先去别的地方,你等我一下。” “好。”顾九嵘说,突然又觉得不对,“你不会是要去接你的哪位新欢吧,这样子可太不厚道了,我不要当电灯泡。” “怎么会呢,他们还不值得我亲自去接。”顾钺说,“放心,不用多长时间,不会饿着你的。” 飞行器掠过繁华的城市,万千流光都融化在雨水里。他们飞跃过一片璀璨的灯海,极远处是森森的荒原,冷冷的风。 顾钺去的地方,即使是这种级别的飞行器也用了大半小时。 这块区域顾九嵘从来没来过,也没听说过。周围黑漆漆的,是个小山坡,石板路冰凉苍白,只有几盏暗淡的灯立在路边。 诸多墓碑安静地屹立在雨中,沉默不语。 顾钺在门口取了一盏灯,那像光球一样的东西悬浮在他们身边,散发着暗黄色的光,拉得他们斜影绰绰,落在道路远方。 他一路撑着伞,没说一句话,顾九嵘只听见雨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 走了几十米,顾钺把伞递给他:“在这等我。” “你不要伞了……”顾九嵘接过来,话还没说完,顾钺已经径直走入了雨幕。 行,等就等吧。顾九嵘想,撑着伞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过了会实在无聊,就四处打量。 刚开始看到的几个墓碑上,埋葬者都姓顾。他还以为是巧合,等又走了几排墓碑,发现这里埋葬的都是顾家的人。 有些碑下确实埋着骨灰,有些碑的花纹不大一样,代表它只是有纪念意义,碑下并无长眠者,他们在别处。 所以顾钺过来,是想看望什么人?顾九嵘下意识回头,只能在小雨里模模糊糊看到顾钺的黑色身影。他站在那里,微垂着脑袋,冰凉的雨珠一点点顺着手背流下。 顾九嵘继续乱逛,沿着石板路一直走下去,到了墓园的某个角落。 那里的栏杆上,停了一只雪白的鸽子。它歪着脑袋,用漆黑的眼睛看他,抖了抖翅膀,洒下一点晶莹的水滴。 下雨天还有鸟类在外头实属少见,顾九嵘向前走了两步,想凑近点看它是不是受伤了。 鸽子咕咕叫了两声,仍然是歪了歪脑袋,那黑色的瞳孔里,突然燃烧起火焰。 顾九嵘觉得自己眼花了,但他确确实实看到一片赤红。仿佛一瞬间置身战场,黑红色的云于星球表面翻涌,好似惊澜,宇宙风暴里成千上万的虫族在聚集,嘶吼咆哮声让大地震颤。 羽翼翕张牙尖爪利,这是新的征服,向着又一个星球,又一个星系,它们凶悍善战,它们野心勃勃。 这幻象太过真实了,顾九嵘下意识退后半步,撞进一个怀抱。 顾钺在身后说:“怎么了?” “那里有只奇怪的鸟。”顾九嵘回头看了看他,伸手去指。 “哪有什么鸟?” 顾九嵘愣了下,再定睛一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空荡荡的黑色栅栏。 顾钺接过他手中的伞,笑了笑:“走吧,看你都被饿傻了。” “哦……”顾九嵘还是不甘心,又往栏杆张望了几次,可那真的只有一片漆黑。 一路上顾钺的话很少。或许是因为下雨,水汽大,顾九嵘总觉得顾钺的黑色眼眸比以往多了些温润的潮湿,不似哭过,却温和柔软了不少,映着一抹路旁的暖黄灯光。 很久以后,顾九嵘才知道顾钺这天来看望的是什么人。 眼下他只是期盼着之后的晚餐,又觉得顾钺淋了雨后,一身寒意森森,于是就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兜到顾钺的脖子上。 顾钺说:“你今天怎么那么好。” 顾九嵘顺势结结实实抱住顾钺。顾钺只觉得一团暖呼呼的东西在胸前蹭,驱散了那水淋淋的凉。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搭到顾九嵘背上:“到底怎么了?” 顾九嵘头埋在他衣服上蹭了几下,猛地抬头——期间不小心撞到了顾钺的下巴。顾钺突然受到这结结实实的袭击,脑子昏沉了一下,然后听到顾九嵘说:“顾钺啊。” “……干什么。”顾钺觉得自己脑壳都在突突地疼。 顾九嵘满脸期待:“你把大白赶快送走行不行,我肯定天天那么好。” 顾钺:“……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日常为这破领地和刁民操碎了心 顾钺:我特么下巴疼 第26章 晚餐 “你想吃什么?”顾钺说。 “都可以,只要有肉就行。”顾九嵘缩在飞行器的宽大座位上,刷着自己的终端机,百无聊赖地看上头的新闻。 顾钺想了想:“行。不早了,我们随便吃点吧。” 约莫过了半小时,飞行器到了目的地。 顾九嵘站在那摩天大楼下,看着那些穿着晚礼服的人浓妆艳抹,门前的装饰奢华绚丽:“你这怎么叫随便吃点?” 顾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这不就是随便么?” 顾九嵘第一次衷心地感慨:“你真有钱。” “你是第一天发现么。”顾钺说,“哪天带你去定制几套衣服,不然都没正式的服装。” “我也不会来这种地方。”顾九嵘说。 他不喜欢复杂得体的服饰,华贵靓丽的建筑,这些都像是他最厌恶的牢笼。如果真的要他选,荒原上的风和月才是最美好的事物。 接待者认识顾钺,领着他们去了单独的包间。刚进去顾九嵘就看到一些造型奇特的花瓶,上头的纹路罕见,摸上去滑溜溜的。 “小心点。”顾钺说,“碰掉一个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顾九嵘:“……” 顾钺果然点了很多的肉类,每个都鲜嫩多汁,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顾九嵘吃得满心欢喜,第一次看顾钺觉得那么顺眼。 旁边的酒瓶华丽,写着看不懂的文字,顾钺往杯里倒了红酒,向顾九嵘递过去一杯:“喝不?” 顾九嵘没喝过这么高档的酒,狐疑地闻了闻,觉得味道不错。他端起酒杯,顾钺笑了笑:“酒杯不是这么拿的。” “真的吗,”顾九嵘皱眉,“这东西也有规矩?” “一看就是没有好好读我给你的书。”顾钺说,“没关系,随便吧。”他向前伸了伸酒杯,“来,我们干杯。” “为什么啊?”顾九嵘举杯迎上去。 清鸣声传来,暗红的液体荡漾。顾钺说:“因为今天是在雨天里,还不错的一个日子。” 轻抿一口酒后,他起身,来到了巨大的落地窗边。这里楼层高,极远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旁边其他高楼的巨大屏幕播放着不同的画面。 顾钺举杯,朝向繁华的星都—— 在这瞬间,所有屏幕上的画面都变了。紧急新闻插播进来,上头是西西尔公司混乱的场景,电子警察拉起了封条,调查人员进进出出,一地杂物,纸张**地浸在水洼。 这是第一次,由联盟直接赞助的大型公司接受这种程度的封停和调查。 顾九嵘知道,这是他们从西西尔公司分部带出的资料的力量。 顾钺举杯向那一片混乱的场景,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眼里是冷冰冰的杀意。 顾九嵘很少见到这样的顾钺。 顾钺和其他人说话交谈,又或者和那些爬上床的漂亮少年调笑时,眼里的光都是死气沉沉的,像是在遥远岁月前就被扼杀,埋入了坟地。 而现在那抹光突然活了,带着尖锐的恨与嘲讽,外头的大片灯海绚丽华美,它却张狂而迷乱。 阴郁如黑云,暴躁似狂潮。 顾九嵘呆愣楞地看着顾钺,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碰。某种刻在骨子里的基因告诉他,他喜欢这样的眼神。 顾钺果然和他是同类。 等到杯中红酒饮尽,顾钺已恢复常态,坐了回来。五分钟后他接了一个电话,短暂讲了几句之后挂断,和顾九嵘说:“又有凶杀案了。” …… 雨下得更厉害了,一把小小的黑伞几乎抵挡不住。下了飞行器,顾九嵘紧紧靠着顾钺,半边肩头还是湿了。 屋内的尸体死状凄惨,四肢埋入了几根长钉。他脖子上带着监视环,还是从“碧空”出来的人。 孟子帆这次也来了。自从上次顾九嵘见到他被夏凌带着,到现场做侧写。 这次那个姓夏的大猪头不在,顾九嵘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跟孟子帆打了个招呼。 孟子帆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躲到另一个警官的后面了。顾九嵘这才想起来,上次交手、在他还是A027的时候,他把孟子帆揍得鼻青脸肿的。 明明过了不到一年,那段岁月却好似很遥远了。 和往常一样,顾九嵘仔细看了一遍现场。 地上有狭长的刮痕,墙上有巨刃留下的痕迹,一切看上去都是螳螂来过的模样。 但顾九嵘总觉得怪怪的。他又仔细看了一圈,在脑内模拟了一遍螳螂攻击的角度、速度,包括最开始潜伏的地点,也毫无破绽。 那究竟是什么呢? 顾九嵘又在房间里走了两圈,终于意识到了,是气息。 只要有虫族来过的地方,不论数量多少,短期内他肯定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这种连接感很微妙,就像是他每次召唤出虫族时一样。 但这里完全没有。没有虫族来过这里。 他如实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顾钺,只说自己没闻到虫族独特的气息。顾钺皱眉,另一边的警官却有了新的发现—— “这里!”她说,“有几个文件夹里头的东西被拿走了!” 文件夹内部沾了点墨水,里头应该是放过手写的稿件。顾九嵘想到什么:“是不是他知道关于‘黑斗篷’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黑斗篷”和同为反抗组织的“碧空”并非合作关系。 “或许吧。”顾钺沉默片刻,“不要多想了,你还发现了什么?” 几个小时后,结合孟子帆以及其他调查人员的力量,凶杀现场大概被还原了。 死者同样是被偷袭的,在打开自家后门准备扔垃圾的时候,被潜伏在屋顶的凶手行刺。随后他往屋内跑,不敌身亡。 准备回去时已经快黎明了,顾九嵘说:“总感觉凶手不止一个。他们的风格实在太不一样了,一边是以虫类为媒介,只以杀死为最终目的,另一边可能没利用虫族,而且偏向……虐杀的风格,就像上次那个被吊死的人一样,凶手在警告着什么。” 顾钺说:“现在可以确定,能够指挥虫族的凶手确实用了西西尔公司的技术,里头的员工在调查后会被大洗牌。现在涉嫌人员都被监视着,很难想象……” 他的话没说下去。顾九嵘知道,他也在怀疑有另一个,或者另一群凶手。 “那最后可能就是‘黑斗篷’的人了。”顾九嵘理所当然道,“怀疑‘碧空’掌握了他们的资料,不是么?” “或许,但没根据的事情还是别费神了。”顾钺耸肩。天已经快亮了,他突然说:“要不现在带你去做几套衣服吧。” “现在?你不睡觉了?” “刚好出来了。”顾钺说,顺手从飞行器的小冰箱里,拿给顾九嵘一盒牛奶,“先喝着,早餐要吃得健康点。” “牛奶?”顾九嵘打量一下,“这玩意我就只喝过一次,没什么印象了。” “有营养。”顾钺说,“听话的人才能拿回戒指。” 这是他今天说的最后悔的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投喂失败怎么破 嗯再过几章应该就是第一次进化期了,嘿嘿嘿 第27章 牛奶 顾钺去的服装店还是奢华亮丽,顾九嵘之前偶然路过就鄙夷过里头的高价,没想到有天自己也成了顾客。他一进去就被几个人包围,扫描了一堆数据,然后一言不发就走了。 顾九嵘有点懵:“都不问我一下要哪种么?” “都做一件不就行了么。”顾钺说,“走吧,之后会送到家的。” 顾九嵘:“……我现在理解为什么他们要和你睡了。” “不然呢。”顾钺笑,“还是说你终于想回报我一下了?” “没有。”顾九嵘说,“你想多了。” “以后多看点书,”顾钺说,“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好好。”顾九嵘敷衍道,突然又想到什么,“对了,我最近牙好像有点……酸痛。” 顾钺皱眉:“你是不是没好好刷牙?” “怎么可能?!”顾九嵘反驳,“它真的是自己就开始不舒服!”而且最近他还总是想咬些东西,比如结实的骨头。上次顾钺晚上不在,他喝汤时不小心咬到了一块大骨,那东西直接裂得粉碎,把老李吓了一跳。 “待会带你去看看牙医。”顾钺扶额,“你的问题真的多。” 服装店旁边就是星都最大的博物馆,顾九嵘从来没来过,在去牙医那之前,顾钺带他进去了。 一路上电子导游在不断地解说,顾九嵘昏昏欲睡。顾钺则站在那些来自地球的历史纪录片、古早的文物之前,久久未发一言。 顾九嵘打了个呵欠:“你真的很喜欢地球啊?” 顾钺点头。 顾九嵘于是打起精神,打量了一下这些来自过去的遗物。他总觉得它们有点眼熟,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如何熟悉了,毕竟他本不该有机会接触这些事物的。 顾钺望向它们的眼神很温柔,看着那蔚蓝星球的地图与全息投影,顾九嵘却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甘心。 极度的不甘心,夹杂着某种蠢蠢欲动的渴望。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场漫长远征最终无果,一次雄心勃勃的决斗戛然而止。 这诡异的感觉令顾九嵘感到焦虑,随后他的目光扫到了那旧款式的西装,更觉得眼熟—— 顾钺衣服大多是这种款式,难怪他一直觉得顾钺的西装挺特别。 还有那些来自地球的花草树木,大多现已无法亲眼见到,顾钺家里的碗筷或者装饰物却有类似的花纹。 “走吧。”顾钺说,终于把目光移开。 顾九嵘应了一声。接下来的参观仍然很无聊,顾钺也知道他不感兴趣,只带他草草扫过几眼就过去了。 直到顾九嵘看到一副巨大的画卷。 人类恐惧西莉亚,人类憎恨西莉亚,这个存在需要被不惜一切地消灭。 曾经虫群也有诸多阵营,而西莉亚风卷残云地消灭了它们,从此以后虫群团结一心,所向披靡。 大多数的画卷里,都是血流成河的场景。凶残的虫族,加上虫族女皇狰狞而扭曲的面容。成堆的尸体积在星云之下,成为食腐生物的饕餮盛宴。 所以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好好描绘了西莉亚容貌的画卷。 画布上身着红色长裙的女人,面容姣好,骨肉匀停。黑色微卷的头发垂在锁骨旁,她一只手搭在木椅背上,白皙修长,另外一只手藏在身后的阴影,隐约能看到可怖的尖爪,淡青色的鳞片。 她微微偏头,笑着凝望画框外的人,一只眼睛乌黑温柔与常人无差,另外一只却是赤红色的,里头是永恒不死的战争之火。 这幅画的名字就叫《虫王西莉亚》,据说这位无名的画家曾近距离与西莉亚接触过,此后又目睹了属于她的全盛时代。 她是美与致命的结合,她是灾变,是天启,万千虫群意识集于一身。 在女皇的右肩上,停着一只雪白的鸽子,和顾九嵘那天在墓地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他非常非常确定,西莉亚对他来说极为熟悉……熟悉到好似故人相见,隔着遥遥时光。 他恍惚了一瞬间,然后听到顾钺说:“你没事吧?” “嗯?没有啊。”顾九嵘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而顾钺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皱眉:“体温有点高,脸也挺红的。” 这么一说顾九嵘确实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走路有点不稳。他勉强说:“我没什么事情……”说罢世界就天旋地转。 “先回飞行器上。”顾钺稳稳扶住他,“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用……”顾九嵘说话开始大舌头了。这个博物馆大,在坐回飞行器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意识。 顾钺以最快速度联系了私人医生,对方表示立刻就会赶到,并安排了迅捷的急救计划。顾钺背后出了一层薄汗,一手揽着顾九嵘一手设置着飞行器路径,准备赶去医院—— 然后顾九嵘突然就坐了起来,直楞楞地盯着他。 顾钺:“……?”他试探性用手在顾九嵘面前晃了晃。 顾九嵘面无表情,伸手揪起他胸前的领带,叼住尾端。 顾钺:“……?”他从来没有这么疑惑过。然后他看到顾九嵘一手揪着领带的另一边,开始努力撕扯。 顾钺震撼了,他努力把那领带揪回来,但顾九嵘死死不松口不放手,还皱着眉嫌他动作太烦。一旁电话里的医生焦急地问询情况,顾钺急匆匆丢下一句“等一下!”就先挂断。 拉扯过程里顾钺清晰听见,那结实的、号称防割的定制领带传来了撕裂声。同时顾九嵘呼吸灼热,目光涣散,明显神志不清—— 就跟醉了酒一样。 顾钺是知道顾九嵘千杯不醉的,所以他到底乱吃了什么东西? 拉扯过程里顾九嵘力气出奇地大,顾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敢用全力制止,只感觉自己身子连带着被往那方向倾。 几秒后顾九嵘停下了动作,松口了,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闻着空气里的味道。 顾钺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顾九嵘翻出座位,行动颇为迅捷地往后方杂物堆跑。 顾钺赶忙追上去,看见顾九嵘在里头翻箱倒柜,所有东西一团糟。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个脏兮兮的海豚玩偶,满是咬痕。 顾钺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东西。顾鸣把大白送过来的时候,还拿了它的一些玩具,之后就一直被堆在杂物里,忘了取出。 顾九嵘拎着那东西,满脸厌恶与愤怒,快步走回飞行器前方,在顾钺反应之前打开窗户,咻地一下,干脆利落把那东西扔了出去。 顾钺:“……”玩偶在空中旋转,直直飞出去十几米远,在灰尘里打滚。 然后顾九嵘回头,猛地一下扎进他怀里,力道让顾钺后退半步。 然后他又把领带叼上了。 顾钺:“…………”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想磨牙 这个不是进化,真的是喝醉了2333 如果类比一下的话,西莉亚大概是虫族秦始皇(……) 这周轮空啦,稍微压一下下字数攒存稿,但不是隔日更,可能一周就消失一两次吧 比如说 明天QwQ 第28章 领带 百般拉扯,顾九嵘就是死死不松口。 顾钺无奈,半拖半抱地带着他回到驾驶位,取消了急救。飞行器稳稳起飞,往家里赶回。 一路上顾九嵘对领带的兴趣似乎更大了,顾钺拽不开他,只能任由他仰躺在自己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折磨领带,一下下往下扯。 顾钺从来没觉得脖子那么重过。好不容易回到家旁,他把顾九嵘从飞行器扯出来,出来的老李见到这幕瞪大了眼。 “他……喝醉了。”顾钺勉强解释道。 两人合力把顾九嵘拉进屋内,突然顾九嵘就又松开了领带。 顾钺暗叫不好,只是仍晚了一步。只见顾九嵘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径直朝向正抬头打量情况的大白—— 大白迅速意识到情况不妙,撒腿就跑,但还是被他一把拽了回来整个抱住——期间还把它的狗盆顺便捎上了——气势汹汹地往屋外跑。 大白在他怀里被吓得呜呜直叫,尾巴死死夹着,拼命向顾钺和老李求救,却为时已晚。顾九嵘拉开大门,把它和狗盆丢了出去,砰地一下关上门利落地锁上。 顾钺:“……” 老李颤颤巍巍:“……?” 然后顾九嵘又噔噔噔跑回来,半搂着他脖子咬回了领带。顾钺赶忙用眼神示意老李去解救大白,再次半抱着顾九嵘回房间。 他成功被楼梯拦住去路,看了看顾九嵘好像没有任何反应,干脆整个把他抱起来往上爬。 好歹是正常男性,顾九嵘不算轻,而且还不安分地拱来拱去,顾钺走得挺慢。 然后他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属于少年的醉意嗓音:“顾钺。” 他低头,看见怀里顾九嵘乖乖叼着领带,虎牙尖尖,也不乱扯了,只用带有湿意的黑眸看着他,耳边的碎发服服帖帖。 顾钺:“……” 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他看到顾九嵘笑了:“你个大傻逼哈哈哈哈哈当我的子民还那么蹿明天就把你和大白一起丢出去。”然后猛地用手一扯,配合尖牙利齿把领带给扯断了,举着在顾钺面前死命地晃,挥舞着挑衅着。 顾钺:“……”极好的涵养让他忍住了脏话。 终于来到顾九嵘的房间,顾钺把他丢到了床上,趁他没反应过来迅速用被子卷起他。 顾九嵘意识到事情不妙,不断挣扎,终于从被子里扯出一只手,又抓住了心心念念的、已经断了半截的领带。这下顾钺没防备,被往前拽了一下。 顾九嵘笑得很开心,呼吸灼热:“今天恩准你陪我睡觉啊——” 顾钺:“……”他迅速掰开顾九嵘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顾九嵘被卷成一团,哼哼唧唧地抱怨了几下,顾钺待了一会确定他不会挣脱,才心累地离开。 出去站在走廊他还觉得迷幻而疑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没思考出道理,屋里就传来了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裂得粉碎。 …… 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进了屋内。 顾九嵘悠悠转醒,只觉得眼皮很重,全身很累,脑袋昏昏沉沉得不似寻常。他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却觉得有什么不对。 睁开眼一看,他身上缠满了各色各样的领带,它们互相牵扯打结,限制了他的行动,从气息上闻起来都是顾钺的。 烂被子半截在他身上,半截在地上,被直接腰斩。 然后是音乐。 在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被领带缠住、动弹不得时,旁边有个该死的古董收音机在轻声播放大悲咒,活像现场作法。 顾九嵘心里充满了疑惑,一下子万千思维掠过脑海,最后停留于看似最合理的那个。 顾钺昨天给他下了迷药以后兽性大发,趁人之危,乘虚而入。 还听着音乐助兴了。 这个解释太具有冲击力,顾九嵘感觉脑袋放空了几秒,随后准备猛地跳起来找顾钺算账。 他努力挣扎,想从领带堆里挣脱。床边睡着的大黑发现他醒了,欢天喜地地出门叫了几声。 这几声直接把老李给喊来了。他见到顾九嵘,苍老的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感动:“你终于醒了。” “是!啊!”顾九嵘在床上死命翻滚要解开领带,“顾钺他妈的在哪里!” “早上他有事出去了。”老李小心翼翼地接近他,“我帮你解开?” “赶快赶快。”顾九嵘咬牙切齿,“那个衣冠禽兽。昨晚他到底干了什么?!” “昨晚。”回忆的几秒里,老李的面庞就苍老了几分,“昨晚发生了很多事情。” “你一件一件说。”顾九嵘深吸一口气,“不要落下一点细节。” 老李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你醉了,顾先生把你抱回了房间。然后你从床上跑下去,打烂了窗户的玻璃。” 顾九嵘:“?”他侧头一看,窗帘悠悠飘着,后头的玻璃全然不剩。 “顾、顾先生问你想要干什么,你说你要到房顶唱歌。顾先生又问为什么,你说因为今天月圆,唱歌就可以变身。” 顾九嵘:“?” “顾先生好不容易拦下,只能开了监视环的引力场限制你的行动。但他又担心在活动范围里你还会闹事,你又吵着要领带,他就把领带全部拿过来了。” 顾九嵘:“然后呢?他把我绑起来了?” “不是,”老李吞一下口水,“你坐在床上玩领带,自己玩成这个样子的。” 顾九嵘:“……” “顾先生还说,很像玩毛线球的猫被毛线缠死了。后来你还是不肯睡,他把收音机拿过来……” 顾九嵘:“开始放大悲咒?” “对,”老李叹了口气,“他说他要作点法镇压住你。实际来讲,你好像还挺喜欢大悲咒的……” 顾九嵘:“……”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你、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老李从善如流,立马出了房门。 顾九嵘安静地躺了几分钟,宛如躺尸。随后他猛地在床上滚了几圈——太丢脸了!!怎么能在未来的臣民面前做这种事情! 大黑呜呜叫了两声,跳上床舔了舔他的手,以示安慰。顾九嵘无心与他的子民交流,趴回烂被子一动也不动了。 …… 圣雅高中的午后一片平静。 张乐怡收好画笔,最后端详了一下自己的画作,满意地准备离开。 她新交的男朋友就在校外等着,虽然他们年龄相差大,对方还是个被监视者,但张乐怡总觉得他们有着灵魂的共鸣。 当然,这份关系她没告诉任何人。 推开画室的门,出乎意料地是,有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等在外头。 其中看上去温柔文静的男人笑着,向她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顾鸣。可以和你谈一下么?”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今天的统治又失败了呢 顾钺:……(面无表情开始播放大悲咒) 说好今天鸽,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发了 那就明天再咕咕吧233 第29章 学校 顾九嵘是第一次踏足学校,而且还是女子学校。 顾钺要求他穿好衣服,显得专业一点。虽然他非常不愿意,但又一次为了戒指忍辱负重。 定制的衣服就是定制的,有着贵的道理。老李给他搭了一套简单干练的黑西装,斜肩收腰,堆叠式袖扣。他穿上身系好领带,笔挺精神,加上本来就出众吃香的外貌,走在一堆学生中分外显眼,不少女生在偷偷打量。 他和顾钺的气质截然不同,介乎少年与成熟之间,恰恰好撑得住正装而不显得老气,微皱着眉穿过人群时,眉间有傲气也有不耐。 大部分人看清他脖子上的黑色监视环后,都愣了一下。很少有这种衣冠楚楚、还会出入学校的被监视者。 顾九嵘根本没在意他们,满脑子都是待会怎么和顾钺见面,解释前天晚上的事情。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醉成那狗样子。 顾钺自从他醒的那天早上就没回过家,直到今天才有了消息,不知在做什么。整件事情下来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大白终于知道收敛了,见到他就乖乖夹着尾巴,叫都不敢叫一声。 顾九嵘也想不起来自己对它做什么了,心想反正结果是好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钺见到他一句话都没说,打量了一下他的着装后,就领着他往目的地去。 尽管如此,顾九嵘看到顾钺没打领带的时候,还是有那么几分尴尬。 这次顾钺把他叫出来,还是为了谋杀案。 死者名叫张乐怡,是这里高三的一位艺术生。她在今天凌晨被发现死于学校外的小巷,那里的监控系统略显脆弱,案发时已经被彻底破坏了。 顾钺把他带到了张乐怡的宿舍。那里乱糟糟,很多学习资料和画作堆杂在一起。 “她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女警官说,“所有的资料都有分类,现在很多都遗失了。” 顾九嵘立马想起上次案件,关于“黑斗篷”的资料消失了。 “能确定是什么吗?”顾钺问。 “暂时不能。”女警官在平板上翻阅,“她的聊天记录也被删除了,我们正在想办法恢复。” “都过了八个小时,技术组还没有进展?”顾钺微垂着眼,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 女警官有点紧张:“这、这次的情况很特殊。对方很懂行,要是平时数据恢复也就几分钟的事。” 现在的网络系统严密而安全,已经很久没有数据消失得那么彻底的情况了。 监控失效也绝对不是常事,在星都的每个角落人们都被监查着,面部数据、虹膜与指纹,甚至走路姿势都被记录在案,寻找一个人的行踪再不是海底寻针。 顾九嵘也是后来才知道,最开始他没带监视环偶尔自己跑出去,都是有报告被送到顾钺那的。 无非是什么“请确认监视对象是否擅自行动”的东西,顾钺比顾九嵘想象得好,甚至是纵容,每次都压下不管。不然第二次擅自出去,顾九嵘就该被一堆星际警察瞬间制服了。 联盟的形式一贯严谨,甚至到了不必要的程度,只为维持绝对的和平稳定——尽管这几年,他们多少显得力不从心。 接下来是现场的分析。 机器扫描过每个角落,做好了3D的建模留档,随后人员开始翻查张乐怡的物品。 顾钺把资料发给了顾九嵘一份。他打开,看见张乐怡是有男朋友的,“碧空”出身,现在名叫李维。 顾九嵘盯着李维的脸几秒钟,觉得眼熟,随后想起他们曾一队过。 李维的实力不强,但是凶狠狡诈,计谋多端。和他一队说实话顾九嵘很轻松,不用思考太多问题,只需要打架就好了。 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顾九嵘能召唤虫族的人。 “现在李维在哪?”他问顾钺。 “行踪不明。”顾钺回答,“但找到他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现在是头号嫌疑犯。” “有动机?” “不确定,大概率是钱财纠纷。”顾钺说,“能上这个学校的人,都实在称不上穷。李维向张乐怡借过不少次钱。” “是吗。”顾九嵘对这个没概念,“那他们比起你呢?” 顾钺道:“那可能还是很穷的。” 顾九嵘:“……” 顾钺补充:“毕竟不是谁都会在所有定制领带都没了以后,立马重做两份的。” 顾九嵘心虚地咳嗽一声,强行扯开话题:“所以你今天干嘛叫我过来,总不会让我分析资料吧?” “那倒不是,一会就带你去现场看看。” “那为什么要正装?” “因为你马上就是我的特别顾问了。” “……”顾九嵘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东西?!” “特别顾问,”顾钺说,“不过别指望我给你发工资,从各种意义上讲,你都欠我钱。”他突然想起什么,“这么说来,你应该去参加一些义工活动,对你之后的评审很有好处。我可以联系敬老院或者孤儿院。” “你疯了吧让我去做义工?!”顾九嵘再次受到精神冲击,“我难道不是潜在暴力侵向的被监视者么!你敢让我和老人小孩相处?!” 顾钺耸肩:“说不定对你的性格有好处呢,之前有过案例的。你现在成天跳来跳去的,不让人省心……哦对还咬人。” “我怎么就咬人了?不是只有领带么?” 顾钺挽起袖口,右手腕内侧有一点极浅的牙印:“难道这是我咬的?把你塞回被子里可不简单。” 顾九嵘争辩:“也、也有可能是你和床伴玩的什么情趣。” “谁会这样玩?”顾钺又好气又好笑,放回衣袖,“哪天我跟你玩下你就懂了。” 顾九嵘:“……说好的对我没有兴趣呢?” 顾钺笑:“我改变主意很快的。” 顾九嵘:“……”仔细想想他又心虚,毕竟他之前连坚硬的大骨都轻易咬碎了,要是咬顾钺的时候没收力,顾钺这伤估计要养上一段时间。 “走,带你去看看现场。看完以后再去做个登记,特别顾问是编外人员,但以后行事会方便很多。”顾钺低声笑了下,搂过他肩往校外走,目光最后撇过张乐怡的物品时,冷了一冷。 “还有多久才能抓到你呢……”他轻声说。 他手中的平板上显示着最近来访学校的客人,最新的一页,赫然有着“顾鸣”。 分析完现场,顾钺果然带着顾九嵘去登记了。 顾九嵘坐在相机前,局促不安,面无表情,好不容易才拍出一张正常一点的照片。 顾钺接过照片啧了一声:“这不看上去还挺好看的,怎么人那么凶。”照片上的人帅气清爽,穿着正装颇有几分专业人士的感觉。 只是在灯光下,顾九嵘乌黑的左眼里似乎有抹暗红色的光。顾钺下意识用手抹了一下,没抹掉,觉得有些奇怪。 顾九嵘说:“你赶快找你那些文静不凶的床伴去。” 顾钺笑了笑放下照片,摸摸他脑袋:“我还有事情,你自己先回去吧,乖一点,改天再带你出去吃甜品。” “哦。”顾九嵘说,“你都两三天没睡觉了吧,那么肝是想猝死么?还是说……”又准备和叶正青那帮人搞什么事情? 一想到叶正青他就不爽,上次在西西尔公司老是围着顾钺转。 后半段话他没说出来,顾钺知道他的意思,只说:“快回去吧。” 于是顾九嵘坐上悬空巴士,准备回去。路上他看见有家熟悉的小餐厅,想想自己也饿了,就在附近站点下车进去准备随便吃点。 反正刷的是顾钺的卡,他也不心痛。 这小餐厅在的地方比较偏,他之前来过几次吃饭。刚下巴士,脸上就觉得有些凉意,他抬头看看乌黑的天空,细小的雨珠从天穹最顶端坠落。 这么看过去,好像全世界的雨水扑面而来。 他走向餐厅,中间被一股奇异的味道吸引了。 来自基因的本能告诉他,这绝对是血腥味,新鲜的。 味道是从餐厅旁的巷子传来的,顾九嵘犹豫了两秒,就迈步向里头走去。 一股奇异的期待感萦绕在心头,或许是激素的作用,他觉得周围的场景变得分外清晰。雨滴落在水洼,一圈圈涟漪散开,他能看到它们在风中偏移的细微角度,包括前方巷子的漆黑里,一切的细节。 身边的墙壁被人涂鸦过,写着些脏话,脚下的水声阵阵。他轻盈快捷地行走在黑暗中,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眼睛里渐渐染上一抹暗红色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实际上小9真的很凶很能打的…虽然被顾钺克制得很厉害,还有可能要被抓去当义工hhh 尊老爱幼好虫王系列(?) 第30章 暗巷 血腥味越来越重了,混合着雨水的潮湿。 顾九嵘贴着墙面慢慢向前,他能听到周围草木的每一寸摇摆,虫群跟着他潜藏于黑暗里,蓄势待发。 他没有戒指,却仍然召唤出了虫族,甚至比往常所需的时间更短。那些生物发出细小的嘶鸣,与夜色融为一体。 但顾九嵘现在根本意识不到这个问题,满脑子都是向前走,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很快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什么人在仓皇逃窜。他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颇有几分熟悉。 哦对了。顾九嵘想起来了,是他刚离开“碧空”时审问他的那个女人。 她在小声哭,高跟鞋踉踉跄跄踩在雨水里,而且很害怕—— 顾九嵘能感受到她恐惧的情绪,并莫名地有些兴奋。奇异的声音在告诉他,敌人的恐惧永远是成功的号角,现在该是他猎食的时间了。 好在这个可怖的想法,在真正见到女人的时候荡然无存。 对方终于见到一个救星,终于压抑不住,放声大哭、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呼救着。 血顺着她的小腿流下去,一路顺着水痕晕开,原来精致的妆容花了,嘴唇上的血和口红混于一起。 那张嘴曾经说过诸多冰凉的话语。 顾九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跑过来。正常来讲,他应该先行呼救,用终端机报警,然后立马迎上去把伤者接到安全的地方。 他还穿着那套定制的西装,并且还在申请警方的特别顾问,这或许是他的义务。 可平心而论,他不想帮她。 那一刻冷冷的冰霜凝在他眉间,堪称杀意。巷子外昏暗的光把他半张脸隐于黑暗,颌线优美,睫毛如鸦羽。那暗红色彻底侵占了他的左眼,虫群在躁动在欢呼。 但他最后,表情还是软化下来,任由女人扑进了他的怀中。 他想如果这样子做,顾钺会高兴的吧? 他扶住女人的肩:“你往前跑,外头就是安全的,然后立刻报警。”说罢把她推向巷子外的明亮灯光。 女人哭着离开了,顾九嵘安静地站在巷子里。 自从上次他被袭击后,顾钺就再三叮嘱他要注意安全,遇见什么都不要冒险。可他没打算离开,这次或许是抓到连环凶手最好的时机。 一直跟在女人身后的气息也停下来,在阴暗的拐角后,似乎等待着什么。 几秒后一颗子弹出膛,它的轨迹对于顾九嵘来说前所未有地清晰,他微微偏头就避开了。 几只飞龙停在顾九嵘身边,无声地扇着翅膀。其中一只亲昵地蹭了蹭顾九嵘的手,紫色眼眸漂亮得像是宝石。 顾九嵘心念一动,它们便呼啸而出!一瞬间和善的外表被撕破,毒液酝酿在蜂类般的尾部,靠近目标的刹那它们的嘴张开成一百八十度,其中露出层层尖锐的牙齿! 几声枪响传来,两只飞龙给顾九嵘提供的视野消失了。对方受了伤动作却依旧迅捷,血液流出时带有特殊的气味—— 他是共生人。 为了行动迅捷,飞龙的外壳轻薄,无法承受太大的力量。 它们的目的是给潜伏着的螳螂打掩护。 螳螂的足部坚硬且带金属质感,敲击过坚实地面的时候,犹如一根根铁钉向下砸去。十几道这样的响声同时响起,它们从暗巷的每个角落涌出,双目猩红,巨镰摩擦时发出刀剑的声响。 黑暗与阴雨是野兽最好的舞台,这几乎是一场屠杀。 顾钺太强了,一直能压着顾九嵘打,以至于他经常忽略一个事实—— 好歹是“碧空”出身的人,在无数次厮杀里获得胜利才活下来的战士,怎么可能是善茬。 顾九嵘不用亲自动手,对方就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实在是太弱了,甚至不配被顾九嵘放在眼里。 一群虫子停在他的身边,在雨夜里的眼眸明亮。它们恭敬地退开,给顾九嵘让出一条路来,就像一场狩猎结束,狼群恭迎头狼的到来。 [众生于宇宙中,地位天生注定。渺小者服侍屈从我们这杰出种族时,应感到安慰与庆幸。] 这句话魔怔般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瞬千万嗓音合为一体,倾诉这一真理。 这低语来自群星,来自寰宇,来自千万年来虫群那生生不息的血脉。从遥远岁月之前第一只虫族破卵而出,以幼小身躯迎接荒原风暴时,以尖利爪牙厮杀于星辰间时,天性就已牢牢刻印,无法摆脱。 顾九嵘蹲在那还在不断失血、抽搐的凶手身边,掀开了他的面具。然后他给顾钺打了一个电话,懒懒地说:“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 现场迅速被保护住了,监控果然是坏的。 按照顾九嵘的说法,他赶过去的时候袭击者就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很快失血身亡。 女人披着一件风衣,还在小雨里哭,旁边有人轻声安慰她。顾九嵘不关心她的名字,只要她没有机会拆穿自己的谎言就好。 稍稍冷静下来后,女人本来想向救助者表示感谢,在看到顾九嵘后明显愣了愣,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难堪与尴尬的夹杂在面上。 顾九嵘也不想听到她的感谢,闻了闻清新空气里的味道,准确找到刚刚抵达的顾钺。 他蹭地一下跑了过去:“顾钺,带我去吃肉。” 顾钺:“……我这不刚来准备看现场么,而且天天吃肉对身体不好。” 顾九嵘说:“我饿了,为了帮她我连晚饭都没吃。”这回他示软就轻车熟路多了,抱着顾钺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 顾钺于是又想起那天醉酒的晚上,顾九嵘在他怀里叼着领带,也是类似这样的神情。他咳嗽了一声,瞬间动摇了:“……我看下现场就走,大概十五分钟。你要吃什么?” 半小时后,他们出现在了街边的烧烤摊。 顾九嵘某次路过这里,就闻到了街头的香味,念念不忘了很久就是没找到机会。按理说顾钺很少来这种地方,却也没提出反对或者显得不适应。 烧烤上来了,喷香到流油,冒着热气。顾九嵘吃得心满意足,难得放弃了自己护食的本能,给顾钺分享了几串特别好吃的。 吃到最后摊位已经没人了,只有几个机器人在整理着杂物,头顶的灯光昏黄,安静而祥和。 顾九嵘本来有些睡意了,然后听到顾钺说:“为什么?” “什么东西?”顾九嵘清醒了一些。 “袭击者身上的伤,是你留下的吧?”顾钺说,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为什么没了戒指,你还可以召唤虫族?”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今天又是马甲摇摇欲坠的一天呢 [众生于宇宙中……]这句话改编自群星里的传统描述 原文: All beings have their assigation in the universe. Those who belong to a lesser species should take fort in their servitude to their betters. 下章是一小口糖!刀片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第31章 安抚 顾九嵘愣住了。 带了戒指太多年,他已经习惯随手就能召唤出虫族,刚刚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 也或许是潜意识里,他早就把这当做理所应当的事。顾钺这么一说,他才察觉不对。 他茫然无措的表情太明显了,顾钺本来严肃的神情下意识缓和了一些。他说:“先不说原因,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他又补充,“为了培养超级战士,‘碧空’进行了很多关于虫族的实验,从里头出来的人,本来就可能表现出一些反常的能力。” 这番说辞几乎是在为顾九嵘开脱了。 但顾九嵘仍然沉浸在不知名的惶恐里。 与虫群的联系是那么亲密,仿佛他们本就血脉相融,只要他心念一动,所有臣民都会俯首听令,心甘情愿地赴死。 而在小半个月之前,这联系还并不明显。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改变。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虫族感受到了他的焦虑疑惑,开始躁动起来。意识海中,顾九嵘感受到它们的呼吸它们的攻击欲望,只要可以,它们可以随时冲出来与顾钺进行死斗。 遇到威胁,然后铲除。 这本该是生存的法则。 但他压抑下了这份本能,只是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你召唤的那些虫群,”顾钺说,“和用芯片控制的完全不一样,行为模式都和野生状态的无差,甚至还更有攻击性……不用质疑我,顾家从地球时代就已经开始与虫族战斗,它们的不同我一眼就分得出来。” 顾九嵘没说话。他现在脑里一片混乱,诸多可能性掠过脑海里,最终停顿在“碧空”实验室里那些诡异的瓶瓶罐罐,永远不会停下的药剂与添加物。 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啊。 有个可能性犹如梦魇——你生来就是个怪物。 换作一年之前,他肯定满不在乎,怪物就怪物吧,只要活着又有什么所谓,怀着一身乖戾的刺照样能走下去。 现在这种想法却改变了。 于是另一种茫然又袭上顾九嵘的心头。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见到他这种反应,顾钺自然知道了问题的答案。按理来讲,他应该立马通知联盟进行调查,包括重启对“碧空”进行过的计划的研究。 可之后会怎么样? 不过是联盟一贯的作风,在这里被监视后污点都会伴随一生,更别提能召唤虫族这种极端不可控的事情。 西莉亚的阴影从来没散去过,即便他真的相信顾九嵘就是人类,联盟也绝对不想承担风险。 “碧空”出来的人多少有非正常表现,就在上周,某个手上长出灰黑色鳞片的被监视者,才被联盟重新关押起来,释放日期遥遥无期。 如果是最坏的情况……虫王西莉亚就是纯粹的人类形态,而最关键的王虫意识,现在也没有任何仪器可以在个体上探查,他们能做到的只是屏蔽所有类似的信号,来阻拦虫族的攻击。 顾钺看着坐在对面的顾九嵘——他仍然是茫然的表情,显然自己什么都没意识到。 他想起顾九嵘刚从“碧空”出来的那几天,一有人靠近就像小野兽般亮出爪牙,以沉默对抗,无人时经常坐在床上盯着一片虚无,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 就像十几年前的他。 眼下这场景又让顾钺想起那些不快的回忆。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已下定决心。 哪里会有虫王会执着和他家狗打架、耍酒疯毁了他所有领带的?还天天缠着他要出去吃肉?而直接从空间里召唤出虫族,更是闻所未闻,不属于任何一个虫王。那个只懂征伐的种族是没有感情的,包括最聪慧最近人的西莉亚,笑起来时温柔美好,本质里也是凶恶的暴君。 十几年前没有人帮他,一个也没有,他不想让顾九嵘也体验那种冰冷的绝望。 于是顾钺说:“没事,我再去申请查阅一次‘碧空’的实验资料,然后去找医疗档案,会有人和你有一样的症状,别担心。” 他朝顾九嵘笑笑:“你不是什么怪物,我罩着你呢。我会陪你到你能真真正正过上正常生活的那天。” 顾九嵘没想到顾钺的反应是这样,仍没反应过来。顾钺起身向他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 顾九嵘就这样茫茫然拉着顾钺的手,走向只有几盏路灯的街。 顾钺不擅长安慰人,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街上行人少,偶尔几个也只是匆匆路过。在寒冷的风里顾九嵘走神地想到,原来顾钺的手那么暖。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牵着他,他悄悄握紧了一点。 躁动的虫群意识完全平息了,眼里那抹诡异的暗红光泽也沉淀下去。他低头,就连自己都没察觉地笑了,温柔的白气升腾在空中,缓缓消失不见。 “顾钺。”他轻声说。第一次,这名字从唇齿间念出时带了特殊的意味。 “干什么?”暗淡灯光中顾钺的声音低沉。 “你……好像没有买单……” 顾钺:“……” …… 过了几天,特别顾问的批准发下来了。 本来被监控者是绝对没有可能获得这样的职位的,即使那只是一个编外人员,但顾家就是顾家,手续顺顺利利办下来了,他没受到半点为难。 打开电视,刚好又是某次演讲,宣传保家卫国的精神,顺便简单介绍战术的那种。 这类的演讲者永远都是顾家的人。 他们在星海军事方面从未被超越,几乎各个天赋凛然。但凡稍微年龄大一点的,放出去都是有头有脸、掌握重权的人物。 很多次顾九嵘都会好奇,为什么顾钺没有这样的地位。身为顾家人他有钱财有特权,就是没有那种受人称赞的盛名,万众瞩目的荣光。 谋略方面他不了解,可单纯武力来说,他觉得顾家也没几个打得过顾钺的。而且就清扫“碧空”的那次行动来说,顾钺作为负责人可谓完美无缺。 顾九嵘没开口问过顾钺这些,以前是漠不关心,现在是觉得顾钺大概有自己的打算。 门口传来脚步声,窝在沙发里的顾九嵘抬头,准备把特别顾问的消息告诉顾钺。 门开了,外头是许久未见的白书和的脸。 顾九嵘愣了一下,才想起这号人物。 顾钺很久没叫人回家了,他几乎忘了在顾钺身边这种人就没少过。 自从某段时间后,每次白书和见到他的脸色都不是很自然,这次也不例外。他干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啊。”顾钺就站在他身后,和往常一样没啥表情。 顾九嵘不高兴了。 前所未有的不高兴。 本来他对白书和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怎么看怎么讨厌,和叶正青有得一拼。他再次被气到以为自己有尾巴,并且不爽地扫来扫去。 文文静静温温柔柔,整天拿着一个水果在吃,看上去就不耐打不耐艹,顾钺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顾钺还没开口讲话,就看见顾九嵘跳下沙发,一溜烟地跑上楼去了。 旁边白书和的声音柔和:“顾先生?……顾先生?”笑起来时桃花眼依旧好看。 顾钺才回过神,应了一声。 楼上顾九嵘正在床上翻滚,蹂躏那可怜的枕头。这动静惹来了大黑,它吐着舌头颇为疑惑地看顾九嵘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然后顾九嵘从被子里挣脱出来,蹲在大黑面前握住它一只手,认真问:“你也不喜欢那个姓白的,对不对?” 大黑呼呼地喘着气:“?” “我就知道!”顾九嵘喜上眉梢,决定把自己臣民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下次你一见到他,就冲上咬!最好把他弄到你看到你就怕!” 他越看老实敦厚的大黑,越觉得它很有战斗潜质,又想到最近他热衷的全息游戏。 “今天你不再是大黑了,”他紧握着大黑的前爪,“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座下的地狱单头犬·巨型布莱克·道格拉斯一世了。” 大黑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一双饱经风霜的死鱼眼里清晰出现了嘲讽。 顾九嵘:“……”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差不多是毛利小五郎,无限逼近真相又绕开了(?) 毛利小钺郎完美走在拉小手和驯养的康庄大道上了233 顾钺的过去还没展开,但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鸭 碧空做的很多事情,都给小九刚好放了烟雾弹,这究竟是不是巧合……(被一把捂住要剧透的嘴 还有个梗 大黑=巨型布莱克 我每天脑子都在想什么啊hhh 补充:那个……突发情况,明天大概要鸽一天了QAQ 第32章 八卦 顾九嵘烦躁地打开了电视,上头还是那顾家人的演讲。 和往常一样,在简单介绍了太空战术后,是模拟的舰队指挥战。顾兴言——这是演讲者的名字,顾九嵘这才知道他号称是目前顾家第一人,惊才艳艳。 自小顾家的教育里,就有舰队指挥战。 由头脑控制的模拟战需要昂贵的器材,与坚毅的精神。这种技术灵感源于虫王的精神力,有史以来第一次,人类接触到了异族的领地,以它们的知识壮大自身。 这项技术并不成熟,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目前还没应用到民事上。 模拟战里,指挥者将会戴上光脑,进行舰队指挥。这样的指挥细腻而及时,命令不存在任何的误解,首次在与虫族的战斗中使用,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人类终归比不上虫王浩瀚的意识海洋,一般指挥小型舰队数个小时,就会精神不振,严重者头疼欲裂。 这种指挥的致命弊端,就是一旦指挥者出现失误,舰队将会面临毁灭性的、不可挽回的打击。 顾家的地位崇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极其擅长这个领域。历史上几次浩大的战争,全靠他们如此力挽狂澜。 眼下屏幕上,顾兴言就在进行模拟战斗的表演。星都的最中央人潮涌动,所有人都在期待他的表现。 巨大的屏幕上,成千上万的虫族在星球表面咆哮。它们都是根据过往虫族的行动,模拟出的数据。 顾兴言操控的是中型舰队——这多少有些炫技的成分在内,实战里这种指挥并不稳定。 不过顾家的天才就是天才,短时间的超负荷指挥表现得很好。 人们的掌声里,他操控的舰队突破了虫海,万千飞龙在赤红的粒子长矛里灰飞烟灭,随后太空鱼雷击中利维坦巨兽,驱逐舰犹如狂舞的蜂群,激光刺穿了它的皮肤。 最后这在太空里运载虫族的怪物缓缓坠落,琥珀色、燃着火焰的翅膀逐渐暗淡,分崩离析,融入星云。 人群爆发出欢呼,顾九嵘盯着屏幕,有些困惑—— 哪有虫王会这样指挥虫群的?根本就是一团糟好吧。 再看一下模拟对象,就懂了。数据模拟的是已确定死亡的虫王,斯图尔特。 每个虫王都有自己独特的能力,斯图尔特掌控的飞龙在历史上极为有名,特殊进化后的它们更加凶悍,原本脆弱的表皮硬化,翅膀更加有力,更关键的是,它们能够长时间在星云里飞行,战斗不息。 这对所有的护卫舰来说,都是一场噩梦。铺天盖地的飞龙能用尾部分泌的毒液,把舰体外壳融得一干二净,最后用尖牙把控制舱整个扯开。 斯图尔特的飞龙因此得到了一个称号——“嗜杀蜂群”。 但除此之外,斯图尔特的指挥简直是一团糟,若不是得益于嗜杀蜂群的凶悍,估计他能早死十几年。 现在顾兴言选择他做模拟对象,也是这个原因。 顾九嵘越看那模拟战斗越生气,看着斯图尔特那木脑袋都想上去敲几下。 又想到白书和现在就在顾钺身边,他更暴躁了,把电视关上就披上一件外套,准备去外头透透风。 去到客厅,他和老李说:“不用准备我晚餐了。”然后就准备出去。 “顾先生说……”老李在后头想讲些什么。 顾九嵘一闻到白书和的味道就心烦,打断老李:“没事我今晚会回来的,提他我心烦。” 他溜达出顾钺的花园,看到外头有个人蹲在路边抽烟。 平时周围人少,路人都没几个,更别提晚上蹲这抽烟的。顾九嵘凑近点一看,还是个老熟人。 许花花扭头,见到他以后愣了一下,然后满脸幽怨。 上次顾钺让他带着顾九嵘去盯梢,结果他反被打晕,留在了那高楼里。 顾九嵘自那以后就没再见过他,眼下突然见到,也愣了一下。许花花说:“你上次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把我给弄感冒了。” 顾九嵘:“……那你,多喝点水?” “现在已经好了。”许花花仍然幽怨,在风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吐了个烟圈,“你那次是找回去了,但我好久没见到顾先生了,有点想念他……” 顾九嵘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打量了一下满身肌肉、大络腮胡的许花花,一瞬间惊疑不定——原来顾钺还有这样的口味。 许花花接着说:“他都很少派我去帮忙了。” 顾九嵘松了一口气。好奇心又上来了,他说:“平时顾钺让你去做什么啊?” “也就整理下仓库,搬搬东西,苦力活。”许花花叹了口气,明显没打算告诉顾九嵘,顾钺到底想做什么,“我算比较底层的,顾先生经常带的是一个姓叶的,大家都知道。” “叶正青?”顾九嵘很少和顾钺出去,也没留意过这方面。 “唉对!”许花花一拍大腿,“你也认识他啊?” “何止是认识。”顾九嵘几乎咬牙切齿。一个叶正青一个白书和,在他看来都烦得狠。 偏偏许花花劲头还上来了:“顾先生可喜欢他了,毕竟能打还听话。我和他切磋过几次,那实力简直了!我听别人说,以前顾先生教过他很多东西。” 感情还是顾钺的徒弟。顾九嵘想。 许花花大概天生有着八卦之魂,几分钟哗啦啦地讲着他和顾钺为数不多的相处,还有叶正青的反应。 从话语里判断,即便是出席大型场合,顾钺也经常会把叶正青带在身边。 他讲平时顾钺最爱去的餐厅,讲顾钺以前做过的一些事情,顺便八卦一下顾家人之间的关系,还不知从哪里找出以前的新闻,翻着评论说这谁谁谁和顾先生的故事,当时也闹得火热。 顾九嵘才知道这些,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 有太多人比他更接近顾钺,他甚至一点都不了解顾钺的世界——他的过去,他在做的事情,和未来的路。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后来者,闯入了顾钺的生活。 这么一想顾九嵘又有些茫然,之前百般嫌弃叶正青和白书和,现在反而显得莫名其妙。 心情莫名复杂,他告别了还意犹未尽的许花花,搭了辆巴士,去了星都的中心。 临近深夜路上的行人也不少,他随便逛着,来到了某个华丽建筑门口,一个巨大的屏幕前。 那东西看得眼熟,就是他今天在电视上看到,顾兴言进行模拟战斗的地方。 白天人满为患,现在这里相比下就分外冷清,不知为何没几个人。顾九嵘盯着那屏幕几秒钟,又想到了虫王斯图尔特,和他的嗜杀蜂群。 某种异样的感觉萦绕在心间,又说不上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一道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被监视者那么晚了,不应当随便外出。还是说顾钺放你出来的?” 顾九嵘转身,看到一个穿着联盟军装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那脸顾九嵘才在电视上看到过—— 顾兴言。 他的外号叫什么来着?顾九嵘漫不经心地想,顾家希望,还是什么虫族杀手?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的特殊能力超变态的!现在他能召唤虫族就是能力的一部分hhh [用户顾兴言加入了顾家群聊] [顾兴言向顾九嵘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顾兴言被顾钺踢出了群聊] 本文这周日入v,当天三章掉落!请大家支持啦! 顺便求一波专栏和预收文收藏! 预收文:《我家大神暗恋我》 双大神电竞暗恋文 x点写手犬系攻 x天才选手猫系受,是个两人互为粉丝的故事2333 第33章 婚礼 顾钺谈论过顾兴言。 顾九嵘这会想起来了。讲起顾兴言时,顾钺的态度不好也不坏,只说他确实挺有才华,或许和所有人期待的一般,他背负着顾家的未来。 戴上光脑,指挥舰队,无尽的宇宙在等待着人类,只有更加完美的战术更加先进的武器,才能让那片星海俯首称臣。 旁边白书和看着顾钺的脸色,夸了几句顾兴言。不是什么热烈的追捧,只是大众都有的观点。 顾钺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当时顾九嵘就觉得,那笑意未达眼底。说不上是厌恶,只是不完全赞同。 而几个小时前,他才蹲在路边听许花花说了,顾兴言这人刻板又守旧,严谨又固执,典型的顾家人之一。 “顾家分两类人,”许花花高谈论阔,“一类的典型是顾兴言,整天绷着一张脸,演讲就喜欢讲大道理。一类的典型是地球时代的那位顾将军,恨不得夏天每一天,都开泳池派对和美女互相泼水,人送外号泳池将军。” 顾九嵘说:“那顾家的名声不会被他们影响吗?” “影响有什么用,人家还是□□啊。”许花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那位泳池将军,要是没有他,我们得晚飞离地球十几年。这家族是真的奇怪,性格完全不同的。” 眼下顾九嵘见到顾兴言,算是明白了许花花的说法。 顾钺和顾鸣都是后一种人,不同程度的潇洒爱玩,经常性不守规矩。而顾兴言……看着就有种老干部的气息扑面而来。顾九嵘毫不怀疑,顾兴言有一个巨大的水杯,上头印着什么顾家的经典名言,指不定还天天睡前泡脚,警世好文。 “你不应该在这里,”顾兴言一板一眼地说,“为了社会稳定,太晚的时间被监视者不宜外出,否则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看到你监视环的信号就在附近,才过来确认一下。” 顾九嵘:“……哦。” 他不想理顾兴言,也不准备挑事,转身准备走了。 但顾兴言反而不依不饶,继续说:“我会向顾钺反应一下你的情况,这件事情他也有一定责任。” 顾九嵘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本来就不是很给别人面子,也不甚在乎外人感受,现在好歹收敛些许,但顾兴言看上去实在欠扁。 “如果你的眼睛感到不适,建议前往医院就医。”顾兴言说,“如果你是想表达对我的讽刺,那么依照联盟的法律,我有认为你在进行挑衅的权利。” 顾九嵘:“……现在我相信,顾钺是顾家里最正常的一个人了。” 顾兴言就没理他,继续道:“如果顾钺是因为太忙了,忽略了对你的管束,我可以申请移交监视的义务。” “他不忙谢谢。”顾九嵘不爽。 “是么,我还以为他在着急准备婚礼,这还算是个合理原因。” “顾鸣的婚礼为什么要他准备。”顾九嵘扬了扬下巴,“我要走了,你……继续。” 顾兴言在他身后说:“在我上句话里,要结婚的不是顾鸣。” “……什么?”顾九嵘顿了一下。 “我在说顾钺。”顾兴言的声音还是很死板,“他要结婚了,你不知道么?” 那天顾九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接近凌晨屋里很安静,他说不出的烦躁。 和往常一样,大黑舔了舔他的手以示安慰。顾九嵘想了很久,都不知道积郁在心间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喜欢顾钺么? 这个想法只有一瞬,他只觉得它荒唐可笑,甚至不自觉在黑暗里笑出了声。 为什么要喜欢人呢?一直以来他只对打斗只对冒险有兴趣,多余而长久的陪伴并没有必要。 思来想去,或许是那天,墙壁轰然破碎,顾钺踏入了他厮杀了十九年的生命,此后又百般照料他,让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就像顾钺于他而言。 于是他把对顾钺的那点特殊情感,定义为单纯的占有欲。 和往常自己领地被入侵那种不爽,也没什么区别吧? 天边第一缕光出来时,顾九嵘终于睡着了。 梦境却分外诡异。 一片虚无黑暗的空间,他立在茫茫太空里,远处是浩瀚的烟火—— 无数飞船在爆炸,一瞬的火光与电弧交织,虫族尖利的惨叫传来。 他周身飘浮着舰体碎片与虫群尸体,整个空间都在旷世的决战里震颤。暴怒酝酿于心间,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的征途被死死阻拦了。 隔着遥遥群星,他庞大的意识海覆盖了一切,万千虫群狂躁地尖啸。在最远最远的深处,在那艘巨型的星舰上,载着这场战役的指挥官。 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知道对方的年龄,不知道对方的性别。 就这样一个他一无所知的人,拥有鬼才般的指挥能力。舰队变换着阵形,激光雨和太空鱼雷准确无误地击中虫群最脆弱之处,一只只利维坦巨兽陨落在虚空之中。 撤退是这时最好的选择,但在撤退之前—— 他要看看对方究竟是谁。 最后一队虫族自杀性冲往阵列的星舰,朵朵爆炸的血花里,只余一只飞龙突破了防线。 它面前就是那艘指挥船,在它被蓝激光剿灭之前,顾九嵘通过它的视野见到了那人。 说是见到并不准确,隔得太远时间太短,他只能看到对方的一双眼睛。 如野兽般有侵略性,如冰山般冷静果决。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人微微弯起眼笑了。 那人很年轻,未经打磨、锋芒毕露的骄傲在那眼里绽放,漂亮,锋利。在这刹那所有人类境内的虫族灰飞烟灭,太空里只余它们飘荡、结冰的血液,与他未尽的野心。 于是他就记着那双眼睛,记了很多很多年。 …… 第二天顾九嵘直到中午才醒。 还是顾钺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的。被子被掀起,顾九嵘还没清醒,含糊抱怨了几声半天没动,然后就感觉自己后颈一暖。 顾钺捏着他脖子搂着他腰把他弄起来了,扯到了地上站着。 “你他妈的真是有病!”顾九嵘突然被袭击,破口大骂,奈何捏后颈的威力实在太强,他无法反抗地被推进了洗手间。 “你还有十五分钟。”顾钺看了一下终端。 “干什么啊?投胎啊?”顾九嵘说。 “参加顾鸣的婚礼。”顾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你不会忘了这事了吧?” 顾九嵘就记得后天大白该走了,倒是完全忘了婚礼在今日。 他抱怨说:“就那种渣男有什么好结婚的。” “顾家传统了,玩到一定年纪就会被要求收心。”顾钺说,“赶紧吧,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给你换衣服。”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 顾钺出去了。顾九嵘简单准备了一下,换上正装的时候,没来由又想起顾钺那句话—— 玩到一定年纪就会被要求收心。 那你也是一样么? 他喜欢直来直去,于是想着找个机会,问问顾钺。 对着镜子整理领带,顾九嵘总觉得自己眼睛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左眼,在灯光下瞳孔偶尔会显一点暗红。 他刚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会,就又被顾钺催了。 他回头,看见顾钺站在门口,浅笑着看他,金黄阳光落在眼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于其中被悄悄点燃。 在刹那岁月呼啸,他梦回宇宙中央,在爆炸的火光,撤退的虫群里,看见一双笑着的眼。 他恍惚了瞬间,窗台前一只白鸽扑腾翅膀,簌簌飞起。 “走吧。”顾钺说。 坐在飞行器上,顾九嵘还是有点忧心自己的眼睛,想来想去可能要去趟医院了。 打开终端,他开始搜索“红眼病该怎么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掉落三章啦,因为v之后的几天订阅挺重要的,也请想养肥的小天使支持QwQ 掐指一算,不出意料能写到第一次进化hhh全文来讲,我的预估总是失误,现在世界观都还有一大半没展开…希望之后的神展开不会吓到大家当然那两人还是会甜甜蜜蜜啦,就是谁先开窍的问题 爱你们!下章留言的会有红包鸭! 第34章 进化 顾鸣的婚礼布置得很豪华,各类社会名流齐聚一堂,笑容满面。 顾九嵘好久没见到许檀檀了,印象里只觉得她会是个贤妻良母。 眼下她在笑着与来宾交谈,顾鸣站在旁边,状似深情,丝毫不见平时那花花公子的形象。 顾九嵘知道,他绝对不是那种对婚姻忠诚的人,之前爱玩,以后也改不掉。 婚礼上他又见到了顾兴言,对方在和顾钺冷淡地打了声招呼后,就端着酒杯离开了。 平时顾钺和人寒暄时,顾九嵘不会无聊地跟着,可或许是许花花的话语影响了他,他跟在了顾钺身边。 外头人怎么传他和顾钺的关系,顾九嵘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跟着顾钺四处见人,老狐狸们见过大风大浪,笑眯眯地波澜不惊。倒是年轻人的好奇明显些,偷偷打量时,那暧昧的猜疑连他都看得出来。 但今天的主角毕竟是顾鸣,这种猜想也无趣且无意义,他们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 到场的有很多顾家人,顾钺却和他们不是很熟的样子,没讲几句话。到最后就是他和顾九嵘坐在角落,开始闲聊。 “后来那个凶手怎么样了?有查到他为什么要袭击人么?”顾九嵘指的是那天巷子里的男人。 “他的家庭不完美,从小就有暴力侵向,仇视所有从底层向上爬了的人。也就是说,如果你们这种被监视者进入了较好的家庭或者机构,开始新的生活,他是有理由针对的。” 顾九嵘问:“那个女人呢?” “她也是那类人,家庭不完美,但是现在的工作条件非常优渥。” “西西尔公司也被清洗整查了,也就是说以后不会再有杀人案了吧。”顾九嵘拿了一小篮喜糖吃,“你也不用总是往外头跑。” “那不一定……事情没那么简单。虽然这样说毫无理由,但这个凶手的背景和动机都太完美了。” “完美还不好?”顾九嵘又拆开一颗糖。 顾钺笑了笑:“只是毫无根据的直觉罢了。”他瞥了一眼顾九嵘,“不是说你牙齿不舒服呢,怎么还在这吃糖?” “现在好些了。”顾九嵘睁着眼说瞎话。 实际上他还是很想啃些硬物,还总觉得自己的虎牙好像比之前利了些,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类似的情况,出来的全部都是动物世界。 当时他盯着水獭啃木头磨牙的视频,陷入了久久的迷茫。 “那也少吃点。”顾钺把那篮子糖从他手里拿走了,顺便自己拿了一颗。 顾九嵘:“……” 顾九嵘说:“你这次怎么不带叶正青出来?” “我带他来这里干什么?”顾钺道,“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顾九嵘:“……”果然还是不爽。想了想顾兴言说的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所有顾家人到了这个年纪,差不多都会结婚吗?” “大多数吧。”顾钺回答,“一般长辈会催一下,尤其是现在家里当权那位……思想比较保守。像顾鸣结婚了,以后顾家给他的资源肯定更多。” “现在他的权势还不够么,整天四处玩也不愁什么。” 顾钺笑:“对他来说还不够吧。” “那你呢?”顾九嵘问。 “我无所谓。”顾钺耸肩,“干什么突然问这个?没钱也饿不死你的。” 顾九嵘顿了下,以免自己的语气像质问,虽然他真的很不高兴:“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 “结婚?”顾钺懵了一下,“我?” 顾九嵘也懵:“……不是么?” 顾钺想了一下:“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顾九嵘震惊了:“你要结婚了连自己都不知道?!” “离结婚还是有点距离的。”顾钺又拿了一颗糖,“就是硬给我塞了个人,想办法弄走就好。”他突然想起什么,“要是你上去骚扰他,他估计不到一天就走人了。” 顾九嵘:“……我有这么烦人么。” “有。”顾钺点头,拍拍他的肩,“而且还难缠。我看好你。” 顾九嵘:“……” 突然眼前模糊了一下,眨眨眼又好了。 他只当是幻觉。 “哦对,”顾钺说,“我后来去看了医疗档案,‘碧空’的人确实有类似的现象,身体素质加强,偶尔会有……趋近虫族的变化,比如说精神和单独虫类偶尔有共鸣。” 他顿了下,继续道:“但那种共鸣非常微弱,最多能起到些许干扰,和控制虫族还是不同的。”他看了眼顾九嵘,“今后你别召唤虫族了,难保这会造成什么后果。现在‘碧空’做过的实验还没确定,究竟会带来什么后遗症。” “顾家和那些生物战斗太久了,它们什么德性,不会有人比我们更了解。”顾钺最后说,“我不想看到你最后被虫群意识吞噬的那一天。” 这回顾九嵘没回答他。 他还想加入顾钺那些暗地里的活动,不管那究竟是什么。 而如果不召唤虫族,大多数共生战士都对他太强了,他也不像叶正青一样,在对付和使用热武器上经验丰富。 顾钺见他不答,也没继续强硬地说服,只简单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召唤。遇到问题就来找我。”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盛大的场景,绽放的礼花,顾鸣挽着许檀檀笑得分外温柔。他们被所有人祝福着,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即便是最热闹的时候,顾钺也站在会场的角落,只是极浅极淡地笑着。 形形色色的人在他身边欢呼尖叫,他往后退半步,隐入一片寂静的阴影之中。 顾九嵘看着这样的顾钺,总觉得莫名烦躁。 明明他能从顾钺身上嗅到同为野兽的气息,有些时候顾钺也是意气风发的,就如那晚他举杯对繁华星都,巨大屏幕上一个庞大公司停止运转,联盟被迫妥协,风雨欲来。 那时他眼里的光张狂迷乱。 但大多数时间,顾钺总是一副收敛克制的模样,好似把所有的野心和才能都小心收好,才能不惊扰到别人。 顾九嵘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用最传统的方式解决。 他在阴影里接近了顾钺,对方端着酒杯远远看着一派热闹的场景。顾九嵘和往常一样抱了上去,心满意足地蹭着自己的味道。 顾钺愣了一下,立马悄无声息地保护住了自己的领带。 顾九嵘:“……我没醉。” 顾钺说:“那就好,我领带刚买的。”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 “所以怎么了,”顾钺说,声音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又饿了?婚礼上那么多东西不够你吃?” “蹭下味道而已。”顾九嵘说,微微踮起脚在顾钺颈侧蹭了蹭,确保彼此的气息交融。 顾钺失笑:“你真的不是什么奇怪的物种么。” “谁知道呢。”顾九嵘懒洋洋道。顾钺几天没和其他人混在一起了,他很满意自己的领地干干净净。 阴影里顾钺看到顾九嵘的黑发在他怀里蹭着,带了些轻柔的触感,真很像某种小动物在表达亲昵。 他心念一动,一瞬间想抱住顾九嵘。 已经有几道视线扫过来了,顾钺这才从那状态里醒来。他扒开顾九嵘,拿出自己的终端:“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给你申请到义工了。” 顾九嵘:“?” “不是孤儿院和敬老院,你对于他们来说太危险了。”顾钺划出一个界面,“看,接下来你会在街头发传单,宣传城市绿化。” 顾九嵘:“……你认真的么?” “当然了。”顾钺说,“从后天开始。” 顾九嵘深吸一口气:“你是真的有毛病。”争辩一向无用,但顾钺只要敢让他去,他就敢鸽。 婚礼进行到最后,顾鸣与许檀檀拥吻。 顾九嵘听着那些坚定的誓词,只觉得无趣,根本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任何征程都有终点,不论是朝向另一个星球,还是另一人的心。结局不是死亡便是厌倦。 他打了个呵欠,跟着顾钺回家了。 后天,大白终于滚蛋了,顾钺果然让他去那个该死的义工活动了。 顾九嵘明面上答应,一出门就拐到别处去了。 他不在乎顾钺能通过监视环看到他的位置,反正顾钺很忙,肯定抽不出空来找他,大不了晚上回去说他几句。 他找了许久未见的岑雨。 上次有人借岑雨的名义约他出来,实际是袭击他后,岑雨就很少和他联系了。这次他主动邀约,从岑雨的回复上来说,他应该很惊喜。 但顾九嵘只是少个一起出去的人,而且,顾钺也经常叫人当床伴,他这样也不算过分吧? 这么想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顾九嵘笑了笑,觉得自己确实挺幼稚。 搭乘公交前往餐厅时,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晕车了,但那种虚弱感和晕车并不一样。他出了些冷汗,几分钟里手有点抖。这症状在婚礼那天后,就发生过几次,只是没这次这么严重,他也没有在意。 症状很快就好了。他去到餐厅,仍然是岑雨侃侃而谈,他在旁边听着。 他伸手去拿水杯,突然眼前暗了一下,水洒出来了一些。 岑雨停下话题:“你没事吧?” “没事。”顾九嵘说。但虚弱感仍然挥之不去,他异常厌恶这种感觉。 随之升腾的,还有不知源头的焦躁和不耐。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他,他应该找个封闭的、安全的、黑暗的角落。 这种念头一直萦绕在心间,让他坐立不安。虚弱并不强烈,但他看上去脸色真的不好,频频走神。 最后岑雨说:“你今天要不早点回去吧,不舒服的话要多休息。”他颇为关切地想用手背探一下顾九嵘的体温,却被顾九嵘下意识躲开了。 岑雨有些尴尬,但也没说什么。 最后告别时,他说:“下次再联系啊。”眼里终究是有些失望,“上次的事情……对不住啊。” 他指的是有人侵入了他终端。顾九嵘说:“没事,不是你的问题。” 岑雨笑了笑,转身消失在了人海中。 顾九嵘盯着他背影几秒,确定自己没有丝毫的留恋。 下次还是不要叫岑雨出来了。他这样想。 他还是没交到任何新朋友,或者与别人搭建另一段关系,不怎么会看眼色不怎么会说话,与众人格格不入,虽然他并不在意这个。 终端接到消息,是顾钺让他回来,大概是要找他算义工的帐了。 坐着悬浮公交一路返回,那种烦躁和虚弱还是挥之不去。血液和心脏似乎都出了些问题,前者像是即将喷发的熔岩,后者则狂乱地跳动,在胸腔里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回到家里,他背上已经有了一层冷汗,脸色很不好。 随后他闻到了陌生的气味,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年轻男人坐在沙发上,是顾钺喜欢的那种款,安静,温和,无侵略性。 还没进门,老李先把他拉在一边小声说:“这是顾先生的……顾先生的……”他极力组织语言,“……未来的未婚夫?” 顾九嵘眉头跳了一下。 同样坐在沙发上的顾钺看见他:“回来了?”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这位是唐先生。” “你好。”那个唐先生向他伸手,笑眯眯的,态度看上去倒不错。 顾九嵘勉强和他握了握手,虚弱和不适更加严重了。 平常来说他应满是不爽,现在他却无暇管这什么先生,反正顾钺要打发走他的,现在他只想回到房间里一个人躺着。 “你不舒服么?”顾钺说,皱眉看了看他糟糕的脸色。 “……没事,我回去躺一下。”顾九嵘说,步伐缓慢地上楼。 要在平时,他早就去医院了。可此时他全身心都在抵触外界。他不想和任何人接触,包括顾钺。 许檀檀和顾鸣几乎门当户对,这个唐先生家中肯定差不到哪去,顾钺冲着礼仪也不会那么快赶客。他刚好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爬上楼梯,顾九嵘已经开始喘气了。 心脏跳得更快,眼前有些变化莫测的光斑,他有点想干呕,扶着墙休息了好一阵,才能向前继续走。 走廊上的镜子里,诡异的暗红光泽在瞳孔内窜动,他却根本没注意到。 房间里一片漆黑,他把自己丢在床上,已是大汗淋漓。 脑海里的虫族意识在尖叫,杂乱而无章,喧嚣而令人狂躁。单纯的床铺已经带来不了安全感,他卷着被子挪到了房间的角落,缩着抵着墙壁才觉得好些。 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身体酸痛,尤其是脊椎和脑袋,疼得像有针在扎,或者刚被重锤砸断了。 他坐在地上裹紧被子,难受得昏昏沉沉。刚上来时他还出了汗,现在只觉得寒意森森。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有些声音在耳边呢喃,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电光幻影里,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嗓音,她有着赤色的眼眸,淡红嘴唇在阳光里缓慢开合,说着顾九嵘早已不记得的话语。 “你要记得……”她轻声道,望向了遥远的、浩瀚的星海。 那里光芒闪耀,是一片寂静。风呼啸过这星球的漫漫荒原,她笑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顾九嵘猛地从那朦朦胧胧的记忆中挣脱,黑暗里他勉强听到顾钺的声音:“你没事吧?” 他竟然真的丢下唐先生没管,跟着上来了。 顾九嵘反应了一会,才听懂顾钺在说什么——对方见到他这个样子,明显是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 领地意识由于缺乏安全感,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而且顾钺对他来说是不可逾越的对手,从实力上说极具威胁。他勉强挥开顾钺伸过来的手,恶狠狠道:“走开!” “让我看看。”顾钺皱眉,又要用手去探他额头,“我马上去叫医生。” 顾九嵘把他的手再次挥开,这次他用了很大力气,拒绝的意味非常明显。顾钺的接近让他狂躁不安起来,本能在叫嚣,他不能把眼前最脆弱的状态暴露给任何人。 对了虫族! 模糊的视野里,他想起自己是应该在虫群的保护下,度过这段时光的。 一瞬间虫群迫不及待地响应了他的期望,黑暗里几双通红的眼睛亮起。螳螂张开翅膀扑向顾钺—— 顾九嵘还有些许理智,没想伤着他,只想把他赶开。但这种程度的螳螂对于顾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几下就把那些忠实的守卫解决了,没带丝毫犹豫的那种。 顾家太了解虫族了,能轻易找到它们最致命之处。 然后顾九嵘的肩被他扶住了。顾钺的声音很焦急:“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顾九嵘皱眉,脑袋很重直要往下坠,全身骨头痛到像被碾碎。他是真的烦了,暴怒不受控制地从心间生出:“滚开!” 然后他身子一轻,被顾钺裹着被子整个抱了起来。 “放开我!”顾九嵘咆哮,他努力挣扎但是顾钺的力量无法抵抗,直接带着他往门外走。 绝对不能出去! 这一刻他脑袋里只回荡着一个念头。外头全部都是致命的敌人! 仿佛另一个意识占据了他的脑海,充满着敌意和攻击**,他不管不顾,张嘴猛地朝顾钺的肩膀咬了上去! 他没用全力,可这瞬间鲜血还是涌了出来,充斥着他的口腔。 顾九嵘恍惚,好像又回到顾钺重伤的那个晚上,他出于报复心理咬了咬那人的脖颈。 血还是如此的甘甜美好,带着顾钺独特的气息。这些红色液体蹭到了他的脸颊,一路顺着修长的脖颈和喉结流下去,把他的衣服也染红了。 这伤挺重的。顾九嵘几乎是无意识地想,松口,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瞳孔涣散,好似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下绝对不好受,顾钺闷哼了声,却牢牢没放手。顾九嵘继续在他怀里挣扎,力道没有平时那么大,但那股劲头是拼死的。 他终于带着顾九嵘走到了门口,伸手去拉开门—— 没拉动。 肩膀很痛,顾钺额前出了层薄汗,勉强一只手抱住顾九嵘,另一只手去开。然而门还是纹丝不动。 黑暗中视野并不清晰,他最终察觉到了不对,低头一看,一个黑色的东西死死抵住了门不让他拉开。 顾钺皱眉,换回双手抱住顾九嵘,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借着窗台流进的月光观察。 黑色的鳞片,锋利的尾端。如果不论现在的情况,那东西简直漂亮得像是艺术品,或者是传说里龙类与恶魔的尾巴,在月光下反着晶莹的光。 顾钺:“……?” 他顺着那黑色尾巴一路往上看,木然地发现是从自己怀里,那坨乱糟糟的被子里伸出来的。 顾钺:“……”他一贯冷静淡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 顾九嵘还在不停扭动挣扎,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见顾钺不尝试去拉开门了,那黑色长尾在空中挥来挥去,颇为不耐的样子,最后终于没忍住往顾钺脑袋上砸去。 顾钺一伸手就牢牢抓到了,握在手里下意识掂量了一下,沉甸甸冰凉凉的,摸起来还挺舒服。 顾九嵘脑袋昏沉,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不该有尾巴,只勉强记得,尾巴是不能给其他人随便碰的东西。 它本来该是杀器,有力且致命,能轻易扎穿钢板或者人类的躯体。 但在鳞片服服帖帖收好时被抚摸,只有另一层截然不同的含义。 这刚生长出来的东西还分外敏感,每片鳞片都柔软细腻,顾钺只随便摸了几下,每一寸神经好像都在被抚摸,刺激从末梢一路冲向大脑,闹得人心痒难耐,他难受得想立马缩回来,偏偏顾钺还不放手。 顾九嵘只觉得自己快疯了,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他勉强扯住顾钺的衣领:“你他妈的给我……放开。” 声音都变得软绵绵的了。 顾钺是想带他去医院,但现在顾九嵘这幅样子……去了明天就能上新闻头条。 这情况很让他忧心,鬼知道“碧空”到底尝试了什么东西,又有没有生命危险。 为了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单手抱着快没力气的顾九嵘,另一只手顺着尾巴试探性摸上去。 手掌灼热的温度就这样,一点点随着他的动作爬了上去。 这太过了,顾钺根本没意识到这对顾九嵘意味着什么。顾九嵘打了个哆嗦,勉强挣扎了一下,但顾钺干脆用被子把他整个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于是他所有的动作,无力地被困在了被中。 顾钺做什么事情都干脆利落。 顾九嵘和他切磋交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每次都被压着打,毫无胜算。次次惨败,他被顾钺压在身下扭着手,而顾钺连气都不会大喘,单手压着他还能气定神闲地解个领带。 所以他这次保持了优良传统,迅速且不容反抗地,直接摸到了顾九嵘的尾巴根,然后确认性地一路顺着脊椎,摸上去半截细韧的腰。 一阵酥麻顺着尾椎涌上来,电流般袭击了全身。顾九嵘实在没忍住,传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 明显不是痛也不是难受,就是带着水汽和勾人的那种,还很有几分委屈和愤怒。 顾钺的动作僵住了。 他才意识到好像事情有些不对劲,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顾九嵘已经彻底疯了,又咬着他脖子啃,努力攻击他试图让他把自己放下。 于是顾钺慢慢地把他放到床上,把被子给他捂紧了些,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你、你还觉得难受么?” 顾九嵘有气无力:“你快滚……”话音刚落他一阵头晕,眼神涣散了几秒,意识又不清晰了。 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他又出了几次汗,耳边碎发微微湿润,贴着脸颊,汗水流过锁骨最后隐没在单薄的衣衫之下。 “你会脱水的。”顾钺说。 床头就有杯子,他拿起准备给顾九嵘喝点。但顾九嵘怎么也不肯,别过脑袋在被子里扭动着,把水洒得到处都是。 顾钺无奈,只能忍着肩上的疼,一手按实他,又试图把杯子递过去。 这样顾九嵘的尾巴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立马往身边收了起来,生怕又被抓到。症状越来越严重,他渐渐开始认不清眼前的人,只奋力挥开了水杯。 几滴冰冷的水溅在脸上,随之上来的,是来势汹汹、无法抵抗的困意。 就在这浑浑噩噩完全无意识的关头,他还记得,不能在别人面前睡着。 睡着意味着完全无防备,所有的警戒都下线,所有的弱点和软肋都暴露在外。更何况他前所未有的虚弱,只有独处才能保证安全。 他已经没有新的精力召唤虫族了,就算召唤了,又怎么能打得过顾钺呢? 又一轮出汗后,身躯再次趋近冰凉。大量失水后他确实渴了,朦胧里只听到顾钺在絮絮叨叨地讲话,啰嗦得要死。 他含糊地抱怨了几句——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顾钺一边被辱骂一边“好好好”地敷衍他,又想伸手去探他体温,突然脖子上感觉一重。 还是那条该死的领带。 即便快失去理智了,顾九嵘仍然对它有着极大的兴趣,他揪着领带把顾钺上半身扯了下来。 然后他舔了舔顾钺的嘴唇。 那触感潮湿温润,顾钺愣住,立马支起身子往后退。 趁这时间,顾九嵘在床上卷着被子翻了两圈,顺顺利利地掉了下去,然后慢慢爬向角落——他现在认为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顾钺反应过来又赶紧去拉他,抱着他回到床上,顺便伸手去拿床头医药箱的绷带,要给自己先包扎下。 然而顾九嵘的尾巴又不安分了,这回软绵绵地绕过顾钺的腰,在他缠着绷带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背上蹭着,不轻也不重。 顾钺抬头,看见黑暗里顾九嵘的眼里很朦胧,大概真的难受惨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这回伸手,终于顺顺利利地摸到了顾九嵘的额头。 很凉,就连呼出的气息都不似平常的灼热,带着颤抖。 顾九嵘瑟缩了一下,但再没有力气反抗了,只在层层被子里露出些许白皙的脸颊,和水雾蒙蒙的一双乌黑眼眸。 顾钺才意识到他为什么一直想裹着被子去墙角。 原来他很害怕啊。 如果是从小在“碧空”长大,做起噩梦来,里头也应该全是狂舞的恶鬼、喷溅的鲜血、和永恒的火光吧? 于是顾钺上前,轻轻以额头相抵,低声说:“别害怕,有我在。” 在他年幼被噩梦折磨时,母亲就是那么安慰他的。那个女人从来不善言辞,也从来说不出“我爱你”之类的煽情话语,但是抱着他轻声哼歌的时候,眼里流淌的光,像是正午隔着窗帘懒洋洋的太阳。 他想他现在眼里,肯定也有类似的东西。 因为顾九嵘停止了挣扎,呆愣楞地看着他,一直微皱的眉头舒展了。 顾钺顺势抱紧了他,终于感受到顾九嵘慢慢放松下来。虽然呼吸还是紊乱,体温还是反常,但远远比刚才稳定太多。 缠在他腰间的尾巴更收紧了几分,不让他离开,顾九嵘含糊说了些什么,然后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顾钺安抚性摸了摸他脑袋,说:“我不走。” 他一晚上就真的没走,任由顾九嵘半梦半醒,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他不断检查着顾九嵘的体温和呼吸,没合过眼,直到快天明情况才趋近稳定。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顾九嵘终于一切恢复了正常,微蜷着身子呼吸很浅很淡,像是终于睡熟。 顾钺才放心下来,搂着他稍微眯了一会。 两个小时后,他准时睁开了眼。尽管还很疲惫,可他之后和别人有约,现在该是出门的时间了。 他再次确定了顾九嵘情况良好,监视环提供的健康数据准确及时,才离开房间。 走出去站在清晨清爽的风里,他还有些恍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该怎么处理。他坐上飞行器,没来由又想起那声呻吟,水雾蒙蒙的眼,和在他后腰有一搭没一搭蹭着的尾巴。 如此撩人。 这场景几乎魔怔般,烙在了记忆里。 顾钺深吸一口气保持冷静和专注,心想自己最近也越来越奇怪了。 …… 顾九嵘悠悠转醒。 房间很凌乱,他的头很疼。他拖着一身要散架的骨头,去了洗手间洗漱,想着先洗把脸再回忆一下发生了什么。 开始刷牙,他发现洗手台最上头放着一个瓶子,他从来没注意过。 于是尾巴自动自觉地伸了上去,卷着瓶子下来,任由他端详上头的详细信息。 他刷着牙,思考洗手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一瓶洗手液,不断翻转着看产品说明。他漱口,洗了把脸,然后定住了—— 如果他两只手都在洗脸,那拿着洗手液的是什么东西? 他缓慢抬头。 几秒钟后一声尖叫响遍了宅邸,把正在做早餐的老李吓得手一哆嗦,牛奶给倒粥里了。 顾九嵘在房间里狂奔,试图甩掉身后的尾巴,但那东西也惊恐地摆来摆去,死死跟在后头反应了主人的真实心情。他从来没那么震撼过,就算生死关头也不会那么惊悚,如果真要选择,他愿意被顾钺的领带缠着,听一百遍大悲咒。 跑得累了,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尾巴沮丧地垂在身后。 然后门被推开了。 顾九嵘猛地一惊,看见老李担忧的脸:“你没事吧?还是像顾先生说的不舒服么?” 顾九嵘麻木地想,老人家心脏不好,要他把老李吓进医院了怎么办。 但他等了几秒钟,老李还是神色如常。 他老眼昏花到这个地步了?顾九嵘疑惑。 老李重复问道:“你要帮忙么?” 这可真的不对劲了。顾九嵘往身后一看,尾巴已经不见了。 于是他陷入了更深重的自我怀疑——刚刚的如果都是幻觉,那他离进精神病院已经不远了,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肉吃,顾钺这个混蛋会不会想他。 他勉强敷衍着老李:“我没事……一会就下来吃早餐。” 老李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说:“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顾先生特意叮嘱了的。” “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顾九嵘试探性问。 “我不是很知道,可能……你又醉酒了吧。”老李回答,“我把唐先生送走以后,就没去你房间。顾先生也没多讲。” 哦对还有唐先生这个人。 昨晚的一些回忆开始清晰,但他上楼后的记忆还是很模糊。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会又对顾钺做什么了吧? 老李关门走了,继续去准备早餐。顾九嵘坐回床上,努力理清自己的思路。 然后那条黑色尾巴又在身后摆来摆去了。 顾九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抓着它晃了晃。 很好他的感觉很鲜明,确实是他身上长出的。他研究半天也没个所以然,又想起说不定顾钺昨天已经发现了。 想来想去,还是问问顾钺比较好。他拿起终端发了条信息:“昨晚发生了什么?” 一向忙碌的顾钺秒回了:“很多,你要听哪个?” “我没咬你领带吧?” “没有。”顾钺的回复看上去正常,没有过激的情绪。 “那就好。”顾九嵘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终端,也不看顾钺回了什么,觉得最糟糕的情况已经被他排除。 老李又开始在外头敲门,顾九嵘试探性拉开门,那尾巴果然又自动自觉消失了。 老李是上来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他随口说了几个就打发了老李。 关上门,尾巴一会又冒出来了。 顾九嵘蹲在地上把尾巴盘在身前,盯着它看,勉勉强强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东西,应该是怕老李。 他指着尾巴严肃说:“以后不能随便出来,尤其不能在顾钺面前。” 尾巴一动也不动。 “你怎么像个王八一样。”顾九嵘骂它,然后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无限的忧愁。他坐在地上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对。 身上衣服皱巴巴的,像是被蹂躏过,几颗扣子都崩开了。 仔细一闻,他全身还都是顾钺的味道。 他蹭蹭蹭跑下楼找到老李:“昨天顾钺是在哪睡的?” 老李回忆了一下:“我不记得他从你房间里出来过,应该是在你那过夜了吧?” 顾九嵘:“……” 大事不妙,尾巴看样子要藏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尾巴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嘿嘿嘿(笑容逐渐变态 前几章会随机掉落红包鸭,大家多多留言吧~照顾一下已经没有肝的作者 第35章 尾巴 “又来找资料了?”医生笑了笑,眼角有些皱纹,“这次要什么?” 顾钺说:“还是‘碧空’那些人的病例。” 这医生认识他不少年了,第一次见他对部分档案那么感兴趣。他开放了终端上的权限,把资料分享给顾钺:“你家那位生病了么?” 顾钺立马就想到了顾九嵘的尾巴——事实上这东西一整天都在他脑袋里晃。他揉揉眉骨:“算是吧。” “那最好带过来看病啊,”医生说,“总不能老是在家里待着吧?” 顾钺说:“再说吧,不是很严重。”他哪敢真的把顾九嵘带过来。 翻开档案,他果然看到不少异变的病例。大部分患者都是表皮出现了些黑色鳞片,或者激素紊乱,随之而来是身体素质的加强。这么看来,“碧空”的研究确实颇有成效。 他再次仔仔细细,把所有档案看了一遍。 没有一例是顾九嵘那种情况,最严重的一个患者是左手骨节变异,类似兽类的利爪。 这个症状很快就消失了,但被上报以后,他还是很快被关了起来,到现在也没有更多消息。联盟的做派一向如此,有很多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了。 “这些变异到底是什么原理,有新的研究么?”顾钺问。 “没有。”医生道,“他们做的大部分实验记录都被销毁了,很难逆推。倒是因为研究虫族,他们的一些知识对共生科技很有作用。” 顾钺笑了笑,把档案关闭:“我先走了,要是一有进展就告诉我。” “等等,我很久没问你了。”医生说,“你之后还没有不适吧?” “没有,我很好。” “你确定?绝对不要强撑,你是第一例……” 顾钺打断他:“别说了,我没事。” 他走出研究所,外头已经快天黑了。飞行器无声地在夜幕里起飞,在暗淡的灯火里一路返回。 刚接近宅邸,他就看到里头一片灯火通明。 他说了顾九嵘很多次了,让他每次都记得关灯。但顾九嵘没有一次记得,每次在走廊上毛毛躁躁地跑的时候,还顺便踢坏了几次家务机器人。顾钺有次亲眼看到,那圆滚滚的机器人在顾九嵘脚下,像个皮球一样飞出去了。 他叹了口气,又想到昨晚诡异的情况。 下了飞行器,他在窗户里透出的灯火里走向大门。老李大概在做晚饭,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刚进门,他就看到沙发上顾九嵘正趴着打游戏,神情分外紧张。 顾钺说:“别这样趴着,对眼睛不好。” 顾九嵘根本没有心思理他,屏幕上的火光乱飞。顾钺走过去一看,发现是最近新的模拟指挥游戏。 普通游戏没有办法做到光脑模拟战那个程度,只有比那粗糙许多的操作,和极端糟糕的虫族数据模拟。没有实战意义,却分外好玩。 眼下顾九嵘就在操控人类舰队,他手忙脚乱,把所有不该放在一起的东西全部放在一起,最后成功在嗜杀蜂群之中团灭。 顾九嵘怒骂了一声,全息投影的游戏画面一闪而灭,他把游戏机丢在一边。 顾钺不自觉笑了,拿起那游戏机打开,坐在沙发上。 顾九嵘立马凑了过来,把脑袋放在他肩上:“你也会玩这个?” “为什么不会呢。”顾钺打开游戏,选择了和顾九嵘一模一样的局势和配制。 顾九嵘这才想起,顾钺好歹也是顾家的,从小估计没少进行过光脑模拟战,这个游戏对他来说只会太过简单。 这么一说,他还没看过顾钺指挥舰队。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游戏画面:“那你和顾兴言比起来怎么样?” 他是故意那么问的,幼稚地想要在语言上扳回一局,毕竟顾兴言是现在顾家的公认第一人。 顾钺笑了笑:“可能差不多吧。” 屏幕上他已经开始了操作,护卫舰与巡洋舰齐头并进,各类武器都在准备和预热。 “你就吹吧。”顾九嵘不屑,“不然你怎么没有他现在那么风光。” 顾钺没回答,这回专心在了游戏上。 嗜杀蜂群来势汹汹,他面无表情,所有舰队有条不紊地进行阵形转换与输出,激光穿透了虚空。几分钟内,顾九嵘还没反应过来,嗜杀蜂群已经全灭。 最后的武器以绝对的力量,刺破星球浓厚的层云,随后冲击波在表面散开,大地震颤,虫群灰飞烟灭。 “你看,赢了。”顾钺放下游戏机,“还刷新了记录。” 那记录何止是刷新,直接和第二名拉开了一个次元。 顾九嵘愣了下:“你之前的战绩是什么啊?” 他问的是顾家模拟战里的战绩,联盟选指挥官也是依靠这个数值。 “一败。”顾钺说。 顾九嵘:“……你是只模拟过一场么?” “确实模拟得不多。”顾钺笑。 顾九嵘的好奇心上来了:“你的模拟对象是谁啊?斯图尔特,还是西莉亚?要是败在斯图尔特的手上也太惨了。” 顾钺揉揉他脑袋:“堕落帝国。” 顾九嵘愣住了。 堕落帝国,不论是虫族还是人类都难以挑战的庞然大物。 它的科技停滞,它的疆域已不复过往的辉煌,但它的伟大写在了这片宇宙之中。 人类在探索宇宙的过程里,偶尔能见到飘荡在太空里的巨型建筑。断裂的戴森环,破损的擎天堡,舰队在它们面前渺小如蝼蚁。那些东西来自极遥远的岁月,磨损得严重,却比任何一个人造建筑都宏伟。 碾压般的实力差距,只让人想跪拜。 曾经这片星域的每一个角落,都属于堕落帝国。他们的地标无处不在,他们的文明辉煌灿烂,他们的科技超越一切生灵的认知。 但在某个时间截点后,天灾降临,他们的帝国走向了深渊——依旧存在,却固守自闭。 顾九嵘说:“你疯了吧,谁模拟战会和堕落帝国打,根本没有胜算的。”就算他不怎么了解这个领域,也对堕落帝国的威名有所耳闻,“就连顾家我都没听说过有人会这样练习,光是虫族已经够难了。” “所以我失败了。”顾钺说,“也只有这一场。” 顾九嵘说:“和虫族的呢?总不可能是全胜吧?” “嗯。”顾钺说。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你就吹牛吧。”他扒着顾钺的肩,凑过去说,“我又想吃肉了。” “不是才吃过么?”顾钺瞥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饿,”顾九嵘说,“尤其是昨天晚上之后。” 顾钺叹口气:“你先吃老李做的,要是晚上还饿,我再带你出去。” 顾九嵘高兴了:“你真好。” 顾钺:“……” 顾九嵘见他眼神分外不对:“怎么了?” 顾钺:“……尾巴。” 顾九嵘:“?” 顾钺说:“尾巴露出来了。” 顾九嵘猛地回头,看到它在空中高兴地招摇。 顾九嵘:“……日啊。” 作者有话要说:jj把我作话吞掉了!! 今天实在忙不过来,抱歉短小了一波,明天一定一定粗长回来!!qwq 红包明天补发!看到留言敲开心的!! 第36章 共生 顾九嵘坐在地板上,前头摆了几个西瓜。 顾钺坐在他对面,指了指西瓜:“戳。” “你他妈训狗呢。”顾九嵘骂。那黑色长尾完全伸展时,足有一人多高,仍然在灯下依旧有着漂亮的光泽,窜出时犹如子弹出膛,瞬间就横穿过了几个西瓜。 汁水喷溅,两人都被溅了一身。 顾钺:“……我没叫你用那么大力。” 顾九嵘狼狈地擦了擦脸:“我也没想到啊。” 那西瓜烂得分外彻底,根本看不出原形,顾钺说:“再试试别的东西。” “试什么?白书和的脑袋啊?”顾九嵘随口说。 顾钺:“……” 顾九嵘:“……”好像一不小心把内心想法说出来了。 顾钺说:“去训练室。” 顾九嵘上次去训练室,还是顾钺教他打斗的某次,他有段时间没来了。里头的设备齐全,从测力到寻常训练的仪器应有尽有。 顾钺带他去的是拳击测力机,还没讲话,那长尾已经戳上去了。 足有三厘米厚的金属板直接被扎穿了。鳞片在攻击的瞬间变形,每一寸都以锋利的边缘朝外、卡合,上头有着类似放血槽的暗纹。顾钺毫无怀疑,它能轻易把成年人的脑袋戳爆,就像戳破气球般,而后彻底搅碎。 顾钺说:“你把我的机器毁了。” 顾九嵘说:“我也没想到啊。” 顾钺深吸一口气:“你先把尾巴拔出来。” 顾九嵘:“……” 顾钺说:“快点,我这机器经不起糟蹋,还想修的。” 顾九嵘说:“……好像……卡住了。” 顾钺:“……” 鳞片外翻后卡在了那狭窄的破口,顾九嵘不懂怎么收回去,也不懂怎么发力,折腾了半天。 顾钺说:“我把机器往后拖,你往后走。” 于是两人开始努力,怎么也没有效果。顾九嵘从来没想到这天,他和顾钺两人拔萝卜似的……拔他的……尾巴。 钢板发出呻吟,就是纹丝不动。 到最后顾九嵘快绝望了:“你叫老李上来吧,这尾巴怕他,一见他就消失了。” “等等,”顾钺研究了一下那些极具杀伤力的鳞片,尝试性建议,“你试试能不能翻转着扯出来,这样子破口能大些。” “我试试。”顾九嵘说。 这东西虽然长在他身上,但还控制不好。他本来想瞒着顾钺的,但尾巴总是不自觉出现,毫无一点点的危机意识。 简单的翻转还是做得到的,长尾轻轻一扭,顾钺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整个钢板像是被揉皱的纸,轻轻松松被扭成了麻花,终于整个被扯烂,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顾钺说:“你知道这个机器多少钱么?” 顾九嵘说:“不贵吧,看着不高级。”尾巴终于扯出来了,他松了口气,晃了晃它。 “确实,也就三个你。”顾钺点头。 失去攻击目标,长尾脱离了战斗状态,鳞片又服服帖帖收回去了,变得无害的模样。顾钺伸手去抓,刚碰到就感觉顾九嵘一哆嗦。 顾九嵘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被人碰尾巴。和自己碰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只感觉像是有根灼热羽毛,轻轻抚了过去,敏感而难耐。 他立马把尾巴收到身边抱住:“你干嘛,耍流氓啊?!” 顾钺说:“我就摸你尾巴,又不是什么其他地方。” “已经够过分了!”顾九嵘快气炸了,“你以后不要随便碰!” “我还在想要不要带你去检查呢。”顾钺说,“万一这东西影响健康,就不好了。” “不是说‘碧空’有变异倾向的人还有很多么。”顾九嵘说,“他们的健康有问题?” “目前没有。但是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不确定……” 顾九嵘的尾巴立马垂下去了,垂头丧气地搭在地上。 顾钺:“……好吧,我们再观察一下情况。” 顾九嵘完全没意识到自身情绪变得分外明了,还奇怪:“你怎么那么好说话了。” 顾钺咳嗽了一下:“我一直那么好。” 顾九嵘白了他一眼,尾巴又在身后微微摇摆了,明显心情颇好。 有点可爱。 热爱各类宠物的顾钺再次咳嗽了一下,他说:“你这几天先在家里待着,不要乱出去,不然被人抓到了我也救不了你。” “好好好。”顾九嵘说,“你说的都对。” 然后当天晚上,他就和顾鸣跑出去了——他反复确定了,这尾巴非常的智能,一有其他人出现就会自动消失。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它特别喜欢顾钺,每次单独相处立马就蹦出来了。 为此顾九嵘对它进行了深刻的教育,具体是蹲在地上,指着它骂没骨气没原则。 尾巴还是在地板上,跟王八一样一动不动。 还好见到顾鸣,它还是安安分分的不见了。 顾鸣刚结婚没多久,就又跑出来了。顾九嵘上了他的飞行器,随口问了句:“她没有意见么。” “又不是不知道。”顾鸣笑,依旧是文静温和的样子,“而且我俩出来又不做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期待?不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的,因为是你。” “没有。”顾九嵘说,“有什么东西你自己留着偷偷乐吧。” “太不解风情了。”顾鸣耸肩,“顾钺也真是比我想象的君子,竟然一直没对你做什么。” 顾九嵘没来由想起他失去记忆的那个晚上。 灼热的呼吸,昏沉的意识,熟悉的气息。所有动作被困在被褥里,他虚弱好似幼兽,只能无力地啃咬那人的脖颈。 还有如水流进屋内的月光,和那双和平常不同、带着温柔与安抚的眼睛。 这些零碎的记忆一闪而过,只如幻觉,他开始怀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鸣见他表情不对,愣了下:“真做了什么?” “……没有。”顾九嵘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的类型和我完全相反。” “所有人都这么说而已,真正遇到喜欢的根本不会有原则。” 顾九嵘说:“你是学习了什么情圣语录么。” “经验之谈而已。但我就不一样,我很博爱的,什么类型都可以接受。不像顾钺确实很执着,各个方面都是。”飞行器外头的流光闪过,顾鸣笑了笑,低声道,“换作以前的他确实有资本,现在完全不同了,不过是个幽灵而已……” 这是顾九嵘第二次,听顾鸣用这个词来形容顾钺。 他想顾钺有时的确神出鬼没,脑回路奇异,但不至于被这么叫吧?听上去像是什么鬼片男主角。 只是顾鸣脸上那微妙的表情一闪而过,又换作了平时的笑:“别说了,我们快到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共生战士的实验室与医院。 顾九嵘对于这些他难以挑战的对手很有兴趣,于是顾鸣就顺势提出,可以带他过来了解一些原理。这个提议太诱人了,顾九嵘没有拒绝的理由。 消毒后他们进入了那庞大的工厂。 每个共生战士体内被取代的部分不同,大部分都是四肢,或者一定比例的器官。这个比例必须被控制在较小的范围,不然很有可能会造成污染和排异。 早期时候联盟一昧地追求力量,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第一批共生战士最后都被感染,外表变得似人似鬼,不断有新的组织在增生。他们的性格变得狂躁,语言功能减低,最后死于全身器官衰竭。 后来这项技术被不断改良,虽然仍然不成熟,却安全了不少。 顾九嵘看见不同模样的骨骼在被加工,那上头附着一些诡异的物质,暗灰色。 和庞大的工厂比起来,这些骨骼数量寥寥。或许是和平的岁月太久了,联盟不再需要那么多共生战士了。 顾鸣边走边和他说:“顾家人从来没有鼓励过共生技术,但是我们一直很敬佩他们对人类的牺牲付出。” 顾九嵘听说过这个。 仔细一想,顾家有头有脸的人物,确实没有一个是共生者。整体来讲顾家有着排外观念,不主张动用太多超出人类掌控的知识。 所以敬佩,不代表他们能够允许共生者成为家族的代表人物。 这点在顾九嵘看来很矛盾,就他大部分接触的顾家人来说,他们看上去都没有那么保守。 这个工厂无人,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 顾鸣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大能接受共生者么?” “不就是什么排外么。”顾九嵘说,“或者是什么观念,说共生技术会腐蚀人的心智。” “不是,是因为我们厌恶虫族。”顾鸣道。 “虫族和这个有什么关系。”顾九嵘说。 他莫名又想到那天在西西尔公司,他不小心走入的房间。里头是虫族和共生技术研究的资料。 “因为那些共生骨骼,全部都是由虫族的基因里改造出来的。”顾鸣说,“他们说腐蚀心智的理论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它确实会污染共生者的身躯。之前过大比例的替换器官,才会导致他们失去理智,变得介乎人类和兽类之间。” 顾九嵘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理论,眼下就轻飘飘地被顾鸣说出来了,好似是什么众人皆知的常识。 他不可置信:“你确定?” “当然。”顾鸣说,“不过你讲出去也没有人信你。” “那所有共生战士都知道么?” 顾鸣回答:“极少数。早期时候,我们确实迫切地需要这个力量。这不单是对虫族的防备,也是对堕落帝国的警惕。” 他们已经接近了病房。没推开隔离门之前一切还正常,等一迈进那空间,顾九嵘就听到了惨叫和呻吟。 像是有人在烈火里挣扎,在漩涡中淹呛。 顾鸣继续说:“手术完以后不能继续麻醉也是这个道理,如果是在麻醉状态下,身体很大概率会被虫族基因侵蚀,它们就像是病毒一样,清醒的意识才能与它们对抗。只要熬过前三天,情况就能稳定下来。” 隔着病房门,顾九嵘能依稀看到里头的人影,和他们背后惨白的墙。 “这时候的人已经很少了,以往战争时代,这里简直是地狱。”顾鸣说,“这才是顾家真正反对共生科技的原因。” “那最开始的实验对象是谁?” 顾鸣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没有办法拒绝的人。”他伸手指向这走廊的某个尽头,那里是道上锁的门,“如果你顺着这里一直走下去,你会发现很多长眠了很久的人。” “死人?” “只是冷冻仓里的人。”顾鸣说,“如果不借助共生技术,他们是绝对不可能醒来的了,所以也许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幸事。他们大多数来自很遥远的时代,所以拿他们做实验,不会有人反对。” 顾九嵘问:“所以有人靠这个醒来了么。” “有。”顾鸣说,“他现在过得还可以,和正常人没区别。” 顾九嵘盯着那安静的走廊尽头一会,就失去了兴趣。 他没有什么道德或者人权观念,对此并不觉得太触动,只觉得走廊上回荡的叫声实在是太凄惨和痛苦了。 顾鸣果然给他看了,根据不同的移植部位,共生者都在哪方面进行了强化,在战斗里都有什么体现。 这些数据大多是公开的,只是在这里更加详细和专业,还有全息投影模拟着战斗时的画面,可以一帧一帧观察他们的动作。 顾九嵘说:“泄露信息给我不犯法么?” 顾鸣耸肩:“只要你不说出去。但你只要敢说出去,我敢保证吃亏的肯定是你。” 终端响了,顾九嵘拿出来一看,是顾钺找他。 “在干嘛?”他问。 顾九嵘回他:“和你亲戚逛街。” “不是让你待在家里的么。” “烦。” “被人发现了,我以后不会去动物园里捡你回来的,也不会隔着栏杆丢肉。” 顾九嵘笑了:“滚。”旁边顾鸣看见他这笑容,眼里的光晦暗,带着隐秘的试探。 “早点回来赔我钱。” “没有这种东西。” “那就给我摸尾巴,一次抵一百。摸肚子可以考虑加价。” “变态吧你,要我卖身?这给你撸秃了都还不起。” 顾钺没再回他,这话题确实太没营养了。但顾九嵘就是莫名知道,屏幕对面的顾钺肯定笑了。 回去的路上,顾鸣状似不经意地说:“你知道么,顾钺终于找到个好地方了,你以后就可以去那了。” “去哪。”顾九嵘懒懒说,不记得顾钺有和他说过这件事。 “你未来的住家。” “……”顾九嵘稍微坐直身子,“什么?” “他没和你讲过么?”顾鸣面无表情,在温和笑意褪去后,他这样子看上去分外疲倦——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他早在找了。从第一天把你接回去开始,他就想着该怎么把你送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其实挺多伏笔的hhh 还有说下,几章过后会有时间轴的一个跳跃,之后就是稍微不同的两人了~ 顺便说下明天稍稍晚点更! 第37章 未来 顾鸣的表情很认真。 顾九嵘愣了愣:“哦。”倒也没有表现什么。 顾鸣把他送了回去,没头没脑说了句:“你活得真幸福。” “为什么这么说?” 顾鸣只是笑了笑,又恢复了平常温和亲人的模样:“没事,晚安好梦。代我向顾钺问好。” 于是顾九嵘冒着一点点小雨走向宅邸。客厅有点暖黄色的光。他听见了小提琴声,不自觉脚步快了几分。 推开门,果然顾钺正站在客厅拉着提琴。 仍然是婉转而孤独的琴声,之前顾钺大多数拉琴,都是在灰暗的雨夜。 顾九嵘对音乐不感兴趣,但他仍然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长尾在放松的情况下,又偷偷出现,他盘着尾巴听顾钺拉琴,莫名感到一种平静—— 这种平静,在他近二十年的岁月里都没体会到。毕竟他就连梦境里,都是厮杀的冲动,和无尽的征途。 然而就在这一刻,听着屋外湿漉漉的雨,就连时间都变得缓慢凝滞起来,一如那暗黄的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钺,看他腰背笔挺,看他衣衫整洁,看他沉浸在一首悠扬孤独的独曲中。 顾九嵘不知道这情绪名为什么,只觉得内心深处,某个一直在不安燃烧的火焰,稍稍变得平静和缓了。 就像这一刻的呼吸心跳,都是为了顾钺。 一曲终了,顾钺回头,就看到顾九嵘一下子扑了过来。 “干嘛呢干嘛呢。”他笑。 顾钺今天出去了,身上带了很多不同人的味道。顾九嵘准备蹭掉那些味道,就多扒着他脖子了一会。 顾钺只能拖着他,勉强把小提琴放好,坐回沙发上:“你和顾鸣今天去哪了。” 顾九嵘没打算告诉顾钺,自己还专门跑去了解了共生战士,于是道:“也就随便在周围走了走。” “你和他关系好像不错。”顾钺说。 “一般般吧。”顾九嵘含糊说。 “是因为平时我太忙了么?” “嗯。”顾九嵘漫不经心地回答,又开始对顾钺的领带感兴趣,拿手指卷来卷去。 顾钺笑:“那等哪天有空了,我再带你出去。” 顾九嵘本来是很高兴的,但顾鸣的话没来由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本来是想问顾钺,究竟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可一向直来直去的他却犹豫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犹豫的理由。 他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他的存在对于顾钺没有好处。不论是照顾起来的麻烦,还是之后似有似无传出的流言,还是他各种怪异的变异现象。 倒不觉得愧疚,只是理智告诉他顾钺要是想送他走,是有充足理由的。 但当他有些走神地玩着顾钺的领带,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时,这种理智又变得摇摇欲坠。 他想,顾钺肯定还是很喜欢他的。 顾钺在沙发上收拾着小提琴。顾九嵘在旁边看他动作,尾巴一摇一晃:“你下次什么时候带我出去搞事情?别再拿许花花敷衍我了。” 顾钺无奈地笑了:“这事情太危险,你也不该知道。” “为什么?因为我不是顾家的么?” 顾钺愣了一下:“不是,别这么想。” 顾钺继续扯着他的红色领带玩:“那是因为什么?叶正青也没比我厉害到哪去啊。” “那是因为有虫族的存在。你也不要再召唤虫族了。”顾钺说,“风险太大。即使是有虫族,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也不安全。” “你做的那些事,和‘碧空’或者‘黑斗篷’有关么?” 顾钺愣了一下:“为什么会这么想?” “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啥区别吧。” 顾钺揉揉他脑袋:“别管这些事情了,你需要做到的就是好好度过这段时间,等监视期一过,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了。别担心什么档案的问题,我会想办法把监视记录压着的。”他突然想起什么,“我还没问过你,你之后想要干什么?” 缓慢摇摆的尾巴停了一瞬,顾九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但监视期不是还有很长么?” “在结束之前,你还要做很多事情。比如说有想要做的职业,想要学的东西,都要提前开始。”顾钺道,“我给你那些书你也该看完了吧?总有感兴趣的部分吧?” 实际上顾九嵘读书的进度,还死死卡在舰队阵形那块。 一定要看的话,他挑出了那些常识性的书,和所有关于星辰大海的书籍。 他只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比如说一个全新星球的生态变化,会如何影响舰队登陆,又会怎么影响陆军作战。在面对虫族和堕落帝国之时,联盟又偏向采取什么战术,又是因为什么会改变。 不知为何,这些知识对于他的冲击力,不亚于那天“碧空”的墙壁被破开。 就像一个原本熟悉的世界,被以另一种角度诠释,另一个领域理解,带来了全然不同的视角。 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顾钺说:“你之前不是要我给你,更多关于舰队作战的书么?要是真的对这个领域感兴趣,你可以试着发展一下,刚好顾家有很多这方面的资源。” 顾九嵘微微皱眉:“我不知道……” 他本能觉得,他对这个领域的兴趣和想要成为舰队指挥官无关。 而且他很不喜欢,顾钺和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谈论将来——他们注定分道扬镳的将来。 于是顾九嵘又说:“所以,你那些行动到底要不要帮忙?我真的很能打的。” 顾钺说:“那真的不是什么好事。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里,不应该有这些东西的。” “但我一直是在‘碧空’长大的,不是你简单说一句‘正常人的生活’就能改变我的观念。” 那红色领带还在顾九嵘手上转圈,尾巴轻摇,他暖呼呼的气息全部落在了顾钺的脖子上。长时间的相处,让他比一开始擅长说服人多了:“我知道‘碧空’有很多人,现在还在接受心理治疗。我也需要地方去发泄多余精力的,不然不知道哪天就爆炸了。” 顾钺失笑:“你是在威胁我么?” “是又怎么样?”顾九嵘抬眼看他,眼里依旧是那种蓬勃生长的野性,带着些许挑衅。 “……”顾钺突然说,“我们好久没练手了吧?” 顾九嵘立马跃跃欲试:“来啊!” 有了尾巴,他自觉多了不少自信,虽然不敢让鳞片变形伤着顾钺,但稍微纠缠一下那人的动作,还是做得到吧? 只要拖缓了一点点速度,他就有胜算。 事实证明,他错的很惨。 长尾确实灵活又有力,几次阻碍了顾钺进攻的动作,击打在地面与墙上时还能让顾九嵘借力,大大加强了他的灵活性……在顾钺面前统称逃跑能力。 于是他们从柔软的沙发,折腾到了宽大的客厅,最后一路顺着走廊下去。在最尽头,顾九嵘失去平衡跌倒在地,顾钺本来要几步上前制住他,长尾却灵活地一勾他脚踝—— 顾钺很有战斗经验,就是实在不习惯这尾巴的存在,确确实实被绊了一下。 顾九嵘趁机翻身起来,猛地扑向他。 两人同时摔至地面,角力间翻滚了几圈,地毯都被弄皱了。这么近身时顾九嵘就没占到过便宜,在二十秒的坚持后,终于还是被顾钺彻底压住了。 顾钺笑:“你看,你还不够强。” “那是因为你太变态了!”顾九嵘骂。顾钺甚至比他见过的大多共生战士,都还强上几分,有着力量与经验的完美结合。 顾钺反扭着他的手,没回话。 等顾九嵘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顾钺一把就抓住了他乱窜的尾巴,心满意足地摸了几把。 顾九嵘浑身都打了个哆嗦,开始死命挣扎:“你快点放开!想耍流氓别找我啊!” “不就是个尾巴么?”顾钺又摸了几下,鳞片光滑细腻,“手感还挺好的。” 顾九嵘总不可能告诉他,尾巴上的抚摸对他来说太刺激了——顾钺自从发现他后颈的用处,就没少用这个治他,要是知道了尾巴的玩法那还得了? 于是他只能嘴硬:“反正不能乱摸,你赶快放开。” 顾钺也没太欺负他,果然就放开了。顾九嵘翻身站起来,把尾巴牢牢地藏在身后,生怕被顾钺碰到一下。 顾钺:“……不要露出那种我好像非礼你了的表情。” 顾九嵘快气死了,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顾钺给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把乱七八糟的领子给扯好,终于说:“我会考虑一下的。” “什么?” “你说要帮忙的事情。”顾钺拍拍顾九嵘肩上的灰,“我想了一下,如果你对自我的认知一直是战士,那所有平静的生活对你,都像是牢笼。” 顾九嵘眼睛一亮,立马不生气了:“所以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对,但只会是最简单的东西。”顾钺道,“我不会让你冒险的,除非你证明你能挑战更多……你的人生还很长,不值得因为我被毁了。而如果有一天你真正找到了人生目标,可以随时离开。” 顾九嵘才没思考什么人生不人生的,立马又觉得顾钺怎么看怎么顺眼,不愧是他未来的子民。 顾钺笑了笑,摸摸他脑袋:“还有答应我,不论怎么样,一定要过尽兴的一生。” “怎么才叫尽兴?”顾九嵘说,“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尽兴,有吃有喝还能打人。” “很难说,每个人不同。”顾钺说,“对于我来讲,大概是所有的才能都不会被辜负吧,但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已经太晚了。” “但你不同。”他很认真地看着顾九嵘,“我希望你能得到所有应得的事物,得不到的也能释怀。做一名英勇的战士,除了时间什么都能斩断,有一个不屈的灵魂,除了死亡什么都能征服。” “你有天赋和才能,喜欢星光和一切冒险,”他最后笑说,“那么我祝愿在未来的某一天,整片宇宙都是你的疆土。”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都会有尽兴的一生的XD 第38章 火光 顾九嵘潜伏在黑暗中,无声无息。他身处一个废弃的仓库里,叶正青就在他身边。 顾钺这次果然没有再敷衍他。 但顾九嵘并不知道目标究竟是什么,顾钺只是告诉他,想办法帮叶正青就好。 帮就帮吧。顾九嵘虽然很不喜欢叶正青,但也没计较到这份上。 这是看在顾钺的面子上。他这么想。 如今他俩并肩趴在高大仓库的最顶层,那里满是落灰,原本是堆积杂物的。等待的时间很长,他却一点都没有感到无聊,一种莫名的兴奋在每一寸神经上窜动。 就像是丛林中的掠食者,潜伏在树上时总是分外有耐心。 终于在半夜三点多,轻微的声响从仓库外传来。一道鬼魅般的光闪过,顾九嵘微微眯眼,良好的视力让他看清那是个重型飞行器。 这里偏僻得要死,他甚至在地图上找不到这个地方,然而这并不常见的飞行器静静到来。 叶正青轻轻拍拍他的肩,矮着身子向躲藏处的边缘走去,那里有个小窗子。 月光下,顾九嵘清晰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痕。 上次他见到叶正青,对方带着过滤器,看不清全貌。现在他还没带上遮掩物,那一条条狰狞的疤触目惊心,脸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 现在的医疗技术发达,疤痕这种东西很少见,更别提这么大规模的。 而且他姓“叶”,这姓氏多少有敏感的成分在内。 在早期的地球时代,在如今的联盟首席左自明,还只是初绽锋芒的普通指挥官时,和叶家结仇过。 左自明是被叶家收养的,当年叶家对他做的事情确实不大光彩,施暴、剥削、欺骗皆有,在他真正出名以前,人生都像是一场噩梦,永远被压迫着。 后来他一举成为联盟最伟大的指挥官,击退了虫群之后,领导着舰队及时离开地球——随后那个星球被堕落帝国所占领,至今无法返回。 完成这一壮举后,他改回了原姓“左”。叶家的那几人自然没逃开审判,世人皆知的那种审判。 自那以后叶家的名声就不大好,现在百年已过,偏见不再存在,但提起叶家总有人不自觉会想到那段历史。 果然和顾钺混在一起的人都挺奇怪的。顾九嵘想。 这个仓库的安保系统已经被黑入,叶正青刷了一张造型奇怪的卡,轻而易举就打开了仓库顶端的窗口。 随后他带上了面罩和手套,重新确定衣领上特殊的屏蔽仪器运作良好,确保监视系统不会以任何形式,辨别出他的身份。 这套东西顾九嵘也有,第一次装备那么精良,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跟着叶正青,上了仓库的房顶。叶正青比了一个手势,让顾九嵘原地等待。 被落下的顾九嵘不高兴了,叶正青一个人匍匐着向前,准备到边缘观察飞行器。他留在原地,尾巴不爽地摆来摆去。 那诡异的夜晚后各类感官都清晰了许多,即使隔了很远,他也能隐约听到飞行器旁几人的交谈声。 不知过了多久,交谈声停了。又过了半分钟,叶正青招了招手让顾九嵘过来。 在叶正青转头的瞬间,尾巴就消失不见了。 叶正青:“……”总感觉好像看到了什么。 顾九嵘爬到他身边。底下有几个人戒备着周围,旁边有巨大的机器在搬运着什么,看上去像是……某种燃料的桶。 突然一道光从背后扫过来,屋顶上的两人猛地伏低。又一个重型飞行器从远处赶来,显然也带着什么东西。 这就是超出计划外的东西了。他们本来只预计会有一个飞行器来的。 叶正青犹豫了下,比了个手势,示意顾九嵘离开。 顾九嵘趴在原地没动,就这几个弱鸡,他们有备而来,他不信叶正青没办法解决。这个决定无非是叶正青担心他实力不够,没办法独立解决另一队人。 在“碧空”的战斗本就危险致命,不到万不得已,顾九嵘不会冒险。但如今他非常确定,他能解决那帮人。 叶正青见他不动,有些急,又比了一次手势。 顾九嵘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新降落的那队人,然后就爬过去了。 上次和顾九嵘交手,叶正青还算知道顾九嵘的能力,就是第一次任务有点不放心,顾钺又再三叮嘱他要注意安全。 他权衡一下,终归没拉住顾九嵘,生怕弄出太大动静。 顾九嵘已经趴在屋顶的另一边了。底下的人在进行同样的动作,操控着机器把某些大型物件搬到运货车上,旁边站了几个守卫。 顾钺说了不要他再召唤虫族。 但现在情况特殊嘛——他这样想,这只是为了确保没有风险。在骨子里,他有着对那些生物的全然信赖。 如今他召唤虫族的时间越来越短,与它们之间的联系也更加亲密紧凑,而且…… 几只腹部暗绿色、里头充满流动汁液的虫族在他身边爬着。它大概两个拳头大,腹部发着一点点绿色荧光。 这是顾九嵘最近才能召唤的毒爆虫。这种虫类在战场上以自爆为攻击方式,溅出的腐蚀性液体对机甲和金属,有着致命的威力。 他趴在仓库盯上观察一会,分析了一下他们的火力分布,然后那几只毒爆虫把自己蜷缩成球形,无声无息地滚了下去。 叶正青给了他炸弹,但顾九嵘想了一下,要是他一个不熟练的操控把自己给炸了,就完蛋了。 所以还是以他最擅长的方式来吧。 毒爆虫蜷缩起来的前进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接近了守卫的几人。但那边叶正青看样子还没解决,爆炸声会引起注意,于是顾九嵘让它们暂时藏在旁边杂乱的草丛里。 一只螳螂迅速无声地划开黑暗,将电磁干扰□□扔在了飞行器旁。 所有信号被干扰的瞬间,防卫用的机枪塔失去了作用。数只螳螂从阴影里闪出,两两合作偷袭,迅速放倒了两个人! 这过程不是完全无声的,剩下的人已听到响动。 顾九嵘踏着仓库外凸起的部分,快速下到地面。 这几天尾巴的鳞片渐渐变得坚硬起来,也更听他控制了,鳞片开合简单起来。 顾钺让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置人于死地。于是他没让那些鳞片露出最锋利的边缘,只轻轻一挥,想着把人打晕了完事。 长尾击中了第一个目标,一声闷响,顾九嵘眼睁睁看着那人像炮弹一样倒飞出去了。 顾九嵘:“……”好像用力过猛了。 剩余人枪口已举起,那些枪械有辅助瞄准,只要开火命中率极高,几只螳螂根本拦不住,而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操控者并集火。 但他们并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了。 离顾九嵘最近的那守卫刚向螳螂射出一发子弹,就感觉枪口被猛地上抬。 然后他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在这瞬间顾九嵘已握着短刀,扎进他的肩膀,然后抬脚一踹。那人踉跄往后,下秒被横扫过来的长尾击飞,身躯狠狠撞到飞行器上,失去了意识。 在踹开他之前,顾九嵘从守卫腿侧的武器袋里掏出把小匕首,在手上漂亮地转了一圈。 这小武器分外精致,感应到手掌温度后开始加热,发出蜂鸣。顾九嵘顺手把它甩出,黑暗里炽热的气流划开空气,准确无误地射中另一士兵的肩膀。 巨力令那人的右手失力,枪支脱手而出。他刚左手掏出备用武器,一只毒爆虫就跳起来糊他脸上了—— 守卫都带着面甲,那金属立刻被爆开的汁水腐蚀,发出可怖的滋滋声响。 顾九嵘召唤出的毒爆虫还很弱,达不到真正战场上一炸一群人能丧命的程度,但短暂地让那人失去意识还是做得到的。 他的判断很准确,这些守卫是乌合之众,甚至比不上在“碧空”后期的那些对手,对上他根本毫无胜算。 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他轻轻松松就把最后一个守卫打晕,长尾卷着丢到了一边。 从动静上判断,叶正青那边也结束了战斗。 在叶正青赶来之前,他就驱散了所有虫族,踢了些尘土在毒爆虫爆炸痕迹上,还拿了把手枪装装样子,假装自己是正常战斗了的。 叶正青盯着他的手枪一会。 “干什么?”顾九嵘挑衅性地朝他晃晃,“终于发现我很厉害了啊?” “不是,”叶正青面色有些纠结,“你的保险都没开。” 顾九嵘:“……” 接下来就是叶正青忙活的时间了,他进入飞行器里,翻找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最后就拷贝了些资料,拿了几张薄薄的纸走了。 “这些是什么东西啊?”迅速离开现场,他们接近了星都,顾九嵘好奇问道。 “你去问顾先生,让他决定告不告诉你。”叶正青仍然一张冷脸。 顾九嵘不理他了,想这个人看上去还是很讨厌。 回到星都之前,他们就把所有的罪证在接应者那里处理掉了。 走在街道,叶正青突然说:“找个地方吃晚饭吧。” 顾九嵘纠结了一会,对他的厌恶还是败在了对食物的热爱上:“去哪?顾钺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今天顾钺绝对也没闲着,只是顾九嵘不知道他去哪了。 “不清楚。”叶正青说。 顾九嵘跟着叶正青,随便进了街头的一家拉面店,想着他可以向顾钺邀功请赏了,还能顺便敲诈他几顿大餐。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好。 店里电视正播着什么大新闻,一栋大楼似乎起火了,还发生了枪击案,他没仔细看,只觉得里头一闪而过的面庞有些脸熟…… 看上去有些像,爬上过顾钺床的某位。 这就奇怪了,顾九嵘反应过来。旁边叶正青已猛地起身,转身就冲到街道上。 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顾九嵘赶忙跟上去:“怎么了?!” “顾先生就在那栋楼里!”叶正青只来得及丢下这句话。 …… 顾九嵘强行闯过还没拉全的警戒线,冲进大厦里。 他从来没觉得蜿蜒的楼梯如此长,烧焦的味道从十三楼开始,就变得分外刺鼻,他几乎分辨不出混杂在其中的顾钺气息。 还好,气味没有去往已经成了火海的最高层。 顾九嵘气喘吁吁地撞开防火门,这里走廊有着刺鼻的浓烟,灯全部灭了,灼热的温度在酝酿。一抹暗红色的光掠过他的左眼,在这恶劣的环境里,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不适。 他只觉得不安。 一路上都是血和弹痕。顾钺的气息一路去到走廊的最尽头。 那里是另一个楼梯,顾九嵘推开门,灼热气息扑面而来。他在又一次火焰的爆炸里,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气息很近了!他上了几级楼梯,在拐角看到有人正从高层下来。 是顾钺。 他没事。在这一刻顾九嵘松了口气,迎了上去。 然而顾钺的身躯很重,从高处下来时直接撞到了顾九嵘的身上,把他撞得后退了两步,靠在楼道墙上。 他没有问顾九嵘为什么在这里,只是低声在他耳边说:“赶快走,别怕。” “我没怕啊。”顾九嵘已经放松下来,撑住顾钺的身子,奇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怕这些。” 然而顾钺没回答他。 顾九嵘僵住了。楼上的火光仍然在狂舞,拉得他们两人长影如鬼魅,他扶着顾钺的一只手缓缓收回。 那上头满是鲜红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有事的! 这段走走剧情,很快就甜回来了,下章掉落顾钺的一个秘密!(虽然感觉很多人猜出来了hhh 第39章 同行 顾九嵘撑着顾钺往外走,但直觉在叫嚣。 能把顾钺伤成这样的人,他很可能应付不来。 血从他手侧淋淋沥沥地流下,顾九嵘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他现在只希望那袭击者不会追上来,让他有足够时间把顾钺带离火场。 叶正青是从不同入口进大厦的,完全不知道去哪了。他只能靠自己。 这伤比他上次在宅邸夜晚,见到顾钺受伤时还要重许多。顾钺已经快失去意识了,走路踉跄,还勉强说:“你先走……”说完就去推顾九嵘。 顾九嵘快气死了:“走走走走你个头!都伤成这样还叫我别怕,你脑子是真的有问题!”他把顾钺推他的手扒开——那冰冷的体温让他更加不安。 他对伤病和失血没有很清晰的概念,但他觉得顾钺可能等不及下楼了,万一追击者赶上来,缠斗就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上次他的血对能愈合伤口,这次应该也没区别。 顾九嵘召唤出了几只螳螂和飞龙在身边跟着,以防那不知何处的袭击者还悄悄跟着。这些虫族在灼热的环境里反应略为缓慢,但还好不是很严重。 在又下了几层楼后,顾钺彻底失去了意识。 没有时间了。顾九嵘咬牙。他扯开顾钺被血打湿的上衣,底下是分外狰狞的伤口。 大量失血以后,那血液带着一些特殊的味道。 顾九嵘拿出自己的小刀在左手划出几道伤口——这次他完全没收力,血立马顺着皮肤流下,落在了顾钺腹部最深的伤口。 他的血液完全覆盖了那道深伤。不久,他能明显感觉到,失血的速度缓慢起来。 顾九嵘稍稍松了口气,准备换处伤口止血,然后就带着顾钺继续往下走。 但神经放松下来后,空气里血液的特殊味道就分外明显了。 他愣了愣,不可置信。 这分明是共生战士才会有的血液味道。 一瞬间诸多念头掠过他的脑中。他立刻想到,之前顾鸣带他去看过的资料。 不同部分移植的共生者,身体素质加强的方向都不同。如果受了重伤,共生者的愈合速度强于普通人太多。 这是现在非常值得欣慰的地方,对于顾九嵘已经足够了。 还有道伤口是肺部的贯穿伤,一直流血不止。顾九嵘想看看伤口,于是让顾钺侧躺着。 然后他再一次愣住了。 他所知的所有共生者,都是四肢骨骼或者器官的移植,若是骨骼大多只会移植一根,避免过强的痛感与基因侵蚀。 可此刻他能看到顾钺肩背线条之下,某段脊椎在微微透过皮肤发出黯淡蓝光。 于重伤之下,移植部位都会有这样的转变,代表它们正在驱动着全身所有的能量,维持生命并快速复原。 顾九嵘第一反应不是去想,为什么顾钺能做到移植了一段脊椎。 他只是在想,这样子到底会有多痛。 那天见到的共生者的惨叫和呻吟还在耳边,犹似地狱,烈火灼烧也不过如此。甚至有不少共生者留下了心理阴影,提起这事就不寒而栗,但在四肢——在四肢的移植怎么能比得上这个? 他完全想象不到,顾钺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了数天的清醒。 有人在他身边陪着他么?有人一直安抚他么? 顾钺没有什么亲近的人。还是说他只是一个人熬过了那段时光? 从手臂上流出的血覆盖了那贯穿伤,配合着共生骨骼强大的复原能力,这处伤口的流血慢慢止住了。 这两个是比较大的伤口,顾钺微微皱眉,似乎有要清醒的征兆,恢复了一点意识。顾九嵘收回思绪趁机扶起他,继续下楼—— 一道阴冷冷的杀意,舔舐过他的背脊。 顾九嵘回头,一瞬间左眼瞳孔被暗红覆盖。螳螂眼中血光一闪,巨镰挥向楼梯上方拐角的袭击者。 通过螳螂的视角,顾九嵘看到了那人。 那人身上也有伤口,带着一张鬼脸面具,全身被黑衣所包裹。 他灵活地往后一闪,便避开了两只螳螂的夹击。随后是几声枪响,飞龙坠落在火光中。 一只毒爆虫无声无息地滚到他脚下,随后暗绿的汁水炸开! 他身上没有多少护甲,单薄的布料迅速被毒液腐蚀,皮肤都在灼烧。 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他看到一道黑色残影迅速袭来。 肩上一阵剧痛,他下意识抓住袭击物不让它贯穿肩骨,却被瞬间扎得鲜血淋漓。 暗淡的光里,他看见那是一条长尾。 上头外翻的鳞片是真正的凶器,光是轻轻一触,还未觉痛意,血已经顺着数道微不可见的伤口流出。 尾巴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的肩膀,把他死死定在了墙上。他拿手枪迅速射击,子弹却全部在鳞片上弹开,溅出几道火花。 这是什么怪物!这瞬间他脑里只余这个念头。 时间已经足够顾九嵘接近他,手中握着短刀。他前所未有地愤怒了,那种不知名、完全不可控的暴怒控制住了理智。 他只想把眼前人撕碎。 然而那鬼脸战士极其擅长战斗,见他靠近立马连射几枪。这楼道狭窄,顾九嵘被迫退后几步,收回了扎进他肩膀的长尾,退回拐角。 这里视野不好,但有了对毒爆虫的防备后,他可以根据毒爆虫腹部的光进行瞄准射击。几只螳螂在他面前也不够看,只能拖延几秒钟的时间。 在一群飞龙围着他喷出毒液时,顾九嵘再次找到机会,接近了他。 凶狠的飞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他飞扑上来,与鬼脸战士滚作一团,撞开身后的防火门一起跌进楼道。缠斗间一只飞龙咬住对方的手腕,拉扯时手枪终于脱手而出。 顾九嵘的力气绝对不算小,但与对方一近身他就意识到,多半又是个共生战士,那力道实在是太变态了。 要不是之前顾钺已经令他伤重,他现在多半没有胜算。 火海正往这层楼蔓延,两人的争斗犹如困兽,肉体被捶打的沉闷声响传来。 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顾九嵘钳住那人的脖子用力绞着,长尾上鳞片舒张就要扎透对方的脑袋——在这瞬间仿佛又回到“碧空”,所有的野蛮,所有的凶悍,所有的狠厉都在爆炸。他感受着手臂下脖颈的呻吟,喉咙里挤出的嘶吼,垂死的抓挠和挣扎,热血沸腾,杀意凛然。 对方挣扎的力气很大,反手肘击后把顾九嵘过肩摔了出去,长尾失了准心只在他脸侧擦出血痕。 所幸长尾在近身里带来的优势是巨大的,在顾九嵘的左臂被光剑刺穿时,那些鳞片刺穿了那人的腹部,随后卷着那人的腰身把他甩飞出去。 仅剩的一只飞龙将手枪送到顾九嵘手里,他瞄准,对枪械的不熟练让他只射中了那人的肩膀。 血花炸开,他快步上前,另一发子弹就要出膛。 然而另一声枪声响起,血从鬼面战士的头颅绽开,溅上背后洁白的墙。 顾九嵘愣了一下,看见顾钺靠着走廊的墙,拿着一把手枪。 他脸色苍白,还是十分虚弱,但恢复了意识和行动力。其他的小伤口血也基本止住了。 从来没有人会疯狂到移植脊椎,然而这带来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 顾钺喘了几口,向顾九嵘走过来:“你赶快下去。” “你疯了吧?!你都这样子还想去哪?” 顾钺指了指楼上:“我还有个人要处理。” “要再遇到一个那种共生者你就死定了。”顾九嵘骂道,去拉顾钺,“要别人解决就好了,警察已经来了,干什么要现在逞英雄?” “听话,现在下去。”顾钺说,转身真的准备往楼上走。 顾九嵘跟上去:“你去哪里我就跟着。” 顾钺深吸一口气,显然是被气到了。他说:“顾九嵘……” “我不走。”顾九嵘喘息着,还没从刚才的战斗缓过来,“你死了我就没钱了。” 顾钺:“……”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你就远远跟着,遇到打斗不要接近。” “好。”顾九嵘满口答应。 一路跟着顾钺向上,气温越来越灼热。顾钺戴上了过滤器,以免燃烧时的气体侵入肺部。他看了眼顾九嵘,确定他在浓烟里还活蹦乱跳的,没什么问题。 整个大楼都在燃烧,他们在火势较弱的另半边,优秀的防火系统将火焰隔绝在了另一边。 但即便是这样,周围的一切还是炽热的。 一路无言,顾九嵘盯着顾钺的背影,他穿着黑色的正装,尽管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了。 这种时候思维就会乱窜,顾九嵘又想到共生这件事,又莫名想到那天他说的话。 “尽兴的一生对于我来讲,大概是所有的才能都不会被辜负吧。” 当时他不明白,现在终于理解了。 要是他有顾钺这种才能,却因为共生的原因无法发挥,永远局限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他大概是会疯的。 他不清楚顾钺为什么要移植骨骼。是战斗受伤?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只单纯追求力量到走火入魔?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 顾九嵘想不明白这些东西。 顾钺对于他来说,有太多的谜团了,所做的所有事情动机和立场都未知,但从各方面想,都是个十足的危险人物。 他只是很确定,这天赋不该停止在这个地方。所谓雄心勃勃的野兽,就算是被关在了牢笼里,都要咬破铁网逃离,即便撕扯到满嘴鲜血,即便搏杀到爪牙尽裂,也要一直走下去。 顾钺回头,在狂舞的光里他的侧脸犹如大理石雕刻,又或者线条分明的一幅画。他说:“你真的要一起来么?”声音还有些虚弱。 “当然。”顾九嵘走快几步,赶上他的步伐。 于是顾钺笑了,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无奈:“你真的太不听话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顾九嵘说。 顾鸣说过,顾钺是一个幽灵。但顾九嵘不那么觉得。 幽灵怎么会有温暖的体温,灼热的心跳呢?即便真的如此,他刚刚才答应了幽灵的邀约。 而这个——而这个黑色的幽灵带着他,眼里那浅淡笑意还未消散,就这样走向炽热如熔岩的火海。 看上去真的要坠入深渊了。 而他欣然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QWQ猜出来的给个么么哒!太高兴啦! 没想出来的小天使也举高高!希望这发展对你们不会太突兀xd 还有说下,他叫顾钺,yue的四声。我这几天看评论看到好多不同版本的名字了,你们真的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 第40章 枪杀 越往上层走,战斗的痕迹就越明显。顾九嵘看到了不少同样带着鬼面的共生战士,他们都已经死了,身上的伤很新鲜。 “这些都是你杀的?”顾九嵘问。 “嗯,冲着我来的。”顾钺说,“麻烦得要死。” 顾九嵘再次意识到自己和顾钺的差距,刚才他只勉强解决了一个鬼面战士,而这一路走来,躺着的共生者少说有六七个。 难怪顾钺被伤成那样,之前的战斗不知有多激烈和惊险。 他说:“他们为什么要找你?指使者不怕被抓到么?” “说来话长。”顾钺回答,没有细讲的意思。 在伤重时共生者的恢复能力很快,代价就是之后很长时间的虚弱。顾钺现在的脸色还是很不好,呼吸有些凌乱。 他注意到了顾九嵘手上的伤口:“这些是怎么回事?” 那些伤口是顾九嵘为了给顾钺治伤,划出来的,顾钺不说他都忘了这事。顾九嵘说:“打斗里不小心弄到的。” “……”顾钺说,“待会不论出现什么危险,你马上离开。”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再像老妈子一样唠叨了。”顾九嵘不耐烦,心想待会看你还有没有机会管我。 接近最顶层,他听到了飞行器的声音。他猛地想起直播新闻里讲,有人在最顶层劫持了人质。 好巧不巧,劫持者就是顾钺之前的某位床伴。顾九嵘对他有印象,来过不少次,听说是……西西尔公司的某位高层。后来西西尔公司被调查,他就再也没见到那人。 听说他在那次调查里被认定责任很大,这也是这次事件的□□。 顾九嵘对他唯一的印象,是他很寡言。和其他人一样,他同样面容精致,静静坐在顾钺身边时,像是什么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顾九嵘不知道顾钺对他是怎么想的。 终于到了最顶层,那里的落地窗全部都破了,高空冰冷的狂风呼呼地灌进来,另一侧大楼的火势更加凶猛,眼看着就要突破防火门,烧到他们这边了。 然而那个男人仍然拿着手枪,死死抵着怀中娇小女人的脑袋。 旁边已经有两个死人,是他在之前的对峙里狂躁不安时,射杀的两名人质。 两台飞行器在他背后的落地窗外悬停,上头有最精锐的狙击手,只要他一放松警惕就能射杀。 “你们他妈的别靠近!”他声嘶力竭地吼着,“不然我就开枪了!” 在出现他面前之前,顾钺将子弹上膛,随后把枪支藏在腰侧。顾九嵘轻声说:“我可以召唤虫族把他干掉。” “想都别想。”顾钺说,“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你是想找死?” 顾九嵘才想起这事。 顾钺揉揉他脑袋:“乖,在这待着。”然后他从楼道内走了出去,狂风掀起他已经破损的黑色风衣,猎猎作响。 “别过来!”男人立马注意到了这新的来客,然而在看清顾钺的脸后,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 “把枪放下。”顾钺说,“滥杀无辜不会对你的案情有任何帮助。” 提起这个,男人的脸色立马狰狞了几分:“你们这些人就会说空话!大道理谁不懂啊?!我也不想站在这的啊!!” 顾九嵘靠着楼道想,顾钺这谈判本领真是烂到家了。 一阵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是顾九嵘熟知的味道。一回头,果然是叶正青赶上来了。 他凑到顾九嵘身边,审度了一下情况,同样选择了没露头。 他身上有刚战斗过的伤痕,顾九嵘闻到他身上传来共生战士的血液味道,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些鬼面战士的。 顾钺说:“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会让他们把真相查清楚,为什么你没有等多一段时间呢?”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顾钺从来没和他提过。 “我、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这事了。”男人愣了一下,“他们都告诉我……” “我没有。”顾钺说。 “可是……” “他们在骗你。” 男人的脸色变换数次,最后意识到什么,停留在了彻底的绝望上。 几秒的沉默后,他怀着最后一点点隐忍的希冀说:“顾、顾先生,您能帮我最后一次么?”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好像要把所有的真相倒出,“是他们告诉我这样博取关注,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爆炸和火势是怎么回事!要是没有他们,我也不可能逃出来!” “还有那些带着鬼脸战士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他看向顾钺,勉强笑了笑,“您今天过来,是因为我吧?这件事情如果您再不帮我,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顾钺深吸一口气:“你先把枪放下,离窗户边缘远一些,我们再继续谈条件。” 那人的眼里亮了一些:“所以您是答应我了?” “尽我所能。”顾钺说。 “好。”男人说,泪水从眼里流出。他眨眨眼,带着人质迈步向高层内侧—— 他没有受过任何的专业训练,在这移动的过程里,那女人在他怀中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她歇斯底里地叫着,精神在长时间的紧绷下崩溃了,扯着男人的手,一口咬下去。 就在这瞬间,他的枪口偏移了。 一颗子弹从他身后的飞行器□□出,准确无误地穿过了他的头颅。 顾九嵘在楼道里探头,目睹了全过程。然后他看见,顾钺顿了半秒后,面无表情地快步接近已经跪倒在地上、被吓到脚软不断哭泣的女人。 他把风衣披在了她身上,却没有扶她起来,反而径直走向了这层的另外一个房间。 顾九嵘愣了下,赶紧和叶正青一起跟了上去。 那房间看上去像是一个会议室,很小,不惹人注意。顾钺从那房间里拿出了一些纸张,全部丢到了火中。 那些白色纸张被赤红舔舐,很快化作灰烬。 顾九嵘突然觉得,顾钺根本不是专门上来,去说服那个男人的——除了那人被狙杀的那几秒,他甚至看不出一点点的伤痛和惋惜,就像对完全的陌生人。 这认知多少让顾九嵘有些茫然。 他相信顾钺对那人,完全没有被称之为“爱情”的事物,连朋友都称不上,但好歹是有过数次肌肤之亲,顾钺比他想象得绝情太多。 顾九嵘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 要换作其他任何一人,这么表现他完全不觉得有问题。毕竟是劫持和杀人在先,自己选择的路有什么好同情的?顾钺这么冷静且有原则,才是难能可贵的一点。 于是他找到了他觉得顾钺绝情的原因。 潜意识里,他害怕顾钺某天会以同样的态度对他。 鬼知道这变异还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到最后,他真的会变成什么怪物。 到时候作为无比憎恨虫族的顾家人,顾钺对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留情吧? 所有的纸张都在火光中消失了,顾钺终于转身,和他说:“走吧。” 外头接应的飞行器连接上了这层楼,顾钺扶着仍然在哭泣的女人,顾九嵘和叶正青跟在后头。 无数媒体争相报导这件事情,飞行器上,顾钺默默注视着那栋还在燃烧的大楼。 然后他扭头,一脸平静地和顾九嵘说:“我要晕倒了。” “……什么?”顾九嵘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说,我要晕了。”顾钺还是一脸淡定,下秒一头栽到了顾九嵘身上。 顾九嵘:“……” …… 老李做好了瘦肉粥,端给顾钺。顾钺脸色还是苍白,顾九嵘坐在旁边说:“你行不行啊,要再晕一次还得把你送医院。” “又不花你的钱。”顾钺说,慢慢拿勺子搅了搅热粥。 他已经养病养了一段时间了。共生骨骼在重伤状态下压榨了太多身体机能,现在它们的反噬来势汹汹。 顾九嵘难得见他这么虚弱的一面,每天像个老年人一样,弹弹琴喂喂狗,然后睡个十几小时。 果然在喝完粥以后,顾钺又开始弹琴了。客厅里一直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比起顾钺最爱的小提琴,它被用得实在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摆设。 但顾钺弹起钢琴来,也很好听。 顾九嵘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曲目,也不懂旋律,每次都只是过去凑凑热闹。 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顾钺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 那次事情之后,他和顾钺聊过一下劫持者的事。 “你之前真的是想帮他洗脱罪名么?”顾九嵘问。 “我相信他是无辜的,而且正在找相应的证据。”顾钺说,“但他显然没有足够的耐心和信任。” 顾九嵘还是问出了想问的:“你……不会觉得难过么?” “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了,还因为这带来的混乱,给那些鬼面战士可趁之机。而在这之前,我已经尽我可能去帮他了,你希望我是什么反应?即使是狙击手不开枪,我也会找机会动手。” 果然是冷静又理智的回答,而且确实很有道理。顾九嵘说:“没什么,只是随口问下。” 顾钺说:“可惜还是有的,毕竟本来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安安稳稳回归生活了。” 顾九嵘没继续这个话题,漫不经心继续玩他的领带。 果然是顾家的人,不留情的地方就不会有丝毫犹豫。 他后来还去查了一下资料,在搜索框里放入了“顾钺”这个名字。 关于顾钺的资料很少很少。最大篇幅的一次,就是他带领的“碧空”那次行动。之后就是些无聊的八卦新闻,毫无参考价值。 顾九嵘想起顾鸣告诉他,关于冷冻仓的那些事情。 于是他不知怀着什么心情,一直搜索到了地球时代的资料——那些资料保存得还算完好。要是顾钺那么厉害的人,多少在那个战争纷飞的时代,指挥过、参与过几次战役吧?再不济,合法公民里也应该有他的姓名。 但是没有。 一点点的记录都没有,干干净净。 这个猜想于是中断于此。 顾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这个时代,带着谜一样的往事。 眼下顾九嵘看着他弹琴,不自觉又走神了,尾巴还是在身后一摇一晃。顾钺瞥了他一眼:“要来试试么?” “不可能的。”顾九嵘说,“我看上去天生就和乐器不合。” “我教你。”顾钺已经把位置让出来了一半,“随便敲几个音符也好。” 顾九嵘坐了过去,随便砸了砸琴键,发出一连串的噪音。 顾钺:“……太野蛮了。”他把顾九嵘的右手的手势摆好,随后在旁边示范了下,“手指是这样抬起然后落下的,手掌不能整个趴下去。” 顾九嵘努力模仿了一下,但平时握刀战斗起来灵活而有力的手部,在此时背叛了他,怎么尝试就是不协调。 他抱怨:“这种东西不可能速成的。” 顾钺笑了,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是这样子的按的……” 他的手比顾九嵘的要宽大,带着极暖的温度,带着顾九嵘的手指轻轻往下压—— 并不好听、断断续续的旋律传出。 顾钺很认真,似乎是真的想让他弹出些像样的曲子,没有丝毫不耐烦,尽管顾九嵘连乐谱都不认识,这项活动太没意义。 实际上他也没有不耐烦过,一直试图让顾九嵘能真真正正融入这个社会,恨不得教会他所有知识,铺好前进的路。 顾九嵘的手在他带动下,于黑白琴面移动。 顾九嵘听过很多人说过,音乐是如何动听,又是如何能抚慰心灵。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所有无比感性,无比文艺的事物,对于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旋律是不同振幅的声音交错,画作是大片缤纷的色块狂舞,文学是诸多烦琐的单词堆叠。一切都来得复杂且不明了。 但在此刻,一个个断开的音符在他指下涌出。和过往的无数天一样,顾钺就坐在他的身边,温暖的气息近在咫尺。 于是一切都变得有意义起来了。 顾钺带着他,单手弹了一首很简单很简单的小曲。 顾九嵘很喜欢这首小曲。 一曲终了,顾钺看着顾九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九嵘问。 顾钺斟酌了一下语气,然后说:“你很喜欢的那缸鱼,今天早上我去喂的时候……发现死了一条……你别太难过。”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到,黑色尾巴刷地一下垂下去了。 顾九嵘蹭地一下丢下顾钺去看望自己的子民了,五雷轰顶,伤心欲绝。 第41章 义工 “你要买什么品种的?”顾钺问。 顾九嵘抱着终端在选,好不容易选出十几条鱼,又想起他死去的子民:“它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顾钺说:“可能是吃坏了东西吧,这事情挺常见的。你再买回来就好了。” “这就不一样了。”顾九嵘的尾巴沮丧地搭在地上。他的第一波子民,即使只是一条傻里傻气、只会在被投食时才显得亲密的呆头鱼,怎么会这样轻易就去世了? 顾钺在旁边看他好不容易选完品种,突然间就跑去选洗浴球了。 “你买这个做什么?” 顾九嵘说:“拿来洗我的尾巴。” “……”顾钺说,“为什么要洗尾巴。” “平时总会碰到些脏东西,洗不掉很难受的。” 顾钺打量了一下那些漂亮的黑色鳞片:“洗浴球可能没有那么大用……” “那要用什么?” 顾钺说:“厨房里有老李刷碗的钢丝球,你拿那个洗吧。” 顾九嵘:“……” 顾钺说:“你拿尾巴碰什么东西了?” “就上次去大楼里找你,戳了一个人。”顾九嵘说,摸了摸自己的尾巴,“总感觉之后就有些奇怪的味道散不去。” “我给你拿消毒水洗一下。”顾钺建议,“你把它泡浴缸里。” 顾九嵘立马警觉起来,尾巴微微收回去:“你不会又想摸吧?” 顾钺咳嗽几声:“怎么会呢。”他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个街头发传单的义工,你是时候要去了。” “不可能的。”顾九嵘说,“你想的美。” 顾钺说:“你还想不想买鱼了?”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我不能付款一样。” 顾钺揽着他肩晃了晃,挑眉:“我的钱。明天就把你的卡给冻住。” 顾九嵘:“……义工是什么时候?” 两天后。 顾九嵘站在街头,面无表情地把传单塞给每个人。旁边义工组织的人不满意:“你别臭着一张脸,这样子不利于宣传。” 顾九嵘回头看他,还没说话,那人才注意到他的监视环么,立马就怂了,尴尬笑到:“你继续你继续。” 于是顾九嵘继续进行这无聊至极的活动,觉得自己好似什么行尸走肉。但他新的子民就在运输中了,他必须要好好为自己的疆土规划。 好不容易结束了,他走在街头。 再过几天就是顾钺的生日——这还是他从老李那知道的。他之前就没有过生日这一项目,现在在外头生活了一段时间,也知道这是个大多数人都会庆祝的日子。 既然是庆祝,自然要买礼物。 顾九嵘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要给顾钺什么。顾钺什么都不缺,所谓名声与发挥才能的机会,顾九嵘也没办法给他。 顾九嵘随便在街上逛着,想着买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的目光,停止在了某家卖领带的店家。反正之前他也弄坏了那么多,干脆买些好看的还回去。 又想到顾钺喜欢动物。 他挑了很多条浅色领带,上头印满了卡通动物,还有奇异的粉红小爱心在它们身边。给顾钺换换风格总没错吧? 回去的路上,顾九嵘又被外头大屏幕的广告吸引了。 上头笑容灿烂的女人,拿着一盒白色的药片:“想要你的那个他更好么?本产品特有活血强身功能,添加大量珍贵药材,增强体质的同时,还能保健身体,延年益寿,更加持久哟~~他好我也好~” 顾九嵘平时很少关心广告,这广告词他琢磨了一会,没能理解。 虽然用词有些不一样,但大概就是正常的保健品? 顾钺现在身体虚,吃吃总不会有错的。 顾九嵘觉得自己该好好关心一下顾钺,毕竟他刚帮自己扩充了疆土,买了十多条呆头鱼。 于是他当机立断,一个电话就打过去订购了。配合刚买的领带,顾钺一定会觉得很惊喜。 日子临近顾钺生日,大大小小什么人都涌过来了。大部分顾九嵘都不眼熟,礼物倒是使劲塞,看着包装就觉得贵重精致。 虽然顾钺没啥实权,但毕竟是顾家的,就算平时能帮他们说上几句话,也足够了。 白书和也来了一趟,送了什么顾九嵘没关心,肯定也是精心准备的玩意。他躺在沙发里玩模拟舰队游戏时,听到白书和轻声说:“顾先生,那天您有什么安排?” “看情况。”顾钺说。顾九嵘刚给鱼买的水草来了,他放在桌上研究了几分钟。 白书和终于说:“顾先生,那天不如带我出去吧。难得生日,想让顾先生玩得高兴一些。” 听到这话时顾九嵘玩着游戏,护卫舰死了一队,他有点心烦意乱。 “不了。”顾钺说,“还有其他事情。” 白书和轻轻哦了一声,过了会,轻轻松松又把话题绕开了。他总是这样,情商高,不让对话出现过多的尴尬,也不会自讨没趣。 “那就提前祝生日快乐呀。”他依旧弯起好看的桃花眼。 白书和没在这过夜,等他走了,顾九嵘从沙发背后探出头:“那天你要去哪啊?” “随便找个地方。”顾钺说,“这种日子没什么好庆祝的。” “怎么会呢,”顾九嵘凑过去,“这代表你向更年期和糟老头又迈进了一步。” 顾钺:“……”他伸手,一把抓住顾九嵘不安分的尾巴就往身边扯。 顾九嵘大惊,又被顾钺撸了几把才挣脱,立马躲到沙发的另一边:“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顾钺笑:“这就告诉你,不要随便说金主的坏话。”他招招手,“过来。”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 顾钺指着桌上给鱼买的海草:“这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顾九嵘立马忍辱负重地去到他身边了,心想他这王做的实在太凄惨了,臣民弱智、每天只会吐泡泡不说,还让他付出了这么多。 他警告道:“你别碰我尾巴。” “不碰就不碰。”顾钺说,顺手捏了捏他下巴,“生日打算给我什么礼物?” “你都有那么多礼物了,还找我要?”顾九嵘拍开他手,“那些东西每个都比我买的好,而且我花的都是你的钱。” “也没什么,就是想根据你给的礼物,判断一下你的脑袋里到底有什么。”顾钺略有些纠结地皱眉,“因为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是什么奇怪的物种。” 顾九嵘:“……你才是奇怪物种呢,你全家都是。” 顾钺瞥见了他在玩的游戏:“怎么,又输了?” “只输了一次而已。”顾九嵘嘴硬,“刚开始练习。” 顾钺拿过来游戏机,调出历史记录,上头一排就没有一次是胜利的。 顾九嵘:“……”他伸手去抢,“还给我!” 顾钺别过身子,拦住他的攻势,刷刷点了两下就调出了游戏的录像,几倍速播放,于是画面变得杂乱起来。 他说:“你的战术完全是错的,不论护卫舰还是巡洋舰,最开始都不应该以前进三的速度扎堆冲上去,只有虫族才敢用这样的战术。” 他继续解释:“虫群的数量大,能够一直采用鲸吞战术,你要用人类舰队这么玩肯定会输。” 屏幕上的录像闪动速度极快,令人眼花缭乱,他却一眼从其中捕捉到了所有信息:“或者说,你的很多战术都接近虫族,只有最基本的排列和组队。概括一下就是没什么思考的余地,见到一个缝隙就钻过去。” “然后就是太注重细节,每一个舰体的每一个细节都想兼顾。虫族能进行精细指挥,是因为虫王有庞大的精神力,在舰队里是不可能做到的。” 顾九嵘不爽:“就一个游戏而已,我又不懂这些。” “你已经看了很多舰队指挥的书了,上次不是还和我讨论了么?就是还没办法运用理论。”顾钺揉揉他脑袋,“没关系,要是真的感兴趣就慢慢学吧。谁都是从零开始的,我可以带你去真正的模拟战里试试。” 顾九嵘说:“不用了,我连这种虫族都打不过,去真实数据模拟肯定死得更惨。” 顾钺微皱着眉又思考了一会:“我总觉得,你应该不是没有天赋……就是战术思考上,好像和普通人有那么些不一样……你脑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空的,行了吧?” 顾钺笑。他又说:“你买的洗浴球到了。” 顾九嵘眼睛亮了。 几分钟以后,他和顾钺站在花园里。顾钺面无表情,拎着一根……水管。 顾九嵘把尾巴搭在地上,已经抹了一层沐浴露了:“你冲吧。” 于是顾钺打开了水,刷地一下全部喷上去了。水流在鳞片上反弹,溅了顾九嵘一脸,他骂道:“水小点水小点你要谋杀我啊?!” 顾钺调小了水:“水温可以么?”问出这话时,他有种自己在某个发廊的错觉。 “没什么感觉。”顾九嵘晃了晃尾巴,“我擦下它。” 顾钺停下水走过来:“我来帮你。”眼里有种奇异的热切。 顾九嵘立马收回去尾巴:“你真把我当宠物撸啊?!要找去屋里,大黑就在那。”危机之下,他心安理得地出卖了自己的子民。 顾钺很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顾九嵘把尾巴盘到身前,认真用沐浴球擦着,还时不时抬起尾巴来看看,那些鳞片是不是又反着漂亮的光了。 顾钺站在旁边,难得的任劳任怨,说冲水就冲水,丝毫不含糊。 气氛分外和谐,顾九嵘突然就脑子一热,开口问了一直想问的事:“顾鸣和我说过,你从一开始就在找下一家人,准备把我送走。这是真的么?” 他讨厌猜来猜去,有什么问题,不如直接问顾钺本人。能憋到现在已经实属少见。 顾钺说:“嗯。” 这回答干脆到了顾九嵘没想到的地步。他愣了下:“为什么?” “因为你迟早会开始自己的生活,跟着我没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被连累。” 顾九嵘说:“还是因为你在暗地里做的事情么?” 顾钺笑了笑:“算是。现在暂时不送你走了,你自己跳进这坑里了。” 顾九嵘又说:“那如果监视期结束了,你就打算不来找我了?”他拿洗浴球狠狠搓了一下尾巴,骂道,“果然是死渣男。” 顾钺这次没和他斗嘴,只说:“我也希望我能看到那天。” “说得好像你看不到了一样。”顾九嵘得到了确定的回答,立马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指挥顾钺,“快给我冲水……水太大了水太大了他妈的溅我脸上了!” 他身上最后还是湿了一半,只好去洗个澡换了身衣服。尾巴倒是冲干净了,顾九嵘抱着闻了闻,满意地发现是香的。 回去客厅,顾钺正在把水草丢到浴缸中。 里头新的十几条鱼游来游去,瞪着的死鱼眼呆愣楞的,嘴巴一张一合。 顾九嵘坐在沙发上,再次为自己的子民太弱智而叹息。 顾钺坐回他身边,见他盘腿,目不转睛盯着那鱼,挺像平时眼巴巴等人回来的大黑,尾巴还同样在身后不紧不慢摇着。 他不自觉地笑了笑,逗弄性地和平时摸大黑一样,挠了挠顾九嵘的下巴。 顾九嵘身子僵住了。 他难得没像平常立马把顾钺的手拍开,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从神经的每一寸掠过,和被捏后颈时不同,却同样让人懒洋洋的。 顾钺很喜欢各种动物。 但这娴熟的挠下巴手法…… 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生日礼物会让顾钺惊喜的(误)但今天也是发现了新玩法的一天呢hh 两三章后时间轴跳跃预警 第42章 生日 顾九嵘没把对挠下巴的这份喜爱表现出来。 回去房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于是他打开终端开始搜索相关的信息。 和往常一样,出来的全部都是动物世界和什么鬼萌宠频道。 顾九嵘:“……”他关上终端,再一次开始怀疑人生。 三天后就是顾钺的生日。那天他回绝了所有过来拜访的人,就待在了家里,和往常一样养着伤,喂喂鱼逗逗狗。 顾九嵘实在看他无聊:“你生日都不出去走走?” “走去哪里?”顾钺说,向他伸出了手。 “干什么?”顾九嵘问。 “礼物。”顾钺理所当然说。 顾九嵘:“……你那么相信我给你买了?” “要是没有就太没良心了。”顾钺说。 顾九嵘啧了声,把一个简单的包装盒递到他手里。 “这还差不多。”顾钺点头,打开,然后笑容凝固。 里头是五彩缤纷的艳丽领带,画着一只只欢脱的动物,浸在一个个粉红的爱心旁。最上头是只大黑狗,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傻呵呵笑。 顾钺:“……你让我带着这东西出门?” “不好么。”顾九嵘说,“我都没见过别人带这种领带,挺特别的。” 顾钺深吸一口气:“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没有别人带这种领带么……把你恍然大悟的表情收回去!” 顾九嵘赶忙说:“没事,我还准备了别的东西。” 他又拿出另外一个包装盒。这是他在广告上订购的保健品,终于寄过来了。 顾钺打开,久久沉默了。 “怎么了,”顾九嵘说,“你还嫌弃?” 顾钺仍然是沉默,死一样地沉默。他最后缓缓开口:“你是为什么觉得……我不行。” 顾九嵘奇怪:“我怎么会觉得你不行呢,我觉得你很行啊。” 顾钺把那几片药丢他身上,难得爆了粗口:“这他妈是壮阳药。” 顾九嵘:“……嗷。”这事实对他冲击也有些大,他打量一下顾钺脸色,小心建议道,“我以为是普通保健品。你看买了不用也是浪费,你不如就哪次用了吧。” 顾钺冷笑:“和你用还差不多。”他把一条领带随手打了结,套在顾九嵘脖子上,“你看就像这样,一边绑着一边玩,刚好把两个礼物都用上了。” “变态吧你。”顾九嵘把领带丢回去,“找你的白先生去!” “真的是,也只有你能想出这种生日礼物了。”顾钺笑,把东西放回礼物盒里,站起身,“走。” “去哪啊。”顾九嵘斜眼看他。 “出去走走。”顾钺说,“当弥补一下你的礼物。” “给你礼物还不满意。”顾九嵘说,“晚餐有肉吃么?” “有。”顾钺满口答应。 于是顾九嵘立马跟着他上了飞行器。坐在驾驶位上,顾钺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不是你生日么,你来定。” 顾钺想了一下:“水族馆?”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没创意。” “你之前和谁一起去过?” “岑雨。” 顾钺思考了一会,显然这个名字已经不存在记忆中了,大概只记得是约过顾九嵘几次的人:“那就换个地方吧。” “没关系。”顾九嵘懒懒说,尾巴在身后甩了甩,“反正去哪对我没区别,你高兴就好……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会找你那些小情人呢,然后搞点什么浪漫与不和谐的戏码。” “找他们做什么。”顾钺揉揉他脑袋,“没有你可爱。”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希望你以后揍完我以后,也能这么说。”于是他又想,大概顾钺是真的不喜欢白书和。 明明那人其实哪里都挺好的,善解人意而温柔。顾九嵘有些疑惑,又有些莫名的欣喜。 于是飞行器停在了水族馆之前。 现在是工作日,这里人很少。进去以后依然是水蓝色的天光,一片静谧的场景,不同的生物在水里舒展自己的身躯。 上次和岑雨一起来,那人一直在讲自己的一些故事,见到不同生物也会发出感叹和惊呼。 顾九嵘至今记得,岑雨在见到来自隔壁星系的彩虹鱼变色时,那惊喜的语气。 但和顾钺过来,明显是另外一种体验。 “……这种鱼的黏液之前用在过共生战士的药剂里,能短时间让他们亢奋起来。对虫族也有一定的效果,”顾钺指着一尾极为漂亮的鱼,“如果提纯技术能更加精进,当作□□来使用,对虫族也有扰乱作用。” “这是什么原理。”顾九嵘说,“让它们太高兴了一起蹦迪么。” “简单来讲,就是亢奋到失去控制力,无视虫王的指令。”顾钺说,“当然这只是理论,现在还在做相关的实验。” “哦。”顾九嵘抬头看那鱼,顿时觉得危险起来。同样是死鱼眼,还是他的臣民可爱很多。 “还有这种,”走过又一个拐角,顾钺指着那丑陋而可怖的生物,“这是在太空时代刚开始时,人类发现的第一种外星生物。归作鱼类肯定是错的,但因为长得像,很多人都那么叫。” “所以呢,”顾九嵘说,“这个有什么战略意义?” 他记得这条鱼。当时它在水族馆昏暗的水里突然出现,层层牙齿就在他们身边,吓得岑雨往他身边靠了靠。 “没有。”顾钺说,“只是它的攻击方式很特别。在发现它的星球,我们第一次发现了堕落帝国的舰队,它们就沉在水里。那里作为堕落帝国曾经的疆域,留下了很多痕迹。” 顾九嵘有听说过这个理论:“是堕落帝国用过的精神力,影响了它们么?” 顾钺点头:“对。所以这种鱼学会了怎么用精神力去诱骗,比它弱小很多的猎物来到它身边。这力量比较弱,对人类的作用不值一提,只是很有趣。” “第一个发现这条鱼是顾家的人。当时那星球的液态水中刚巧有一大群这种鱼游过,它们的精神力在广阔的水域扩开,诸多生物像飞蛾扑火一样向它们涌去,黑色海面上鳞片全部反着银色的光,看上去像是神话里的什么旋涡。当时他感叹这个场景,一度以为这种生物是塞壬,直到真的看到它们的样子。” 顾九嵘笑:“是嫌弃它们长得太丑了么?” “对。”顾钺也笑,“他的塞壬梦就这样破碎了,回去抱怨了好长时间。” 一路上,顾钺就这样一直跟顾九嵘讲着。他知道很多东西,从水族馆科普牌上就写着的内容,到常人都不知道的隐情。 对于顾九嵘来说,这可比单纯欣赏海洋生物有趣多了。 不同生物的捕食方式,社会结构,还有它们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又是在这片无尽的寰宇里,怎么被发现和探索的。 顾九嵘几乎能想象到,在第一次人们发现这些奇异生物时,都是如何惊叹与新奇。 水族馆的光还是暗蓝色的,从头顶倾泻而下,笼罩着他们。顾钺在他身边侃侃而谈。 终于到了一处休息的长凳,顾九嵘说:“我很确定,正常人不是这么过生日的。” “说得好像你多了解正常人一样。”顾钺说,“生日高兴就好。”他是真的挺高兴的,语气都和平时有些微妙的不同——不知道为什么,顾九嵘就是知道这点。 或许是终于有个人能听顾钺讲这些东西了吧。平时他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抓着白书和之类的人,长篇大论这些内容。 何况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内容并不太有趣。顾钺擅长**,但真要和人找到共同话题,进行一个正常的约会,或许还是太难为他了。 于是顾九嵘莫名想到,他俩真是奇葩配奇葩,破锅配烂盖。 水族馆后,顾钺又带着他去了战争历史馆。 那是个和之前他们去过的博物馆,完全不同的地方。一进去就是巨大的全息投影,舰队遨游在无尽的星空中。从这里可以回顾不同时期的历史战役。 那些激烈战况在数据模拟下,被清晰地投影在半空中。 爆裂的火光,突进的□□,还有狂舞的舰队。护卫舰守护着巨大的战列舰,一同前往远方。 顾九嵘从来没见过顾钺这么专注的样子。 他可以坐在一处投影前半个多小时,就为了给顾九嵘讲明白一处战术。他也可以站在一处武器模型旁,告诉顾九嵘关于它的一切历史,人类是怎么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找到改良它的方向。 他讲对付不同虫王该用怎样的战略,他讲第一次交手堕落帝国,人类舰队几乎全灭。他讲有一次的宇宙风暴几乎撕碎他们的防线,还好熬过以后,一颗美丽而平静的星球在等待。 稍微停下来时,顾钺才反应过来:“我讲的这些会不会太无……” “不会。”顾九嵘说,微微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很有趣,我很喜欢。” 他们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只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部分,这里就要闭馆了。 工作人员第无数次催促时,他们才出去。 晚餐顾钺果然带他去吃了肉,大鱼大肉。 和之前一样,顾九嵘吃得心满意足,顺便还和顾钺争论了他们刚才看过的最后一场战争——他执意认为虫族的战术没有错,还是疑惑于人类舰队是怎么找到机会,突破它们防线的。 吃完饭,这争论好不容易结束了,他们又回到飞行器上。 顾九嵘问:“还要去哪里么?今天你生日,”他皱着眉纠结一阵,终于还是决定做出牺牲,“如果你说你想去骑旋转木马,我也不是不能陪你。” 顾钺:“……这个就算了。” 想了想他又说:“我们稍微去远一些的地方。” “行。”顾钺没有真的去坐旋转木马,顾九嵘松了口气。 飞行器飞跃过繁华星都的灯海,很快就迎来了荒原呼啸的风声。 顾九嵘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黝黑大地在脚下飞速掠过,头顶是深蓝的夜空,再回头璀璨星光远了,茫茫然似乎成了另一片星域,而他们刚刚自其中奔逃而出。 一瞬间顾九嵘觉得,这是前往世界尽头的旅程。 飞行器安静地停在一个巨大的建筑旁。 顾九嵘知道这里,这是一处观星台。因为实在太偏偏了,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观星台内一片寂静,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大爷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又就着昏黄灯光,半梦半醒。 他们顺着楼梯上去,看到那个巨型观星望远镜。 顾九嵘和顾钺并肩站着,这先进的望远镜启动后,整片空间都被来自宇宙的黑暗所填满。 那真的是深不可见的黑暗。 寒冷、死寂、孤独。如果迷失在其中,便是永恒的遗忘。 然而在幽邃的黑暗尽头,又有几点暗淡的星光。光彩是那么微弱,又是那么惊艳,只要凝视着,就会觉得冰冷的宇宙也不再如此可怖。 光。 单是念出来,就有温暖与渴望。 顾钺调整了望远镜的焦距,于是那群星更加耀眼了。 一瞬间黑暗的空间被点亮,他们就如置身于万千光华之中。恒星遍布,双悬臂结构里,它们以不同的引力场在运转、互相作用或者碰撞,每一刻都有新的生命出现、陨落。 拥有最强大磁场的磁星,可见光不可见的黑洞,超新星爆炸时犹如圣灵逞威。 不论对虫族还是人类,这里都充满无尽的可能性。即便是巅峰时期的堕落帝国,也不敢夸下海口,说掌握了宇宙的一切秘密,了解了星海的所有危险。但这正使它充满魅力。 永远摸索,不断向前,找到开启一个个答案的钥匙,科技在跳跃向全新的时代,舰队启航。 这是所有宇宙文明的归宿。 这天顾九嵘不知道自己在观星台停留了多长时间。 顾钺想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这片宇宙的知识都告诉他,可这世界实在是太辽阔了,三言两语怎么也无法概括它的宏伟,更何况还有如此多未知的谜团。 他们并肩坐在地上,看万千群星时,顾钺的眼很亮。 里头那抹死掉的光从坟墓里重生,与星辉共燃。 随着他的描述,顾九嵘同样热血沸腾。光是想象,那征途就已让他脊背发麻,向往不已。他看着顾钺,想他若是真的于舰上指挥战役,肯定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吧? 一令下所有舰队屏息聆听,一出征敌手心中只余恐惧,一扬手千军万马便浩浩荡荡,奔向荣耀。 那时的他,该是多么骄傲的少年啊。 而就在这一刻,顾九嵘明白顾钺为什么不喜欢白书和了。 他们生来就是追求与眼界完全不同的人,就如他永远不会喜欢上岑雨一般。 群星闪耀,宇宙无垠。 他们的征途应是星辰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QwQ抱歉今天晚啦! 第43章 警告 “还有什么信息么。”顾钺说。 “没了。”顾九嵘回答。 他们再次身处凶杀现场,在西西尔公司被调查,顾九嵘于暗巷中解决了连环凶手之后,这是第一起找不到凶手的案件。 顾九嵘已经成了编外人员,名头就是顾钺的特殊顾问。而这根本算不上一个工作,他只要跟着顾钺到处走走就行。 顾钺本来就是负责连环杀人案的,本职不在这里——顾九嵘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凑这个热闹,明明他对这方面不感兴趣。 所以今天顾钺再次带他出来,还是挺难得的。 如果说这次凶杀和之前连环案件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概是死者还是“碧空”的人。 是巧合还是意外?所有事情到底结束没有? 顾九嵘完全没有头绪,也没有兴趣知道。只要没有人来干扰他的生活就好。 临走之前,顾九嵘又见到了那个女警官。 忙了一天了,好不容易现场调查才告一段落,在脱去严肃与认真后,她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显得很可爱。 她来到顾九嵘身边,抬头看他:“那个,能加下联系方式么。” 顾九嵘才想起来,她之前拍过他的一张侧面照片,偷偷发到了终端上。 他刚想拒绝,警官似乎早就预料到,又抢先补充:“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给你发些现场的补充资料,还有……之前的照片。” 她的脸上写满期待,顾钺就在不远处等着他,顾九嵘嫌拒绝起来麻烦,就随她去了。 回到顾钺的飞行器上,两张照片已经发过来了。 第一张是第一天去探案时的,乌云沉沉,他穿着黑色大衣站在小屋旁,皮肤细腻白皙,微微垂着眼看终端,乌黑眼眸里沉着屏幕冷蓝色的一抹光,像一副色调阴沉的画。 第二张则是那天学校,阳光灿烂,他第一次穿上西装革履,走在熙攘的学生里,面无表情侧头看着什么。 顾钺瞥了一眼:“怎么,你准备要出道了么?” “我对那种东西没半点兴趣。”顾九嵘关闭了终端。 顾钺顿了下:“如果你要……” “我不要钱。”顾九嵘翻了一个白眼,“每次遇到和我讲话的人,你都要问一遍。我对他们没兴趣,也用不着你资助去追求什么。” “我这关心你心理健康呢。”顾钺道,“拥有一段稳定的关系,对监视期的评审也很有帮助。” 顾九嵘说:“不可能的,我这种性格要和别人住在一起,要把家给拆了。” “我看你现在住得不是很好么。”顾钺说,“我也不是好相处的那种。你能和我相处得好,其他人肯定没问题。” “那是因为我俩臭味相投,全是奇葩。”讲完顾九嵘自己都笑了。 “……欠我钱还有脸这么说。”顾钺趁顾九嵘不注意,又偷摸了一把他的尾巴,直接把顾九嵘给吓座位的角落了。 之后一段时间,生活异常的平静。于是顾九嵘的心又开始躁动,叫嚣着要新的冒险。 可这里安安静静,美好祥和,哪来的什么冒险? 就连顾钺最近都不怎么找叶正青了,好似那些暗地里的行动从来不曾存在。顾九嵘好不容易又等来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结果那帮守卫仍然是乌合之众,他不费多少力气就能解决。 无聊,分外的无聊。 顾九嵘天天躺在沙发上,就玩赛车游戏和模拟战斗。他现在战绩越来越好了——相比之前而言——新手模式十场能赢一场,还是靠侥幸。 顾钺偶尔在旁边看他玩,忍不住叹气:“你脑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思路,都不像是正常人能想到的。” “我觉得很正常啊,你的那种打法太别扭了。”顾九嵘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尾巴一路垂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惹得大黑好奇的目光一路跟着,“虽然我能理解一点你的战术,但就是觉得很奇怪,不喜欢。” 顾钺笑了,揉揉他脑袋:“算了,慢慢打,游戏而已。” 顾九嵘试过虫族很多不同的形态,从斯图尔特的嗜杀蜂群,到西莉亚的烈焰裙摆,不同虫王不同的能力都极有特色,放在属于它们的时代,皆如雷贯耳。 西莉亚的模式分为两种,分别代表前期与后期的她。 人类发现虫王有重生的能力,就是因为西莉亚。当时他们从堕落帝国的一艘损坏战列舰里,取出了一个歼星级武器。那老旧的武器是他们无法掌握的知识,以最后一发弹药,击中那颗荒芜星球。 一切烟尘都在爆裂,迅速席卷星球的每个角落。 虫群哀嚎,翅膀与鳞片化作了蒸汽,整个黑暗的空间亮如白昼,即便隔了数光年也无法直视。 随后剩下的虫群化作鸟兽散去。它们彻底失去了指挥,失去了意识海中的那抹光。 西莉亚死了。 然而短短几个月后,残余的虫群就聚集起来。或许是因为西莉亚太虚弱了,它们不再拥有之前燃烧火焰的能力,却更加凶悍可怖,仿佛正在全面进化成新的物种。 还好之后人类及时发现了她的位置,在这种可怖进化完成之前,再次进行了成功的歼灭,此后宇宙便回归暂时的平静。 这个模拟游戏的数据很不完善,但两个时期的西莉亚区别还是很明显—— 或许对于顾九嵘不那么明显,反正都打不过。 每次通关,都有相应的科普小短片出现,无非是宣传虫族的残忍,堕落帝国的可怖。这些东西早就化作常识,驻扎在每个星际公民的脑海中。 第一次击败斯图尔特时,小短片出现了虫群精华的介绍。 在西莉亚死而复生后,人类过了漫长岁月,终于研究出如何确认一位虫王彻底死亡。 如果它们真的死了,特殊能力便会以虫族精华的形式留存下来。虫族精华对研究虫群来说分外有用,联盟当然不惜一切要去收集。 但最可怕的是,精华可能意味着它能被另一位虫王吸收、融合。 这只是理论,却有着很多根据。不会有人想要冒这种险去尝试,好在大部分精华都被掌握在联盟手中。 顾九嵘看着画面上,那淡金色的奇异物质。 那是斯图尔特的虫族精华。不知道为什么,盯着它的时候什么冲动在升腾。 他几乎是渴望和迷恋那种物质,光是看着就有心驰神往、想要掠夺的感觉。 直到那天陷入沉睡,他还在念念不忘。查询了资料,发现虫族精华就被储存在这个星球上。 于是那种渴望更加强烈了。 这种魔怔的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第二天晚上,又是个雨夜,他听见顾钺在楼下拉着小提琴。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无声地下了楼梯,看顾钺还是一个人站在空荡的客厅中央。 曲调悠扬孤独。 顾九嵘又想到了那共生骨骼。不论顾钺之前是因为什么意外,选择了移植部分脊椎,都是天妒英才吧。 而此刻听着那曲调与外头淋漓的雨声,另种感受潮水般涌起,淹没了他,融化了所有焦躁的渴望。 顾九嵘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成为顾钺唯一的听众。 不知过了多久,顾钺放下小提琴,走过来揉揉他脑袋:“快睡吧,不早了。”眼里不再凉如雨夜,终于带上些温暖的笑意。 “嗯。”顾九嵘懒洋洋地回答。 日子在一天天走下去,转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顾九嵘非常确定,接下来的日子也会这般重复。要不是顾钺让叶正青又和他出去过一次,他觉得自己都发霉了。 顾九嵘甚至无聊到又去了几次“鲸落”。 那夜店还和顾鸣上次带他去时一般,热闹又繁华,音乐震天,每一口呼吸都充满了荷尔蒙,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激情与挑逗。 顾九嵘去那里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吧台喝酒。 他这种奇葩也是少见,不久就有人认识他了。听说他千杯不醉的名头,还有些人专门过来挑战,最后全部喝吐在地上,趴着不省人事。 每当这时候差不多都是深夜,顾九嵘会把剩下的酒一口饮尽,独自坐着悬空巴士回家,看路上的流光划过玻璃,不留下半点痕迹。 很偶尔白书和会来。顾九嵘想白书和肯定是喜欢顾钺的,就是顾钺的态度万年没变,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有时候顾九嵘就会想,不知道顾钺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时,会是怎么样的场景。活该这种风流多情的人,好好尝试下求而不得的痛苦。 这还是一个思考起来没意义的问题,当顾九嵘在床上无聊地滚来滚去时,大黑温柔地舔了舔他的手,沉沉睡去——它年纪真的大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某个晚上顾钺没有回来。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顾九嵘又在沙发上玩了会游戏,就上楼准备睡觉。 但有种焦虑而不安的感觉在生长,他没办法入眠。 拉开窗帘开外头,夜空还是那个夜空,群星闪耀,月光还是那个月光,皎白柔和。和寻常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顾九嵘又躺了回去,努力催眠自己。 半个小时后他又爬了起来,自暴自弃趴回客厅的沙发,重新打开游戏。 游戏到一半,地面沉闷地抖动了一下。 顾九嵘愣了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第二次抖动来得很快,也更加强烈。花瓶跌落至粉碎,吊灯摇摇晃晃,楼上传来大黑惊慌失措的叫声,他直接被震得落下了沙发。 地震了?! 在吊灯乱摆的光中,他翻身起来就要拉老李和大黑一起走。 他们向空旷的地方赶去。一路上同行的、惊慌失措的人越来越多,机器人在自动指挥着人群,巨大的全息投影显示着方向,应急灯明亮,确保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预想的第三次抖动没有来,顾九嵘和一帮人挤在最近的广场,旁边空空荡荡,是个没有高大建筑的地方。 晚上空气很冷,长时间没有其他动静,不少人在窃窃私语,讨论究竟能不能回去了。但可以离开的指示迟迟未来。 顾九嵘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内心的不安越来越重,几乎要淹没他。顾钺也一直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不知道究竟在哪。 他感觉有些头疼,稍微蹲下来休息了一阵,眼前一阵光斑闪耀。很快左眼瞳孔已经被一片暗红侵蚀,虫群意识在疯狂尖叫,警告着他。 警告他什么? 终端上有条新的消息,是顾钺发来的。 “去安全室,快。”只有这简单的这几个字。 安全室建在地表之下,拥有强大的防御系统,只有战争中才会被使用。 顾九嵘愣了下。 下秒刺目的红光爆炸在上方! 那是星球级别的警告,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星都,那红光犹如鬼魅。全息投影的提示信息被替换,全部指引人群朝向安全室。 同样炸裂的还有尖叫和哭喊,人群立马狂躁地涌动起来,朝向坚固的避难所。 顾九嵘猛地回头,只这一瞬间他就找不到老李和大黑的身影。 他被人流带着走,整个星都都陷入了绝望和恐慌,私人的飞行器和车辆占满道路,鸣笛声直要把人逼疯,与那永不停歇的警报与红光一起,好似末日降临。 顾钺没事吧?!顾九嵘想要给他发回信息,又突然想到,如果真的有战争,作为顾家人顾钺肯定是要上战场的。 顾钺也好,顾鸣和顾兴言也好,所有顾家人生来就是为这一天准备的。 这么一想内心的焦躁更甚,他不想去什么安全屋,只想着赶快找到顾钺。 但一路上都有机器人在监视,人潮汹涌,他一下子没找到机会离开,只能焦躁地等去到安全屋附近再想办法。 他们这个区域的人被分配到的安全屋,就在博物馆的地下。顾九嵘怎么也想不到,他第二次来这地方是这种场景。 第三次震动来的很突然。 顾九嵘正走在博物馆内、去往安全屋的路上。这震动惊天撼地,在这瞬间巨响传来,他开始耳鸣,足足几十秒听不见一点东西。 缓过来后他向四周看,大部分人都还呆愣在原地,跌坐着。博物馆的玻璃在破碎,有些血淋淋地扎到了人群。 随后更为恐惧的尖叫炸开。 头疼更加严重了。 顾九嵘咬牙想往前走,但无济于事。那疼痛来得太剧烈了,就像瞬间,有无数声音无数意识劈开了他的脑袋,全部在涌进来,如狂暴的海啸。 声音。 他听到了很多很多的声音,它们来自遥远的星空,热烈而狂躁。 在顾九嵘手上青筋暴起,痛苦几乎撕裂了他,他再也站不稳,趴跪在了地上。 最后失去意识之前,他在一片朦朦胧的黑暗里,勉强抬眼看向前方。 那是博物馆挂着的画卷,上头身着红色长裙的女人,面容姣好,骨肉匀停,白鸽停在她的肩上。 她微微偏头,笑着凝望画框外的人,一只眼睛乌黑温柔与常人无差,另外一只却是赤红色的,里头是永恒不死的战争之火。 ……母亲。 这是闪过他脑内的最后一个念头。 意识陷入无尽黑暗,梦里依旧是那些狂热的声音。 “光来了。”它们在说。 作者有话要说:跳跃预警 之后就是各种神奇剧情,比如说第二次进化,神展开什么的hhh 第44章 力量 三年后,星历3603年。 “什么时候走啊?!我他妈的在这发霉了!”阿强往地上啐了口,指间夹着半截烟,“她要还挣扎就打晕算了,万一再像上次那女人一样乱叫,我们他妈的又要滚蛋!” “快了快了。”他的同伴回答,笑的时候露出了发黄的牙齿,“有点耐心,现在外头乱得狠,根本管不过来这种事情。” 被胶带捆绑的女人正在飞行器上,蒙着眼睛,满脸惊恐。 这是个废弃矮楼的地下室,他们放了些破家具在这,有沙发有桌子有还算亮的灯,作为暂住点。宽敞是挺宽敞,唯一不好的大概是下雨时会漏水。 本来他们这种亡命之徒,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社会是完全没犯罪能力的,只要留下一点点的痕迹,哪怕只是监控里的一个背影,他们就有可能被揪出来,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在三年前那场袭击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只要小心谨慎,留下的痕迹少些,星际警察是没那么多精力追查的。 阿强坐在老沙发上,烦躁地抽着烟。 也不知道这笔买卖,能带来多少钱。 其他人还在忙活,他们这次的“货”有三个,不算年轻靓丽,看着就不是好价格。但现在他们只需要让飞行器起飞,然后安安稳稳地到达目的地,转交货物,钱就到账了。 他盘算着这笔钱要怎么花,门铃也是在这个时候响的。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各自迅速把武器拿在手中。 阿强拿着手枪靠着门,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压着嗓子说:“谁啊?” 外头是个年轻的男声:“外卖。” 阿强稍稍松了口气:“你来错地方了,我们没点外卖。” “我看一下……”一小阵的迟疑后,陌生人回答,“确实是这里,我没弄错。” 阿强皱眉,正觉不耐,突然看到背后同伴额前有着薄汗,死死捏着手中枪支。他愣了下,也反应过来了。 这里一看就是废楼,旁边是一片废弃的垃圾场,除此之外再无建筑,哪里来的其他邻居可以点外卖?更何况这是地下室的大门。 他听说过,确实有些警察诱骗屋内人开门。但不论外头是谁,这借口找得太烂了。 阿强微微回头,同伴朝他点头示意,他便把保险打开,回答:“好,我现在开门。” “嗯。”回答声就在门的正背后。 阿强假意轻摁门把手,随后在瞬间朝门外连射几枪! 这里的门老旧,没有防弹设计,立马被打出了五六个窟窿。 外头依旧无声无息,阿强松了口气,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这样子的连射,那快递员早该被射穿了。 他正准备拉开门把手查看情况,就听见敲门声又响起了,依旧是年轻的男声:“先生,外卖。” 冷汗立马顺着后背留下,他呆在原地。 “我赶时间呢。”门外人似乎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亲自转动门把手。然后阿强眼睁睁看到,坚固的门锁被一点点崩开,金属碎片乱蹦。 吱呀一声,门开了。 外头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面容俊朗,手里……真的拿着一个外卖盒。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以手劲崩断门锁的人不是他,真的只是普通外卖员,只是打扮得太得体。 他说:“这是您今天的特别外卖,幸好我来得早,还热着呢。” 他向阿强递出去那外卖盒。 极度的惊恐下,阿强直接朝他开出了最后一发子弹。 清脆的一声传来,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子弹被弹开了,一小撮火花绽开。 下秒一股巨力袭来,直接把阿强整个人击飞,撞在墙上。他吐出了一口血,软软地失去了意识。 顾九嵘皱眉看着自己的尾巴,好像又染上了一些奇怪的味道,回去不知道洗不洗得掉。 剩下的人已经陷入了惊恐,宽大的空间被狂乱的枪声充满。但很快枪声就陆续停止——螳螂的刀刃从背后扎穿了他们的身躯,猩红眼里写满了属于猎食者的狂热。 “是虫族!!怎么回……!”惨叫声回荡,随即戛然而止。 立马有人发现情况不对,转身开始逃窜。恐惧的情绪弥漫,被顾九嵘尽数清晰捕捉。 他轻轻跃起,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爆发力,让他轻轻松松掠过数米的距离,来到一位逃跑者的身边。 他抓住了那人的脑袋,黑色鳞片像潮水般覆盖他的右手。桌子就在旁边,他下秒发力,把那人脑袋摁了上去! 桌子表面直接裂开,断成两截。他松手回头,长尾一扫便又把两人拍在地上,泥尘溅起,骨骼断裂发出可怖的声响。 追击最后一人时,他难得起了一点玩心。 那惊慌逃跑的人是最出名的通缉犯,为了自己的“生意”杀过人,也是这几起绑架案的主谋。警方实在没余力管这么多,还是顾钺主动接下这个案子,才追踪到了他的踪迹。 现在该是他解决一切的时候了。 尾巴轻轻一扫,勾着那人的脚腕把他绊倒。他刚踉跄着站起来,就被钳住了脖子抵在冰冷的墙上。 窒息感袭来,他奋力用手去抓挠掐住他的手,却摸到了坚硬的鳞片。 不止如此,他能感到脖子上有血流下,就像是……兽类的尖爪准备要刺穿他的咽喉。 “你……是什么东西……”他勉强说,瞳孔开始涣散。 “只是个路过的外卖员。”顾九嵘懒懒说。 窒息的光斑闪烁间,他突然就想起眼前人的容貌了。 那是个最近很出名的警方特别顾问,还是被监视者,却年轻又有天赋。听说他几年前从“碧空”出来后,就被顾家的某位监视着。 但他怎么会和虫族有关系?! 这是他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 顾九嵘松开了手,鳞片迅速消失,又是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了。 这怪物般的力量很好地藏在身躯之下。 虫族已经替他完成剩余的工作,随后无声无息消失在灰色雾气里。他拿起刚刚的外卖盒,里头的披萨还是热的,他咬着一片,边吃边给飞行器上的几个女人松绑。 哭声传来,夹杂着刚才压抑的恐惧,还有绝处逢生的喜悦。 顾九嵘懒得安慰人,由她们留在原地。他走出沉闷的地下室,坐在外头靠着墙,给顾钺打了个电话:“解决了,你说的那家披萨店真难吃,肉少得跟没有一样。” 顾钺说:“下次换家。那几个人没事吧?” “没事,她们甚至算得上精力旺盛。”顾九嵘回答。 顾钺又说:“那你赶快回来吧。” “行。”顾九嵘起身,“你今天是去了墓地么?” “嗯。” “那我过去找你。” “干什么?” “晚上想吃肉。” “……”顾钺笑,“自己去吃。都那么大个人了,吃个夜宵也要我陪。” “那我过来了。”顾九嵘也笑。 来接受害者的人很快就到了,被现场的凌乱与凶残所震撼。顾九嵘解释说他们内乱了,在他来时打得正欢,然后就去找顾钺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顾钺都会去顾家的墓地。顾九嵘搭了个飞行器,准备去那。 路上的景色不如三年前那么繁华了,有许多巨型建筑被损坏,至今都没有修复完全。 这个星球的状况本来就不好,据联盟说,军事力量受损的同时,最重要的几个农业和工业基地受到了致命打击——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物资如此紧张,重建工作进行得如此缓慢。 现在有些东西甚至需要按照份额去领取,人力短缺得厉害,犯罪率立马飙升上去。 本来繁华的星都在袭击后,元气大伤,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晚上为了节省资源,就连灯海都暗淡了太多。 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堕落帝国的八艘轻量级巡洋舰。 它们属于无人操控的状态,程序被设为自动攻击。出于某种原因,它们在这庞大宇宙里飘荡到了他们星球旁边,展开了一系列的攻击。 只有八艘,已将他们的军队击垮到几乎崩溃。 最后能干掉它们实属运气,顾兴言的操作出现了一些失误,长时间的超负荷指挥下他的精神出现不稳定,无法继续进行战斗。 在第一艘帝国巡洋舰被击毁后,顾钺接了他的班。 此后是长达数小时的鏖战,最后一阵火光迸发于虚空,毁天灭地的炸裂里,它们被击成碎片,飘荡于宇宙。 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胜利的名声没有如顾九嵘预料的一般归在顾钺身上。 整个星都被惶恐不安占据很长时间,没有人关心战争英雄究竟是谁。毕竟堕落帝国那碾压性的实力,实在太令人绝望了。 顾钺的生活没半点改变,他还是做着无关痛痒的事情,好像那一仗根本不曾发生。 顾九嵘都替他不忿,顾钺倒是悠悠然,没表态什么。 顾九嵘后来看到了战斗的记录,有几次几乎是死局的情况下,顾钺力挽狂澜的指挥称得上惊艳,足以被写进任何一本教科书。 堕落帝国的战斗程序,基于人类无法想象的战斗经验与次数,变幻莫测,算无遗策。但顾钺一点点把它们分解,逐步适应它们的攻击节奏,漫长的数小时战斗就像是一场现场学习。 一场失败代价是死亡的学习。 最后,一瞬的弱点被顾钺捕捉到了。那万千数据堆砌出的对手,终归露出了计算的盲区。自那后一艘艘巡洋舰坠落,这场苦战终于结束。 整场战斗看下来,顾九嵘几乎能感到那种紧张绝望的氛围扑面而来。 顾钺果然天赋凛然,这么一想他之前说过,模拟战里与虫族未有失败,根本不是吹牛。 于是顾九嵘就想到了宇宙里,隔着遥遥舰队那双含笑的眼睛。 多年前也是这样,如此可怖又熟悉的天赋,恍惚间好似故人重逢。 漫长的飞行后,飞行器抵达了目的。天空下了点小雨,顾九嵘在入口拿了把黑伞,撑着走向深处。 果然在尽头的角落,他看到了顾钺的背影。 那人正微微垂着头,站在一座墓碑之前。 顾九嵘不知道顾钺每年究竟来看谁,也没上前,出于好奇心查看。他只是奇怪为什么顾钺每次来,都不给那个人带把花。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候,数十分钟后,顾钺向他走来。 这三年来,顾九嵘长高了些,只是看向顾钺的时候,还是要微微抬头才能对视。 刚才追捕拐卖者的冷厉荡然无存,顾九嵘弯着眼睛扑上去,结结实实抱住顾钺,抬头看他:“我要吃肉。” 顾钺身上还有雨水的寒气,被他那么一撞一抱,温暖的体温下似乎驱散了许多。 顾钺笑了,揉揉他脑袋:“说了多少次了,不健康。” “我把他们都干掉了。”顾九嵘说,“不该给些奖励么?” 顾钺接过伞,和他一起往外走:“你还欠我钱,没叫你还就够仁慈了。” 顾九嵘立马警觉起来:“你不会又要把这个当借口,摸我尾巴吧?” “怎么会呢。”顾钺说,“我是这种人么。” 顾九嵘:“……”这幅有点渴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坐上顾钺的飞行器,里头的暖气很舒服,顾九嵘开始昏昏欲睡。还好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还在,他坚持着不在任何一人睡着,包括顾钺。 而且顾钺那混蛋,肯定会趁着他睡觉偷偷撸他尾巴——顾九嵘越想越生气,总感觉自己被占了很多便宜。有次打斗完他被摁在沙发上,那次撸得最狠,就差摸到尾巴根了,顾九嵘气到一想起来就吃不下饭,顾钺只能给他又多买了几条呆头鱼作为补偿。 又想起这事,顾九嵘狠狠骂道:“死渣男。” 突然被骂的顾钺:“……?” 从墓园离开,他们随便找了路边的一个小餐馆吃饭,近年的经济萧条,吃饭的地方都冷清了不少。 往餐馆走到一半,顾钺突然说:“我接个电话。”他转身到路边站着,低声不知和谁讲着什么。 于是顾九嵘在不远处等着。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翅膀,落在他肩上,歪着脑袋看他。晶莹的雨珠粘在了它的羽翼上,向下滚落。 顾九嵘摸了摸它,微微垂眸时,赤红色从瞳孔一闪而过。 自那以后已经三年了。 西莉亚,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跳跃完成,现在是骚气9啦(?) 常在河边走,马甲总有一天会被彻底扒掉的hhh 第45章 去留 三年前堕落帝国的巡洋舰,破坏了星球上的虫王意识屏蔽器。 人类可探测范围内的虫群骚动起来。最主流的猜测是,某位虫王捕捉了这混乱的时刻,准备发动进攻。 意识屏蔽器被及时修好,这场潜在的进攻戛然而止。这件事情引起联盟的高度警觉——这代表某位未知的虫王,就在他们附近的星域徘徊。 而那天顾九嵘晕倒在博物馆里,直到两三天后才苏醒。顾钺忙于指挥与善后,是老李一直在照看他。 在顾钺忙完一切前,顾九嵘想了很多。 他非常非常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万千虫群的呼唤。它们狂躁它们激动,狂喜中它们向统治者献上热情的倾诉——请让我们为你而战,直至死亡。 如果这种程度,都能被“碧空”的那些实验所解释,那也太过了。更何况那些幻影般的记忆中,他记得西莉亚的容貌。 他查了很多资料。 大部分虫王并非是传承了上任的地位,而是来自族群内的突变。 在现任虫王无力统治、太过弱小时,新的突变基因会诞生于虫群,新的虫王角逐者诞生,隐藏于庞大的虫群里逐步成长,直到能够挑战现任的虫王,杀死或者被杀死,成为新王或者成为虫群的养料。 而虫王的后代必定会携带那特殊的基因,即便是极其偶然的情况下,虫王有了后裔,它们也会选择先行杀死,以免威胁自己的地位。 就像狮群里,雄狮往往会驱逐自己成年的儿子,只是在虫族里来得更加简单无情。 于是在世界观彻底被颠覆的同时,顾九嵘疑惑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他幼年的时候西莉亚并没有杀死他。 顾九嵘想来想去,可能是他太菜了,来回就只能操控几只螳螂和飞龙,西莉亚根本不把他当威胁,还给他留了只年纪可能比他大几百岁的鸽子,整天就知道咕咕叫,然后歪头看他。 如今又想起这件事,顾九嵘更难过了,尾巴刷地掉到了地上,想他不但操控不了虫群,连几条呆头鱼都养不活。 顾钺一回来,就看到顾九嵘沮丧的样子。 “这又是怎么了?”顾钺问,“没肉吃?”他下意识看看鱼缸,“没有鱼死了啊。” “没事。”顾九嵘还沉浸在史上最废虫王的阴影里,到现在除了能变出些鳞片打打人,毫无长处。 “那就好,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下。”顾钺脱下外套,开始解领带,“再过几天调查员又要来了。” 他说的是调查是否能结束监视期的那些人。本来监视期应该几个月前就结束,但那帮人仔细讨论一下,顾九嵘仍然有一定的不良倾向,于是才延续到了现在。 顾九嵘愣了下:“哦。” 顾钺坐在他对面:“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没有。”顾九嵘闷闷地说。 顾钺和他谈过几次这事情了。自从顾九嵘加入了他那些暗地里的活动,就没打算脱身。顾钺也知道这点,说以后依然会让他来帮忙。 但这还不够。 顾九嵘想要的不是这个。 顾钺开始给他认真规划以后要怎么生活比较好。 比如现在星都混乱,最中心的地方安全性才高,要是搬出去可以优先考虑这些地方。比如叮嘱他多学点本领,以后好过日子——在顾九嵘看来还是一副老妈子模样。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仍然没能完全接受,他就要从这片发展了三年多的领地搬出去。 而且顾钺都还没能成为他的子民,等搬出去以后,他就没办法天天找机会蹭顾钺,时时保证身上的气息了。 顾钺叹口气:“你对未来都没有什么期盼么?总有一些想做的事情吧?” 我想征服宇宙算么。顾九嵘的尾巴懒懒地动了动。 他还是很不高兴。顾钺看上去一点都没有挽留他的意思,语气也和平常无差。 顾钺见他没心思讲这个,又说:“还有,过几天顾鸣又要把大白送过来了。” 顾九嵘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奶奶的又想做什么?再结一次婚?!” “他说许檀檀还是不喜欢它,最近她怀孕了,所以干脆送过来,不带走了。” 顾九嵘愣了下:“他不是养大白挺久了么?” “是。”顾钺说,“但有时候不想要就是不想要了。”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让顾九嵘不爽了。他说:“你们都是一个样子。” 顾钺:“?” 话就在嘴边了,以顾九嵘的性格,怎么也不该如此别扭。但他硬生生把想要留下的话语下咽。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顾钺呢? 本来就是顾钺把他带了出来,这么多年对他不要太纵容。 更关键的是,他根本不是普通人类啊。 他是顾家心心念念、永远想要杀死的虫王。他们才不会管他究竟是否强大,只要是威胁,就有必要扼杀于摇篮中。 按照所有的历史经验来说,凶残和暴虐流淌于他的血液里,内心深处是永不停息的征服欲。哪怕现在不明显,那种东西会一直生长,直到把如今这表面撕得粉碎。 而他害怕顾钺终归有一天,会发现这件事。 他会怎么反应? 每当这个时候,顾九嵘就想到那天着火的高楼上。 那时他赶去找顾钺,而高楼最顶端劫持人质的那人,曾经也在某个深夜依偎着顾钺,眉目含笑吧? 哪怕这样,顾钺捏着手枪的手也没有半点颤抖。顾九嵘毫不怀疑,但凡有必要,子弹就会从其中射出。 最后子弹贯穿那人的头颅,顾钺也只是愣了半秒,面上并无波澜。顾家人都是这样,原则里的东西没有动摇过。 顾九嵘不想落得这种结局。 于是他在自己的去留问题上,难得别扭得不行,总觉得隐瞒下这些,就没法向顾钺提出更多要求了。顾钺则完全没意识到这点,还在给他策划着以后的日子。 “明天晚上调查员会过来初审,三天后就会决定,流程和之前一样,你应该还记得。”顾钺说,“表现得好点。”他揉揉顾九嵘的脑袋,眼里是温暖的笑意,“你就要自由了。” 尾巴晃了几下,顾九嵘搂着顾钺的脖子使劲蹭了下味道。 第二天比调查员更早来的,是大白。 隔了一两年,它的脾气更加见长,完全把顾九嵘之前对它造成的威慑忘得一干二净。 顾钺一早上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的。他下楼,看见顾九嵘在客厅里狂奔怒骂,尾巴乱甩,一路上把花瓶画框弄得粉碎,踢飞了两个机器人,而身后……乱摆的尾巴上挂着一只大白。 大白到底是年轻,一口牙死死咬着鳞片不松口,在空中被甩来甩去的,气势汹汹。 顾钺:“……”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没睡醒。 这客厅的东西再碎就没有了。顾钺见情况不对,赶快过去帮顾九嵘把大白给拔了下来。 “你赶快把它送走!”顾九嵘气得要死,“每次来都做这种事情!难怪顾鸣不要他了!” 大白吐着舌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顾钺,叫了两声。 这东西还懂告状争宠?!顾九嵘更加气了。他好歹是一代虫王,怎么会有这种生物在他的领地上撒野! 顾钺见顾九嵘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活像火山喷发,赶快把大白给赶到花园里了。他说:“晚上调查员来的时候,你别对动物表现出这么暴力的倾向。” “妈的我也是动物!怎么就不能了!”顾九嵘怒骂。 顾钺:“……别这样骂自己。” 顾九嵘:“……” 到了晚上,调查员刚来到顾钺家里,就看见他们要调查的监视对象在……撵一只狗。 顾钺咳嗽一声:“他比较活泼,跟家里的动物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一个疏忽,顾九嵘就跑出去了。 风里远远传来一句:“我今天他妈的揍死你!吃了我多少香肠啊?!” 调查员:“……哦。确实挺活泼的。” 顾钺把顾九嵘给拽了回来,又是几人坐在沙发上的无聊对话,无非是讨论最近顾九嵘在做什么,有没有参加阳光积极的活动,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规划。 顾九嵘昏昏欲睡,随便按照所谓的标准答案应付了一下,就不耐烦了。 好在最近所有政府机关都办事乏力,这次调查员待的时间不长,明显不上心,就连问的问题都很随便。 结束后顾钺说:“这次通过审查应该没问题。” “嗯。”顾九嵘说。 “怎么还是不开心啊?”顾钺笑,“好不容易等了那么多年。” 审查的最后一天,和调查员一起来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夏凌带着孟子帆上门拜访了。 据说是为了尽快恢复这颗星球的元气,顾家和夏家有了些合作,偶尔会有不同的人来顾钺家里走动。 夏凌没有什么实际的地位,纯属凭借家族显赫,倒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往顾钺身边凑。听说前几天就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候顾九嵘还在街头,百无聊赖地发传单做义工。 孟子帆的监视期也未结束,偶尔情绪还是会出现不稳定——虽然顾九嵘觉得,这和夏凌那盛气凌人的欠揍性格脱不了关系。 每次夏凌看顾九嵘,眼神都像是在打量某种泥泞里的货物,第一次在凶杀现场时如此,这回也没有意外,说话都带着轻慢与居高临下。 当时顾九嵘想揍他,被顾钺硬生生用监视环拦下了。 这调查员夏凌认识,此时正在客厅里和他闲闲讲着话,没大关心一旁的顾九嵘。正如顾钺所说,这次的审查肯定能通过。 于是顾九嵘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几分钟。 他去了洗手间,打开冰冷的水洗了把脸。他听见顾钺的脚步声跟了上来,靠在门边说:“到底怎么了?” 水珠顺着脸颊流下,顾九嵘看向他。 一瞬间很多念头闪过,理智与情感在不断争斗,曾经在无数个日夜被想象过的可能性都在碰撞。 在这监视期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屈服于内心最直白的想法。 他抬头看顾钺,说:“我想留下来。” 顾钺沉默了下,看着顾九嵘。 半晌后他笑了:“就为了这事啊?早说不好么。”他拍拍顾九嵘的肩,调笑道,“我还以为你能更信任我一些的。你不喜欢夏凌对吗,现在机会来了。” 顾九嵘立刻懂了。 半分钟后他回到客厅,快步走向夏凌。调查员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眼睁睁看到顾九嵘揪起了夏凌的领子,把那肥猪般的身躯自沙发提起。 “你他妈的干嘛?!”夏凌吼道,“疯了么……!” 话语终结在顾九嵘的当面一拳里! 血顿时顺着鼻子流出,顾九嵘松开手,夏凌狼狈地退后半步跌坐回沙发,顾九嵘往他下巴又狠狠补了一拳。于是他软趴趴地昏迷过去,彻底不动了。 顾九嵘的眼睛明亮,抬头朝站在二楼的顾钺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怎么样?” “实在太暴力了。”顾钺摇头笑说,“按我看来,这监视期肯定得加长。” 旁边的调查员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调查员参与x乎提问:上班时被秀一脸是什么体验? 第46章 墓碑 “我们各自心中都有某些不愿意摒弃的东西,即使这个东西使我们痛苦得要死。我们就是这样,就像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的荆棘鸟,泣血而啼,呕出了血淋淋的心而死。” 在念出这句子后,顾鸣慢慢合上了书。他戴了副眼镜,穿着简单的白衬衣,更显得眉眼温和。 他朝顾九嵘笑了笑:“我很喜欢这句话,出自一本地球时代的书,叫《荆棘鸟》。” “没看出来你和顾钺一样喜欢看书,还都是纸质的。”顾九嵘懒洋洋地坐在窗边,吃着客厅里一盆水果。 “纸质的给人感觉完全不一样。而且我和他是不同的喜欢,”顾鸣扬了扬手里的书,“我喜欢文学气息浓一些的,整个书架都是这种。那家伙看书单纯是为了扩大知识面,也就是所谓的自我提升。”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你什么时候把大白接回来。”顾九嵘说,“它快把我烦死了。” “就像我刚刚说的,人有不愿意摒弃的东西,就有不得不摒弃的东西。”顾鸣道,“有时候只是被逼无奈。”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你别把不想接狗回去说得那么深奥好不。说白了不就是薄情,不想养了。” 顾鸣弯起眼睛笑:“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顾九嵘说:“所以,你把我叫过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光是坐在那念句子给我听?” “喜欢你不行么?说不定这是我追求人的方式呢。” 顾九嵘:“……你是真的渣男,都结婚三年了。” “我对她没有爱,她也是知道的。”顾鸣说,“但这是有回报的付出,互惠互利。” 顾九嵘想起顾钺说的,如今顾家当家的几位思想比较保守,如果安安心心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了,能得到的资源只会更多。 顾家的资源,谁不想要呢? 顾九嵘耸肩:“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 顾鸣说:“所以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你不想知道……你的顾钺究竟想要什么吗?” “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顾九嵘并不相信顾钺会把这种事情和顾鸣说,这两人之间总有冷淡的疏远感,正如顾钺和其他所有人一样。 “猜也能猜到。”顾鸣起身,“我去拿茶具,你想看的东西就在桌上。” 他走了,顾九嵘走过去,看到桌上是一本厚重的深棕色书籍,看上去老旧。 他随手翻了下,里头全部都是年份和不同顾家人的名字。 他下意识寻找着顾钺的名字,终于在二十九年前找到了,生日也是同样的日子。 他愣了下。 毕竟顾钺的过去就像一团迷雾,查不到任何相关的资料。他一度怀疑顾钺来自地球时代,却找不到证据,没有半点信息。 眼下这个人的出生年月,好好地摆在那里。 所以他大概真的只是有了什么意外,才移植了部分脊椎,又一贯低调显得像什么幽灵。 所以顾鸣想要告诉他什么? 顾九嵘不明白,合上了家谱。 顾鸣这时候已经拿着茶具回来了,笑眯眯的,也没问顾九嵘什么。他开始温壶润茶,以某种传统的方式准备着一杯好茶。 泡茶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顾鸣似乎在想着什么,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消失不见。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的疲惫,再次袭来。 最后浅绿色的茶回荡,茶香四溢。 顾鸣缓缓将茶水倒入茶盅,笑着递给顾九嵘,又是平常那个他了。 茶很烫,要慢慢喝。顾鸣说:“你知道你的家乡在哪么?” “不知道。”顾九嵘说,心想那个是某个被虫族侵占的星球吧,肯定寸草不生,荒芜无比。 顾鸣笑了笑:“你这种也挺好的,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就不会想着回去。” 顾九嵘实话实说:“我其实根本不在乎。” 这大概是他最接近虫族的一部分,没什么情怀,一点点好奇心都没有,不会思念所谓的故土,也不想找到所谓的家人——虽然她已经连带着她残暴的野心、可怖的恶名,化为尘土了吧? 能证明她存在过的,除了那段血腥的历史,就只有那只雪白的鸽子与顾九嵘了。 顾鸣慢慢转动手中的小茶盅,垂着眼:“所以你才是最幸福的那个人,没有想唱的歌,就没有能扎穿你的荆棘。” 顾九嵘说:“我好好的找刺干嘛?” 顾鸣笑着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喝完茶后顾九嵘就回去了,心想顾鸣这个人也是奇怪,讲起话来半遮半掩。 顾钺不在家,顾九嵘正准备问下他去哪了,终端上就接受到了一条提示。 他一开始成为特别顾问时经常收到这种消息,这几年顾钺没有负责什么案子了,消息少了很多。 眼下又收到,顾九嵘愣了愣,还是跟着地点提示过去了。 顾钺果然在那里。 顾九嵘最近很少见到他,似乎是他那天揍了夏凌,多多少少给顾钺带来些麻烦——虽然顾钺对此只字未提,顾九嵘的生活依旧风平浪静,没受到半点影响。 还是一起凶杀案,死者是“碧空”的人。 在几年前的调查里,他们就发现了一定的规律。但凡是来自“碧空”的死者,都参加过最终的那场战役。 那是“碧空”的最后一场战役,也就是在那途中,顾钺带着军队破开了那虚假的墙壁。 这让这些凶杀案,看上去并不满足顾九嵘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个凶手的动机——单纯仇恨地位发生改变的人,嫉妒着“碧空”的战士,一朝从死斗者进入了条件优渥的家庭。 于是顾九嵘推想,大概是凶手觉得“碧空”里的某些东西不能被发现,所以才一一消灭包括他在内的这些人,因为他们是所有战士里,最有可能接触到那东西的。 之后也再也没有人袭击他,一切似乎太平了。他至今记得,那天在来访者里闻到的味道。 袭击他的人是联盟的官方工作者。那女人穿着黑色裙子,上过不少次电视。 这其中的因果推断太复杂了,顾九嵘懒得去想。那边顾钺已经在叫他过去,于是他开始分析现场。 和之前一样,现场的一切痕迹于他而言都清晰可见,包括最细微的灰尘,包括最浅淡的气味。他完完全全还原出了现场。 死者又是他认识的人,以前做过队友,也交手过,不算熟也不算陌生。 顾九嵘盯着他几秒钟,内心没有半点波澜,只记得最后和他交手时,似乎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他当时还盘算着,下次再遇到要怎么交战,没想到后来的故事轨迹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离开时,顾钺说:“你最近小心点,不要太晚出去。” “知道了。”顾九嵘回答。 顾钺说:“我把所有的现场资料传给你,你有空可以再看下。现在不确定和三年前那些连环案子,有没有关系。” “行。” 顾钺说:“我还有事情,你先回去吧。” 顾九嵘说:“你不会又要和叶正青做什么事情,不带上我吧?” 顾钺揉揉他脑袋:“乖,听话。下次再说吧。”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拍开他的手,想着之后又要一顿好蹭,才能把那姓叶的味道完全盖过去。他说:“那你的那个唐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的是唐云,之前顾家强行塞给顾钺的……未婚夫。 顾钺一直想把他甩开,偏偏唐云软硬不吃,整整三年还能坚持找机会和顾钺相处,直到现在,大概很执着地想要进入顾家。对顾九嵘来说,简直烦得要死。 “没怎么样。”顾钺说,“我的态度很明显了,他怎么样和我无关。”他顺手捏捏顾九嵘的脸,调笑道,“他没你可爱。” 于是顾九嵘心满意足。 独自回去的路上,他在巴士上无聊,盯着窗外的景色看。 被堕落帝国袭击后,这里就没那么繁华热闹了。资源的短缺能从各种地方看出来,现在已经挺晚的了,灯光还不怎么明亮,只堪堪照亮了路面。食物也变得昂贵,奢华的气息在这里被狠狠遏制。 外头路上没有什么人,他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趣,于是打开顾钺发给他的案件资料。 前头是很正常的部分,无非是把死者的所有信息扒得干干净净。所有和他认识的人都被梳理出来,只言片语便能概括一段关系。 那些描述客观又简洁,透着冷冰冰的质感。 但顾九嵘认识一个和介绍上不同的他,知道他的性格和爱好,知道他很喜欢薰衣草的香味。 眼下这些东西都归为尘土,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关心。 于是他不由想到,不知道西莉亚和那些冰冷的史料上的描述,会不会不同。 资料接着往下看,上头显示,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一段刻字,一笔一划都分外用力,好似发泄。那些字迹经过处理,大概还是用左手写的,机器无法分析出究竟是谁留下的。 这段文字被写在现场,一本沾满血的本子里—— “我们自己制造了自己的荆棘,而且从来不计算其代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并且告诉自己这非常值得。” 这熟悉感让顾九嵘愣了下。 他搜索这段文字,果然,这段文字出自《荆棘鸟》。 就是顾鸣念出的那段话的后续。 一时顾九嵘的脑子有点乱,顾鸣怎么会和这种事情有关系,还是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他后仰靠着座位,思绪混乱,窗外流光浸在他漂亮的乌黑眼眸里,在某个瞬间,反出了暗红色的光。 对案情的思考并没有成果,他倒又想到了那本莫名其妙的家谱。 直觉在叫嚣,他肯定忽略了什么东西,要不然顾鸣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窗外景色掠过,他一一回想自己关于顾钺所知道的一切,可是毫无成效。 在公交即将到达时,顾九嵘偏头,在玻璃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在这一瞬间,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闪过。 顾鸣说过,他名字里的“九”代表他是顾钺那辈人的第九位,顾钺是真的把他当作家族的一份子了。 但是家谱上的辈分显示,顾钺那辈有十几个人。 而附近辈分的人,顾九嵘虽然没细数,但基本没有低过两位数的,他清晰记得,自己找了一会才看到顾钺的名字。 那这个“九”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顾九嵘心跳得很快,某种可能性几乎如直觉闪过他的脑海。公交开门的瞬间他就跑下去,迅速搭上另外一辆。 远远地,能在半空自高而下看到沉默的墓园了。站台离那偏僻的地方还有些距离,顾九嵘一路奔过去,气喘吁吁地来到它的门前。 他之前和顾钺来过几次,门口的老大爷认识他,直接就让他进去了。 一路上灯光暗淡昏黄,温柔地照着那些长眠者。顾九嵘快步走在墓碑间,直到那顾钺每次来都会去的墓前,直到那他从来没亲眼看过的墓前。 顾钺每年都会来,每年都不带花,每年都独自立在墓碑之前。但所有所有的疑问,都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每年来是为了祭奠往昔岁月,不带花是因为墓下无人,独自是因为无人能理解这种孤独。 顾九嵘清晰看到那字迹。 “顾钺3029--3055” 一直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死了五百余年的幽灵。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了 第47章 共舞 顾钺和他之前猜想的那样,来自地球时代。 本来顾九嵘在地球时代的信息里,没有查到任何关于顾钺的,已经打消了这个猜想。但如今事实就摆在这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顾钺是从冷冻仓休眠中苏醒的人。 虽然这不能解释为什么他没在过去留下半点痕迹。 从墓园回去的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难怪顾钺喜欢的西装款式,永远和地球时代的一样。难怪他没有什么亲近之人,因为他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顾九嵘又想到在很多次的探案时,顾钺站在雨中,一身黑衣。极远处有霓虹灯,那些黯淡的光融化在了雨幕里,一片模糊与朦胧。 他抬头,看着深沉夜空的某一点,眼神没有焦点,里头阴沉沉如不散的雨雾,像是繁华城市难得安静下来、投身于一片寒凉寂寞时,才会出现的孤魂野鬼,未有来处,不知归途。 回到家,顾九嵘能远远看到温暖的光芒。 老李在准备晚餐,大黑和大白在花园外玩——它俩相处得倒是不错,大黑年纪大行动慢,大部分时候就坐在原地吐舌头,看着大白欢脱地跳来跳去。 顾九嵘吃完晚饭,本来想等顾钺回来和他谈谈这事,却又想到顾钺一直以来对这件事避之不提,肯定是不愿意提起。 要换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不愿意吧。 一场漫长的沉睡后,醒来以前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了。亲朋好友长辞于世,科技飞跃到了太空时代,而自己熟知的蔚蓝星球再也回不去。 顾九嵘去了顾钺的卧室。 顾钺之前说过,要是他想看新的书可以随时来卧室的书架拿,但是不能进书房。 顾九嵘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和他印象里的一样,大部分都是关于地球的,但这时看起来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随便抽了一本下来,那是关于地球时代的简单介绍,从风俗到基本的科技背景。 他开了盏明亮的灯,坐在地上靠着高大的书架,慢慢翻过那书籍。 如果多了解一点点那个时代,就能多了解一点点顾钺吧? 更何况在不甚清晰的记忆中,他似乎是在太空里,在一片暗淡的星光里,远远眺望过那星球的,因为他还记得那蔚蓝温柔的色泽,虽然分不清这些记忆究竟来自何处。 这天深夜,顾钺回来时,就看见自己房间里亮着一盏灯。 顾九嵘靠着书架睡着了,腿上还放着一本厚重的书,正读到一半。灯光映得他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好看,鸦羽般的睫毛留下一小片阴影。 于是顾钺不自觉舒展了眉头,放轻脚步走过去,生怕吵醒了他。 但顾九嵘即便是在睡梦中,依旧有着生存本能带来的警醒。他在顾钺接近的几米里就醒了,那瞬间黑色鳞片覆上右手手背,于指尖构成了狰狞的利爪样,这是真正的凶器,即便是单纯的握力都能折断骨头。 他很快辨认出,来的人是顾钺。 他愣了下,还好右手还潜藏于阴影里,顾钺没有看见。鳞片立马消失了,差点被发现这点,他还是吓了一跳:“你干什么突然进来。” 顾钺蹲在他面前,拿起他那本书:“这是我的房间。”他看了眼封面,“没想到你对这种书也有兴趣。” “还不是天天看你买这种。”顾九嵘睁眼说瞎话,“我就随便拿来看看。” 顾钺把书放回他手里,然后起身向他伸手。顾九嵘拉着他的手站起来,闻了闻他身上的气息:“你又和叶正青去哪了?” “没做什么。”顾钺说,“太晚了,你该睡觉了。” 顾九嵘不高兴,别人的味道再次侵占了他的领地。而且……他又仔细闻了闻:“你怎么还见了唐云?” “最近麻烦的事情多。”顾钺道,“不得已。” 顾九嵘想了想:“是不是最近那个什么舞会?” 每年的这个时候为了纪念联盟的成立,星都的名流就会聚集在一起狂欢。建国日奢靡的气息都浓郁,香槟瀑布,假面舞会,整整一晚上不停息的盛大烟火。 为数不多的例外,就是在被堕落帝国袭击的最初两年。现在虽然经济还是不景气,那种氛围却多少回来了些。 顾九嵘听顾鸣说过那舞会。 当时顾鸣仍然在看书,偶然讨论到这个话题,说:“你要是真的去了就知道了。可以跳舞可以亲吻,可以宿醉狂欢到天明,能去那里的人有钱到可以拿钱点烟,或者大把大把洒钱雨,然后在那些下落的绿色钞票里,你会喝到世界上最烈最香的酒,每一口都是权力的味道。” 他弯起眼睛笑:“比起这个堕落帝国算什么,反正他们要是真的进攻,毁灭我们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狂欢至死才是至高无上的享受,如果让我选,我愿意在这场舞会的最高潮死去。” 作为社会人物,顾家人基本都会出席,顾钺也在,唐云肯定也会去。 顾钺揉揉眉骨:“算是吧。这种活动不好推脱,我已经因为这个病了两年了,不能再生病了,今年是顾家负责。” 前两年舞会的邀请函被人送来,顾钺都说自己得了重病需要静养。顾九嵘至今记得那送信人的表情,满脸都是你他妈在逗我。 顾钺突然说:“你想不想去?” “为什么问我?”顾九嵘说,“我又去不了。” “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进去。”顾钺说,“顾家不至于连这点权力都没有,最多别人会背地里议论几句,我觉得你不会介意。” “不介意是不介意,但是听上去就很无聊。”顾九嵘打了个呵欠,“还不如待在家里打游戏。” “多少人都想去的舞会,竟然被你说无聊。” 顾九嵘:“……是谁为了不去装病了两年?” 顾钺咳嗽一声:“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任吃。” 顾九嵘眼睛亮了:“真的?” “如假包换。” 顾九嵘又觉得不对:“你这么热情地邀请我,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顾钺说:“没有。但是你要……学点东西。” “学什么?” 顾钺说:“你也不喜欢唐云对不对?” “当然了。” 顾钺说:“如果我去了,我的舞伴就会是他。” 顾九嵘说:“你就假装吃坏肚子里,在卫生间里躲一晚上不就好了?他不会变态到来撬你门吧。” 顾钺:“……下次我把你和大白一起关卫生间一晚。” “那还是算了。”顾九嵘恶寒,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所以,你是要我和你跳舞?” 顾钺再次咳嗽一声:“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会尽量避免的。” 顾九嵘:“……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相信我能跳舞的。” “我觉得你肢体很协调,”顾钺说,“看你打斗就知道。” “这是你最真心实意夸我的一次,其他时候都在嘲讽我速度慢得像乌龟。” 顾钺说:“所以这是答应了么?” 顾九嵘微皱着眉,很快被对唐云的厌恶和对吃的热爱压垮:“好吧,你能别拉就别拉我去跳,要真的要跳就别怪我踩你脚。” “多练习几次就好。”顾钺说,“还有五天,肯定没问题。”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是顾九嵘第无数次踩上他的脚,顾钺纠结了一会:“你把鞋脱了再跳,我这几天还想走路的。我也把我的脱了,免得你自己把脚送过来踩。” “哪有这么夸张。”顾九嵘低声说,还是把鞋给脱了,光脚站在客厅里。他抱怨:“而且为什么这么复杂。” 太空时代后同性情侣已不稀罕,任何一个正式场合共同出席也不会遭人非议,其中自然包括了舞会。 相应的交谊舞也有改动,除了原先单纯的男女步,还有适合双方性别的。 “你要是嫌这个复杂,可以试试学女步。”顾钺友好建议,“如果你穿裙子,我不会有什么意见的,还会给你定制最好的一套。说实话从观赏性来说,长裙确实更适合这种场合。” “你想得美。”顾九嵘翻了个白眼,“你为什么不自己穿。” “因为我不会踩到你的脚。”顾钺搂着他腰笑,“而且我比你高。” 顾九嵘:“……”他偷偷踮了踮脚,发现还是比顾钺矮。 “别踮了。”顾钺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你穿内增高都没我高。” 顾九嵘快气死了,又踩了顾钺一脚,就是没鞋子以后威力骤降。顾钺只觉得柔软的袜子踩在自己脚上,暖呼呼的。 依旧是那样温暖的体温,和顾九嵘每次抱着他时是同样的。 他愣了下,随即回过神:“但你说的对,你确实没什么舞蹈天赋。”他们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转了一个圈,“多练习几次,不然我们会成为第一对在建国舞会里摔倒的。” 顾九嵘嘟囔:“创造历史不是很好么,你一下子就出名了。” 顾钺敲了下他脑袋:“别分神,又踩我脚了。” …… 舞会果然像顾鸣所说的那样,奢靡到了极点。 今年的舞会在顾家的一处庄园举行,香槟塔上琥珀色的液体如小瀑布,流下时有着漂亮的光。 身着盛装的男男女女在交谈,不时有笑声爆发开来。花园里有来自不同星球的珍稀生物,于笼内咆哮,少女们轮番抚摸性格温顺的动物,项链光芒闪烁,手镯碰撞发出清鸣。 顾钺没有去最热闹的地方,只在外头的花园带着顾九嵘乱逛。 顺着越来越暗淡的光走到树篱迷宫的深处,仿佛真的迷失于森林内。周围的人很少,人声也远了,他们只能看到高大别墅里不熄的灯火,听见热闹的笑声。 这是个很好的时机,顾九嵘几次想开口问顾钺关于墓碑的事,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想总会有那么一天,顾钺会亲口告诉他的吧? 迷宫七拐八拐,又回到了主宅附近,只是隔了层层的树篱。 在这深处有一个小水池,上头的植物微微飘荡,里头浸着宅邸里那明亮的光。 靠岸有几条游动的小鱼,顾九嵘拿手碰了碰冰冷的水面,它们就全部逃走了,藏到水草之下。水纹一圈圈荡漾开,把原本完整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 顾钺看着那水面,很长时间没说话,直到水面完全恢复平静。 旁边顾九嵘也想着事情。 庆典还没开始多久,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之前早有流言是关于他和顾钺的关系,他突然意识到,这次顾钺带他来这种场合,几乎是自己主动坐实了流言——尽管他们两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顾钺生来家族显赫,他只是一个被监视者。顾钺和所有顾家人一样想要歼灭虫族,而他是虫群未来的统领者。 某些基因是顾九嵘不得不承认的,他热爱冒险热爱战斗,即便还没发现自己的身份之前,也从来没想过一辈子都待在星都。 他们的关系就像这水面上的倒影,看似完整无缺,实际一触即碎。 沉默里,是顾钺先开口了:“你喜欢这些么?” “你指什么?” “就是舞会,或者地位钱财之类的。” 顾九嵘说:“还好。”他更喜欢被狂风切割的岩石,或者风尘席卷的平原——仍然是记忆中的场景,那些荒芜星球上一旦天气好了,就能看到漫天繁星。 顾钺指了指水面的明亮灯火:“如果这些都是假的,你还会喜欢吗?” 顾九嵘皱眉:“你怎么变得和顾鸣一个样子,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顾钺笑:“没事,就是顺口一问。” 顾九嵘说:“这里让我想到那个泳池将军。” 这人是地球时代的顾家人,极其有天赋,指挥了很多次战役,平素最爱夏天开聚会,在泳池边看漂亮姑娘游泳然后吹口哨,年老了也不误,被人调侃和诟病了很多年。 顾钺愣了下:“你知道他?” “许花花跟我讲的。” “差不多吧,一样的有钱有权倒是真的。他还试图娶三个老婆。” “然后呢?” 顾钺耸肩:“腿差点被他当时的现任打断,直接离婚了。” 顾九嵘:“……” 顾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时候了,我们回去吧。” 最后的舞会,作为顾家人顾钺是肯定要出席的。也就是在这个环节唐云会邀请他,如果没有其他舞伴,顾钺出于礼仪无法拒绝。 顾九嵘跟着顾钺来到了主宅入口,刚巧遇到了顾兴言。 顾兴言挽着自己的女伴,见到顾九嵘眉头微微皱了下,但没说什么。 顾钺向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一同进到宅邸内。 简短的致辞之后,悠扬乐曲响起,裙摆展开像是怒放的花,有太多是顾九嵘想象不到的东西,从酒的种类甜品的精致,再到那些人佩戴的饰品、讨论的话题。 果然唐云找了过来,温柔又委婉地问,能不能和顾钺跳一支舞。 顾钺拒绝了他,以自己已经有舞伴为由。 唐云愣了下,不失礼仪地笑笑,表达了遗憾。他大概是以为顾钺会走向某位贵家公子哥,所以在顾钺转向顾九嵘的时候,脸色还是变了。 顾钺向顾九嵘微微欠身,直视他的眼眸伸出右手,含笑说:“能否有幸,请你跳一次舞?” 于是顾九嵘搭上他的手。 乐曲悠扬,两人在舞池里旋转,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奢华靓丽、流光溢彩的。 顾九嵘看到金色的香槟喷涌而出,大厅里的灯有琉璃般的梦幻光彩,落在乐团的乐器表面,与每个人的眼中。真有钞票与花朵自上方,飘飘扬扬而下,惹来一小阵笑声。 舞蹈中两人都直视对方眼眸,这一刻即便是顾九嵘,也被这种狂欢所感染。 从星舰战术,到琴声悠扬,到一次次探案与冒险,再到如今的奢华舞会,所有都来自全新的世界。他想,不是顾钺有幸请他跳了支舞,而是他有幸遇到了顾钺。 黑白西装、华丽裙摆,顾鸣说的话确实是对的。 某次旋转后顾钺笑了,低声在他耳边说:“挺好的,进步很大。”声音低沉温柔。 顾九嵘笑了笑,握紧他的手。某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悄悄淹没了他,它曾在无数个雨夜和阳光灿烂的日子酝酿,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破土而出。 虫王的寿命无穷无尽,堕落帝国算什么,迟早不过是他的疆域。在这之前,稍稍慢下一点点的脚步,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愿意和顾钺共舞至天明,至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竞猜:猜猜谁会先告白hhh 猜对了会得到一个爱的么么哒_(:D)∠)_ 第48章 地下 “我们从堕落帝国获得的重要科技,一是通过精神力指挥的光脑,二是星球模拟,三是歼星级武器的运用。虽然这三项我们至今无法完全理解,但已经给我们的科技带来了飞跃。”仍然是电视上顾兴言的演讲。 一听到星球模拟,顾九嵘就想到了之前的“碧空”。 这个星球本来几乎无光,更没有日月。但是堕落帝国遗落的科技,给了人类创造舒适居住环境的可能。 于是虚拟的日月在这星球上空运转,保证了光的来源,让他们有着还在地球的错觉,就像故土从不曾被夺去。 “碧空”正是简陋地运用了这个技术,营造了一个虚拟的空间,让里头的人几乎无知无觉,生活了数年。 电视上顾兴言继续说:“堕落帝国的科技已经停滞不前,而我们的科技在爆炸性产生突破,总有一天我们能脱离他们的掌控,逃离到他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而在这之前,我们需要时间,充足的时间。同时也要提防虫族的再次来袭,这固然阻碍重重,和以前一样会有很多很多的战士牺牲,但我们终将延续我们的文明,即便是在另一片星海中。” 顾钺关了电视。 顾九嵘在旁边说:“怎么了?又是你们意见不合的地方?” 顾钺说:“他是典型的逃离党。简单概括,就是我们永远不可能打得过堕落帝国。现在所有的科技发展,都是为了逃离向完全没有堕落帝国的区域,就此定居,如果能顺便摆脱虫族就更好了。” “那你是什么观点?” “我主战,打回去。”顾钺道,“逃离不能永远解决问题,更何况地球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 是了。顾九嵘想,再怎么样顾钺都是想回去的。 “当然目前来看,打过堕落帝国确实不可能。”顾钺说,“但肯定有一天可以。” 顾九嵘说:“那我怎么没见过几个主战党?”印象里,所有的公众人物都保持着和顾兴言同样的观点,主流媒体的宣传对象也从没变过。 “……”顾钺笑了笑,“解释起来太复杂,你会知道的。” “那要多长时间才能回到地球?” “不清楚,现在谁都不能判断。”顾钺说,“我有生之年应该看不到了。” 顾九嵘愣了下,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事实就是如此,谁也无法改变,当堕落帝国庞大的精神海洋互相连接时,不论是人类最强大的舰队,还是全盛时期的铁血女王西莉亚,皆不是对手。 顾钺微垂着眼,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顾九嵘不想看他这个样子,伸手扯了扯他领带:“别说这个了,你下次什么时候带我去搞事情?” 顾钺回过神:“下次你再和叶正青出去吧。” “我不想和他一起。”顾九嵘说,和往常一样开始玩他的领带,“我想和你出去……别说什么太危险了,上次你在大楼里被袭击,还不是我把你带着跑了段距离?” “那些人还不是你能打得过的。”顾钺揉揉他脑袋,“等以后再说吧。” “我已经强了很多了。”顾九嵘说。 他还是遗憾于没办法向顾钺展现自己的全部能力,毕竟加上黑鳞和召唤虫族的力量,即便是遇到之前的那种鬼面共生战士,他也相信有一战之力。 这么三年多下来,顾钺终于对他来讲,不再是侵略进领地里的另一头野兽了。顾钺已经给了他太多东西,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还些给顾钺。 比如说……他想回去的那颗蔚蓝星球——尽管这观点实在太不实际。 堕落帝国的力量不是虫族能抗衡的,也有许多虫王,在还未开始雄图霸业之前,就已经默默无闻地在残酷宇宙中死去。顾九嵘甚至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保证。 即便他真的真的能够强大到,连堕落帝国都可以挑战与征服,顾钺也绝对等不到这一天了。 想着想着顾九嵘的尾巴就垂下去了,没精打采地在地上搭着。 顾钺看了一眼,以为他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你真的那么想和我一起去?” 顾九嵘愣了下,赶紧顺势承认了:“嗯。” 顾钺想了一会:“行吧,只有一次。” 顾九嵘眼睛亮了。只要有了第一次,那第二次肯定就不愁。实在不行软下语气跟他多说几次,顾钺就屈服了——出乎意料地和他面对宠物时的无底线很像,简直毫无抵抗能力。 顾钺补充:“你一定要听话,不能自己行动不能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顾九嵘说,“每次我出去你都和我说一次,也不嫌累。我之前每次行动不都成功了么,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顾钺说:“这次是有条件的。” “什么?”顾九嵘立马警醒,“不会是我只能在门口帮你望风吧?” “不是。”顾钺往下瞥,“尾巴伸过来。” “……变态吧你!”顾九嵘骂道,立马把尾巴藏在身后。 “就摸一下又不会有事,不要每次都摆出我在占你便宜的表情。” “你自己长一条天天摸去!” 顾钺叹了口气:“这个太有难度了。怎么样,你让我摸下我就带你去。” 顾九嵘:“……你真的只摸一下?” “嗯。” 算了算了,反正被撸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顾九嵘委委屈屈地把尾巴伸过去一些,然后被顾钺毫不留情地扯过去,心满意足摸了好几把。 顾九嵘立马把尾巴抽回来:“你摸了五次的量!必须要带我出去五次了!” 顾钺:“……怎么还有这种说法。” “就这么定了。”尾巴上还有热切的体温,酥痒难受,顾九嵘赶忙跑上楼生怕事情又有什么转机。 三天后,顾钺果然带着他出去了。 比起叶正青和许花花那些人,顾钺实在太少亲自出手了。顾九嵘能理解这点,毕竟要是他被发现了身份,整个顾家的舆论都会被波及,说不定行动都会直接告吹。 他并不知道、也不关心顾钺的这些行动,是出于顾家的命令还是他自身的意愿,只要能一起出去战斗就已经够高兴了。 在出去之前,顾钺和他打了一架。 这些年顾九嵘的体能和反应速度在不断增强,而他还处在成长期内,还有更大的提升空间。 但毕竟虫王生来不是为了亲自战斗,再怎么成长,都无法和为战争而生的共生战士匹敌。 何况对方还是顾钺,当时在高楼里一个人打了十几个鬼面战士的顾钺。 顾九嵘很快被他制住了,抵在墙上动弹不得。顾钺挑眉:“进步了些嘛,还是我教得好。” “是是是。”顾九嵘说,“能不能先松开手。” 顾钺放开他:“我们走吧。” 这次行动的规模比往常都大,在飞行器上所有人都遮着面部,免得被监控摄像头捕捉,刚上飞行器,顾九嵘就凭气味判断出好几个之前和他合作过的人。 比如说坐在他身边的许花花。 他拿手肘戳了戳许花花:“你这次怎么也来了?” 许花花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顾九嵘说:“你要是平时多喝水多吃维生素,就能分辨了。” 许花花:“……我虽然叫花花,你也不能想着一直给我浇水啊。” 有着特殊涂层飞行器在高空,能避免被大部分的监查设备捕捉。很久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顾九嵘下飞行器后回头看,他们已经处在封禁区内。 这块偏远地区本来是军事区域,后来在与堕落帝国的战争中被摧毁,一直废弃到现在,却依旧不给常人接近。 眼下所有负责看守警戒线的机器人悄无声息,任由飞行器降落在边缘。 所有人分成几批,向着不同的建筑入口前进。顾钺朝顾九嵘招了招手,他就跑到顾钺身边:“我们去哪?” 顾钺没带叶正青或者其他人,身边就只有他,这令他很满意。 “跟我走就行。”顾钺说。 顾九嵘跟着他,进入了那个庞大的建筑。 在还完好的时候,它有着漂亮的流线形,最顶层有几个供大型飞行器起降的平台,诸多军人与科研人员进进出出。 现在周围的土壤荒芜焦黑,某种武器曾碾压过它,造成的痕迹至今无法恢复。建筑的侧边被完全摧毁,犹如被一把巨刃横截,内部结构被迫敞开向外,其中不同的植物开始生长,地板满是落灰。 如此看上去,就像是一头死去多年的巨兽,静静卧在宽广平原之上。 建筑内部的结构极其复杂,顾九嵘跟着顾钺七拐八拐,最后一路向下。 “这里以前是研究基地,地面上的部分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研究场所在地底。”顾钺说,“按照设计来说,即使是其他的舰队来袭,入轨行星进行地面轰炸,底下的结构也应该完好无损。只是三年前遇到的对手是堕落帝国。” 顾九嵘应了一声。越接近这里,他越有种奇异的感觉。 那像是渴望。 和他第一次看到斯图尔特的嗜杀蜂群精华时,一模一样。 电梯已经完全运转不了,他们顺着楼梯向下。 在某个破损的大门后,地下空间顿时变得空旷起来,成球形,底下看不清是什么,但全部是长方体的密封柜子和造型诡异的仪器。 他们在那硕大空间的最高处,铁质楼梯像是盘旋的蛇类一路向下数百米。若有若无的风在吹,乍一看脚下黑色的铁板好像完全融入了黑暗,他们在暗夜里行走至深渊地狱。 顾九嵘并不恐高,只是在进入这里的瞬间,那渴望和呼唤来得更加热切,让他的血液躁动不安。 他顿了下。顾钺似乎将这个理解成害怕不安,极其自然地拉过他的手,继续往下走:“别怕,很快就到底了。” 实际上顾九嵘的夜视能力比顾钺好太多了,可他没辩解什么,一路牵着顾钺的手向下。 终于这漫长的过程结束,他们站在了那些长方体储物柜旁边。 顾钺的目的似乎不是这个,他缓慢而无声地走在这之间,向顾九嵘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心。 于是顾九嵘不再说话,全身心提防着潜在的威胁。 一直到这空旷深处的深处,都没出任何状况。 最尽头是一个地下运输站,没有一点灯,伸手不见五指。有些运输车停在轨道上,上头还有未卸下来的实验器材。 在其中一辆运输车上,顾九嵘看到了不同容器的液体里泡着虫类,等着再也不会开启的实验。 自其中他没感受到任何生命力,它们死了很多年了。 顾钺戴上了辅助夜视的目镜,仔细在运输车间寻找着什么。顾九嵘在旁边,确保没有任何人接近。 十多分钟后,顾钺回来他身边,低声说:“奇怪了……这里应该有人看守的。” “没人不是很好么。”顾九嵘也低声回答,“接下来还要去哪?” “等我下,我再去另边看看。”就在站台的另一侧还有一条轨道,上面还有几辆输出车。 “好。”顾九嵘继续留在原地,守着入口。 那股盘旋在心里的渴望还在,并且他能准确地感受到,那力量的召唤……来自这漆黑隧道的尽头。 但联盟再怎么疯狂,也不会把虫族精华留在这个地方不管吧? 顾九嵘勉强压下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顾九嵘。”几秒后,顾钺站在原地叫他。 “怎么了?”顾九嵘回过神想要走过去,可顾钺转身几步就来到他的身边,用力扯着他往回走。 余光里,顾九嵘看到那边的运输车旁,好像掉了十几个白色的物体——它们在角落并不显眼,一开始才没被他们发现。 而且看上去……像是那些鬼面战士的面具,散落一地,连着些杂乱的战斗服。如同所有在同一刻匆忙离开,又或是直接消失了。 笑声也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准确地说那不是笑声,不带有任何感情,只是单纯物体振动发出的声响。 封闭的地下空间里开始起风,随后几团暗淡的白光点亮了此处。 像是飞雪或者白羽,它们摇晃着向上,逐渐汇聚在一起,祥和又美丽,如同水晶球里的梦幻场景。同时无形的精神力荡开,逼得顾钺生生后退了半步。 宇宙里精神力最广阔的便是虫王,得益于这点,顾九嵘在精神威压下没有任何的不适,只感到本能不安。想要回头,发现入口处已经被另一片白光笼罩。 在某个瞬间,光芒如白焰炸开! 在那诡异而迷幻、像是水光的光亮里,顾九嵘看到了站台里原本看不到的东西——那是一个个灰白的晶体,像是水晶和冰锥,凭空飘着旋转着。 黑暗再次降临,它们就都不见了,但顾九嵘知道它们还存在。 因为这是堕落帝国一贯的扎营策略,以水晶提供精神能量,支援所有战士进行长时间作战。 不同于几乎纯**的人类和虫族,堕落帝国的子民以可具象化的精神力为主体,白焰与光芒便是它们的身躯。 那于他们面前的白光,在炸裂后又再次聚集,上半部分汇成了人形,细小的纹路在流淌的火焰里若隐若现,下半部分则是似龙似蛇的身躯,并无足部,末尾是燃烧的纯白色,飘散于空中。 黑暗的空间里,好像下起了一场闪着微光的白雪。 那闪烁的白色碎光,缓缓从上方下落,又飘荡环绕在他们周身,星星点点。 它的头部似人,却没有清晰的五官和面部轮廓,只有八只狭长的眼睛,流转着奇异而梦幻的光泽。色彩永远变幻不歇,若是深深凝望进去,能看见万千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或者下下章应该能写到第二次进化 看了下昨天猜小九和顾钺的比例大概是2:1 不剧透,写到那要是小九先告白就加更一章鸭hhh 第49章 隧道 顾九嵘刚心念一动要召唤虫群,忽然被顾钺往旁边一推,掉下了隧道。他单膝跪地用手撑住地面,顾钺跟着跳了下来,把他拉到旁边贴着隧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九嵘听到了脚步声迅速靠近,然后是子弹倾泻而出。 他偷偷伸出脑袋往地面看了眼,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队鬼面战士,正在与那精神体战斗。 精神体绝对没有丢失他和顾钺的踪迹,只是在威胁度和距离的衡量下,转而开始攻击鬼面战士。 半空里的白色光点还在飘飞,精神体再次发出诡异的笑声,不带任何温度的白焰成扇形散开,浸没了靠近的每一个人。 联盟研究了很多年,如何对抗堕落帝国。 相关的战斗数据实在太少了,这么些年岁下来,他们也只是找到了能稍稍减弱精神力的方法——这样能让他们能屏蔽一些精神上的攻击,但终归不是完全减弱。 在那一圈圈扩散开的半透明焰浪里,所有共生战士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精神体在站台上飘荡,周身焰浪犹如挥舞的长袖,扫过一个又一个战士。 共生战士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在持续的精神压迫下,还是有一人被率先抓住。 顾九嵘看见他被无形的手提了起来,再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周围光点飞舞得更快,他的皮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随后逐渐透明。 这个过程是令人恐惧的,因为死亡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最后动作完全停滞,他消失了。 白色鬼面和战斗服软绵绵地跌落在地上,和他们之前在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精神体周身的白眼猛地一窜,变得更加蓬勃。之前每次子弹和刀刃落在它身上,都会有力地划开那躯体,躯体很快就愈合回原来的样子,可白色光芒到底在逐渐减弱。 它需要消耗精神去修复伤势,而人类战士所能做到的,就是一遍遍击垮它,直到所有精神能量耗尽。 两人默默地贴在隧道旁等待,这队鬼面战士有备而来,在两个同伴消失后,就将精神体逼得暗淡。最后又一个弹匣倾泻,一位战士将手中的光剑有力地掷出! 光剑穿过了精神体,把白焰冲得一散,然后插进了身后的站台地面。 空中的光点开始消失,原本不可见的水晶显现暴露出来,一个个炸裂成粉末,代表供能终于彻底结束。 顾钺示意顾九嵘留在原地,然后无声地翻身上了站台。 他接近在队伍最后的共生战士。那人还在确认精神体是否死亡,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道巨力传来,脑袋上狠狠挨了一记。 他软绵绵地倒下。剩下的几个共生战士意识到情况不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就一黑。 顾钺的速度太快了,最后一位战士将枪口刚刚瞄准,身体就失去了平衡——顾钺干净利落一枪打在他的左腿,冲击力和伤势使他站立不稳,枪口在射击的瞬间被拨开。 随后枪托狠狠砸在他头上,他同样脑袋一歪,昏迷在地。 顾九嵘也翻上了站台,看了看那些人:“你竟然那么手下留情。” 那些共生战士受的伤不会造成生命威胁,甚至大部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以自愈的。不像是上次在燃烧的高楼里,顾钺招招下的都是狠手。 “没有威胁到我的生命就没必要,他们也没做错什么。”顾钺说,微微皱眉,捡起地上一个不过拳头大的球形物体,“这里怎么会有堕落帝国的武器?” 刚刚解决了一整队鬼面战士的精神体,竟然只是那小小武器模拟出的堕落战士。 联盟知道这种武器,是在与堕落帝国的第一次接触。 当时他们在地球不远处的太空平台,被一支堕落帝国运输舰队接近。运输舰队并没有很强的空战能力,它们只是向戒备森严的平台,投掷了这些造型诡异的圆球。 白焰从球类之中迸发,幻化成一个个堕落战士的模样。 它们的精神焰浪无穷无尽,配合随后赶来的堕落帝国护卫舰,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就让毫无防备的巨型平台彻底沦陷。 顾九嵘说:“这里有它们的水晶,它们是曾经在这里驻扎过么?” “或许只是突破了星球屏障,然后让这些武器降落在了这里,在准备进行陆军侵略时,舰队就已经被击退了。” 顾钺继续说:“堕落帝国从来不会扩张领土,也很少很少主动挑起战争,与人类唯一一次是对地球的。即使是占领地球后,上面的所有建筑也没有它们的居民,都是这种机械化的设备。” “真是个奇怪的文明。”顾九嵘仍然是不解,“人口需要地方居住,扩张才有更多的资源,它们的科技完全能支撑它们的霸权。” 要是当年西莉亚有这种力量,恐怕这半个星河都已被她收之麾下。 “不清楚,它们的文明对于我们还是个迷,只能期望不会有发动大型战争的那天。”顾钺看了看那些共生战士,若有所思,“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们在找什么,这也是我这次过来的目的。” “大概是之前的研究资料吧。” “我之前一直在想,三年已经足够他们拿走全部的研究资料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停有战士,前往这片区域。”顾钺道,“现在想来,应该是这些突破防御、降落到地面的堕落帝国武器,一直在阻挠他们的行动。我问下其他人的情况。” 他花了几分钟,向其他在行动的人简单讲述了些状况。 然后他和顾九嵘说:“其他人也发现了堕落帝国的痕迹,但那些陆军设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在没有威胁,应该是联盟干的。” 顾九嵘恍然大悟:“所以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慢慢清理这个研究基地?我们只是来得比较晚了,他们刚好快清理到了最下层?” “对。”顾钺指了指那圆球,“然后上一队来这里的人,很不幸遇到了这种精神体,全部牺牲。在这里他们应该还有资料没有找到,或者重要设备没有转移,必须要不断深入地下,而不是直接用武器将这片区域移平,再重建。” 顾九嵘刚想说什么,突然想到虫族精华。 他还是能感受到它的召唤,就在远处的隧道尽头。 联盟一直在找的东西,会是那个么? 他犹豫了下,试探性说:“他们对重要的资料或者实验素材,没有定位么?” “难讲,有可能定位在堕落帝国降落时损坏了。如果它们的精神力一直覆盖这里,也有很多定位会直接失效。”顾钺说,“先不要再往前走了,回去上头安全一些的地方,前面说不定还有堕落帝国的残留武器。” 顾九嵘依旧在犹豫。 顾钺这么一说,他几乎是确定还有残留的精华留在这个庞大的研究场所。 再下次来,联盟就会直接把这里清空,然后带走精华吧? 所有的虫族精华都被严密保护着,位置从没被透露,几乎不可能被盗窃或者夺走,以他现在的实力更加不可能。 所以再怎么样,顾九嵘都不愿意放弃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变强,是虫族写在骨子里的东西。 征服或者被征服,吞噬或者被吞噬,他们没有科技,全靠适应与进化夺得生存的一席之地,虫群深知宇宙的残酷,并时时刻刻为此准备着。 但是顾钺是个大问题。 顾九嵘偷偷看了眼还若有所思的顾钺,他肯定不会同意自己继续向前。而且顾九嵘也不想顾钺和他一起冒险。 他纠结了几秒,简单粗暴地选择了最不费脑的方法。 顾钺生气就生气吧,回去和他好好认个错。 顾九嵘指着顾钺身后,突然脸色大变:“快看!” 顾钺回头。顾九嵘已在这瞬间重新跳回隧道,单手在地面一拍—— 灰黑色的召唤阵凭空出现,里头一只足有两米多高坑道虫奔跑而出。 顾九嵘跳起来,抓着它外壳上的尖刺坐到了它的头顶,再一个念头过去,这极其善于在地下移动的虫类就夹杂着狂风向前奔去! 他远远留下一句话:“别跟过来!我会回来的!” 他几乎能想象到身后顾钺愕然的脸色,指不定还有从来没见过的气急败坏。这么一想,他看不到这些表情还真是遗憾,以后指不定再也没机会。 迎面而来的狂风里,顾九嵘叹了口气低声说:“你也有今天。” “有什么今天?”身后传来一个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顾九嵘大惊,还没回头就被顾钺压倒在坑道虫背上。那坑道虫还在快乐地奔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王已经被人死死制住了。 呼啸的风声中顾钺一字一顿说:“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顾九嵘挣扎:“我说了我会回来的!” “我还说了别让你乱跑!”顾钺是真的生气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顾九嵘自知这次理亏,但也不能向顾钺解释精华的事。 好像无穷无尽的隧道就在眼前,飞速掠过身下,狂风吹过他们的身侧。 顾钺想拉着顾九嵘跳下虫背,但顾九嵘死死抓着背上突起的刺,就是不松手,期间还试图把顾钺踢下去。路途颠簸,顾钺竟一下子没占到上风。 两人缠斗期间,坑道虫已经奔跑过极长的距离。 顾九嵘能感受到精华的呼唤越来越强烈,血液都在沸腾,来自本能里的渴望根本无法阻拦。 然而突然后颈一暖,身上立马充满了懒洋洋的无力感。 我靠顾钺还是想起这茬了!顾九嵘再次大惊,挣扎的动作立马力道下降不少。 他勉强继续挣扎,试图转身摆脱顾钺那只罪该万死的手。 又是新一轮的缠斗,他们都不屈不挠。 在战争里被摧毁的隧道里坑坑洼洼,坑道虫猛地翻阅过一个土坡,两人皆是身子一轻—— 顾九嵘抓住这个机会,奋力翻身准备把顾钺一脚踢下去。捏着他后颈的手终于被迫松开,这次机会很大! 只是他刚翻过身准备发力,就感到嘴唇上触碰到了什么温热。这让他动作僵了下,随后意识到那是顾钺的侧脸。 顾钺却什么都没意识到,再次附身上前抓住他的肩膀,眼里几乎能看到愤怒的火焰,估计心里已经宰掉顾九嵘上百次。 然后在拐角的土坡面前,坑道虫又是快乐地一跃。 顾九嵘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的额头就狠狠磕到了一起,一阵头晕目眩。 但这回真的亲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坑道虫:_(:з」∠)_今天也是为吾王效忠的一天呢! 顾九嵘:日哦 第50章 精华 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风还在刮,顾九嵘第一次亲到别人,尽管只有一瞬间,温润柔软的感觉魔怔般根本消退不去——那是和顾钺本人,截然相反的感觉。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顾钺,他很快恢复常态,趁着顾九嵘还在走神,把他从坑道虫背上揪了下来。 坑道虫的速度极快,两人有些狼狈地翻滚在隧道地面,这期间顾钺下意识抱紧了他护着他脑袋,顾九嵘像是被一个……沙包保护着——还很智能友好的那种。 两人身上都沾满泥尘,坑道虫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结束了快乐的奔跑,赶紧跑回来看看他们怎么样。 顾钺刚坐起身就感觉一个大脑袋凑过来,他下意识拔枪就要把子弹送进虫类的脑袋,但顾九嵘赶忙摁住他的手—— 他现在短时间内只能召唤出一只坑道虫,被顾钺杀了就回不去了。 于是坑道虫完美地继承了召唤者的友好,拿大头顶了顶顾钺的肩膀,还想伸出舌头舔他。 骨子里对虫族的厌恶没有消退,靠得那么近还没动手已经是极限了,顾钺一把摁住它的大脑袋,满脸嫌弃和顾九嵘说:“让它滚开。” 坑道虫顿了下,默默转身对着隧道面壁,自闭了。 顾钺:“……” 顾九嵘刚想说话,就被顾钺揪了起来:“回去。” 那精华就在前方了,就在这隧道的尽头。周围两人刚才粗略打量一圈,暂时没有威胁。顾九嵘硬是没动:“你先回去。” “你这又是做什么?”顾钺皱眉,“别逼我把你打晕了带回去。” “三分钟。”顾九嵘认真说,“三分钟我保证回来。” “你有理由吗?” “有。” 顾钺有些暴躁地皱着眉,最后盯了他几秒:“两分钟,一秒都不能多。” “好。”顾九嵘点头,转身就又坐上了坑道虫。忽然传来闷响,身后一暖,顾钺从后头半抱着他叹了口气:“你这个人真不省心……” 顾九嵘愣了下,坑道虫已重新开始奔跑。 远远地那精华的呼唤越来越近,热血伴随着每一步的前行而沸腾。那种生机勃勃、永远不会停歇的渴望与野心又开始生长,他心情颇好,回头蹭了蹭顾钺的脖颈:“你最好了。” 在这瞬间,顾钺看见顾九嵘的眼睛里有一抹暗红光泽闪过。 他愣了下,只当是错觉,低声说:“下不为例……他妈的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会骑着虫子到处跑。” 前方隧道被坍塌堵住,坑道虫被迫停了下来。旁边是另外一个运输站台,他们刚从虫背上下来,就听见了一阵诡异的笑声。 又是堕落帝国的灵体! 顾钺推了顾九嵘一把:“快去。”说罢拔枪对灵体连射。他的枪法极好极准,隔着阻碍视野的半透明白焰,也准确地命中灵体的不同部位,把它打到直接消散在空中,需要更长的时间重组。 顾九嵘于是爬上那些杂乱的巨石,他能感受到,精华就在正下方! 黑鳞覆盖上了双手,令他轻轻松松拨开了粗糙的碎石。其中还有很多破损的实验素材,破裂的容器,被撕碎的纸张。 但都不是他要找的东西。 那边的战斗声响越来越激烈,或许不止一个精神体。快点,必须再快点——顾九嵘只有这一个念头,顾钺千万不能有事。 终于在碎石的最低端,有一点点暗金色的光芒透露。 再又一块巨石被掀开,满是灰尘的容器出现在眼前。 顾九嵘把它整个扯出来,丢给坑道虫。它用大嘴接住,密密麻麻的牙齿嘎吱嘎吱啃食一下,伴随几声脆响,本来就破损了些的容器就彻底开裂。 其中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物体,像是不断在空中扭曲流动的水,却不会轻易散开流出。 坑道虫把大脑袋凑过来,将容器递回顾九嵘手中。他还没来得看清里头的物质,淡金液体就像是找到主人了般,从容器裂口涌出覆盖上他的皮肤。 它消失了,干干净净,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那边站台又一声巨响传来。顾九嵘跳上坑道虫的背,那虫子低沉地吼叫一声,回头开始奔跑。他冲着一片黑暗的站台叫:“顾钺!” 几秒钟后,一道人影迅捷地从站台跳回隧道,顺手往身后扔了个微型炸弹。坑道虫刚好跑过他的身边,顾九嵘伸出手—— 顾钺拉住了他,被他有力地扯了上来。坑道虫欢鸣一声,四只长腿迈得更开,直直奔往来路。 …… 飞行器无声地降落在城郊。半分钟后,又一台飞行器载着老李来了,还是和之前一样为他们收拾好身上一切可能暴露行动的物品。 顾九嵘看着顾钺,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顾钺提着领子揪到面前:“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错了。”顾九嵘真心诚意说,“绝对不会有下次。” 顾钺深呼吸一口:“没有下次了,你之后还是和叶正青……不,暂时都不要出去了。” 前头老李回头:“顾先生,脾气那么大对身体不好。” 顾钺再次深吸一口气:“你先别讲话,顾九嵘我跟你说,这种行为非常恶劣,后果你也不是不知道……” 老李又插话:“顾先生,医生建议你心平气和与他人沟通,不要急躁不要易怒,会高血压的。”他偷偷示意顾九嵘赶紧上去认错,顾九嵘立马心领神会。 顾钺:“……” 顾九嵘看他好像都快被气得神志不清了,赶紧一把搂住他脖子蹭了蹭:“你最好了,这次是我不对,回去给你摸尾巴!” 这回满脸问号的变成老李了,他额前皱纹瞬间多了几道,打量一下两人,实在想不明白“尾巴”究竟是什么东西。 顾钺扒开他脑袋,刚想再说几句,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顾九嵘的嘴上。 刚才情急之下被迫抛在脑后的东西,突然就杀了一个回马枪。他清晰想起了它的触感和温度,还有当时顾九嵘在身下茫然的模样,漆黑眼里满是愕然和无措,活像什么小动物被欺负懵了。 一时间什么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顾钺暴躁地说:“……以后再和你谈这件事情。” 一直到回家,顾钺都没有再多讲一句话。 之后两天顾九嵘难得地小心翼翼起来,就连大白又来挑衅他都没揍回去,吃饭时还特意在顾钺面前,多夹了几次青菜吃。 吸收精华之后,他没有任何的感觉,虫群也没有发生任何的进化,只是偶尔意识有些混乱。 顾九嵘想,可能是还需要些时间吧。他本能渴望的东西,不可能完全没有作用。 自第三天的晚上,他开始做噩梦,伴随着一些狂躁和不安,难受到他想皱眉——这感觉很熟悉,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而梦里的场景非常混乱,各色各样的场景混杂在一起,有战争有群星有血流成河的土地。梦的最后永远是群星漫天,土地荒芜,星球表面满是嶙峋的怪石。 顾九嵘回头,看见顾钺站在怪石的一片阴影之中,面无表情,和往常一样走上前揉揉他脑袋。 却有冰冷的东西抵在他的脖颈,那是一把刀,或者手枪——究竟是什么不重要,从其中的杀意是如此冰冷而明确。 “你是个骗子。”顾钺说。 每次顾九嵘都会在这样的结局中惊醒。要是顾钺真的知道,那天他帮自己拿到的是虫群精华,又会怎么想?怎么思考,这都是在利用顾钺对他的信任。 他在床上翻滚了几圈,终于趿拉着拖鞋下了楼,刚下去就看见老李在地板上摆弄着什么。 那是个巨大而柔软的毯子,上头毛绒绒的。 “顾钺新买的啊?”顾九嵘问。 “对。”老李回答,“他让我叮嘱你,小心点别弄脏了。” 顾九嵘嘟囔:“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他脱下鞋光脚上去踩了踩,觉得那触感还挺好的。 当天晚上顾钺回来时,就看见在巨大的毯子上,顾九嵘正在滚来滚去,尾巴高兴地乱甩。 他怀疑了自己的眼睛几秒钟:“你在做什么。” “这毛太舒服了。”顾九嵘又翻了几圈,“你在哪买的垫子啊?”那柔软的触感简直让他欲罢不能,想一直蹭。 下秒他身子一轻,顾钺把他拦腰抱了起来放回地上站着,有些好笑有些好气地说:“你到底是什么物种啊?” 顾九嵘还对那毯子念念不忘,用余光盯着。 顾钺把他的头摆正:“我在跟你讲话呢。” 顾九嵘说:“我饿了。” “……”顾钺再次花了几秒,怀疑了下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我去催下老李,应该快吃饭了。” 他去了厨房,顾九嵘又趴回了垫子蹭,尾巴晃来晃去。 但只在短短几分钟里,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头晕,和之前一样的眩晕感。 虫王进化一般会有几个阶段,他是后来才意识到,自己那次晚上的反常是因为这个。在这个过程里,虫王极端脆弱,所以会在虫群最深处的保护下进行——这也是他之前为什么狂躁不安。 但这两次进化也隔得太近了吧?! 顾九嵘意识到大事不好,指不定是那精华催化了过程。 仔细想想,之前梦境里的不安感已经预兆了进化,只是他没有在意。他现在只想跑到楼上,找个封闭狭窄的空间独自待着。 不适感在不断加重,这次比上一次进化来得更加突然,更加势头凶猛。 窒息和暴躁感扑面而来,这次不知道有何种刺激,令他不自觉留下了些生理性泪水。他回到房间,锁上了门,裹着被子在角落蜷成一团,眼前杂乱的光斑在飞舞。 房间里越来越黑了,他大口喘息着,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以他的夜视能力来说,不至于到什么都看不清的地步。 顾九嵘忍着难受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掀开紧闭的窗帘。 今晚明明是皎月高照,月光倾泻,但即便是掀开了窗帘,他的视野里也没有一点点的光明。 他坐在原地茫然了一会,然后意识到,自己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卧槽这精华辣眼睛 附带野生虫王的捕捉方式: 1.有个柔软多毛的垫子 2.放几条领带(某可疑顾姓男子的效果更佳 3.耐心等待直到捕获成功(运气好虫王会玩领带把自己困住 4.(*/ω\*)可以开始撸啦 第51章 目盲 “这就是我的提议了。”顾兴言说。他穿着联盟军装,一丝不苟,面无表情。 顾钺抱臂,倚在墙壁。他叼着一支烟,此时夹在修长的指间,笑了笑:“要我实话实说,我觉得是强人所难。” “这已经是对前辈破例了。”顾兴言说,“我很敬佩前辈您的天赋,也觉得如果没地方发挥,实属遗憾。但是顾家的规矩就在那里,总是要证明一些什么,才能拿回自己应该有的东西。” 顾钺沉默了几秒钟:“你也知道,即使家里不介意这个,有个人也绝对不想看到我。” 顾兴言道:“这是特殊情况,我们会争取的。” “没用。”顾钺说,“你以为你挑战的是什么,是一整个联盟。”他把一沓厚重的资料丢回顾兴言桌面,“而且这个提议不现实,风险太大,我拒绝。” 他转身要走。顾兴言在他身后说:“我们的提议一直放在这里,在行动开始之前,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嗯。”顾钺漫不经心地回答。 “前辈,我对你的遭遇感到很遗憾。”顾兴言说。 “我已经放下了。”顾钺说,“你见到我的坟墓了么,我只想有日能安安心心地躺进去,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他走入门外的一片灿烂阳光里。 在顾兴言的桌上,还摆着他刚才的提议。 顾钺的天赋就摆在那里,加上与堕落帝国的一战中表现惊艳,顾家重新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他们策划着人为关闭虫王意识屏蔽器,吸引虫群再次暴动。 根据三年前虫群的表现,掌控他们的虫王还在幼年期,不然这攻势不会来得如此混乱,意识覆盖的虫群规模不会那么小。 这个计划的目的,就是在虫王成长前扼杀他。 指挥虫群的幼年虫王必定就在附近的某个星球,如果靠近,虫群必然会回头保护他。但周围的星球众多,必须在战斗里不断试探虫王的位置。 根据往常的经验来说,虫王大部分缺乏谋略,凭本能攻击和自卫,只要舰队表现出接近他所在星球的趋势,虫群的行为都会出现细微的不同——只要是一点点虫群行为的改变,就能被他们捕捉,以此推断出虫王的所在地。 可究竟如何在盲目的试探里,表现出绝对的进攻性和压迫性,是个大问题。 这个行动的风险极大,目前还未完全得到联盟的认可,就算执行也只有一次机会。 所以顾家重新找到了顾钺。 顾钺站在一片刺目的阳光里,眯了咪眼,耳边还回荡着顾兴言的那句话:“找到虫王,然后杀死他,这将是一个无法超越的成就,现在你有机会得到它。” 他嗤笑一声,走过长长走廊直到不透光的尽头,黑色的身影隐没在阴暗最深处。 …… “我们甚至丧失这个黄昏。没有人看见我们在薄暮里手拉手,当湛蓝的夜跌落在世界上。 我从我的窗口见过,远方群山之巅落日欢度的场面。 有时一片太阳,像一枚金币在我的两手之间燃烧。 我用我的紧裹在我那,你所了解的悲哀之中的灵魂回忆你。” 顾鸣合上了书籍。 “这又是什么东西?”顾九嵘说。 “我喜欢的诗集而已。”顾鸣笑说,颇为关切地问道,“你的眼睛有好转么?” “没有。”顾九嵘说,“还是和之前一样。” 他现在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优越的感官几乎能让他忽略这点。听觉、嗅觉替代了视觉,无人时那些虫族就成了他最好的眼睛,精神连接里的视野依旧清晰。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两个多星期了。 他没有恐慌,虫族的基因令他不会得人类会有的疾病,这种情况不过是精华强行催化了进化期,带来的副作用——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退。 顾九嵘反复试图向顾钺说明,这个情况会好转的。顾钺明显不相信这套,强行拉着他去医院看了整整一周。 医生研究半天,各种测试都做了一遍也没有个所以然,只能说之后再回来看看情况。 最后一次出医院的时候,顾钺叹了口气,揉揉他脑袋:“没事,大不了我养你。” 顾九嵘说:“你不是一直在养么。” 顾钺:“……”他顿了几秒,“总之你好好休息,我看看能不能联系到更专业的医生,再怎么样事情都会有个解释的。” “真的不用。这些医生已经够厉害了。”顾九嵘可不觉得,医生会对虫王的进化期有什么见解,“我只是……有点营养不良。” 顾钺:“……” 回家时,他在门口轻轻抱住顾九嵘。 顾九嵘僵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挣扎开来。顾钺说:“别害怕,我一直都在。” 那天在燃烧高楼里顾钺也是这么说的。明明他当时都快重伤致死了,第一个反应还是让他赶快跑,别害怕。 顾钺这脑筋也挺奇怪的。顾九嵘想着,顺便在顾钺怀里蹭了蹭,重新把味道染回去。 眼下顾鸣又提起这件事,顾九嵘说:“不用,我其实不是很在意。” 顾鸣说:“顾钺有没有说过,你这个人其实挺……奇特的。” “说过很多次了。”顾九嵘说。还怀疑过我是什么物种。 他又想起那些袭击顾钺的鬼面共生战士,他们同样出现在了几天前的隧道站台。他试探性问:“话说你知道,有没有一种共生战士会带着面具?” 顾鸣顿了下:“你见过他们?” 顾九嵘没告诉他站台那件事:“之前在那栋高楼里,人质劫持那次,我有见到过。” “哦他们啊。”顾鸣笑了笑,“偷偷告诉你,是效忠联盟的战士。” “和军队有关系?” “不算是。”顾鸣说,“他们的行动更加……自由和方便。” 那他们为什么想要杀顾钺?顾九嵘默默把这个疑问吞了下去,没再多问。他本能觉得,顾鸣告诉他这么多东西,并非毫无目的的。 顾鸣又打开了他的书,顾九嵘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所以你叫我出来,是想做什么?” “没看出来么,”顾鸣懒懒说,“我在追求你。” 顾九嵘:“……你的脑子有问题么?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一个医生。” “可能是有吧。我既然找不到故土,就应该找到一个真心爱的人,不是么?”顾鸣笑,“而且你更加可爱了。怎么样,要不看在我告诉了你那么多事情的份上,考虑一下?” “不。”顾九嵘说。 又是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传来:“那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但是因为我很喜欢你,还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比如说,最近联盟越来越有心无力了,即使是一些资料的保护出现了漏洞,也无暇顾及……比如说,共生战士的那些计划。” 是说顾钺的手术记录?顾九嵘皱眉,刚要发问,就听见门铃响了。 顾鸣合上书:“你的人来了。”他啧了声,“真让我嫉妒呢。” 门开了,顾钺走进来:“不是让你在家待着么?” “太无聊了。”顾九嵘说,“你整天不在家,我就随便出来走走。” 顾鸣在旁边说:“管得真严。” 顾钺没理他,和顾九嵘说:“赶紧回去吧。” 于是顾九嵘跟着他离开了。路上顾钺说:“下次别再自己出来,你现在情况比较特殊,那个杀‘碧空’内的人的凶手还没踪影。” “知道了。”顾九嵘说,准确无误地抓住顾钺的领带,又开始玩。 “还有就是,离顾鸣远一点。”顾钺说,“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都不要听进去。” 顾九嵘心知,顾钺这么聪明一个人,估计已经把他的心思猜得透彻——包括他已经知道顾钺的那些事情,也多少被几分察觉了吧? 顾钺仍然没有任何的解释,没有与顾九嵘谈起过去的意思。 顾九嵘闷闷地应了一声。 顾钺顿了下,又说:“你不是说无聊么,要不要我带你去些别的地方?” “还去那个观星台?” “这次换个地方。”飞行器调转方向,径直朝着城郊飞去。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飞行器才抵达目的地。刚下去顾九嵘就闻到了风里的味道。 那是荒野的味道,还有花的淡香。 顾钺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我以前经常一个人来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就是很平常的一片田野而已,”顾钺说,“只是有很多的花。” 田野的草上很长,走过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深一脚浅一脚的,有着柔软的触感。此时即将落日,田野上刮过清新的风,不冷也不热,温柔得恰到好处。 顾九嵘几乎能想象到,顾钺是怎么孤身一人,行走在这片土地上。 雨后肯定有更浓的花香,沾染衣袖。若是独自走过那些松软的土壤,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就像渐渐迷失于花丛深处。 驻足时,周围只有风声。 顾钺把他带到了一颗大树下,坐下来。他说:“你喜欢花么?” “不喜欢。”顾九嵘说。 顾钺失笑:“那我实在不知道该带你去哪里比较好。” “没事。”顾九嵘蹭了蹭他脖颈,“这里就挺好的。” 在这里时间都好像在风里缓慢,能让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柔软细腻起来。顾钺于是搂住他的肩,任由顾九嵘不安分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靠着。 巨大夕阳正在坠落,很快所有的光都往地平线逃逸,黑暗从身后潮水般涌上来,夹杂着呼啸的风,头顶树叶都在沙沙晃动。 顾九嵘有些昏昏欲睡,顾钺也在想着事情。 他又想到了顾兴言的提议。那实在是太冒险了,即便是他,也不敢保证结果如何。 但只要虫群的威胁还在,这里就称不上真正的安全。如果这个计划展开,顾家其他人确实不如他适合这个职位。 他看了看怀里的顾九嵘,又有些动摇了。 计划已经很多年了,再有些时日,他就能安安心心地完成使命,躺回墓碑之下——那本来就是百年前他应该沉睡的地方,即便是有遗憾,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可之后顾九嵘该怎么办呢?虫群永远都在他们的周身,虎视眈眈。 顾钺偏头看了看顾九嵘,眉眼柔和下来。 他还那么年轻,应该有个更好的未来,最好是、最好是能把他所有未尽的遗憾都弥补。 就如他之前真心诚意给过的祝愿:做一名英勇的战士,除了时间什么都能斩断,有一个不屈的灵魂,除了死亡什么都能征服。过尽兴的一生。 于是在这个傍晚,顾钺想,在死之前多做些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是个幼年虫王而已,全盛时期的西莉亚他也交手过,只要杀掉就好。 顾九嵘已经快睡着了,靠在顾钺的心口,只听到那人的心跳一声声来得低沉有力,分外让人安心。这里的暗香阵阵,清风实在是太舒服,他逐渐把什么不能在别人面前睡着的坚持,通通抛在了脑后。 反正身边人是顾钺,也不会有什么所谓吧。 半梦半醒时,他又想起今天顾鸣念的诗。 “白色的蜂,你在我的灵魂中嗡嗡,陶醉于蜜, 你的飞行迂回在烟雾缓慢的螺旋里。 我是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 他失去了一切,也拥有过一切。 最后的维系,在你身上紧绷着我最后的渴望。 在我荒芜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他最后含糊说了些什么,终于抵不过沉沉的睡意,在顾钺的怀里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玩家[顾钺]选择进入坟地 [顾钺]使用[就地长眠]…… 技能被打断了! 系统提示:玩家[顾九嵘]使用[刨地术],将您从坟里刨了出来并亲了一口 文中两首诗出自 聂鲁达 《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第52章 除虫 黑云猛地一窜,遮住了皎白的月光。 几名共生战士正守在飞行器旁,等待上头的负责人下来。 视角里有什么东西飞速掠过,再定睛,只剩下随风摇曳的长草。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提高了警惕。 突然传来粘稠液体的声响,重重砸在了他们的身后。 战士刚回头,就看见某些暗绿色的物质像果冻一般,淹没了两名战士的身躯——他们还来不及发出半点声响,拼命在黏液里挣扎! 然而声音都被死死封在了其中。 黑暗里出现了六只绿色的眼睛。 那只巨大的虫类张开自己的扇形骨节,形状像是孔雀的尾羽,却是由五条长形骨节组成,约莫一米多长,中间是绿色的粘膜连接。 它发出嘶嘶声,黏液再次从蝎子般的尾部喷出。 这里怎么会有虫族的皇后?! 在他们认知里,这种生物只有在战场才会存在,大部分时候都在后方产下虫茧,补充虫族的数量,同时防备敌人的骚扰。 只要大规模的皇后虫出现,作为虫族最主要的兵源,永远是人类的第一目标。 几只螳螂悄无声息地潜伏在皇后的背上,此刻振动翅膀猛地扑下来,配合着皇后,将守卫迅速清理干净,最后他们全部失去意识倒在黏液之中,陷入昏迷。 那位刚从飞行器下来的负责人也没幸免,脚步刚迈出,脸上就被糊了一团液体。 他穿着防护性的装甲,要挣扎着甩掉那坨东西时,后脑勺被重重敲了一下。 这力道极大,他软趴趴地晕了过去。 在他身后,顾九嵘把自己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还拿顾鸣给他的仪器遮蔽了监视环的行踪。 视力还未恢复,两三只飞龙就在身旁,确保着他的视野依旧完整。黑鳞覆盖上双手,他用蛮力撕开了那轻薄的机甲。 在机甲内侧,有一条小小的芯片,一下下闪着红色光芒。 顾九嵘小心地把它取了下来。 这是他利用顾钺给他的权限,走的一次后门。 顾鸣说过,最近的许多系统都在高危状态,联盟越来越力不从心,安保远远不及之前。 他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有着联盟网络内许多授权的人,而那红色授权条正是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以前再怎么样,负责人都不会出现在这种不安全的地方,有着如此随意的守卫,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最近在星都,即使是并不敏感的顾九嵘,也能感受到有种……恐慌和心不在焉正弥漫。 节日庆典越来越少,重建工作迟迟未完成,有些甚至直接告吹。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拿到这个授权条,顾九嵘并不如顾鸣所说那般,要去查顾钺的共生记录,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始终相信,有一天顾钺会亲口告诉他过去。 他想查的,是顾鸣。 自从那天在凶杀现场找到《荆棘鸟》的后半段,他就一直在怀疑顾鸣。 唯一和现场有关系的,只有他口中念出的句子,虽然这和“证据”完全搭不上边,讲出去不过是惹人嗤笑。顾九嵘甚至怀疑,顾鸣在诱导着他去发现他的身份……或者踏入什么陷阱。 所以顾鸣会是谁?和鬼面战士一个阵营,还是属于反抗组织“黑斗篷”,亦或者只是他多心了? 如果多了解一些顾鸣,说不定就能离真相更近一步。顾九嵘不喜欢他的生活里,有不确定不安全的因素存在。 何况如果顾鸣真的是凶手,他就是顾钺一直想找的猎物。 顾九嵘帮顾钺了近三年,又花了些时间与天生就少的耐心和许花花套近乎,于是在今天终于查到这个负责人的行踪。 他把授权条放起来,散去虫族,迅速从现场离开。 时间不多,一旦联盟发现授权条失窃,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查询了。 顾九嵘找到之前就看到的网吧,那里有很多的公用光脑。 此刻老板不在,螳螂耐心地用巨镰的尖端,一点点撬开了老旧的窗子,没有引起一点警报。顾九嵘翻进了二楼,随便开了一台光脑使用,插入授权条。 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展开在眼前,他看到许多从来没见过的资料,就连搜索的权限都高了太多,一切都是清晰而有条理的。 很多资料被多次加密,单纯有授权条他进不去。 顾九嵘对那些信息也没兴趣,他只是迅速打开搜索框,放入了顾鸣的名字。 一开始是很正常的报告,有着顾鸣的出生年月日,在联盟军队里又是怎么样的职位。和他普通能查询到的资料比起来,只是详细一些,其他部分处于加密状态,需要二次验证才能访问。 和顾钺比起来,顾鸣这三十四年的人生太正常了,每一年的行踪都明明白白的写在屏幕上。 顾九嵘皱眉,这次应该是没有成果了,尽管他也没指望能真的查出什么。 他又往下翻了几页,这回页面上显示出了很多已经被删除的信息,大概三十多条。 大部分的信息也是加密状态,顾九嵘耐心地把每个都点了一遍,终于点开了两条。 那是一则短新闻,附带建国舞会时的照片。 照片上是华丽的烟火,舞池里明亮的灯光从窗户透出。顾鸣挽着一个人走向众人,西装革履眉目温柔,那笑意是纯粹的。他比现在看上去年轻太多。 那人看上去有点眼熟,抛去性别的不同,和他现在的妻子许檀檀有那么几分相像。 顾九嵘把新闻往下滑,上头写了:“顾鸣(左)与许飞扬(右)”,时间是十年前。 另一条被删除的信息,也是他们的合照。 顾九嵘试着搜索“许飞扬”,出来的全部都是十余年前的信息。 第一次新闻不起眼的角落提到他,是因为他想拍电影,剧本已经由他亲手写好。 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为什么投资了这样一部电影,毫无理由又毫无意义。由于初来乍到,他只招到了一些不入流的演员,和技术糟糕的全息制作师。 这电影在最开始就不被看好,甚至几个演员声称,许飞扬是个疯子。 “他经常坐在雨里哼歌,或者拿着一把水果刀乱挥着指挥我们。”其中一个演员说到,“怎么劝都不听,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和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出人意外地还有“共生战士”。 顾九嵘点进去,里头是大篇大篇复杂的医疗档案,全部证明他是从沉睡仓里复苏的人之一。 拍摄电影之余,剧组人员说许飞扬还在写和诗歌,但从来没发表过,想来是糟糕透顶了。 这又显得他冒然投资电影,自己撰写剧本来得莫名其妙。 看上去这个人心中有头狂野的野兽,乱奔乱跑乱跳,外人永远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顾九嵘刚想继续看下去,光脑突然出现了一片混乱。屏幕上黑暗袭来,所有的搜索结果变成乱码。 看来联盟是发现他的非法闯入了。 顾九嵘不敢久留,重新翻出窗子,消失在这郊区复杂的小道中。 …… 三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家中。 路上眩晕的感觉再次来袭,他一回来就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脑袋里的虫群意识喧嚣起来,它们似乎在痛苦地挣扎,尤其是来自飞龙的意识,狂躁不安到要撕毁一切。 他试探性召唤出飞龙,它们和往常不同,全部蔫头蔫脑的,刚出来就趴倒在地面飞不起来。 然后它们蜷缩成一团,表皮迅速出现一层暗色粘膜。粘膜一层层堆积起来,颜色也一层层加深,最后形成了一个灰黑色的茧。 隐约在光下,能看到茧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圈圈游动,外形不断变换、突变,就像全身都在不断地重组。 与此同时,顾九嵘的眼睛又开始出现轻微的痛楚。 这过程同样没有安全感,他把床上的柔软垫子扯下来,在身上围了一圈——自从顾钺发现他对这东西有异乎寻常的喜爱,就给他买了一个小型的垫子。 顾九嵘这几日天天都抱着它睡觉,看电视时都要裹着,现在也不例外。 不知过了多久,他出了一身冷汗,分外虚弱。 他有点想顾钺,要是他这种时候在就好——尽管这假想并不现实,要是顾钺真的看到这一幕,也差不多是他身份暴露的时候了。 所以顾九嵘只是咬牙忍着这种难受。身体时而像是烈焰灼烧,时而又像是寒冰在怀,飞龙的意识越来越躁动,它们独特的尖啸填满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煎熬中,时钟滴滴答答走过一个多小时,某个瞬间后,他的意识变得清明通透起来。 这刹那飞龙从黑色茧里破出! 它们的翅膀上还带着茧内的黏液,却多了些华丽的暗纹,红色光芒一圈圈自暗纹,从内到外地荡漾开来。一层层的獠牙更加可怖,顾九嵘能感受到它们身上更加强大的力量在叫嚣。 叫嚣着,告诉顾九嵘,它们已经做好撕碎星际风暴的准备了。 正如多年前斯图尔特那令人畏惧的嗜杀蜂群一般。 他真的吸收了精华,继承了斯图尔特的能力。 与此同时,这次进化终于结束。他的世界又明亮起来,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落在他的身上。 周围更加清晰,每个物体上的花纹与灰尘,都一清二楚,就如近视者突然戴上眼镜,所有曾经被忽略的细节都呈现于眼前。随之而来的强大动态视力,能够保证他在每次战役里,都做出最迅速准确的反应。 这又是一项,掠食者与生俱来的天赋,洞察了猎物的一切。 混沌的意识渐渐停止沸腾,顾九嵘深吸一口气,回头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双眸。 暗红色的竖瞳在黑暗内,完完全全是兽类的模样了。 其中赤色光华流转,是永恒不死的战争之火。 …… 顾钺回来时,老李刚安装好新买的机器人。 平时一直趴沙发上打游戏的人不见踪影。他问:“顾九嵘呢?” “楼上呢。”老李回答,最后确认机器人运行得良好,去厨房继续做饭了。 顾钺刚准备上去,就看见顾九嵘蹭蹭蹭跑下来了,眼睛和之前一样的明亮乌黑。 顾钺愣了下:“你的眼睛……?” “没事了!”顾九嵘扑到他怀里蹭了蹭。 顾钺还没反应过来,仍不敢置信:“到底怎么回事。” “别管了,好了你就不用担心了。”顾九嵘说,尾巴在身后高兴地甩来甩去。 顾钺不自觉笑了,揉揉他脑袋:“对,确实是太好了……” 和往常有那么点不同,他这次笑得分外开怀,顾九嵘很少见他那么高兴,稍微走神了下,想顾钺这种时候看上去实在挺好看的。 然而最开始的激动过后,顾九嵘皱起了眉,四处打量:“为什么客厅里那么臭?” “怎么会臭呢?”顾钺说,“家里最近进了些小飞虫,我刚买了一个除虫机器人。它的强效除虫喷剂是玫瑰味的,对人体无害,你闻到的应该是那种味道。” “玫瑰味?!这不是放了八百年的臭鸡蛋味么?!”顾九嵘越仔细闻越觉得恶心,简直臭到头晕目眩臭到怀疑人生,“你要说是下水道爆炸了我都信!” 顾钺又闻了闻,疑惑道:“确实是玫瑰味啊。” 顾九嵘已经注意到那个随地乱走,往周围喷出淡粉色气体的除虫机器人——那东西圆滚滚的,贼头鼠脑分外闹心。 这东西就是罪魁祸首!绝对不能留下来玷污他的领地!顾九嵘挣脱开顾钺的怀抱,满怀怒火和厌恶,几步上前就要把那恶心东西给踢走。 然而就在机器人飞出去之前,它尽到了短暂寿命里,最后一次责任。 它滴滴报着错,淡粉色的强效除虫剂从周身喷涌而出,全部糊到了顾九嵘身上。 然后顾钺看到顾九嵘后退两步,身躯颤抖,最后直挺挺地趴倒在地毯上,一动也不动了。 尾巴都蔫了。 顾钺:“……?”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刁民害朕!! (╯‵□′)╯︵┻━┻ 第53章 斗篷 顾九嵘在地毯上没精打采地躺了一会,满心绝望。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沙发、毯子、餐具,甚至大黑身上都充满了那恶臭的气体——说不上是生理性难受,就是仿佛下水道轰然爆炸,猝不及防喷在了他所有喜爱的东西上,并且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散去……或者散不去。 顾钺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说:“你……没事吧。” “我看上去像是没事的样子么。”顾九嵘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你怎么把这种东西买回来了……” “不然小飞虫赶不走,”顾钺说,“花园已经重新修建清洁一遍,应该不会有新的飞虫了。倒是你又把我的一个机器人弄坏了。” 大黑疑惑地跑过来,舔了舔趴在地上的顾九嵘的手。顾九嵘闻着它毛发上的杀虫剂味道,更加绝望了,理都没有理顾钺。 “哦对。”顾钺想起诱出虫王的那个计划,“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出门。” “去哪?”顾九嵘有气无力地问。 “工作上的事。” 顾九嵘抬起脑袋:“是不是又带着叶正青去?” “不是,是别的事情。”顾钺说,“可能要一段时间。” “多久啊?” 顾钺犹豫了一下:“就几天。”实际花的时间,绝对不止这么点。 “那去呗。”顾九嵘的尾巴开始摇来摇去,“我在这里会很听话的。” 顾钺:“……怎么听上去没有可信度呢。你真的好好听话,不要乱跑,不然我回来就把鱼缸里的水草全部拔了,以后再也不给你买鱼。” 顾九嵘白了他一眼,又实在忍不住身上那股味道,跑去洗澡了。 浴室里的水汽蒸腾,他伸手抹开镜子上的水雾。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他的眼眸重新变成暗红竖瞳的模样。 这样看上去,他越来越接近西莉亚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戒指。 顾钺后来把这个戒指还给了他。这是大概他身上唯一有的,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也许就是西莉亚留给他的。 他不是很记得以前的事情,只隐约记得,自己可能大概或许,是死过一次的。 因为进化时闪回的回忆里,他看见了铺天盖地炽热的白光,犹如太阳初升,灼灼燃烧于眼前,随后一切归于死寂。 但如果他之前就存在过,为什么找不到任何的史料? 顾九嵘想来想去,只能不甘不愿地得出结论:他大概实在太弱,还未有点名声,就直接挂了。 人类在击杀虫王时,往往得反复确认他们的死亡,因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留下,他们终究都会重归虫族的茧中,重新酝酿血肉骨骼,获得新生,归来时仍是海潮般的虫群。 所以他很幸运,没死透,又回来了……然后依然弱到了极点。 顾九嵘叹了一口气,在浴缸里盘起尾巴,开始认认真真拿顾钺给他的……老李洗碗同款钢丝球,开始刷洗尾巴,确保味道彻底散去。 …… 血液溅开在花园,所有洁白的花沾染艳红,在风中飘摇。 孟子帆就这样躺在一片花海之中,旁边站着一脸惊恐愤怒的夏凌。 顾九嵘赶到现场的时候,他正在高声叫道:“为什么你们查不清楚凶手是怎么进来的!要是他的目标是我怎么办?!你们要怎么负责!” 被他吼的正是之前,偷偷拍了顾九嵘两张照片的女警官。她面色倒是没变,理智地应付夏凌。 夏凌用余光瞥到顾九嵘,愣了下,刚要跳脚发飙,又想起什么似的憋住了话,脸色分外精彩。 顾九嵘懒得理这种人,跟着顾钺过去一起分析着现场。 孟子帆的死,其实不完全在意料之外。他同样来自“碧空”,是参与了那最后一次战斗的人。 顾九嵘看着他,内心没有任何触动。 这种冷漠,他一直认为是因为他成长于“碧空”,但现在想来,或许全然是因为他的身份—— 虫王应该是没有多余感情的,为战争与征服而生。他现在所有所有的鲜活感情,从物种角度上来说,对虫族没有半点好处。 因为铁血疯狂而兴起的族群,会因为细腻多虑而毁灭。 这种劣等的、柔软的、脆弱的基因,应该消失在不断进化的虫群之中。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所有的感情,好像都是围绕着顾钺。 那么如果有一天顾钺不在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再怎么样,西莉亚一半的血液都在他体内流淌。更糟糕的是,他并不抵触这点,只是茫然。 “……怎么了?”旁边顾钺说着话,终于发现他走神了。 “没事。”顾九嵘回神,继续分析现场。 顾钺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不想的话,就先走吧。这次我把你带过来确实不好。” “没事,我和孟子帆不是很好的朋友,只是认识而已。”顾九嵘说,“你也知道的。” 从现场回去,顾钺在终端上看着什么资料,然后说:“你还是少点出门。” “为什么?” 顾钺把名单给他看:“剩下的‘碧空’的人已经不多了。” “联盟的保护工作做得真烂。”顾九嵘说。 他突然又想到了联盟里的工作人员——那个有着和袭击他的人一模一样的气味的黑裙女人,西西尔公司的事情,还有顾鸣声称的、那些为联盟暗地里服务的鬼面战士。 怎么想,联盟,或者至少联盟中的某些人,都实在洗脱不了关系。 就是完全没有证据。 而且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包括所谓“碧空”对“黑斗篷”的调查资料。 其他“碧空”的战士或许知道些,因为顾九嵘第二次去现场的时候,就在窄小房间的书柜下头,找到了些霉变的食物,和“碧空”正在调查“黑斗篷”的一些资料。 当时他把资料都给了顾钺,之后但凡现场有的资料也是如此,但是联盟仍没有像找到“碧空”一样,彻底铲除“黑斗篷”这个反抗组织。 顾钺再次叮嘱:“总之你多小心,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 “知道了。”顾九嵘说。 他凭直觉怀疑顾鸣,不论他是为联盟、还是为“黑斗篷”服务,都与谋杀案逃脱不了关系。 目前根据联盟的推断,“黑斗篷”的主要领导人是男性,年龄段大概从青年到壮年,善于搏斗。 这倒是符合顾鸣的条件,以他在顾家的资源,也完全有资格担任起这一职责。虽然称不上一个真正强大的战士,但在格斗技巧上,他胜过大部分人太多。 顾九嵘仍然记得,顾鸣有时候从骨子里透露出的疲惫,念诵的诗歌词句总是情感复杂的。 还有十年前,那张他和许飞扬照片。 如果他和许飞扬曾经是恋人,许飞扬又来自地球时代,那么顾鸣对地球的执着也不是不能理解了。他曾经一遍遍和顾九嵘,提起过“家乡”这个词。 应该再去查一下许飞扬这个人。 顾九嵘唯一犹疑的事情,是如果顾鸣真的是凶手,为什么他没有对自己下手? 顾九嵘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有很多,如果要动手,有许多的机会。还是说顾鸣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顾九嵘只觉得脑子疼得厉害。他本来就不擅长推理,要不是顾鸣在身边是个危险因素,他才不关心。 这么想着想着他就困了,窝在飞行器座位上睡着了。 回到家老李正在做晚餐,顾九嵘闻到了肉的气味,高兴地在厨房里看来看去,偷吃了几口,成功地被顾钺抓了出去。 顾钺简直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能听话一点?而且我几天不说,你的用餐礼仪又都没了。” 顾九嵘坐在他最喜欢的毛绒绒地毯上:“你现在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以前顾钺还能绷住些形象,最近那些鲜明的情绪倒是越来越多了。 顾九嵘是很喜欢这种顾钺的,比起那种他在雨夜里、眼中死气沉沉的光,要好太多了。 顾钺深吸一口气:“给你的书都看到哪了?” “……没看。”顾九嵘警惕起来,“你别想再在我房间里放大悲咒。” 顾钺说:“我不仅要放,我还要把你绑在床上放。” 顾九嵘恶寒:“变态吧你。” “那是因为你太让人不省心了,”顾钺突然想起什么,“之前给你拍照的那个警官,你后来有和她再联络么?”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她后来在同事间问过几次你的事情,被我听到了。”顾钺挑眉,“怎么样,人家一看上去就像是对你有意思。” “我又不喜欢她。”顾九嵘低声说,尾巴焦躁地摇来摇去。 他非常不高兴,因为每次顾钺和他谈起这种事情,语气都是……期待着他和别人发生些什么,从岑雨到这个警官都是这样。 最开始顾九嵘完全不在意,而且顾钺的目的是让他融入这个社会,更好地完成监视期——现在目的应该也没差太多,可能加上真心诚意地关心他的感情生活。 不像是他对顾钺的那样。 顾钺身边的什么白书和什么叶正青,简直能组成什么彩色双人战队,青白相间的那种,他都快烦死了,一点都不想看到。 于是这种完全不对等的期待,让他有些不爽和茫然。 顾钺说:“你总会有个喜欢的人。” 顾九嵘反问:“那你呢?” “别人看不上我。” 顾九嵘:“……你是怎么把这种扯淡理由,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来的。” 顾钺揉揉他脑袋,笑了,顺便偷摸了一把他的尾巴。 …… 新的死者是在城郊被发现的。 顾钺有事情,顾九嵘第一次比他先到现场。那个女警官就在那,和他介绍着现场的情况。 顾九嵘盯着死者大睁的眼眸,试图从自己在“碧空”的日子里,回忆起相关信息的蛛丝马迹,却没有丝毫作用。 顾钺迟迟未来,顾九嵘很快分析完一趟现场。 周围的人正在忙来忙去,他站在屋子偏僻一点的小房间,等待最后的事项被处理完。 旁边的女警官叹了口气:“这次还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是一直没有么。”顾九嵘说。 “是啊。”女警官看了眼死者,情绪有些低落,“说实话几年前,最开始看到这种案子的时候,我还以为‘黑斗篷’做的。从‘碧空’里搜出的资料,有不少关于他们的调查信息。” “但那些资料也没有让联盟查出‘黑斗篷’。”顾九嵘说,“即使现场发现了那么多。” “现场没有多少啊,死者的相关信息里也很少,估计对此并不知情。”女警官说,“这是很可惜的一点,所以……这些应该不是‘黑斗篷’的人做的吧?”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是乱猜的,谁知道呢?” 有什么事情不对。 顾九嵘皱了皱眉,刚想表达自己的疑惑,就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呢?” 他回头,看见顾钺推开这小房间半掩的门,想必是刚从正门找了过来。 女警官有点怕顾钺,跟他毕恭毕敬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顾钺站在门口:“我今天来晚了。” 这偏僻些的房间内地上有落灰,角落堆积了杂物。光线并不好,勉强从外头照射进来,屋内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这些年下来,现场发现的、关于“黑斗篷”的线索绝对不算少,死者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利诱着,尽可能详细地写出关于这个组织的信息。 然后在那之后死去。 顾钺是这些案子的负责人,每次他来之后,现场才开始彻底的搜寻——而在这之前,都是他和顾九嵘先看过一遍房间的每个角落。 顾九嵘从最开始就疑惑,为什么顾钺要负责这些案子,毕竟他看上去不像对这些感兴趣。 还有那些暗地里的行动,顾九嵘虽然参与,却从来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而每次在现场发现“黑斗篷”的资料,他都交给了顾钺。 之后再也没过问。 他当然也不会再过问。 顿悟像条冰冷的蛇,猛地从思绪中窜出,疑问一一被照明。 他可能怀疑错人了。 “黑斗篷”的主要领导人是男性,年龄段大概从青年到壮年,善于搏斗。 符合这个条件的,可不止顾鸣啊。 房间昏暗的灯光里,顾钺一半的脸浸在黑暗之中,如大理石雕刻出的线条,明亮处是与和往常无差的表情。 他西装外套着一件黑大衣,鸦色沉沉,即便是灿烂阳光也无法使它明媚,就像光亮永远穿透不了雨夜一般。 他笑说:“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论剧情怎么样,只要记住顾钺是个好人!超级大好人!老实巴交的!(?) 不知道大家还记得第二个案子不,就小九在柜子下找到黑斗篷资料那个~还有他对顾钺探案的动机怀疑也在前头 昨天的剧情让一些小天使误解了鸭QAQ 杀虫剂小九只是闻起来恶心又恶臭无比,实际上没有任何杀伤力,所以不可能有军用价值的hhh 所以如果士兵拿着杀虫剂去喷西莉亚,大概会这样 士兵:哈哈哈哈受死吧!(乱喷) 西莉亚:噫好臭 士兵卒 第54章 叛徒 顾九嵘跟着顾钺上了飞行器,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尽管他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是他的猜想,可他还是有些烦躁,尾巴不安地摆来摆去,就连顾钺问询他,他都没有什么心思回答。 但到回家之前,他又释然了。 就算顾钺真的属于“黑斗篷”又怎么样呢?从一开始顾九嵘就不在乎,顾钺究竟在做什么事情。杀人放火也好,谋反叛乱也好,大逆不道也好,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说得好像他真有高尚的道德观一样。 这些年和那帮人行动,他经常听到一个说法:叶正青是顾钺最利的一把刀。 所谓刀自然是运用自如的,能藏锋也能够出鞘。 顾九嵘显然没有这种特质,能听指挥、合作着完成任务已经是难得的了,很有几次情况,他为了能召唤虫群玩了失踪——虽然之后被顾钺骂了一通,禁止参与行动了好久。 可那种骨子里的不羁与野性还是常常占了上风。 如果叶正青是把刀,那他大概是条疯狗,完成任务的过程里还会乱跑乱咬人,凶狠到根本控制不住。 顾九嵘深知这点。思考道德实在太累,所以顾钺想让他咬哪,他上就是了。 因为顾钺是特别的。 他打破那墙壁然后带他走了。 飞行器停在花园里,顾钺却没急着下去,看向顾九嵘:“我刚刚听到,她在和你说什么了。” “……”顾九嵘说,“所以事情是我想象得那样么?” 顾钺沉默了一会:“你只要知道,我从来没想过主动去害任何一个人。” 这算是默认了。顾九嵘点头,然后跳下了飞行器。 之后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就是顾九嵘再和顾钺手下行动时,终于意识到:原来这些东西一直是反抗组织在做的。 要是他再敏感心细一点,能早很多就发现。 那些收集的资料,偷窃的资源,正在暗处慢慢发酵酝酿,积攒的力量终于一天会在平静生活中爆炸。 如果是顾钺的话,那肯定会是场璀璨艳丽的烟火,整个联盟都为之震颤。 顾九嵘向来是渴望冒险的,不论是何种,他甚至隐隐开始期待这天——能够让顾钺如此上心的,究竟是什么目的?和他曾经有过的事故有关么? 六月中旬,又是几日阴雨连绵。 顾九嵘百无聊赖地待在家里,裹着自己最喜欢的毯子。大黑懒懒趴在沙发旁边,枕着他的尾巴睡觉。该死的大白终于被他赶回了狗窝,不敢再来骚扰。 他在看顾钺要求他看的历史资料片——自从顾钺发现他对星舰和虫族很感兴趣,就给了他很多类似的资料。 许许多多的舰队战术,在脑海里不再是迷雾一团。 他看见资料片里,虫族是怎么一次次被那些高超战术击退,并一一将它们理解铭记。 如果遇到,他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此刻顾九嵘只是出于本能里的自保记了下来,还没意识到学习这些战略真正的意义。 从来没有一个虫王,有这样的心态和机会能够学习这些。他们大多是傲慢易怒的,即便是聪慧如西莉亚,也只是对这些略知一二,而这已经让她强大到令人惧怕多年。 虫群一贯的战术,就是以绝对的力量和数量压过人类舰队。只要**足够强大,战略在排山倒海的鲸吞战术面前不值一提。 不懂思考没有感情。 现在顾九嵘成了唯一的特例。 这种天赋独一无二,只要被放任不管,他将是宇宙里新的灾变。 现在他仍然是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对所谓的远大前程一无所知,边看影片边等着顾钺回来,说不定还会给他带些好吃的牛肉。 正在播的,是个关于西莉亚的资料片。 提起这位虫王,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类:星际海盗邵于封,这个公认的人类叛徒。 尽管侵略性和征服欲丝毫不减,西莉亚并非完全如其他虫王,对别的种族有着绝对的仇恨。 早期她试图有意识地学习人类的文明,将小型星舰用虫族拽至地面后,对其中的联盟战士进行观察。 尽管这没有明显成效,最终也只是让她勉强懂了些人类的语言。 在她的统治后期,她和邵于封有了合作。 她不关心太多谋略,于是前身是联盟舰队指挥官的邵于封,为她出谋划策,将人类的防御弱点一一洞察。邵于封的海盗舰队没有足够的力量撼动联盟,于是虫群给他提供了最有力的支持。 两个贪婪的疯子就这样一拍即合,恶名扬遍宇宙。 这也是唯一一例,人类与虫王合作的事件。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邪恶联盟的终点,要不是邵于封以自己的狡诈,在攻破大量联盟舰队后,暗算容许他近距离接触的西莉亚,就是西莉亚将这个人类杀掉,海盗舰队通通化作虫群的养料。 但是直到他们死亡的那日,这个结局都没来得及到来。 现在于顾九嵘面前播放的,就是邵于封过去的影像。 那个穿着整洁西装的男人,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悠悠翘着二郎腿点了根烟,背后是他星舰的房间内华丽的装饰,书架整整齐齐,放满了书籍。 烟雾里他用手指夹住烟身,笑了笑:“你们总说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我觉得你们他妈的说对了。” “我天生没良心,你们从小给我扯得什么道德大义,在我看来都是放屁。我参加人类舰队的指挥,不过是想磨炼自己的技巧,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已经足够强大。” “宇宙永远是凶残的,没有任何一点仁慈,弱智没有生存的权利,强大才是永恒的美。所有人类星球上的景象,都比不上虫群的万分之一,而虫群又比不上堕落舰队的万分之一。” “生而为人类,我拥有我自己强大的极限,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一点。但现在和她的合作,让我看到了超越这一极限的可能。”他嗤笑一声,“你们叫我叛徒,我很高兴自豪,因为我做到了你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我是恶人是叛徒是新的历史,所做的一切事都是里程碑,等你们化作些枯骨腐烂透了,后人仍知晓我的名字。” “总有一天,堕落帝国也会向我们俯首称臣。” 这个资料片就此结束,里头的每一句话,都在联盟教科书里逐条被反驳,作为极端的反面例子。 顾九嵘盯着这影片,想起“碧空”的前身就是邵于封建立的。 这个以星际海盗起家的反抗组织,中途离离散散,早就弃最初的目的不管,但一直延续到了墙壁倒塌的那天。这时间跨度在漫长历史里,已经足够难得。 “碧空”的毁灭宣告了这个特殊联盟最后一点势力,也消失了。现在只有一些还在游荡的、无组织的海盗,挣扎在投降与毁灭的边缘。 属于西莉亚和邵于封的岁月,包括他们投射在联盟身上的阴影,完完全全成为历史。 顾九嵘对邵于封没有印象,或许是没见过他,或许是印象太淡薄了。 后头影片里,都是联盟对邵于封的行为分析,还有对他事迹的抨击。 说教部分顾九嵘看得昏昏欲睡,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瓶牛奶喝,那本来是顾钺的早餐。 他平时不喜欢这种饮品,上次还是顾钺强行塞给他当早餐,之后再没喝过太多。 口渴又无聊,他喝了整整大半瓶,才放回了桌面。 过了十多分钟,漫长的影片终于结束。顾九嵘站起来,却觉得晕乎乎的。 怎么回事? 他隐约记得上次有这种情况,顾钺说他闹酒疯了。第二天醒来时,他在床上浑身缠满了领带,身旁收音机还在……放着大悲咒。 顾九嵘和顾钺想了很久,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毕竟顾九嵘平时千杯不醉。 现在,他又是刚刚喝完一大瓶牛奶。 顾九嵘的目光落回那白色液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他奶奶的晕牛奶! …… 顾钺撑着雨伞回来。深夜了客厅仍然是灯火通明,顾九嵘大概还在等他。 他一边想着,一定要嘱咐顾九嵘按时上床睡觉,一边不由笑了。 刚踏进家门,他就看见地面一片混乱。沙发上的抱枕落在各个角落,窗帘破了大半截,花瓶里的花就没有完整的。 大白连着它的狗盆又被丢出去了,着急地在杂物间里扒门。 放眼一看去还找不到顾九嵘在哪。 顾钺眉头狠狠跳了跳。 大黑正围着电视前的沙发,呜呜叫着转圈,无奈和着急交杂的样子。顾钺绕了过去,看见沙发底下伸出了一条……黑色的尾巴。 顾钺:“……”他上手,直接扯着尾巴把顾九嵘给拔了出来。 顾九嵘的头发一团糟,想必在沙发底下钻了很久。他气势汹汹地回头,看见是顾钺眼前一亮,猛地扑了上去。 顾钺没来得及意识到事情不对,领带就又被结结实实地叼住了。顾九嵘揽着他脖子,高兴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顾钺努力要拔开他:“你怎么又……?!”但是顾九嵘在他身上挂得结结实实,怎么也不下来,就叼着他的领带兴高采烈。 顾钺勉强拖着他,移动到沙发旁边,试图把他丢上去。 即便是在意识不清晰的情况下,顾九嵘也准确地意识到了他的目的,并非常不满。何况他在顾钺身上又闻到了叶正青的味道,刚沾上没多久的那种。 顾钺推开他的力气越用越大,顾九嵘皱着眉,猛地往前一撞。 这一下结结实实撞到了顾钺的下巴,顾钺下意识退后半步,直接被顾九嵘撞到跌坐在身后沙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身上一重。 顾九嵘摁着他的肩,坐到了他的腿上。 顾钺:“……?” 顾九嵘还要前倾,他赶快撑住顾九嵘的肩膀,但彼此的距离还是太近了,体温相互交融,呼吸重合叠加。 这姿势就连他之前的床伴都没有过,毕竟他喜欢的那款,永远是温温柔柔、安安静静,怎么都不会奔放热情到这个地步。 何况谁敢这样对他呢? 顾钺不熟悉的不是这种近距离,而是因为他真切意识到,顾九嵘和其他人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不论是从身份、性格还是举止爱好来说。 也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太野了太不听话了,简直截然相反。 顾九嵘还叼着领带,尾巴不安分地绕过顾钺的腰,一路兴高采烈缠了左腿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顾钺只愣神了一下,就要继续推开他。 然后他看到顾九嵘抬眼看他,漂亮眼中水光朦胧,背后却是明眸璨璨,满是欢喜。 于是那推开的手停于半空。 顾钺的脸色变换数次,最后往后倒向沙发,仰头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补充些可能早该要说的废话(?) 小九毕竟是虫王,即使在人类社会长大也不可能学会什么真善美,可以说从一开始就三观不正,征战和扩大疆土的本能不会消失的。 如果没有顾钺,他肯定是下一个西莉亚。 这么设定不是故意发刀子或者制造矛盾,而是我对角色的尊重啦,毕竟虫王不可能是个恋爱脑,说不打就真不打,直接投奔爱与和平那太扯淡了。 但是最后两人会找到最合适的路的XD 比如说,现在顾钺就快开窍了hhh 第55章 将军 顾九嵘坐在顾钺腿上,抓着他的领带,对着他……唱歌。 顾钺扶着额头,无法直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快二十分钟了。上次醉奶,顾九嵘就说要爬到屋顶上唱歌,现在终于实现了后半部分。 顾钺不知道顾九嵘在唱什么歌,但即便是他口齿不清得厉害,顾钺也依稀分辨出了几句话。 听上去像是什么尴尬的……土味歌曲? 这家伙都是从哪里听来这种东西的? 顾钺脑子有些疼,深感自己完美无缺的教育出了问题。 第二十分钟,他终于忍受不住那些劣质歌词,腿也被顾九嵘结结实实地压麻了。他再次抓住顾九嵘的肩膀,并不怀抱希望地问:“你困了么?想回去睡觉么?” 顾九嵘停下土味歌曲大连唱,皱眉,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顾钺刚燃起一些希望,就看见顾九嵘又软绵绵压过来,半眯着眼睛:“我想了想,真的不困诶——” 那拉长的尾音和平常都不一样。 但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顾钺面无表情,内心的波涛开始翻涌。 顾九嵘整个都快趴到他身上了,呼吸灼热,顾钺勉强撑住他的肩膀:“那你坐到旁边沙发上唱。” “不好。”顾九嵘再次皱起眉头,“死渣男。” 顾钺:“?” 顾九嵘扯着他的领带,力度好像要把顾钺的脑袋都给拽下来:“你为什么整天就和那什么、白书和玩?还有那个叶不青?为什么你总找他们,不、不找我玩?” 顾钺:“……是叶正青。怎么,提起白书和是想让我和你在床上玩吗?” 顾九嵘认真思考了几秒钟:“不可以。王是不能和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睡的。” “这又是什么设定,为什么我养着你地位还那么低?你是什么王,呆头鱼王么?” 顾九嵘动作顿了几秒钟,思维很明显不连贯了,然后忽而一掌拍到顾钺的额头,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怒骂:“死渣男!” 顾钺:“……”他突然遭到袭击,从来没有哪一刻,意识到语言是那么苍白无力。 顾九嵘又唱了一会歌,然后眯起眼睛,看顾钺刚刚被他拍红一片的额头:“你这怎么、怎么受伤了?” “被你打的。”顾钺说,“大概两分钟之前。” 顾九嵘停了一会:“太坏了,这、这谁干的啊?你告诉我,我帮你打回来。” 顾钺:“……还是算了,我还不想看你自己抽自己。” 顾九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顾钺只觉得那抹清凉,像是羽毛般掠过。 然后顾九嵘笑了,又凑近一些,眉眼弯弯:“那我帮你舔一舔,就不疼了。” 这瞬间顾钺的表情凝固,顾九嵘俯身过来。在被顾钺猛地推开之前,他已经亲上了他的额头。 触感和之前在地下隧道时一模一样,温润柔软。 顾钺内心的海浪,已从翻涌到了咆哮,打得他心神不定,犹如魔怔。可这回他真的觉得不对了,这次顾九嵘醉得实在太过分。 而且这套都是和谁学的?!顾九嵘多纯洁的一个人,都没和其他人拉过手! 上次拉手也是他拉的! 顾钺气得有些脑壳疼——虽然一时半会也没弄懂自己生气的原因。他抓着顾九嵘的肩膀晃了晃:“谁教你这些东西的?顾鸣?我不是跟你讲少跟他混在一起么!” 顾九嵘皱着眉,觉得自己的虫族传统疗伤法被鄙视了:“你管我。你每天、每天都嫌弃我,还天天摸那个,那个什么,哦对大白。” “那我怎么办?”顾钺被骂了那么多次渣,已经很困惑了,“我总不能每天摸你吧?碰你尾巴你又不乐意。” 顾九嵘就拉起他的右手,认认真真放到自己脸边:“你可以挠我下巴啊。” 顾钺:“……?” 顾九嵘继续说:“唉我平时、嗯、不想告诉你,但是我其实很喜欢被挠下巴。” 顾钺:“哦?”好像发现了一些新东西。 他试探性把手放过去挠了挠,果然看见顾九嵘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尾巴高兴地蹭来蹭去。 于是顾钺继续挠着他下巴,恍惚觉得在安抚什么在身上的大型动物:“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告诉你干什么。”顾九嵘还沉浸在那快感里,“每次就知道欺负我。”他猛地掀起上衣的下半截,露出半截细韧结实的腰,亲身示范,“你看,肚子我、我就不给你摸。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个,不然以后你肯定,要、要、要过来摸。” 顾钺:“……好好好我不摸,你先放下衣服,别对我耍流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啊。” 他另只手努力把顾九嵘的衣服扯下来,期间蹭到了他的后腰。 即使只是一瞬蹭到,顾钺也能感受到,在那身躯之下流畅的肌肉线条,绷紧时力量酝酿于其中。 和他之前的每一个床伴都不同。毕竟顾九嵘再怎么样,也是个强大的战士。 顾钺晃了一会神,越发觉得不对劲,不然他怎么总想到一些无根无由、毫无意义的比较。 那边顾九嵘还沉迷于被挠下巴。他生得好看,这么坐在顾钺腿上亲昵,表达欢喜,终归有微妙而暧昧的气氛。 顾钺说:“你以后喜欢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 他说这句话单纯是想表达,顾九嵘有事情不必瞒着他。 但话一出口,什么东西就变味了。 或许是被人依赖信任的感觉太好,或许是掌握了对方的所有喜恶,又或许是明白,在顾九嵘的世界里为数不多的、被接纳的存在中,自己是最不可取代的,有些堪称阴暗晦涩、平时绝对不会有的想法,在这个雨夜发酵。 顾钺微微仰头,看着眼里仍然水光朦胧的顾九嵘:“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告诉我,我都会满足你的。” 所有的悲欢喜乐,所有的**野心,所有难以启齿的秘密。 毕竟是我亲手把你带到这新世界的啊。 ——这一刻,顾钺觉得自己真的是疯魔了。 外头雨声沥沥,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那时他迎来了故事毫无希望的结局,此后每每雨夜,那回忆就如跗骨之蛆,缠身似梦魇鬼魅。夜半它潮水般上涨,破开门扉淹没万物,他在那幽深水底独自奏着孤曲,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这次会是截然不同的结局么? 顾钺看着尾巴摇来摇去、舒服到含含糊糊嘟囔的顾九嵘,忽然笑了。 还是算了,深海没有必要多一个陪葬者。 他揉揉顾九嵘的脑袋,顺便弹了下额头报刚刚的大仇:“看你都困了,快回去睡觉。” …… 顾九嵘仍然醒在午后灿烂的阳光里。 他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勉强记起自己昨晚喝了牛奶。 他下去客厅,意外地发现那竟然不是一团糟。老李正在窗边,家务机器人换着窗帘,旁边放着一团被撕成条状的旧窗帘。 顾九嵘心虚,这明显就是他的杰作。 他拉住老李:“我昨晚没做什么奇怪事情吧?” 老李说:“不清楚。我昨天有点不舒服,和顾先生说了声以后就提前休息了。” 看来是顾钺应付的他。顾九嵘说:“我没有上屋顶想唱歌吧?动静不大吧?” 老李认真回想几秒钟:“应该没有,我没听到什么东西。” “那就行。”顾九嵘放下心来,大概顾钺回来时,他已经彻底断片了。 这么一想他又纳闷,他怎么会醉牛奶呢? 越想越不服气,明明平时吃奶制品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大反应——虽然比起昨天那一大瓶牛奶来说,吃得真的不多。 顾钺正在饭厅吃早餐,见到他神色如常地打了个招呼。顾九嵘更加放心了,他昨天肯定安分得要死,就是看到顾钺手边放着的牛奶,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顾钺说:“我给你的那些资料片,看得怎么样了?” “快看完了。”顾九嵘说,“就差两部。” 顾钺点头:“晚上我和你一起看吧。” “为什么?” “顺便给你解说一下,”顾钺说,“你之前不是让我教你多些东西么,现在是个好机会。” “行。”顾九嵘想起什么,“但你不能摸我尾巴!” “……”顾钺笑了笑,“好。” 当天晚上,当顾九嵘在沙发上被舒服地挠下巴时,突然就觉得不对了:“昨晚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些什么?” “做什么了?”顾钺问。 客厅里的灯都关了,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播放着资料片。他俩窝在沙发上,顾九嵘本来是懒懒躺着的,在顾钺身边支着个脑袋看影片,不知道怎么就被挠上了下巴……还挺爽的。 “不然你怎么、你怎么……”顾九嵘迟疑几秒钟,“发现这个的?” “你自己跟我讲的。”顾钺说。 “怎么可能!” “骗你干什么?” 顾九嵘:“……我还讲了什么?” “没了。” 顾九嵘很是怀疑:“真的么?” 顾钺挑眉:“爱信不信。”他停下手上动作,指着屏幕,“开始了,专心看吧。” 这一系列资料片都是关于西莉亚的。现在在看的这部,是讲述顾起将军与西莉亚的对决历史。 顾起便是那个花心风流的泳池将军,平生最爱看美人。但他天赋凛然啊,即便一把年纪了和西莉亚对决,也没完全落在下风。 他最后死在了一场艰难的死斗中。 当时顾起所在的恒星基地,被虫群突然袭击,直到爆炸毁灭。 他带着指挥部队撤回了星球表面,又奇迹般地坚持了十余个小时。 整个大地都是汹涌的虫潮,战争的终末他身处空旷荒野,是狂舞的虫群风暴的正中央,更远处插着恒星基地爆炸时,自天而降的巨大碎片,末日降临。 其他人都死了,他是最后的战士,紧紧怀抱自己年幼的孩子,到死都是一位英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此后西莉亚撤退了,黑色的虫族重新回到宇宙的怀抱。 他的儿子成了那场战争,唯一一个幸存者。这个名叫顾止战的少年后来也成了一位优秀的将军,同时保留了顾起那风流潇洒的夏日泳池宴会,以此纪念父亲。 那后来便成了顾家的一个小节日,没有顾起所在时那么张狂露骨,挑逗放肆,而逐渐变为单纯放松庆祝的一天。 夏日总是适合烧烤聚会和冷饮的。美人还是有,穿着泳衣走来走去,眉眼精致身材火辣,水珠顺着修长的腿流下,晶莹剔透。 再后来战况激烈,西莉亚与海盗邵于封的野心不断膨胀,没过几年就没有节日这么回事了。逃离地球后,只有人们提起顾起时才会记得那夏日的潋滟水光。 顾九嵘没有很在乎这节日。 他只是盯着屏幕上的顾起和顾止战。 这两人,怎么越看越像顾钺啊?!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看资料片不? 顾九嵘:看啥 顾钺:我俩长辈打架的故事 顾九嵘:…… 第56章 机密 “若能避开猛烈的喜欢,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顾鸣和往常一样,合上书籍。 顾九嵘坐在窗台上吃一个苹果:“你今天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 “只是一些平常的老书而已。”顾鸣笑,“怎么,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顾钺很忙,没时间陪你吧?” 顾钺最近在忙着些什么,似乎和他之前与顾九嵘说过、要外出的行动有关。顾九嵘并不知道细节。 他懒懒回答:“还有什么地方好去的?” 现在星都经济实在不景气,重建工作好像永远完成不了。他平常和顾钺在一起,还体会不到这种氛围,可只要稍微出去转悠半天,那种萧条的气息仍然会迎面而来。 如果“黑斗篷”要挑战联盟或是进行什么行动,这是段很好的时间。 顾鸣说:“只要你想,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 顾九嵘刚想和平常一样,吐槽下他的状似深情,突然就想到了许飞扬。 那个在十年前和顾鸣关系亲密的人,同样来自地球时代,自己投资了一部没被人看好的电影,写了些没发表过的诗歌小说。 他去哪了呢? 这问题肯定不能直接问顾鸣。而且顾九嵘怎么也不相信,谋杀案与顾鸣毫无关系,不然那现场的留言也太过巧合了——顾鸣几小时前念了句子上半段,下午顾九嵘就在凶杀现场看到了留下的后半段。 还有顾鸣从骨子里透出的阴冷疲惫。 顾九嵘回答他:“我不想去哪里,”他跳下窗台,把苹果芯丢进垃圾桶,“我回去了,你这里太无聊了。” 他本来过来,是要看顾鸣那些关于星舰武器的书籍。顾鸣负责这个领域,有的藏书比顾钺家里的详细。现在他看得没耐心了,自然想走了。 顾鸣弯起眼睛笑:“我送你。” 第无数次,顾九嵘心想我何德何能啊,能被这么照看。他不相信自己身上的什么闪光点,真能让顾鸣念念不忘,但这逢场作戏的时间未免太长了吧? 他们来到门口。 顾鸣说:“你要是还想去‘鲸落’就跟我说,我们还没跳过舞呢。我那天在庆典舞会上看到你和顾钺了,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是顾钺教我的。”顾九嵘说,“‘鲸落’现在都没什么人了。” 顾鸣摇头:“‘鲸落’的最高层不一样,那里只有部分人才能进去,比如我。里头的氛围可没有任何变换,毕竟有钱有权,只要世界不是真的末日了,就不会有多少影响,不是么?” “不知道,”顾九嵘说,“我太穷了,理解不来。” 顾鸣笑:“你真可爱。” “……”明明顾钺也说过同样的词,但顾鸣不知为何就让顾九嵘打了个哆嗦,有些恶寒,“别拿这个词形容我。” “不,我是认真的。”顾鸣说,“你比大部分人都可爱,没有什么心机,很直率纯粹。每次和你相处的时候,都不用想任何多余的东西。” 顾九嵘:“……你是在变相说我智商低么?” “怎么会呢。”顾鸣仍然是笑,“喜欢都还来不及。怎么样,把你放在顾钺身边那么久了,那家伙都没什么动静,像块石头。而我可是在这里一直等着你的啊。” “又不是我拿胶水把你脚粘原地了,”顾九嵘翻了个白眼,“想走就走啊。” 顾鸣摇头:“我可是很难缠长情的……但是你要小心了,如果太纯粹美好,很容易会让人有染黑毁灭的欲望。” 顾九嵘耸肩:“我虽然不知道你对我的印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有本事就来吧。” “那拭目以待吧。”顾鸣低声说,眼里有什么晦暗的东西一闪而过。 顾九嵘回去了,想着顾家真的应该给顾鸣找个心理医生。还好他不是什么人类,除了愤怒的所有负面情绪都会被体内翻涌的激素迅速调节,保证时时都是最佳状态,不会有什么复杂的心理问题。 最伤心的一次,大概是他的呆头鱼死了的那天。 家里顾钺正在逗大黑和大白,见到他回来:“你又去找顾鸣了?” “嗯,就去他那看了会书。” “……”顾钺想起那天晚上,顾九嵘种种风骚的操作,“你以后还是少和他混,都学坏了。” 顾九嵘懵了一下:“我怎么就学坏了?” 顾钺咳嗽一声:“这个不大好说。”也就想要舔别人的伤口,然后掀起衣服耍流氓而已。他冲顾九嵘招招手:“坐过来。” “每次你叫狗呢。”顾九嵘不满,还是过去坐在顾钺身边。 顾钺说:“再过半个月,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之前和你讲过的。” “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啊?” “机密。”顾钺说,“之后你就知道了。”他揉揉顾九嵘的脑袋,心想一定要把那个幼年虫王给揪出来,再不济,也要削弱他的势力先,不然后患无穷。 “哦。”顾九嵘又开始对他的领带感兴趣,揪过来开始玩。 顾钺低头看到他柔软的黑发,没来由心中动了一下。 就像昨天夜晚一样。 他对这种感觉有些茫然,没捕捉到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 顾九嵘边玩他领带,边想起昨天看的那个资料片。 不论怎么想,顾起和顾止战都实在和顾钺长得太像了吧。尽管眉眼不完全相似,那他们三人的某种气质是共通的,让人一看就不禁有这种联想。 但要怎么求证呢,顾钺可能都不知道,顾九嵘已经知道他是来自地球时代的了。 顾九嵘犹豫了几秒,和往常一样,被自己直来直去的性格压过了:“你和那个顾起和顾止战……长得好像啊。” 顾钺停止翻阅手中终端的新闻,侧头看他:“嗯?” “就昨天资料片里那两个将军,”顾九嵘扒着他一边肩膀凑近问,“泳池将军和他儿子。” 顾钺放下终端:“尾巴伸过来,给我摸下。” 顾九嵘瞪大眼:“你怎么又耍流氓?!” “就一下,然后回答你的问题。” 顾九嵘纠结了几秒钟,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还是把尾巴伸了过去——又被狠狠撸了几下。 他赶快收回来:“回答问题!” 顾钺明显还对那鳞片触感念念不忘:“他们是我的直系亲属。” “几代啊?” “准确来讲,顾止战是我爸,顾起是我爷爷。”顾钺漫不经心说,“我是地球时代的人,靠共生技术才苏醒的。” 顾九嵘:“……哈?” “不信啊?” “……不是,你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顾九嵘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这种事情你不是不愿意谈的么?!” 顾钺捏捏他下巴:“你问,我就告诉你,反正不是什么多说不得的事情。而且……”他半眯着眼睛,“看你这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了些啊?什么叫我不愿意谈?” 顾九嵘自知理亏,赶忙辩解:“就、就看你好像每次下雨,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顾钺:“……”他笑了笑,“算了,提前知道就知道了吧,没关系的。” 顾九嵘又说:“那这次是顾家派你出去的任务么?他们终于愿意开始让你负责了?” “差不多吧。” 顾九嵘眼睛亮了:“那之后你会一直有机会么?” “不可能的。”顾钺说,“我本来不想接这个职位……”是因为你。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那太不公平了,那帮人脑子是怎么长的。”顾九嵘皱眉,“所以当年,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次顾钺没有回答。良久以后他无声地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 “怎么不是大事呢?”顾九嵘觉得莫名。那可是一生的转折点,分叉口与聚变。 顾钺明显不想谈这个,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可不论怎么想,这件事情都对顾钺太不公平了,扼杀了那一身才华天赋。 顾九嵘又问:“那你知道一个人,叫做许飞扬么?” “知道,”顾钺瞥了他一眼,“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偶尔听顾鸣提到的。”顾九嵘睁眼说瞎话。 “他也是地球时代的人,后来苏醒了。”顾钺说,“以前和顾鸣在一起过。” “后来呢?” “失踪了。”顾钺说,“我不是很了解他。许飞扬很喜欢各种壮观的事物,当时好像是想给自己的电影寻找灵感和镜头,顾鸣就给他开了特别通道,混在顾家例行的探索舰队里去了宇宙深处。” 他接着讲:“很不幸的是,舰队在某处失踪了,至今再没有过消息。后来我们发现那是堕落帝国遗失在外的一块疆域,单独有着自己的星球。” “顾鸣现在还喜欢他吗?” “这我怎么知道。”顾钺又看了他一眼,“怎么那么关心他?” 顾九嵘隐约从那语气里嗅出了不满,说:“就随口一问,看他那副渣男样。” 提起这个词,顾钺微皱起眉:“所以在你心里,我和他是同一种人?” 语气里那不满越来越重了。顾九嵘有些困惑:“当然不是。在你拿刚摸过大白的手摸我之前,他比你让人不爽多了。” 顾钺:“……” 顾钺说:“总之,你少点和他接触。尤其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注意安全,连环杀手还在外头呢。” “所以那些谋杀案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顾钺:“……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么。要是我想铲除所有‘碧空’出来的人,你就不会有机会毁掉我的所有领带、现在还坐在这和我好好说话了。” 顾九嵘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他又问:“那你的机密任务到底是什么啊。” “你是不是想趁着我不在,偷偷做什么事情?” “怎么可能呢,”顾九嵘凑上去对他笑,眉眼弯弯,“关心你而已。” 顾钺顿了几秒钟:“虫王。” 顾九嵘直接懵了。 这怎么就突然掉马了呢?! 他那惊愕的表情太明显,顾钺说:“怎么了?” 这语气倒是很正常。顾九嵘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压下惊疑:“然、然后呢?” “之前被堕落帝国袭击时,虫王意识屏蔽器暂时失效了,那时远处的散乱虫群出现了骚动。根据推测,是某个幼年虫王试图利用这个机会,袭击我们,但最终未遂。”顾钺说。 顾九嵘:“……啊?” 顾钺继续分析:“猜测来说,他应该就在附近的星球,因为他的精神力还没办法覆盖太远。这次我是出去试探他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能把他揪出来宰掉。”他揉揉顾九嵘的头发,笑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就不用担心虫群的问题了。怎么样,是不是要感谢我?” 顾九嵘:“……屁。” 作者有话要说:反向除虫,最为致命233 还有不是小九一开始问,顾钺就会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事情。他会那么坦白是因为,对方是现在的小九。 还能光明正大摸一把尾巴XD 地球时代的时间线会再梳理一遍的 稍微总结一下上一章和这章: 地球时代中,泳池将军顾起死于西莉亚的虫群,长子顾止战继续对抗,他的后代就是顾钺。 也就是说顾起,顾止战,顾钺,西莉亚和邵于封都同样属于五百年前的地球时代 第57章 假象 黑暗里,毒爆虫把自己蜷作一团从楼梯滚下去,充满腐蚀性液体的腹部发出隐隐的荧光。 接近卫兵时,它们的身躯猛地炸开! 那液体四处飞溅,迅速腐蚀了铠甲和顶点机枪。目镜都被烧毁了,他们的眼前一片漆黑,还没来得及摘下目镜恢复视野,顾九嵘的尾巴一扫,他们就全部倒飞出去砸到墙壁,昏迷过去。 在顾九嵘身边,巨大的雷兽喘着气。它足有两层楼高,两根粗壮的獠牙像是突出的象牙,又或者是甲虫的口器,只轻轻一夹就能粉碎金属,扭断盔甲。 这种大型虫族行动缓慢,数量较少,但无疑是陆战的霸主。厚重的表皮和无可比拟的力量,让它们变得令人畏惧。 就在刚刚,它为顾九嵘解决了守卫最严实的地方。 顾九嵘拍拍它的大脑袋,以示赞赏。然后空间微微扭曲,这庞大的身躯消失在了暗灰色的旋涡里。 顾九嵘独自坐在楼梯上,这偌大的发电站分外安静,更深处的地方,巨型机器在发出低沉的声响。 三分钟以后,顾钺来了。 他一见顾九嵘和周围的卫兵,就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又召唤虫族了?” “人太多了。”顾九嵘说,“这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法。” “那也不能。”顾钺说,“我不是和你说过么,谁也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万一那些虫族的意识腐蚀了你怎么办,‘碧空’可没说过这些力量的后遗症,邵于封也是个疯子。” “怎么会呢,你看我这几年不是没事么。”顾九嵘上去抱住他,试图萌混过关,“快走吧,你不是说时间不多了吗。” 顾钺深吸一口气,推开他:“回去我们再好好谈一下这件事。” 顾九嵘满口答应。 他们走向发电站的更深处,许许多多的守卫机器人已经被黑入,完全没了任何反应。偶尔有要动弹的,都被滚来滚去的毒爆虫炸烂。 于是顾钺就皱着眉:“我怎么感觉,你能召唤的虫族越来越多种了?” “其实最开始就可以。”顾九嵘没说实话,尾巴摆来摆去,“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记得继续去做体检。”自从发现顾九嵘能召唤虫族后,顾钺每周都要求他一定要去医生那做全面的检查,这三四年下来都没断过,生怕有一点变故。 其他出现黑鳞的“碧空”战士,有些已经恢复了正常,有些如部分共生战士一样,精神出了些问题变得异常狂躁,还有些仍然维持现状。 顾钺也去查了那些痊愈的人,可就算是医生那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知道这些力量和共生技术类似,所以实验者才会出现虫族的体征。 “知道了。”顾九嵘说,“但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发电站。又或者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复杂,”顾钺回答,“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不就是搞个什么革命么?‘黑斗篷’不是一直被叫作反抗组织吗?”顾九嵘眼里有跃跃欲试的光,“如果你要和整个联盟对抗,我很乐意参战的,听上去就很刺激。”而且他实际拥有的力量,远远超过顾钺的想象。 顾钺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别整天想着搞事情,太危险了。” “每次好像都说得你不会遇到危险一样。”顾九嵘说,“为什么你每次都不愿意告诉我呢?” 他是真的不满,虽说比起叶正青他们,他确实是个后来者、外来者,但是顾钺这态度让他非常不爽。 顾钺没回答。顾九嵘就接着说:“你最开始答应让我参与行动的时候,不都说了,因为我对自我的认知一直是战士,所以所有平静的生活对我来说都是牢笼么。现在我证明了我的能力,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更多?” 顾钺沉默了几秒:“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这么说服人了?” “别扯开话题。”顾九嵘翻了个白眼。 “知道越多就陷得越深,要是真的追责起来就逃开不了干系。”顾钺说,“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么?我不敢保证所有事情一定成功,你越在外围就越安全。” “那其他人呢,他们就不用远离危险?” “他们一些是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比如叶正青,有些只是单纯为了利益,知道的没比你多很多。”顾钺说,“对于后一种人,我都有封住他们口的方法。至于你,我只希望你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做出选择。” “说来说去不都是不愿意告诉我么。”顾九嵘生气了,尾巴都拖到了地上,不乱甩了。 顾钺有些无奈地笑笑:“有些东西确实是不能说的,虽然我很信任你,但是如果不保护住这些信息,是对和我一起奋斗这么多年的战士的不尊重。”他揉揉顾九嵘的脑袋,“要是你能早几年来到我身边,你肯定是最厉害的那个人。” 这话听上去还算是人话,尤其是那句“我很信任你”。顾九嵘哼哼几声:“那我暂时不和你计较……只是暂时。” 顾钺笑,装模作样地说:“那多谢恩典。” 发电站深处仍然有不同的守卫,这片区域是他和顾钺负责。顾九嵘再次意识到,顾钺平时和他练手时真的是没认真。 现在他坐在楼梯上,一边指挥螳螂,一边看顾钺用枪托砸在近身者的下巴,那令人牙酸的骨骼破碎声传来。 然后顾钺几枪射在铠甲最脆弱的几点,直接令其停止运转。守卫者里也不乏共生者,可和之前鬼面战士一样,在他面前没有还手之力,一一倒下。 顾九嵘托着下巴看他,还是觉得顾家的人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要是顾钺能得到与能力相符的权力,现在说不定也不用铤而走险,弄什么反抗组织了。 虽然他不觉得,顾钺的目的单纯是向联盟复仇。 就连对一直忽视他存在的顾家,顾钺看上去都没有很大怨气,甚至没有抱怨过一次,心态平和淡定到顾九嵘都替他生气。 螳螂扇动翅膀,扑向一个个守卫。 顾九嵘对它们的指挥越来越如鱼得水,也适应了虫族带来的视角。 就算坐在原地闭着眼,他也能对战斗的情况了如指掌,从铠甲的每一寸反光到敌人眼里的愤怒,虫族将自己的视野毫无保留地与他共享。 他的效忠者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即便死亡,也只是视角转向黑暗,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多余的负担——牺牲在战争中是必然,是为了整个族群铺路,而虫族千千万万,为单独个体伤悲毫无意义。 无数虫族因虫王而生,为虫王而死,每一场征途都是尸骸遍野。历代虫王在星球上,脚踩大地,无需移动分毫,就能俯瞰整片星海。 这种异端的浪漫和力量,任何其他种族都无法理解。 顾九嵘很想在未来和顾钺,分享这种感受。毕竟顾钺和他一样那么喜欢星辰大海,肯定也会懂这种畅快的吧? 但和往常一样,这点期待很快被他自己掐灭。 顾钺痛恨虫族,并且会把这份痛恨延续下去。他若是地球时代的人,想必是见过西莉亚的凶残贪婪,那种亲身体会的痛与憎恶,不会轻易被抹去。 顾九嵘到现在都没敢在顾钺面前,召唤出飞龙——它们已经完全成了嗜杀蜂群的模样,绝对会被一眼认出,到时可不是能解释的事情了。 那些守卫挨个倒下,偌大的发电站再次变得寂静。 负责发电站其他区域的人,逐渐按照计划汇合在一起。之后就不关顾九嵘的事了,又是在寻找、改动着系统与档案里的东西,他过去看也看不懂。 终于从隐蔽的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发电站时,顾九嵘和顾钺准备上飞行器。 这里四下无人,极远处有星际警察正在赶过来的鸣笛声。风很清凉,飞行器瞬间就飞跃过数百米,消失在远方,黑色的大地在脚下掠过。 到了安全的地方,两人下了飞行器,准备步行去到老李来接应的地方。 这里仍然是荒野,月明星稀,风声呼啸,昏暗的世界中只有他们两人并肩而立。 顾钺没头没脑说了:“如果你所认知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在建国舞会时就问过顾九嵘一次。眼下又提起,顾九嵘愣了愣:“不会怎么样吧,我适应力很好的,你看我从‘碧空’出来不也活得好好的?” 顾钺回忆了一下:“也是。其他人多少有心理问题,部分现在还在接受治疗,只有你一出来就吃好睡好,除了凶了点,一点精神冲击都没有。” 顾九嵘:“……” 顾钺说:“我告诉你一些,我们究竟在做什么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又要摸我尾巴?” “不是,”顾钺笑,“比那个简单,你先答应我。” 顾九嵘纠结了一阵:“你别坑我就行。” “不会的。”顾钺说,“所以这是答应的意思么?” “嗯。”顾九嵘点头,无非又是要占他便宜,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被顾钺强行摸肚子,“快点告诉我。” “联盟是假的。” “……什么?”顾九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联盟是假的。”顾钺说,揉揉他脑袋,眼里那侵略性的光闪过,“我的目的,是毁掉‘方舟计划’。”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顾九嵘还是懵。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情。”顾钺微微低头,给顾九嵘整理着刚刚打斗里乱了的衣领,“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东西。” “我答应你什么了,就刚才那个破条件?” “嗯。”顾钺把他最后乱的地方理平整,眼里的笑意和往常一样温暖,拍拍他的肩。 “在我死之后,忘了我。”他说。 …… 一早上,顾钺就要出门了,去弄那什么虫王歼灭计划。 顾九嵘去送他,懒洋洋地靠着门想,这能歼灭到才见鬼了。 顾钺上飞行器之前,和他告别。顾九嵘上前抱住他,仰头:“你赶快回来。” “好。我尽快。”顾钺说。 在这瞬间,他有些想低头亲吻顾九嵘的额头,就像那晚顾九嵘所做的那样。 他这么想,然后就真的那么做了。 低头靠近时,他能闻到少年发间的清香。 对于这反常且太过亲密的举动,顾九嵘只是愣了下,然后在他怀里继续蹭,试图把更多的气味染上去,提前补足顾钺离开那么多天的量。 这种反应,明显是没有意识到这不受控举动背后的含义。顾钺松了口气。 想来想去,顾九嵘还是不放心,特意叮嘱:“你小心点指挥舰队,别到堕落帝国的领地里去了。” “难道优先该担心的不是虫族么。”顾钺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不,虫族这个真的不用担心。顾九嵘想。它们保证见了你就跑。 阳光灿烂,这是个很好的天气。顾钺最后说:“我走了。” “嗯。” 顾九嵘看着他坐上飞行器,身影消失在蔚蓝天空的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神展开预警∠(?」∠)_ 话说最近晋江抽的实在太厉害了…发表一章至少要试十次,存稿箱就没再成功过…还经常吞作话,真实暴躁了[捂脸] 第58章 交锋 “确定要关闭意识屏蔽器么?” “确定。”顾钺说,“我准备好了。” 于是那巨大的仪器在远处被关闭,他深吸一口气,戴上光脑连接上舰队的指挥网络。虽然虫王意识屏蔽器能够随时被关闭,可自堕落帝国那一仗后,联盟再不能承受太多的舰队损失,他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位战士牺牲。 还好对方只是年幼的虫王,威胁不大,这次如果成功能不耗一兵一卒,试探出他的所在地。 已准备数个月的舰队整装待发,上次能这样指挥,还是三年前与堕落帝国交手。 意识连接到舰队的瞬间,顾钺有些恍惚。 在很久以前的地球时代,人类还没从虫族身上研究出精神力的运用。他只能以最传统的方式进行实战。 眼下的条件好多了,光脑指挥更加精细快速,实战的时间也大大延长,所造成的精神负担少了许多。如今顾钺操控舰队更加如鱼得水。 这本该是属于他的、最好的时代。 只可惜五百年已过。 也许在未来的某天,每一个星舰的联系能如虫群一样精密准确,如此配合上人类的科技,虫族必定不能再匹敌。 除非……是像后期的西莉亚一样,那整个族群出现了大规模进化的趋势。 还有西莉亚疑似存在的子嗣,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消息,也不知在何处。 舰队已经飞往深空,顾钺收敛思绪,专心开始指挥。 …… 虫王意识屏蔽器被关闭的瞬间,顾九嵘就感觉到了。 此前他趁顾钺不在,四处派遣虫族搜寻关于虫族精华的信息。尽管“黑斗篷”本身能查到许多水面下的东西,但显然联盟好好地保护住了精华,他只查到了一些可能的地点。 这时他正待在自己的房间。 窗户半开着,那只白鸽跳了进来,歪着脑袋看他。 和三年前一样,排山倒海的意识向他压来,全部欣喜无比,全部激动狂躁。他的精神力还没有强大到,能与那么多虫群共享视野,但是每一处虫族的存在他都能感受到。 就像逼仄的世界刹那空旷开明,身处的狭窄房间墙壁轰然倒塌,光线自苍穹倾泻如潮水。 这种感觉太过新奇与美好,恍惚间大片星海已在掌控之下。 他愣神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开始指挥虫群。 刚开始与它们的精神连接还不稳定,顾九嵘花了些时间摸索,才找到如何快速传达自己意识的方法。 本来没有虫王领导的虫群处在游荡状态,凭本能进行猎食,现在它们在没有命令时,一直乖乖待在原地,准备倾听他的声音。 于是顾九嵘就开始明白,为什么每一代虫王都执着要扩张领地,野心从不会被满足。 毕竟个体的力量有限,人类即便是位高权重者,也有能束缚他们的法律与道德,即便再猖狂的人也会被岁月打败。而他轻而易举,就拥有漫长寿命,数不尽的无畏军队全部对他俯首称臣,永远不会有异议。 位高权重者尚且会为这权力而心醉疯魔,何况是虫王呢?每日都通过虫群,凝望到大片的星海,又怎么能毫不心动。 那种渴望就这样,暗戳戳地流淌在了顾九嵘的血液中。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不妙。 他吸收了斯图尔特的虫族精华,所以那些飞龙在接触到他的意识后,都自动自觉变为了黑色虫茧,于其中重新酝酿着自己的身躯,准备进化。 可要是联盟发现,嗜杀蜂群重新出现在了宇宙中,自然会联想起斯图尔特的精华。 要是他们最终发现,那深藏于研究所底下的精华已经失踪,必定将知道虫王自己就在这个星球上。 顾九嵘悄无声息地指挥着所有飞龙,向更远处的星球退去,以免被顾钺发现。 很快联盟的第一支舰队出现——他虽然没办法亲眼见到,可虫群将这份威胁传达给了他。 他还未完全成长,混沌的意识海中,只能勉强感受到舰队的位置,并指挥着虫群进行回避。 回避过程里,自然有些虫族被武器击落。顾九嵘指挥着虫群四处乱逃,心想顾钺这也太狠了,包围圈是要把他往死里打啊。 好在这次联盟选择的舰队都是高机动性的,方便诱出他的位置,自然也不敢太深入。 顾九嵘压抑下好战的天性,就使劲逃跑。虫群永远不会对他的意志提出质疑,跑得飞快。 过了会顾钺好像发现了不对劲,故意派出一小支无人舰队,徘徊在舰队之外当作诱饵。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这不是等着他上去咬勾攻击么? 他至今记得顾钺是怎么教他辨认无人舰队的,只要辨认错了尾巴就会被撸几把。 一来二去那印象实在太深了,即便是没有视野,现在他也一下子能辨认出来,继而推断出顾钺的目的。 于是虫群又一哄而散。 顾九嵘深感这比他打游戏操控人类舰队,实在要得心应手多了。 然而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宇宙的某处传来,悄悄连接上了他的精神。 他分辨了一下,那似乎是另外一道精神力,要向他传达什么。 那精神力很弱,跟他的比起来不值一提,想必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于是他放任那精神力与他接触。 传来的信息分外混乱和模糊。 “……你……找我……时间……” 用的竟然是人类的语言。 顾九嵘愣神,试图反向去追踪那精神力,它却完全消失。 另一边顾钺却纳闷了。 这虫王是怎么回事? 他本来都做好了激战的准备,现在那帮虫子跑得比风还快,怂得要死。 他反复试图诱惑虫王发动攻击,防御单薄的无人舰队在边缘反复地飞,就差在脸上写一个“快来打我”了,那家伙就是半点反应没有,像个石头。 其他的指挥官也发现了这点。舰队停在宇宙中,他们短暂地商量了一下,决定再试探几次。 “而且这帮虫群里,为什么没有飞龙?”有一个指挥官提出,“上次明明还能看到的。” “不清楚。”顾钺说,“也有可能刚好被派遣到了其他地方。” 接下来的试探仍然无果。 数小时后,他们再次商讨,决定暂时返航。回去的路上也风平浪静,没有想象中的伏击。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对虫群的认知。顾钺彻底纳闷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与虫族的交手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懂。 意识屏蔽器被重新打开。 顾九嵘立马就感受到精神连接的中断。他稍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充满金色阳光的屋子里,而不是幽深的宇宙。 白鸽停在窗台上,冲他咕咕叫了两声。 顾九嵘摸摸它的脑袋,指间的羽毛光滑柔顺。 他还沉迷于刚才指挥虫族的感受,那全然的掌控感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心跳加快血脉偾张,他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征服。 不论对象是人类联盟,还是堕落帝国,他要铲除一切胆敢拦截于面前的存在。 顾九嵘靠着窗台坐了很久。 他意识到本能比他想象中还要猛烈的多,根本无法避免。 在接触到虫群意识之前,他还妄想过自己与其他虫王不同,能够控制那种永不停息、沸腾到可怕的野望,和和平平地统领这个族群,或者干脆撒手不管。 但是他错了。 虫群意识于他而言,就像是野兽啃食到的第一块生肉,其中迸发出的血液会激发本能,勾起骨子里的渴望。 虫族因为他的到来而狂热,他又何尝不是呢? 顾九嵘抬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赤红色的眼,其中火焰在燃烧。 一时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为什么在这里了。 要是他生来就在宇宙深处,现在想必已征战四方或者死去,不会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要是他生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被顾钺从“碧空”救出,那他接下来的人生轨迹是可以预测的,是在掌控范围内的,根本不必有多余的纠结。 但现在算是什么? 两种生活、两种角色混杂在了一起,纠缠不清,根本分不开了。 顾九嵘前所未有地烦躁。 旁边的白鸽似乎察觉到了,跳到他肩上蹭蹭他的脸颊,扑腾了下翅膀。 隔了会,他突然想起什么,拿起胸前挂着的戒指看了看。然后他打开了终端,开始搜索“邵于封”。 邵于封创造了“碧空”,而他从一开始的记忆就就是自己在“碧空”里。 顾九嵘之前一直奇怪,为什么他会在人类的领地出生……又或许是重生,只是找不到原因。现在纠结这两种生活时,某些灵感突然火花般闪过。 关于邵于封的资料有很多,图片也有不少。顾九嵘挨个浏览过去,终于在某张照片里找到了他们。 那是唯一一张,他和西莉亚的合影。 当时人类还不清楚西莉亚的相貌,更没想到她是如此纯粹的人类形态。这张她和邵于封的合影,明显是邵于封强行要拍的。 这个星际海盗明显是个明骚,是唯一一个敢揪着虫王合影的人类,临了还在照片里做了一个鬼脸。背景是一片荒芜的星球,还有……一脸杀意对着镜头的西莉亚,似乎在思考怎么砸碎这个东西。 她这回不像什么铁血女王了,而更接近第一次见到相机,同时抱有怀疑与期待的一个人。 这么看去,他们倒挺像是正常人,而不是血债无数、遗臭万年的疯子。 两人的关系可能比表面上的更加亲密,因为有种理论是,邵于封对西莉亚有着近似恋人的情结。 何等的惊世骇俗,光是提起就足够令人不齿。 和邵于封背叛人类的行为来说,这种行径有着不相上下的值得谴责与厌恶。所有的恶名自然都放在了邵于封身上,毕竟西莉亚是不会有任何感情的。 单方面对虫族力量的渴望大概冲昏了他的头脑,令他对这种可怖血腥的异族之王产生了迷恋——尽管西莉亚可谓风情万种,堪比人类中最美艳的女人。和她的残暴比起,她的声音像是春风拂面。 这张照片上,邵于封的脖子上挂着一枚戒指,那只西莉亚带在身边的白鸽停在他脑袋上。 顾九嵘把照片放大,在意料之内地,发现和他现在有的戒指一模一样。 他捏着那戒指愣神了一会,又再次想到“碧空”。 一直以来联盟的调查结果里,“碧空”的最终目的都是培养出超级战士。 如果联盟一直是错的呢? 一开始墙壁破开时,联盟之所以没有发现他能召唤虫族,就是所有的战斗影像里都没有这内容。他确实觉得太巧合,可当时没细想,只归结于自己的幸运。 如果实际上是“碧空”在保护他呢? 身旁的鸽子用温柔的眼睛看他,扭头飞出了窗户,只留下一根洁白柔软的羽毛。 …… 顾钺回来时很晚很晚了。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顾九嵘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钺一身疲惫,过去轻轻推了推他:“回去再睡。” 顾九嵘打了个呵欠,清醒了:“你终于回来了。” “嗯。”顾钺揉揉他脑袋,眉目不由舒展开来。 顾九嵘明知故问:“行动怎么样?” “不是很好。”顾钺坐在他身边,“这个虫王的行动……有些诡异。” 顾九嵘说:“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们有了很多的猜想,大部分很复杂,不论怎样都要提高警惕。”顾钺说,“现在比较有可能的、也是最好最简单的一种猜想是,这个虫王根本不懂指挥,是一个弱智。” 顾九嵘:“……” 作者有话要说:古有邵于封拉虫王合影 今有顾先生撸虫王尾巴(……) 说一下,没有洗白邵于封和西莉亚的意思 接下来该扒顾钺和顾鸣的故事了,等这个扒完也该告白了hhh 第59章 出境 “当然其他的可能性也非常大,都只是推测。”顾钺继续说,揉揉眉骨,“这个计划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你还有足够时间么?”顾九嵘有些犹豫,却没法告诉顾钺去寻找虫王是毫无结果、也是毫无意义的,“最近不是行动都变得越来越危险了么?” 他已经听说过几次,顾钺派出的人差一点点就暴露了行动。前几日,还有一位曾经与他一起战斗过的“黑斗篷”成员,在行动中牺牲了。 有越来越多的鬼面战士,出现在与他们的交手里。即便现在的联盟难以自保,力量薄弱,可他们和以往一样,将铲除反抗组织作为第一位的目标。 顾钺就要达成他的目的了,代价就是不得不从黑暗里现身,铤而走险直到最后。 顾钺深吸一口气:“对……也没必要等下去了。你这段时间少和顾鸣待在一起。” “为什么?” “他也和‘黑斗篷’有关。”顾钺说,“具体的你没必要知道,但我怀疑那些谋杀案和他脱不了干系。” “等等。”顾九嵘突然意识到什么,“也就是说,我一开始猜想来自‘碧空’的人,是死在‘黑斗篷’的人手上,不是完全错的?” “留个心眼吧。”顾钺不置可否。 顾九嵘又说问:“你说的方舟计划到底是什么?联盟又怎么了?” 顾钺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分外复杂:“你很快就知道了。”他站起身,“现在时间不早了,赶紧睡吧。”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决心?” 楼梯上顾钺好像没听见这句话,独自去往一片漆黑的二楼。 顾九嵘说:“你不是喜欢星辰大海么,为什么愿意死在这种地方?以你的才华,不是还有很多可能性吗?”他近乎是在向顾钺竭尽全力地邀约,“你说过想带我去看更多的东西,要是以后我们两个人能一起在宇宙里征战,多好啊。” 就像是多年前的邵于封和西莉亚。 黑暗里顾钺似乎是笑了一声。 仍然没有回答。 …… 第二天顾九嵘醒得很早。一早上他就有些心神不宁,这种感觉一贯很准。 在下午,他听闻许花花在任务里受了重伤。 顾钺没有去医院,叶正青也没有。 这次计划败露得实在惹人生疑,联盟已经成立专案组开始进行调查,他如此出面自然太过冒险。于是顾九嵘就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了医院。 即便是以现在的医疗技术,许花花的手术也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第二天,他才从漫长的沉睡里醒来。顾九嵘按照顾钺的嘱咐,一直在病房里陪着他。 顾鸣也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和往常一样西装革履。他坐在单人病房的沙发,就着从窗户外照耀下的金色阳光,读着又一本书。 “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啼哭。一切将逝去,如苹果花丛的薄雾。金黄的落叶堆满心间,我已不再是青春少年。”他低声念到。 顾九嵘说:“病人在这呢,你还读什么文绉绉的句子。” 这句子莫名让他想到那个许飞扬。 他后来查了很多关于许飞扬的资料,大部分还是关于他那疯狂的电影与诗歌小说。 许飞扬大概是那种浪漫到了极致的人,留下的照片里有喷薄而出的旭日,有乳白难缠的雾气从山间淌下,有雷暴天气里、闪电光芒下狰狞如怪物的峭壁。蜂鸟亲吻花朵,山火熊熊而起,飓风撕毁海面。 很多关于他的资料都不见了。顾九嵘怀疑,是顾鸣用自己那点特权删除了它们。 他于是找了顾钺,从庞大网络的最角落,把那些资料翻了出来,期间解释了无数遍自己对顾鸣真的不感兴趣——也不知道顾钺为什么那么执着这一点。 那些资料里有短视频也有照片,从许飞扬的行为举止来看,他在进入冷冻仓之前大概家族显赫,习惯于挥金如土,飞扬跋扈。 长眠醒来,他变得一无所有,然后遇到了顾鸣——他很乐意把自己拥有的特权与财产与许飞扬分享,毫无保留。 尽管不喜欢顾鸣,这举动却莫名让顾九嵘想到了顾钺。 原来不管是什么人,想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都是一模一样的。 于是许飞扬很快就过上了上流社会的生活,尽管其他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顾鸣一样,许飞扬不在乎他们的眼光,他挥金如土,他言笑晏晏,他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在雨中放歌坐在悬崖的树上写诗,至死都在追求文艺壮美,瑰丽惊艳。 他最后失踪于那场前往太空的旅程中。 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正如谁也不知道他自何处而来。 顾九嵘看这些影像时,就想,这个人对于顾鸣来说大概像一个梦一般吧。 病房里,顾鸣弯起眼睛:“读书总是好事。可惜我没有什么写作的才能,不然说不定能发挥一下。” “哦。”顾九嵘漫不经心地回答,“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钺那家伙怂,不敢过来。”顾鸣轻轻叹了口气,“只能我来看望他了。” 这幽怨的语气让顾九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鸣起身,站在阳光倾泻的窗边:“每次战争,都不得不有牺牲。那些牺牲的人应该为此自豪,因为他们是为新时代献身的。” “不管他们自己愿不愿意么?”顾九嵘说,想到那些谋杀案。 顾鸣转身,笑:“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没有。”顾九嵘耸肩,“我没有什么道德观,只是单纯好奇问一句。” “……对。”顾鸣说,“如果他们的眼界令他们看不到宏大的未来,那么他们自然也就无法认同自身的牺牲,没办法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对这个时代有着多么重要的影响。” 他微微扶额,眼神里的疯狂几乎快透了出来:“所以我砸碎美好,只为了从碎片里拼凑出,另一件完美的藏品。这难道不是值得的吗?” “是么?”顾九嵘说,“我怎么觉得许飞扬不是这么想的。” 顾鸣猛地抬头,眼里的情绪第一次如火山迸裂:“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偶尔听到的。”顾九嵘说,并不畏惧他那激越的情绪,“没有想冒犯你,只是我觉得那个人热爱这个世界,以和你完全相反的方式。” 说完这话他有些愣神。 以前这种感性的话语,是绝对不会出现于他的脑海中的。 顾鸣的眼神里满是扭曲,像是原本蛰伏在黑暗中的藤蔓,突然被迫暴露在阳光下,阴暗与狠毒根本藏不住。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把全身那种可怖的颤抖停下来。 一片沉默中,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衫,再抬头时又是平时那个顾鸣了。 他笑说:“我不是很想谈起飞扬。”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书,合上拿在手中,“我今天该回去了。你还是比我想象中的可爱多了,怎么,查这些事情是暗恋我么?” “下辈子都不可能的。”顾九嵘说。 “那可真让我伤心。”顾鸣出了门,“过段时间再见了,希望……你能成功送走他。”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 顾九嵘直到下午回家,才知道顾鸣在说什么。 顾钺说:“这里不适合许花花继续待下去了。” “为什么啊。”顾九嵘愣了一下。 “行动必须要开始。”顾钺说,“不然没有时间了。”他有些烦躁地在客厅里走了两圈,“还有很多人盯着他,他现在身份暴露在了明处,行动开始以后我没有办法一直保护他。” “所以要把他送去哪里?”顾九嵘问,“其他星球?” 顾钺深吸一口气:“……差不多。” “所以有什么问题么?” “出境管得很严,”顾钺解释,“专案组还在调查这次行动,他肯定没办法直接合法出境。出境的管制网络是最先进的系统之一,即便是侥幸攻破了,他也只能在那几分钟里通过审查。” “如果没有呢。”顾九嵘说。 “就没有之后了。”顾钺说,“我见过很多次的死亡,但是……”后头的话他没说下去。 顾九嵘想,他当然知道这个。 在所有的行动里顾钺能不杀的人,一个都没杀。就连这次指挥去试探虫王的计划,他都把所有战士保护在了最严密的地方。 骨子里他大概还是顾家人,守护了联盟无数年的顾家人。他们一代代战死于疆场,只为了黎明的曙光。 顾九嵘说:“那总要试一下的吧。” 顾钺说:“很难,首先就没有人可以把他带到边境检查……” “我带他去。”顾九嵘打断他。 “不行。”顾钺立马否决了他,“我和你讲这件事情,不是要让你帮我,也不是在和你商量怎么冒险。” “但你不也说了么,其他人的身份都不方便带他过去。”顾九嵘说,“我就可以,毕竟我理论上只是个被监视者,可以是他的一个普通的朋友。我和那些‘黑斗篷’的行动毫无关系,即使出境失败了,也可以解释说,我只是想要送他去有更好医疗条件的地方。” “你想得太美好了。”顾钺说。 “或许吧。”顾九嵘有些不耐地晃了晃尾巴,“你等我把他成功送走了,差不多行动也能开始了吧?到时候联盟哪有心思管那么多。” 顾钺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 顾九嵘说:“不会有事的。我好歹是个战士,遇到你之前和之后都是,从来没改变过。”他拍拍顾钺的肩,第无数次这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能打的。” 又过了很久。 在一片死寂里顾钺开口了:“……去吧。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和顾九嵘道谢。 顾九嵘弯起眼睛笑,抱着他的脖子使劲蹭了蹭。 …… 三日后。 出境处人山人海。许花花勉强拄着拐杖,面色苍白。 顾九嵘陪在他的身边。因为完全没有经验,加上这次黑入的目的不像此前行动,是要毁掉所有防御监视系统,而是要完美地欺骗这个庞大而发达的网络,更显得困难。 能黑入的概率非常低,即便是侥幸成功了,他们有的时间也不稳定,从三四分钟到二三十秒,都有可能。 他们也只能掐着这一小段时间,完成出境。 排队的人很多,许花花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这次重伤带来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他有可能之后再也不能打斗了。 顾九嵘默默观察周围的环境,估量着如果他突然出手,能够强行把许花花送出去的概率是多少。 想来想去,光是突破这里完全无用,联盟大可以限制飞船的出境。非法离开的飞船只会被行星防御系统击毁。 顾九嵘有些烦躁。 这里的审查是人工与机械的几重结合,最大限度保障出境的安全性。 顾九嵘只是作为病人的陪同者,自己不出境,也就不需要接受资料审查。他们越来越接近审查的窗口时,他向负责黑入的人隐秘地发了一个信号。 几秒钟,又像是几个世纪以后,他们头顶的扫描仪开始闪烁,代表黑入已经完成。 顾九嵘稍稍松了一口气,黑入好歹是成功了。 于是他们成功地通过了身份识别,系统将许花花辨认为另外一人——和他的假证件上的一致。 又是两重的机器审核通过,他们接近了最后的人工站台。那里是一个个的窗口,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将证件接过去扫描、审核,进行最后的检查。 此时黑入已经过去了二十六秒。 病人走的是特殊通道,时间应该来得及。 顾九嵘刚准备陪着许花花上前,就在那窗口背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他刚从“碧空”出来时,审问他的那个女人。 自上次顾九嵘在暗巷里救了她一次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她,印象里只有那惨白的脸,还有红艳如血的唇与刻薄的话语。即便是那时顾九嵘救了她,她那眼神也只是单纯的不可置信。 在这瞬间,顾九嵘后悔和许花花一起来了——这算是坑了许花花。 黑入的时间本来就短,也不知这女人要怎么刁难。 但是已经轮到他们,硬着头皮也得上了。顾九嵘从来没那么憋屈过,想打也没机会打,报复也不能来得快速爽快,明明这些人这些守卫他都能轻易放倒。 偏偏就是,他没办法把许花花以其他方式送走。 窗口后面的女人接过许花花的证件,见到顾九嵘时眼神变得分外奇异,想必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 她慢条斯理,翻着那证件。 此时一分钟快过去,顾九嵘眼睁睁看到,那代表黑入的闪烁红灯完全熄灭了。耳机里传来一声:“出境网络已经重新上线了。” 系统读取资料的结果瞬间变了,证件的画面闪烁着改变,原先被隐瞒的资料全部显现。女人的眼神变了变,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最后还是失败了。 许花花微微偏头,对狂躁不安的顾九嵘笑了笑,用还虚弱的语气轻声说:“没事的,我本来就该继续待在这里。” 女人再次翻了几次他的证件,确定了这是违法出境,红艳的嘴唇勾了勾,大概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难得一见而又可笑。 她抬头看着顾九嵘,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瞪人的时候像头小野兽,凶巴巴的。监视期对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改变嘛,实在太失败了。要我说,你这辈子都不该结束被监视。” 出境处明亮的灯光照下来,身后的队伍拥挤而喧嚣。 “……”女人把证件递还给他们,笑了笑,“小野兽,赶快走吧。” 出境通过的绿光亮起。 工作人员搀扶着许花花,前往下一艘要起飞的星舰。 顾九嵘站在最后送别的区域,看着许花花就这样登上了飞船。 他笑着告别。 顾九嵘也笑了笑,朝他扬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应该就是神展开了 第60章 触碰 外头下起了雨,顾九嵘刚推开窗子就感到水汽袭来。 于是他把窗子掩上,拉回窗帘。屋里睡着的大黑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沉沉睡去。 顾九嵘摸了摸它粗糙的毛发,它已经很老了,从几个月前这种昏昏欲睡的征兆就越发明显,或许他们应该做好随时会失去它的准备。 这是在大白被顾鸣送过来之前,顾钺身边有的唯一一只宠物,如果……虫王不归在宠物类的话。 顾九嵘几乎能想象,在无数个雨天里,顾钺是怎么在独自演奏完乐曲后,坐回沙发摸摸它的皮毛。 那时它的黑毛还柔顺,还富有健康年轻的光泽,吐了舌头示好,给顾钺带来些许慰藉。 还有那些呆头鱼,三四年过去,原先的那批都快死得差不多了。 顾九嵘叹了口气,自己的领地实在是越来越不景气,最初有的东西在慢慢消失。 他没继续打扰沉睡的大黑,无声地下了楼梯,准备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 他最近正处在成长期,需要大量的能量和睡眠,不然早就继续缠着顾钺了。 顾钺很多天没有回来,这次死活不带顾九嵘出去了,偶尔只在终端上诈尸一下,告诉他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而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顾钺没再见过白书和那些人。 这样他完全待在顾九嵘身边的时间自然就更长了。 顾九嵘没去思考,顾钺的这些改变是因为什么,他只是很满意自己的领地不会轻易被其他人入侵,每天都不亦乐乎地蹭着自己的气息。 顾钺对他态度似乎有细微的变化。 但顾九嵘没想出这变化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原因,只觉得他的眼神里好像多了些什么。 像是一抹奇异的光。 不是那种雄心勃勃、充满侵略性的光,更加温柔和柔软,像是午后穿过薄纱的淡金色阳光,慢慢流淌着。 顾九嵘上次见到这种眼神,还是在他第一次进化之时。那时顾钺抵着他的额头,正是这种眼神,平息了他的所有狂躁不安。 于是顾九嵘分外满意,这种有了些不同的顾钺。 最近星都的街头越来越荒凉,很多平常能看到的名人,都再也不见了踪影,好像永远消失在了这个星球。 顾九嵘试图查过,顾钺告诉他的那个方舟计划。 毫不意外的是,搜索不出任何的结果。 在后来的某次行动里,他有了能使用更高权限的查询的机会。 本来那种权限,是让他在合适时机,打开那扇紧闭的大门,顺便瘫痪整栋建筑的电路的。可是鬼使神差地,他在搜索框里放入了“方舟计划”四个字。 即使是这么高级的查询,出来的结果也没有几条有用的,里头大部分都是新闻。 新闻里头,大部分又是关于地球时代,人类是怎么发现堕落帝国的舰队。 在短暂的第一次交手被碾压后,有三艘堕落帝国的流浪舰队到达了地球附近。 它们的燃料已经耗尽,于是在预设程序的驱使下,自动寻找不同行星进入在轨状态,保存着最后的能量。 后来联盟发现,这三艘舰船即便对于堕落帝国来说,也是庞然大物。在后来的交手中,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堕落帝国派遣出这么庞大的舰船。 联盟花了数年研究舰船,并从其中获得了不少飞跃性的科技。 新闻就只到这里了。 顾九嵘又试着查询顾起和顾止战,按理来说按照顾家的家谱,他应该是能查到顾钺的存在。 但是没有。 顾止战的资料里,甚至都没提到他有儿子。顾家的历史照样走下去,从地球时代直至如今,只是没有顾钺的身影。 顾九嵘就纳闷了。 明明在模糊的记忆中,他还记得茫茫宇宙中,指挥舰上那双含笑的眼。如野兽般有侵略性,如冰山般冷静果决。 那人很年轻,未经打磨、锋芒毕露的骄傲在那眼里绽放,漂亮,锋利。在这刹那所有人类境内的虫族灰飞烟灭,太空里只余它们飘荡、结冰的血液,与他未尽的野心。 当时只模糊觉得那眼睛熟悉,现在仔细想来,怎么都和顾钺是如此相似。 顾九嵘怎么也不相信,这种熟悉而独特的感觉,世界上另外一个人还会有。所以顾钺明明是和顾起、顾止战一样,担任过极高级别的指挥官。 可为什么完全没有记录呢?只因为顾钺被迫移植了部分脊椎,不被顾家接受? 顾九嵘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回到那段时光,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几天,是联盟首席左自明的生辰。 有了这种节日,街上才算是热闹了些,随处可见联盟飘扬的旗帜。 这个人类的英雄已经很老很老了,上一次发表公开演讲还是在五年之前,那时他的嗓音分外沙哑,肺部好似有台老旧的鼓风机,不时发出刺耳的杂音。气息从齿间被压出,缥缈易逝。 他至今已经活了五百余年。 其中在冷冻仓里度过的时间,断断续续恐怕也有近两百年。 左自明是联盟的精神支柱,是联盟的一切象征,他的生命应被不计一切地延长,他的伟大不被任何的单位所衡量。 毕竟在最初的最初,是他带领着人类在前太空时代,在与虫族的交手里大获全胜,继而逃离开了堕落帝国的觊觎,成功把人类的中坚力量带往了太空。 自地球在堕落帝国的手上沦陷开始,联盟正式进入了前太空时代。 之后是不断的探索,他们对抗太空险恶的同时,寻找着全新的宜居星球。 故事被写在了教科书内,每一页都承载了厚重的荣光,只要翻阅,任何一人都会惊叹他的才华,他的果敢。 没有左自明,就没有如今的人类联盟,与随后而来的一切辉煌。 然而邵于封说过,生而为人,就有相应的极限。现在永远追逐这位战士的,是时间。 它终将要把他斩于剑下。 新闻上又在重复宣传左自明的事迹了,顾九嵘看着他苍老的脸庞,想起那些死掉的呆头鱼,还有现在终日昏睡的大黑,行动渐缓的老李。 他们一模一样。 之前在“碧空”里,所有在顾九嵘身边死去的人都是因为战斗,他是第一次深刻地理解到,时间这种武器的可怖。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想到。 顾钺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吧? 毕竟再怎么强大,他也是一个普通人类,不似虫王那无穷无尽的寿命——他们只有可能死在厮杀之中。 抛去左自明于冷冻仓里的两百年,他也不过是活了近三百年。 三百年,人类科技力量的极限。 而且左自明无疑活成了一个干枯的怪物,生命强行被吊住,只要稍稍松力,就会土崩瓦解。 这几日左自明的庆生顾九嵘毫无兴趣。他还是在沙发上盘起尾巴,还是打着自己的游戏。 虫王成长期带来的冲动无疑是强烈的,此前与虫群意识的接触,更是让他骨子里的野心成倍增长。 他学着看书学习,学着那些星舰的战略,甚至偶尔欣赏一下音乐——这些都要归功于顾钺。 有些东西悄悄改变,他甚至开始慢慢领略这些东西的独特之处。它们变得富有意义起来,有了奇异而永恒的美感。 越发多的感性于心中堆积,他甚至懂了察言观色。 他比一切的虫王,都要更接近人类。 但野心慢慢堆积起来,终有一天会爆发。 何况他的一切感情都围绕着顾钺。 就像是一个全新的星系在某天的轰然爆炸里诞生,顾钺是他的全部引力。 一旦消失,这个星系就会坍塌成虚无。 游戏里,他操控的人类舰队还是败得一塌涂地。顾九嵘放下游戏机,烦躁地在沙发上滚了几圈,把脸埋在自己最喜欢的小垫子上,蹭了蹭那软绵绵的毛,想顾钺怎么还没回来啊,都多少天了。 他趴在沙发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摆着,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是因为剧烈的颤抖惊醒的。 和三年前一样,虫群在狂躁地叫嚣。 ……堕落帝国又来了?! 顾九嵘迅速翻身下沙发,冲到花园里,虫群无声地在他身边集结。在极远处的天边,他看到一大朵火光炸开。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声响,接二连三的颤抖。 红光炸开于半空,又是星球级别的警告。顾九嵘微微皱眉,现在他拥有的虫群力量和之前可不同了,光是几个守卫可拦不下他。 他再也不想等了,现在就要去找顾钺。 终端上他给顾钺的消息,现在还没被回复。 他花了十分钟,确保老李带着大黑大白朝着地下避难所去了。然后数十只虫族隐蔽地出动,奔向星都的每一个角落寻找顾钺留下的痕迹。 它们嗅着气息,寻找着每一个顾九嵘所知的、“黑斗篷”的成员。 但那些气味太过杂乱无章,完全不像是集体行动过的样子,而且都分外淡薄。 顾九嵘盲目地在混乱的街道上游荡,不顾天边不时炸开的、刺目耀眼的火光,还有那些令人恐惧的轰然巨响。 很快所有人都去避难了,宽敞街道上只有他。 对方似乎还没有发展到陆战的地步,联盟所有的力量都转向了宇宙里的战斗,为数不多的陆军匆匆忙忙走过,顾九嵘轻易就避开了他们。 虫群就在身边如影随形,宛如一整支军队,他的双目不自觉已经被暗红覆盖,那竖瞳只属于真正的兽类。烈烈坠落的火球点亮了建筑,一切像是灾变与末日。 又过了三个小时,终端再次响起。 竟然是顾钺发来的消息。 “来星都最南边找我。” “带你看些东西。” 顾九嵘愣了下,立马回复:“你跑哪去了?!我现在就去找你!” 然而顾钺又没有回答了。 顾九嵘立马赶向南边,中途大地的震颤从猛烈逐渐到和缓。在天穹顶端火星缓缓飘扬在空中,大片的残骸在坠落,擦出了耀眼的光。 那明亮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分外狭长,落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犹如鬼魅。 建筑飞快地掠过身边,出了城市他便更加嚣张,直接坐上坑道虫的背部,任由它把自己载到荒原的尽头。 他路过了观星台。 顾钺第一次在生日时,把他带到了这里。后来他们又来过几次,顾九嵘也不知道,顾钺为什么对这个观星台那么情有独钟。 但他喜欢星海,也喜欢和顾钺一起仰望星海。 很快,顾九嵘就在荒原的尽头看到了顾钺的身影。 他正站在悬崖边缘。 这里就是星都这块大陆的终结处。黝黑的悬崖突兀地出现,横刀截断了荒原。 顾钺身边是已经完全失效的限制,大概在这场混战里,被趁乱完全黑入和关闭了——原本装备齐全的机器人守卫在此地,监控中一旦有半点动静,它们就会冲过来制服一切胆敢靠近深渊的人。 不但方圆数十里戒备分外严,这里还是禁空区,据说所有的飞行器试图飞跃这深渊时,都会被巨大的引力拉扯,如折翼之鸟直直坠落。 坑道虫放慢了脚步,顾九嵘从它背上跳下来:“你怎么在这个地方?堕落帝国是不是又来了?” 顾钺却没回答。 良久以后,他说:“再靠近一点。” 于是顾九嵘完完全全站在他的身边,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光是这么凝望下去,就像是要坠落了啊。 顾钺说:“我曾经把你从一堵墙里带了出来,当时我和你说,是我把你带到了真实的世界。” “对啊。”顾九嵘说,“然后呢?” “但是我骗了你,这根本不是真正的世界。”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一直在做梦?”顾九嵘皱眉,还是不爽顾钺消失了那么久,“你怎么和顾鸣学会故弄玄虚了。” 顾钺也笑了笑:“所以今天,我决定把你带到真正的现实。”他指了指万丈深渊,和顾九嵘说,“踏上去。” 顾九嵘说:“你疯了吗?” “没有。”顾钺深深看了他一眼,“相信我。” “……我要挂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顾钺弯起眼睛笑:“乐意至极。” 于是顾九嵘深吸一口气,真的迈步,朝向无底的黑暗—— 预想之中的坠落感没有来袭。 他结结实实地踏在了……地面上。 顾九嵘有些茫然,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脚明明已经悬空。 “继续走。”顾钺说,“再走五步。” 五步之后,顾九嵘完全停留在幽暗之上了,风烈烈吹起他的外袍。 在他身侧顾钺靠了上来,几乎是一个半搂住他的姿势,体温熟悉而温暖。 他轻轻地,握住了顾九嵘的右手,然后带着顾九嵘往什么都没有的空中触碰。 冰凉的触感传来,他们一点点摸索过那金属质感的物体,上头纹理细致精密。 如此熟悉。 又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那是一堵墙。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这个了 第61章 星舰 顾九嵘反复用手触摸了几次,才完全确定。 那真的是一堵看不见的墙。 他有些懵,下意识回头看顾钺。 顾钺说:“根本不存在什么星球,都是假的。”他指了指天上那仍然存在的明月,旁边即是还在飞舞的火星,“这些东西来自堕落帝国,与精神力指挥、歼星级武器一样,是帝国给我们带来的三项科技飞跃。 他继续说:“联盟一直声称,模拟出地球的生态环境是因为人类最习惯于这个。但实际上,是为了不让我们看到这里的真相。我指挥战斗的宇宙真实存在,但绝对不是你头顶那片模拟出的星海。” 顾九嵘还是没反应过来:“所以这堵墙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太空。”顾钺说,“这是一艘星舰。” “……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星舰!”顾九嵘愣住,“虽然这里比起其他星球,确实很小,但、但怎么可能?” “堕落帝国是可以做到的。”顾钺说,“这也是目前为止,他们能够造出的最大型的星舰。人类没掌握这项技术,可阴差阳错下,得到了这三艘失控星舰的使用权。” 顾九嵘立马想起他查方舟计划的时候,出来的都是些奇怪的新闻—— “在短暂的第一次交手被碾压后,有三艘堕落帝国的流浪舰队到达了地球附近。” 这看似毫不相关的信息,突然就联系起来了。 联盟声称在这个星系里,有三个可供居住的星球,现在想来便是这三艘星舰。 “所以为什么不找一个宜居的星球?”顾九嵘说,“……这是你说的那个方舟计划吗?” “对。”顾钺说,“之前也告诉过你,在堕落帝国的问题上我主战。” 电光火石般,顾九嵘突然明白过来。他当时还奇怪,为什么联盟的官方观点永远是逃离堕落帝国的掌控范围,看起来没人和顾钺有着同样的立场。 所有人都想逃避堕落帝国,一切科技发展都是为此。 顾九嵘不可思议道:“所以,我们一直在逃亡的过程中?” “没错。他们相信,这三艘星舰必定会把人类带到,一个没有堕落帝国阴影的地方。利用帝国力量然后逃离,这就是所谓的方舟计划。” 顾九嵘久久无言。 头顶皎白的月光在此刻变得刺眼而讽刺,他无数次从地面眺望万千群星,幽深苍穹,现在想来竟然都是假象。 都是假象。 正如他前十几年在“碧空”中的日子。 他竟然没有一秒,真正见到这个世界的穹顶。 一时顾九嵘有些茫然,他花了二十多年生活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更可怕的是,他对此全然无知。 他问顾钺:“所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想中止方舟计划?” 顾钺揉了揉眉骨:“不算是。这个计划不是靠我一个人就能和平地阻止的,而且每个人都有做出选择的权力,我尊重逃离党的观点。只是现在能维持这三艘庞大星舰的能源,已经越来越少了。” 他继续说:“尤其是在三年前堕落帝国的无人舰队,袭击了我们所在的这艘星舰后,修复工作几乎不可能完成,甚至到了没有必要的地步,需要的资源实在太多。毕竟人类本身的科技不能完全掌控这三艘星舰。” 顾九嵘恍然:“所以这三年的重建工作,才做的那么慢。” “没错,”顾钺点头,“联盟在这种情况下,决定放弃一艘星舰,把它的所有资源转到另外两艘。这个刚被袭击过的星舰,自然就成为了牺牲品。” “那这里那么多居民怎么办?”顾九嵘问。 “会和这个星舰一起死去。”顾钺说,“资源短缺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人口爆炸,这是一个绝好的清理人口的时机,能甩掉一点负担就是一点。” 他叹口气,揉揉顾九嵘的脑袋:“我也没办法改变太多,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也不过是想揭露这个事实,威胁联盟把这些人口全部转移。” 他指了指天上的火光:“这就是我一手策划的报复,以这个星舰为筹码和联盟进行谈判。这里有很多堕落帝国的资源,人类没办法再造,他们不会放任我劫持的。” 顾钺最后扶着顾九嵘的肩膀,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你之后会去到另外的星舰,总有一天能自由地生活在真正的世界。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 顾九嵘说:“所以这就是你全部的目的了?做完这些以后呢,默默在这艘星舰上等死?” “可以这么说吧,我已经很满意了,至少尽到了作为一个顾家人的本分。从冷冻仓里还能醒来已经是奇迹,这些年都是我捡回来的。”顾钺笑了笑,“我曾经也有过雄心壮志,但都是过去了,我不在意。” …… 虫族在混乱城市的阴影里奔跑。顾九嵘能感受到,就在这艘星舰上,还有另外一个虫族精华。 想必这也是联盟不愿意放弃的资源之一。 他还没有头绪那精华究竟在哪,可这混乱是他最好的掩饰,可以任由他寻找。 又是一段时间无果的寻找。 很快在控制虫群时,顾九嵘心里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要破坏这个星舰上的虫王意识屏蔽器。 “黑斗篷”的领导人不止一个,顾钺在暗处部署行动,而顾鸣在明处利用顾家的特权掩盖行动,获得最新的信息。 他们就这样合作了数年,分外谨慎小心,顾家对此几乎是无知无觉——又或许有了怀疑,只是无法求证。 眼下这个星舰已经完全归于“黑斗篷”。多年的准备让他们准确地打击了星舰防御的脆弱之处,加上联盟这么多年的有心无力,很快所有的弱点被一一击破,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迫联盟撤军。 然而在这最不该自乱阵脚的节骨眼上,顾钺和顾鸣走向了两个极端。 他们的思想观念一直不同,在此刻爆发,“黑斗篷”的力量被生生撕扯成了两半,在星舰之上对峙。 顾鸣的目标是报复逃离党的人。 他是坚定的主战党,但自出生以来就和这星舰上的所有人一样,没有选择自己立场的权力,也无法返回与堕落帝国作战的第一战线——人类现在真正定居的星球。 对他来说,这三艘星舰不过是懦夫的游戏,毫无意义,自私无比。 而顾钺的目的,是保障这艘星舰上的人的安全。这就注定了两人的力量无法完全结合,一个想要谈判一个想要战争,于是在与联盟接触之前,就不可避免地起了内讧。 这天晚上,顾九嵘听顾钺讲完了来龙去脉。 即便他早就预料到,能让顾钺着手准备多年的行动绝对会震颤整个联盟,这一切来得还是太突然。 之后,顾钺把他带到了一个小小的安全屋,里头是完善的一套设施,从厨房到卧室一应俱全,光是看上去就分外令人安心。 老李也来了,和往常一样准备着饭菜,喂下大黑大白。他没对这种情况发表一点意见,想必是早就知道这些。 之后顾钺一连几天都没回来,想必是忙着处理“黑斗篷”的相关事项了。 这虽然是艘星舰,但好歹容纳了如此多的人,在他们获得掌控权后,惊恐绝望的氛围就没有散去过。 在派出虫族寻找精华与屏蔽器时,顾九嵘听到了很多的议论。 顾钺知道这背后的一切隐情,其他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单纯的反抗组织为了对抗联盟的行动。 而且领导者还是两个顾家人,更是令人不齿。顾钺本来就是共生者,现下所有的言论都指向一点:他已经被骨骼内的虫族意识彻底侵蚀、丧失本心了。 于是惊恐散播的同时,言论变为从最开始顾钺就不应该被唤醒,不然也就没有现在的叛变了,简直是辜负了联盟对他的救命之恩。 简直扯淡。 一无所知者说出的话往往最恶毒。 顾九嵘对这些言论不爽得要死,偏偏没办法堵住他们的嘴。 偶尔言辞激烈者,什么难听侮辱的话都能往外冒,恨不得咒骂顾钺至地狱,明日就惨死街头。那时顾九嵘是真的起了杀心,骨子里属于兽类的血液在沸腾,螳螂们在阴影里蠢蠢欲动。 只要死了他们就可以闭嘴了。 他对其他人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但他最后还是没动手。毕竟这些都是顾钺拼尽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啊。 偶尔会有顾钺和顾鸣手下的人在交火,街头一片混乱。他们曾经为了同一个目的努力了数年,现在却拔刀相向。 顾九嵘很想帮顾钺,以虫群的力量。 可如果真的黑压压的虫群压过这星都,顾钺会怎么看他?或许他的身份有朝一日会被发现,但顾九嵘绝对不希望是这个时间。 于是他只是茫然地在寻找精华和意识屏蔽器,遵循本能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 终于又过了几天,顾钺回来了。 他刚进门,衣服都没脱倒头就睡。 顾九嵘坐在床边看他,他的疲态很明显,这几天说不定都没有睡过。 虫族此时还穿梭于大街小巷,为顾九嵘提供着视野。而他现在安安静静地坐在顾钺身边,过了很长时间。 这一刻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仿佛回到还不知道身份之前。他自诩普通人类,在顾钺身边时心无杂念。 如果他能更加感性一些,善解人意一些,内心柔软一些,说不定就能找出合适的言行来帮助、安慰顾钺——哪怕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 偏偏他只懂得厮杀,最强大的力量却不能暴露于顾钺面前。 顾九嵘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识到,如果顾钺一心向死,一心要为这项事业牺牲,他好像根本没有可以阻拦的方法。 前几日顾钺离开时,是一个极早的清晨。他站在晨光里,背影的边缘被光抹得模糊。 他说:“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确实才刚刚开始。顾九嵘想,一抹暗红的光掠过眼眸,虫群在意识中狂欢。 但看向还在昏睡的顾钺时,他的眉眼又不自觉变得温和了。 事情肯定会有转机。 于是顾钺从漫长沉睡中醒来时,就看到顾九嵘正把脑袋凑到他面前:“你终于醒了。” 顾钺还很疲惫,盯了几秒钟才认出眼前是个什么东西,推了推顾九嵘的脑袋:“干嘛呢,别凑到我脸前。” 然后他看到顾九嵘刷地掀开他被子,钻了进来,大了一号的睡衣宽宽松松,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漂亮锁骨。 这一下把顾钺直接给吓醒了:“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屋内的光芒暗淡。在被子里顾九嵘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肩窝蹭了蹭味道,然后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我帮你解决所有你想解决的人,尾巴也给你摸。你别死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堕落帝国的三项技术,还有主战逃离党的事情前文都提过,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hhh 之后还会有更多细节补充的,告白大概不远了吧 第62章 破坏 顾钺愣了愣。 顾九嵘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体温暖烘烘的,他恍惚且动心。 然而下秒他还是如常,把顾九嵘推开些距离:“别乱上别人床,平时教你的礼仪规矩又忘了。” 顾钺努力把语气弄得严肃正经,可顾九嵘显然不吃这一套,刚被扒拉开一点,又重新凑了上来。 这次他变本加厉,直接把身子压到了顾钺的胸口上:“所以好不好?” 顾钺又推了几下,硬生生没推开,只感觉好像是什么大型宠物执着地要趴在他身上,并且对自己的重量无知无觉,偏偏那亮晶晶的眼神……实在让人不忍心责骂。 顾钺无奈说:“你先下来。” 顾九嵘毫无心理负担地趴着:“不要。” “下来。” “你上次都让大白这么趴着了。”顾九嵘翻了个白眼。 “……这哪能一样,你怎么天天和宠物计较。”顾钺说,拿手撑床,勉强支起自己的上半身。 顾九嵘抱着他,把脑袋往他胸口一埋,死活不动了。 顾钺认真和他说:“我从选择加入反抗组织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联盟不可能再接纳我和顾鸣,其他‘黑斗篷’的人也难讲。毕竟这个不是真正的联盟,左自明有绝对的话语权,想要以真正的法律和道德来审判,根本不可能。” “那就和顾鸣一样啊,反抗他们不就好了?”顾九嵘虽然这么说,可心里知道,顾钺不会这么做的。 “不行。”顾钺说,“你也不要有这种想法。” 顾九嵘说:“你帮他们,他们还根本不领情,有什么意义?” 骨子里他仍然认为,做事情永远要有回报,所有的动机都是利益所驱使。 顾钺笑了笑:“有意义。你说的那些,就是为什么做一个好人那么难。” “你做好人我没意见。”顾九嵘抬头看他,“但是别做英雄烈士啊。” “有时候是没有选择,这个位置我不上,总有人得上。” 顾九嵘闷了一会没说话,然后道:“那你在所有事情结束后,回去找真正的联盟,不行吗?” “我们行走的路程已经太长。走了一百多年的旅程,如果不靠这种不属于人类科技的星舰,根本不可能。”顾钺说,“这个宇宙太大了,不是你我能够掌控的,就连堕落帝国也无法打败它的宏伟和无限。” 顾九嵘很想接话,邀请顾钺前往虫群。它们会成为最安全的屏障,只要他不死,就有源源不断的恶兽可以对抗敌人,抵御威胁。 但是要怎么开口呢? 让痛恨虫族的顾钺终日与虫群为伍,他又怎么接受得了? 顾九嵘又闷闷地说:“那你不想回到地球了么?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乡。” “想。”一抹光映在顾钺漆黑的眼中,“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到那里,记得把我的骨灰带回去。” “你自己回去不好么?” “……”顾钺笑了笑,揉揉顾九嵘的脑袋,“别怕,我给你准备了后路,这件事情不会太影响到你。你之后会有全新的生活的,其他两艘巨型星舰不会那么快崩溃,如果没有意外,再撑个一百多年没有问题。” 他继续说:“虫王的问题,顾兴言和其他人也会想办法解决,再不济只要星舰离开了这片星域,虫族也大概率不会追上来。” 顾九嵘不高兴了,尾巴甩来甩去:“我又不是在意这个。” “但是我在意这个。”顾钺说。 顾九嵘从来不擅长说服别人,憋了半天才说:“那我把我的呆头鱼让给你,小毯子也给你,以后不把大白赶出去了。我真的只有这些东西了。” 但是想想这些东西,好像都是顾钺给的。 顾钺失笑:“喜欢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心意我领了。”他捏捏顾九嵘的脸,“放心,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会和你好好道别的。” …… 三只雷兽犹如坦克,气势汹汹地碾过街道,獠牙死死扎进眼前建筑坚固的外墙。 此前它们已经解决了些被芯片操控的虫族,联盟意识到再往这里输送士兵,没有太多的意义,于是虫族成了骚扰探路的选择。 顾九嵘已经在街道上遇到几次那种虫族,行动缓慢目光呆滞,实在不能被称作凶兽了,轻易就被他的虫群撕碎成两半。 眼下雷兽仍然在撞击外墙。 第一下它们只在墙面留下了些痕迹,但几次重复过后,沉闷的响声传来,这外墙轰然倒塌。 顾九嵘跳到一头雷兽的脑袋上,身后黑压压的虫群跟着,涌进这庞大的建筑。 他现在能召唤的虫族越来越多了。其他虫王不具备这种能力,这或许就是独属于他的力量。 而且只要和他意识接触过的虫族,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同。 那不同很细微,还看不出什么。 他还需要成长。 正常来讲虫王的成长期长达数十年,一共有三次进化。但顾九嵘现在等不了那么久,他需要吞噬更多的精华来催化这一过程。 力量,绝对的力量,无法被抵抗的力量。 这永远才是生存的王道。 顾钺又走了几天了,和顾鸣的争斗还没有结果,同时还要戒备联盟的反扑。而顾九嵘利用这时间和“黑斗篷”给他的特权,终于大概定位了虫王意识屏蔽器的所在地。 这是他造访的第二个军事要地,要是平时有层层的联盟士兵守卫在这里,但现在分外冷清。 抵达这幽深的地底之前,他走过了无数楼层。 大部分楼层的防御设施也在辨识他身份后,停止攻击——这些被黑入的机器人和炮台,在“黑斗篷”的行动里立下了大功,自然不会把他划归为敌人。 在最深处守卫设施有了独立的系统,没有被黑入。 但是这在虫群面前毫无意义。 它们飞扑上去时,毒爆虫绿色的汁液淋在器械上,发出可怖的滋滋腐蚀声。螳螂大刀阔斧地以巨镰劈砍,雷兽发狂破开坚实的隔离墙,已经化身为嗜杀蜂群的飞龙更是凶残到了极点,狂舞时毒液与利齿把所有阻碍撕碎融化。 一时偌大的室内空间里,都是虫族的身影。 那翅膀的震颤声,尖牙的摩擦声,在胸腔中沉闷的喘息与咆哮,无一不让人头皮发麻。 任何人如果站在现场,都会联想到星球表面被虫潮入侵时可怖的场景,它们的凶残疯狂已从眼前场景,可见一斑。 顾九嵘坐在栏杆上看着自己的虫群,一次手都没出,那些防御都被击毁。 如果能够拥有整个虫群,他的力量会有突飞猛进的飞跃,说不定连另外两艘星舰都能控制。 他不管顾钺到时会怎么想他的身份,只要在最紧急的情况下,顾钺不会死就好。什么顾鸣什么左自明什么假联盟,都是可以铲除的目标,他根本不在乎。 经过大半个小时,雷兽终于撕扯开最后一层保护的隔离墙。 在墙的背后暗蓝色的光华流转,落在地上犹如水纹。 足有五十多米高的水晶状物体在旋转,发出细微的蜂鸣。顾九嵘只觉得胸腔内有什么东西,在与它产生沉闷的共鸣,令他本能地狂躁不安起来。 破坏它。内心的想法在叫嚣。 他也真的那么做了。 巨大的暗蓝屏蔽器轰然破碎,某种亮晶晶的粉尘碎片,自高空飘落,好似一场特殊的飞雪。 顾九嵘站在其中,起初还没有任何感觉,可几秒后,什么东西忽然在脑内炸开。 就像之前屏蔽器被人为关闭时那样。 那时联盟并没有完全冒险,即使是关闭了这个大的屏蔽器,也有许多附属于它的小型屏蔽器在运作,削弱了些许精神力。 而如今完全不同,这最中心的屏蔽器损坏后,所有的附属机器相继失效,虫群意识以前所未有的排山倒海之势,向他压来。 这次有了模模糊糊的视野。 顾九嵘的脑袋有些胀痛,还不习惯如此多的视野同时传导于神经,一片混乱。 他在原地坐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成片星海都呈现于他的面前,虫群暂居的荒芜星球,也被收归眼下。 不论是第多少次体验,这力量感与掌控感都太令人心驰神往了。 顾九嵘回到了地面,外头还是一片混乱。 普通居民都在地下的避难所,靠着应急物资度日,惶恐不安着。极少有出来冒险的,很快就被交战的火光和混乱的场景吓了回去,虽然不论是顾钺还是顾鸣都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 这庞大的星都变得陌生起来,好像换了一个世界。 回到家里顾九嵘静下心来,开始试图用虫群,来观察这三艘巨型星舰。 他不敢令虫群靠得太近,只远远地在茫茫宇宙中,看那模糊的庞然大物。 自上次意识屏蔽器开启以来,这三艘星舰看上去没移动很远,甚至还有一艘已经进入了星球轨道,节省能量,不知是本身能源不足,还是为了应对“黑斗篷”的叛变。 而在另一个方向,有着“黑斗篷”的舰队。 它们大部分无人操控,是从“碧空”那继承而来——作为海盗起家的它拥有大量流浪的海盗舰队,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黑斗篷”占为己有,瞒天过海。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共生战士加入了这场战斗。他们作为战斗人员,经常需要驾驶星舰,自然知道方舟计划——其中心生不满者有很多,只是平日里缄口不言。 也正是有了这些力量,才给了“黑斗篷”反抗的资本。 顾九嵘无法想象集结这些资源需要的时间和精力,若不是因为他们两个是顾家人,恐怕根本无法达成。 他现在以虫群之眼,默默审度这两方势力。 他还没打算暴露虫群的力量,伺机而动在这种情形下分外重要,走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他拥有足够的时间统领族群,顾钺面临的矛盾和挑战却等不起,顾九嵘不想冒险。 而且他还需要再进化一次,达到成熟期,才能让局面变得更加稳定。 这个星系的虫群只是一直缺少领导者,配合上顾九嵘搜集的精华,这三艘巨型星舰,也有可能能控制得住。 金属外壳能被撕碎,鱼雷激光无法击退它们。即使是堕落帝国的产物,这舰船并不为战斗而设计,不会有无法挑战的力量。 肯好言好语在顾钺面前示弱,可不代表他不能采用其他激进暴力的手段。 顾九嵘正在默默策划时,顾钺回来了。 他还是很疲惫,但比上次的状态好很多,没有一回来就躺到床上沉睡。 顾九嵘凑过去:“怎么样?” “还在拉扯,”顾钺说,“他比想象里的难缠……而且他已经完全疯了。”他揉揉眉骨,“我早就知道他的精神状态不大对,那些谋杀很大可能与他有关,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顾九嵘回忆了一下:“所以谋杀案里头,一共有两种凶手。顾鸣是为了掩盖‘黑斗篷’的信息,那你说的联盟也有插手,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掩盖方舟计划,‘碧空’掌握了不少这个计划的隐情和弱点。万一泄露了不堪设想,当然我作为那次行动的负责人,和顾鸣一起保存下了很多资料。” “那在谋杀案里,我也是顾鸣的目标?” “对,我一直叫你少和他接触。第一起谋杀案以后,我也警告过他别对你动心思。”顾钺说,“他每次带你出去,我都在注意你的行踪和状态,虽然他看上去没有对你出手的意思,但这种事情不可能掉以轻心。” 他叹了口气:“每次叮嘱你,你都不听,养你很累的。” “……”顾九嵘自知理亏,赶忙说好话,“你最好了。” “你知道就好,别整天和大白打架我就满意了。”顾钺笑了笑,“还有个不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这艘星舰上的虫王意识屏蔽器被破坏了,大概率是联盟操控虫族做的,现场有它们的痕迹。现在这个时机我绝对没有精力应付虫族,万幸的是那个虫王好像真的比较弱智,这次虫群完全没有反应。” 顾九嵘:“……哦。” “比较好的消息也是有的,”顾钺接着说,“组织里刚好有不少极其擅长这方面的人,现在已经去抢修意识屏蔽器了。” 他揉揉顾九嵘的脑袋,笑说:“两三天就能暂时恢复屏蔽,很快就能完全修好设备,然后我会让人在附近加强守卫的,你别担心。” 顾九嵘:“……” 他奶奶的。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我把我的呆头鱼和小毯子都给你鸭QAQ 第63章 毒杀 顾九嵘估摸了一下,距离虫王意识屏蔽器被修复,大概还有三天。 睡前他缠着顾钺,不惜牺牲自己的尾巴勾引,终于问出了现在的局势——很快联盟舰队就要回来了,现在“黑斗篷”的首要目标是守住这艘星舰。 然而顾鸣似乎真的是疯魔了,在这紧要关头攻势不减,很执着地要把顾钺置于死地。 顾九嵘肯定不能让虫群直接登陆这星舰,他还没做好暴露身份的准备,但是如果联盟舰队起飞往这边准备进攻,他用虫群进行阻拦,还是做得到的。 只要顾钺他妈的别修屏蔽器修得那么快! 顾九嵘快被气死了,还不好在顾钺面前表示。只是每次尾巴都把他的情绪直观地体现出来,一整个晚上都再也没翘起来过,就拖在地上。 顾钺坐在床上,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怎么还不高兴了?” 顾九嵘说:“没事。” “真的么?”顾钺又看了看他的尾巴,“到底有什么事情?虽然我现在很忙,但是关注一下青少年的心理健康还是做得到的。” “我心理很健康谢谢。”顾九嵘翻了个白眼。 顾钺朝他招招手:“过来。” “说了多少次,别像叫狗一样叫我!”顾九嵘不满,还是和以前一样乖乖过去了,坐在顾钺的床边。 顾钺伸手,极为娴熟地……开始挠他的下巴。顾九嵘刚开始还想阻挠一下,可那感觉实在太爽了,根本无法抵抗,酥麻的感觉从下巴一路传导,顺着脊椎往下,流窜向每一寸的神经。 他半眯着眼,干脆趴在了顾钺的被子上,把脑袋凑过去求挠,从胸腔深处发出了快乐的咕噜声,分外慵懒而餍足,尾巴晃来晃去。 床头灯昏暗的灯光中,顾钺笑说:“你真的不是什么奇怪的动物么……” 尾音消失在空气中,他的手也停了。顾九嵘抬头不满道:“怎么了?” “没事。”顾钺回过神来,“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 “顾鸣又干什么了?” “你应该问,顾鸣有什么事情没干。”顾钺说,“你这几天有好好待在这里么,我听老李说你出去了几次。” “这里太闷了,我随便出去走走,真的没有干什么事情。” “真的么?” 顾九嵘毫不心虚:“真的。” “那就好。”顾钺说,“你也早点睡吧,这段时间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顾九嵘把脑袋凑过去:“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顾钺的眉头跳了一下,“你这又是发什么神经。” “你出去都连续好几天,”顾九嵘说,“如果……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某天之后你就回不来了。”他越来越掌握顾钺的性格,每次只要他好言好语地说,顾钺多半拒绝不了,“所以你现在多陪陪我。” 果然某种纠结和挣扎爬上了顾钺的眉眼,他以某种奇异的神色说:“顾九嵘,你知道我喜欢男人的对吧?” “知道啊。”顾九嵘说,“你的床伴里脑子有坑的还不少,我等了快四年他们才全部滚蛋。” 顾钺:“……”他说,“我这辈子还没有和另外一个男的躺在一张床上,然后什么都不做。” “那今天就是第一次,”顾九嵘眉开眼笑,凑近他的脸,“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就在你身边躺着。”他不管顾钺还要说什么,直接上手就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为了防止顾钺把他揪出来还把脑袋都捂住了。 顾钺只看到柔软的被子突起了一大团,还在诡异地扭动。 他无奈,拍拍被子:“别躲里头。上次这样强行要上我床上睡的还是大黑,你和它学得真的好。” 被子里传出顾九嵘闷闷的声音:“所以行不行?” “……行行行。”顾钺花了三秒屈服了,“你先把头露出来。” 被子一阵耸动,顾九嵘把脑袋探了出来,眼睛里带着狡黠而心满意足的光。顾钺叹了口气:“你怎么就那么……事先说好,就只有今天晚上。” “可以。”顾九嵘躺好,一探手就关了灯。黑暗中他一翻身就扒住了顾钺,在他脖颈蹭来蹭去。 顾钺:“……说好的只是躺在我身边呢?” “外头在打仗,我怕。” 顾钺满脸智商被侮辱了的表情。 顾九嵘抱着他,尾巴也搭在了他腰上,完全忘记了自己什么不能在别人面前睡着的准则。 或许是因为前两次进化、他最虚弱的时期都是顾钺陪着,所以顾钺的气息令他觉得分外安心,最强效的安眠药都比不过,他没过几分钟就昏昏沉沉了,尾巴松松卷着顾钺的腰。 恍惚间顾钺好像拉了一下被子,轻声说了句话。 “我……” 声音低沉沙哑。 之后顾九嵘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进入了漫长且心安的睡眠。 清晨顾钺走的时候,顾九嵘醒了一阵。 顾钺已经换好衣服,和往常一样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我走了,你继续睡。” 顾九嵘嗯了一声。 然而顾钺刚走,他就翻身而起。意识屏蔽器很快就会恢复运转,他可不想耽误时间。 他要趁着力量前所未有强大之时,找到精华。 没了屏蔽器的运转,虫群意识更加清晰,召唤的数目也来得更多。无数虫族在星都黑暗的角落里奔走,嗅着精华的气息。 他不清楚联盟军事基地的位置,只通过“黑斗篷”的系统查询出了非常非常模糊的位置,基本无用,主要靠得还是虫群的感应。 这项行动已经进行很多个日子了,大街小巷全部走了一遍,他有种预感,自己已经离虫族精华越来越近。 终于在这个下午,当两只螳螂经过星都荒野的最边缘时,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呼唤。 顾九嵘很快来到那个地点。那里仍然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在虚空上走了几步,就摸到那堵坚实的墙。 有个想法掠过脑内:有没有可能,联盟把最重要的试验场放在了墙后头。 如果这是一艘星舰,那么内部的空间有所分隔也是正常的事。 试一试总是没错的。 他听顾钺说过,即便这个隔离星舰和太空的墙损坏了,缺口只要不是致命性的,以堕落帝国的科技那很快会被自动修复。 于是雷兽再次出现在他身边,吼声低沉,凶悍的撞击却无法完全撼动这堵墙。更多的虫族出动,竭尽全力试图破坏面前的阻碍。 顾九嵘再次意识到,堕落帝国的科技力量到底有多么恐怖。 这艘星舰应该是他们很早很早的造物了,光是一堵墙壁的强度,就和人类的墙壁相差了数个级别。难怪即使是全盛时期的西莉亚,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么强大的、应该早就称霸这个星系的存在,怎么就突然停止发展了呢? 是内乱?是叛变?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这一直是未解之谜,顾九嵘也想不明白。过了足足有半个小时,那墙壁才裂开了一点细微的缝隙。 十余分钟后,终于有了一个勉强容一人通过的口子。空中就像是突然裂出了一道缝隙,透明空气里有了全然不同的景象。 那背后是许许多多的齿轮,还有柔和的光芒。 顾九嵘从缝隙钻过去,踏足在一个很长很长的走廊。 整条走廊是完全的白色,不含半点杂质,耀眼却并不刺眼,发着柔白的微光。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什么颜色,只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纯粹到不是人类能够提取出来的。它就是白色本身,没有半点杂质。 他走在其中,没有一点脚步声,似乎被柔软的落雪包围。微光背后万千齿轮与造型奇异的机械在有节律地运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它们之间的结构与排布,顾九嵘从来没见过,也超乎了人类的想象力。 他就像身处巨大钟楼的深处,只是那些齿轮所连接的,是这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星舰,永远不会停息。 偶尔从齿轮的空缺处,往走廊顶端望去,能看到具象化的意识在空旷处飞舞,似流光如光痕,所过之处空间都在波折。 那应该是星舰的某个中枢,由堕落帝国的精神力所控制,以超出任何人想象的形式,源源不断地产生能量,供这个庞然大物遨游在深邃宇宙中。 而这还是星舰普通的一角。 若是纵观整个星舰,恐怕只会被这不可思议的科技力量所折服,其间差距犹如古人见到星舰,猿猴触摸太空。 走在其中,顾九嵘并没有什么敬畏崇拜之情,也无恐惧。 虫群意识令他的回忆慢慢复苏,某些曾经于心中根植的观念,一点点被想起。 他想起,曾经他也有一段征伐四方的岁月。尽管对手是谁,目的为何仍然想不起来,但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和纯粹的野心,是不会有错的。 暴虐也曾于他的心中酝酿。 走过好似没有尽头的长廊,顾九嵘以单纯审度的态度,看着堕落帝国这些机制。迟早有一日,他要征服这个文明。 感知决定观念。 个体能感受到的世界,取决于他们的大脑。世界是串精密的密码,需要个体进行感受、破译。每个人的解码方式迥乎不同,所见到的世界也是多变的。 宇宙深空的虫群意识在不断告诉他,如何以虫王的身份进行思考,沉睡的记忆与本能在慢慢苏醒。 他应是只懂杀戮的王,时间与他绝缘。人类对于他,分为会反抗与不会反抗。星球对于他,分为即将毁灭与即将新生。文明对于他,分为现在可征服与未来可征服。 如果有生之年能把堕落帝国都踩在脚下,该是多么快意啊。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顾九嵘轻轻一推就开了。 在那之后又是一片纯白的空间,不同的门通往不同的方向。在空间的中央,意识体于空中飘舞,环绕着一个巨大的光脑。 简直是诱惑着他去接触那光脑。 顾九嵘戴上了光脑。眼前出现了很平常的画面,和平常使用终端时无差。 但在他试图搜索一些信息后,就发现了什么东西不对劲。 这个光脑超出了他拥有过的一切权限。他可以找到太多之前没见过的信息。 顾九嵘思考了一下,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弄清楚的。 他首先查了一下方舟计划,大部分和顾钺说的一样。 这个计划最初是逃离党的狂欢,由联盟英雄左自明带领,与众多有着相同观点的军官、高层和普通民众一起,离开了人类找到的宜居星球,带着勇气与希望前往漫漫深空。 关于共生战士的资料,他大部分也知道了,无非是共生者很容易被虫群意识所腐蚀。 还有什么是他想知道的么? 顾九嵘想了一会,某个念头突然悄悄,爬上了心头。 他一直在等顾钺亲口告诉他过去的那一天,但眼下,那人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死亡。如果能多了解顾钺一点,是不是在说服他的时候就能多一分机会? 他犹豫了片刻。 然后在搜索框里放进了顾钺的名字。 目光飞速掠过一条条信息,大部分他已经烂熟于心。接下来是关于冷冻仓和共生技术的那一栏,顾九嵘正准备掠过的时候,突然被最后一条信息吸引了。 每一位共生者都有自己的档案,标注了从出生年月日到身体素质等一切信息。 自然就有写明,实验者是因为何种原因进入了休眠仓。 顾九嵘的瞳孔微微缩小。 此刻在顾钺的档案末端,清晰写着,他死于毒杀。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关注了话题“如何拒绝宠物给自己的回礼” 顾钺关注了话题“如何拒绝宠物一定要上床睡觉” 顾钺发表了提问“整天钻被窝的虫王是正经虫王么?在线等挺急的” 终于开始扒顾钺的过去了 第64章 对手 从冷冻仓中成功复苏的案例,至今有十余例。这些早该入土埋葬的人,都替换了一部分共生脊椎,才让已经坏死的身体机能奇迹般被修复。 顾钺是第一例成功的。 有了这成功的先例,才有了之后那十几个复苏者。 顾九嵘扫过名单,找了另外两个熟悉的名字:许飞扬和叶正青。 许飞扬是他早就知道的,叶正青倒是没想到。仔细想想那小子能和顾钺混在一起,说不定是因为这个。 地球时代的叶家同样有钱有势,堪比顾家,两家肯定有来往。如果是叶正青的话,说不定知道毒杀那件事情。 最令顾九嵘愤怒的,不是顾钺进入了冷冻仓,而是以这种方式。 虫族崇尚强者,能给所有对手最大的尊重,就是在正面交锋中沐浴他们的鲜血。 他一直想象的顾钺的过去,是在战场上战斗至最后,受到重伤被迫沉睡。 毕竟以顾钺的才华和身份来讲,战死疆场是死得其所,荣耀所归。再不济也是什么不可避免的意外,令他被迫放下了对未来的所有期许,醒在五百年后的太空时代。 但绝对绝对不该是,毒杀这种卑劣的方式。 何况是那么才华横溢、骄傲在怀的战士,以这种方式离开世界,想必死前是刻骨铭心的不甘吧? 他曾经无数次以为自己完全懂了顾钺,懂了那人的所有不甘心与落差。 但现在看来他仍然是不明白,每个雨夜顾钺独自拉着小提琴时,究竟在想什么,在回忆什么。那独曲悠扬,婉转孤独。 其他人的档案里都有详细的资料,只有顾钺这里是短短的一行,再深入查询也没有细节,就像是有人想要遮掩这段过去。 也是,这只是三艘庞大的星舰,离开真正的人类星球已经很多年,要想彻底掩盖消息太容易了。 他在这里一直能查询到的,都是被掩盖过的历史上。 顾九嵘怀着满腔愤怒,在确定找不到任何信息后,脱下了光脑,继续朝纯白空间的深处行进。 他要变得更强,变得连这片星海都能撕碎。 建筑内部的结构很负责,每一处都坚实无比,顾九嵘全靠精华对他的吸引,继续摸索着寻找正确的道路。 虫群为他清理开道路上的防御设施,打开一扇扇门。 这花了非常多的时间,何况他还经常走到死路。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他机械性地行走在无穷无尽的走廊内,在某个瞬间后,强烈的感应传来。 精华很近了! 他又经过两道坚实的金属门,经过一大片复杂的实验设施,终于来到了一片极为空旷的空间。 半空中那些如水痕的精神力仍然在飞行,环绕着最中心的巨大光柱,就像是围绕着的一个个发光小卫星。 无数机械环绕着光柱,以不同的节奏运作、卡合,精神力与机械结构结合,带动着它们永无止境地工作,精密而完美。 曾经接触过他的意识海的声音,在这一刻再次出现了。 仍然是极为模糊的信息: “你……时……” “……去找……快……” 这声音转瞬即逝,顾九嵘又捕捉不到它了。 他没把这声音放在心上,满心都是在房间最中央的虫族精华。 那淡金色的液体被放在透明的容器里,慢慢于空中飘荡。他不清楚这是哪位虫王的精华,只要能让他变强就好。 雷兽花了些时间为他破坏容器,于是那淡金色的光华就落在他乌黑的眼中——很快那乌黑被暗红色侵蚀。 水流轻轻爬上他的前臂,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无痕。 终于拿到手了。 顾九嵘原路返回。刚回到原路的一半,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句轻轻的话语: “睡眼惺忪的时针,懒得在表盘走动。一日长于百年,拥抱无知无终。” 这嗓音分外熟悉,顾九嵘回头,看到顾鸣站在走廊内。 他很快从气息辨认出来,那只是一个逼真的全息投影。顾鸣见他望过来,笑着指了指某个方向:“你还有个监控忘记毁掉了哦。” 他话音刚落,一只螳螂就跳起来一刀劈碎隐藏的监视器。 这样顾鸣就看不到他了,却只以平常的口气说:“你比我想象得有趣多了……顾钺知道你能控制虫族么?” 他也知道得不到顾九嵘的回答,继续说:“这是‘碧空’的什么把戏,还是说……你本来就会这种把戏?” 他弯起眼睛笑了:“而且你来这里是找什么东西?不如和我分享一下,我们好久没聊天了。我还是觉得你某些方面和我很像,比如说对一些事物的执念,和为了得到它们的不择手段。” 顾九嵘懒得理一个影像,转身就走。顾鸣似乎也知道他离开了,影像慢慢消失在空中。 顾九嵘回到最开始进来的地方,那里果然已经被修复,他凭着墙上模糊的痕迹,重新破开了一个口子,回到了墙壁内部。 白鸽从空中盘旋而下,停在他的肩上。刚出去他就接收到了虫群对他的警告: 联盟开始出动舰队了。 …… 星舰内部,联盟的旗帜被挂在墙上。 顾兴言刚结束一轮战术讨论,向其他指挥官道:“我没有其它问题了。最后强调一次,首席说了,不必对‘黑斗篷’的人手下留情,格杀勿论。” 不论是哪个计划中,联盟首席左自明的话都代表绝对的权威,不会有任何一人敢质疑挑战。 联盟的舰队开始逼近那艘被占领的星舰,而“黑斗篷”明显有所察觉,顾兴言在投影屏幕上,看到曾经属于星际海盗的舰队起飞。 对方的指挥者是顾钺。 若是舰队实力完全相当,他自认不是顾钺的对手,对方那天才式的决断力,无可挑剔的反应力和天马行空的战术实在是变态级别的。 但眼下联盟即便是舰队力量薄弱,受到过堕落帝国的重创,也不是一支破旧的海盗舰队能够击退的。 双方的舰队在迅速逼近。 顾兴言开始飞速计算着战术,光脑中的精神力传导出去,舰队根据他的意志做出最细微的改变。对方是个强大的对手,他必须全神贯注。 距离越来越近,他聚精会神。 突然另外的警告出现了面前屏幕上,上头显示,另一堆敌对目标正在迅速接近。 是顾鸣的舰队?顾兴言皱眉。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那可怖的、铺天盖地的数目,只有可能属于虫群! 怎么这虫王在关键时刻杀过来了?! 茫茫虚空中,两支庞大舰队正在飞速接近彼此,身躯掠过暗淡的星光,流下数道黯淡的光痕,犹如两位即将交手、纵马狂奔的骑士。 在他们的背后慢镜头般,黑色的虫群似涌起的海啸,从宇宙深处拔起,浩浩荡荡地淹没下来。每一寸海浪都是獠牙毕露的面孔,疯狂在其中酝酿流转,它们遮天蔽日。 顾兴言皱眉,根据距离推算,虫群会同时攻击双方的舰队。 而且负责运载虫族大军的利维坦巨兽,离“黑斗篷”的距离更近。 光脑内他与其他指挥官交流,迅速得出了结论:抢先攻击“黑斗篷”舰队的核心,拖住他们,随后立即撤退,把他们留在虫群的最中心。 这种情况下,联盟舰队能够轻松撤离,那些老旧的海盗星舰可难讲。 决定已下,联盟舰队还是和计划一样,逼向“黑斗篷”。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黑斗篷”此刻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这一仗他们必须得打。 前辈,看你这次要怎么应对了。顾兴言默默地想。 他非常敬佩顾钺的才华,只是现在这位才华横溢的对手,背弃作为一个顾家人对联盟应有的忠诚,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在双方舰队进入彼此射程的同时,虫群也接近了他们! 那比所有星舰都要庞大的利维坦巨兽,有着能够抵御星际风暴的坚实表皮。 无数虫族围绕在它的表皮,密密麻麻,翅膀震颤发出声响,飞起又降落。乍一眼看上去犹如黄蜂的巢穴,令人头皮发麻。 和虫族以往的战术一样,利维坦巨兽游弋到了舰队附近,张开巨口,其中不擅于长距离真空穿行的虫族倾巢而出。 它们没有扑向“黑斗篷”的舰队。 只在瞬间,联盟舰队的上空就被黑压压的浪潮覆盖。 周围空间变得逼仄,犹如一个不断紧缩的牢笼,雷达上全部都是没有空隙的敌对对象。 它们迅速落在星舰上,可怖的啃食劈砍声传来。激光把它们的身躯化作粉末,很快又有无止境的同类扑上来,扯下坚固的、被腐蚀的星舰装甲。 “怎么回事?!”光脑里传来另外指挥官的声音,“它们全朝着我们过来了!” 顾兴言皱眉,仍然保持了冷静:“先撤退一段距离,尽量让虫族的目标转移向‘黑斗篷’。”意识海里他指挥着所有舰队有序后退,尽量远离利维坦巨兽的周身。 “……等等!”另外一个指挥官的声音传来。 顾兴言也发现了。 那虫群中的飞龙格外凶残,比正常的体型大了一圈,眼中瑰紫色的光芒更加耀眼漂亮,铺天盖地而来。 普通飞龙可没有在真空里那么快的飞行速度,毒液也绝对无法快速腐蚀星舰的外壳。 仔细观察,还能在它们的翅膀上看到暗纹,有力到可以在小型风暴中穿行。 和虫王斯图尔特的嗜杀蜂群一模一样。 “不可能啊……”顾兴言失神喃喃,“它已经死了……” 这情况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他稍稍定神,开始全面指挥舰队撤退,现在比“黑斗篷”威胁更大的,绝对是这诡异的虫群。 在联盟撤退的过程里,他们留在最后的一艘运输舰被虫群包围了。 这时顾兴言清晰地看到,这虫群的攻势。 即便是纵观历史,也没有哪种虫群有着这样的进攻性。它们一层层包围上运输舰,把它往虫群深处拖去,力量超出了任何一人的认知。 而对联盟舰队的追击来得有序且谨慎……就像那虫王懂得人类的策略,提前估算出了舰队的撤退方向与阵型。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不仅是嗜杀蜂群,这里头的每一个虫族都比普通的虫群要强。疯狂的光芒在它们眼中闪烁,里头是毫不掩饰的嗜血——那是顾兴言第一次在普通虫族眼内,看到如此鲜明的情绪。 整个族群都在被一个宏大的意识所鼓舞,陷入了狂热状态。 那狂热如疾病在内部传播,无法阻拦无法抵抗,流淌腐蚀了它们的每一寸骨骼与血脉,只要接触就病入膏肓。 某种超越种族的力量被压榨出来,这根本不是顾兴言认知里的虫族。 运输舰被拖进了虫潮中间,黑色的风暴在宇宙内集结,不过半分钟舰体全部被腐蚀,虫族一拥而上分享这战利品,将它彻底撕碎。 其余联盟舰队勉强撤离,最后顾兴言能看到的,就是那些乱舞的异兽,狂热的眼眸。 尽管规模还相差甚远,这却给他西莉亚再世的错觉,噩梦再次降临于联盟。 这是虫王的能力么?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人类必须得立马歼灭这个虫王,不惜任何代价。 不然这会是个和西莉亚……不,是比西莉亚更可怕的存在。 而且,顾兴言突然又想起来,按照之前的推测来说,这虫王还在幼年期。 他后背出了些冷汗。 其他指挥官已经急匆匆汇报这点,战斗资料被总结,他们需要一个解决方案,越快越好。谁知道这家伙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怪物。 …… 顾钺回来的时候,打开屋里的灯,看见自己的被子突起了一团。 他沉默了一下,刷地把被子掀开:“回你自己床上睡去。” 顾九嵘还睡眼惺忪:“把被子还给我……” “你去干什么了?”顾钺说,“怎么看上去那么累?” “不知道。”顾九嵘打了个呵欠,心想换你指挥那么久虫族不累么?我帮你打仗呢。 顾钺在床边坐下:“今天凌晨,联盟舰队和虫族同时出现了。” “然后呢?” “虫族优先攻击了联盟,我们的舰队没有受到什么损失,趁着虫群追击联盟的时候退回了安全范围。” “那就好。”顾九嵘懒洋洋地说,把顾钺手里的被子抢回来盖上,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了半条尾巴在外头。 “我有个很不好的猜想。”顾钺却没什么笑意。 “什么?” 顾钺说:“我们都知道,西莉亚一共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结束在她被歼星级武器击杀后,随后她又回来了。第二阶段是她的虫群发生了一些……类似大规模进化的趋势,还好联盟在虫群完成进化之前,重新击杀了她。” “对啊。” “但是在第二阶段,她再也没有使用过她的能力‘烈焰裙摆’。” 顾九嵘稍微清醒了一些:“不是说,她因为太虚弱了使用不了么。” “我们的猜想都是这样的。”顾钺点头。 他继续说:“我们都知道,西莉亚有一个子嗣,一度被怀疑已经死亡。我之前在地球时代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指挥官,对抗虫族和堕落帝国。那时与我交手的虫群,就是重生归来后的西莉亚。” “再后来,我们在某个虫巢内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虫王茧,内部空空如也。因为西莉亚的精华一直没被找到,于是我们怀疑是不是她又回来了。” “但是今天的虫族,重新显露出了大规模进化突变的迹象。很少有虫王拥有相同的特性和能力,现在我开始想,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比如说,西莉亚真的在歼星级武器下死了。那和我交手过、之后从茧里重生的,是不是另外一个虫王?”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我超凶!!! 顾钺:哦(捏住后颈一把抱走) 顾鸣那句话出自《唯一的日子》 第65章 平静 顾九嵘愣了好几秒钟。 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些模糊的回忆,还有宇宙深处那双含笑的眼眸。 他扒着顾钺的肩膀凑上去,仔仔细细地打量。 顾钺有些不自觉地后缩:“干什么?” 顾九嵘直视进他的眼眸,研究了几秒钟,果然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瞬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毕竟那漫长征途被阻止的暴怒,他还依稀记得。 现在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对手,突然变成了顾钺。 这就让他茫然了。 顾钺又说:“怎么了?” “没事。”顾九嵘在床上盘起尾巴。他光是想象一下未来还有可能与顾钺兵刃相见,就很不高兴。 顾钺拍拍自己的膝上:“尾巴伸过来。” “你当我傻啊?”顾九嵘翻了一个白眼。 “你侵占了我的床,要付出一点代价的。”顾钺说,一把就把顾九嵘的尾巴扯了过来。不得不说,抚摸那光滑鳞片特别减压,尤其是刚从战场下来之后。 顾九嵘哼哼两声,终于是习惯了顾钺这占便宜的行为:“我不和你计较。”困意已经没多少了,他趴回床上打开终端开始玩游戏。 顾钺似乎在想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的尾巴,久久一言不发。 于是顾九嵘又想起,毒杀那件事情。 资料上显示那是剧毒,顾钺进入冷冻仓的时候,全身器官已经开始衰竭,毒素腐蚀了一切。 确实如顾钺所说那样,能活过来已经是奇迹。虫族强大的重生能力,在脊椎内带来了超越想象的力量。 一局游戏打完,他试探性问:“顾钺,你还没和我讲过,当时你是为什么受到重伤的。” “嗯?”顾钺回过神来,“只是意外而已。” “真的么?”顾九嵘的尾巴晃了晃。 “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因为我很少问啊,你也没告诉我。” 顾钺笑了笑,明显是不想多谈:“改天再告诉你吧。” 这回答倒在顾九嵘的意料之内,他又说:“那是你杀了当时和你对峙的……另外一个虫王么?” 问出这话时他有些忐忑。 不论结果到底是怎样,他都不会记恨顾钺,毕竟在当时他们是完完全全的敌对关系,反过来顾九嵘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素不相识时的陈年旧事,没必要矫情地计较。 他只是想多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情。 顾钺思考了一下:“不能算是。当时能那么快杀掉他,是因为堕落帝国的出手。” “堕落帝国?”顾九嵘愣了下。 “嗯。当时堕落帝国对虫群出手了,迅速毁灭了它们的中坚力量,联盟才得到了最好的时机。我和他交手了很多次,但最后与虫王交战的不是我,是堕落帝国。” “为什么堕落帝国要出手?”顾九嵘这段记忆很模糊,实在想不起什么。 “不清楚。大概是有虫族进入了他们的疆域,彻底激怒了他们吧。你也知道,虽然这么多年地球仍然是他们唯一扩张过的土地,但只要是闯进他们现有领域的存在,都格杀勿论。” “或许吧。”顾九嵘还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干过这种事情。谁知道那时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顾钺看了看时间:“你该睡觉了。” “下次你和顾鸣对峙的时候带上我。” “不好,你就待在这里。” “为什么?”顾九嵘把尾巴抽回来不给他摸。 顾钺又把那尾巴搬回来:“太不安全了,而且你不该再和这件事情有关系,你之后还要在这星舰上生活的。” “我不想待在这里。”顾九嵘说,“你都告诉我了,这里只是个星舰,我怎么可能还留得下来?” “那你要怎么办?”顾钺说,“自己在宇宙里流浪?个体的力量根本不能带来足够的资源,死亡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你不是有‘碧空’的海盗舰队么。随便坐上一艘逃跑不就好了,我俩可以一起。”顾九嵘凑过去,“你不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吗?我们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不觉得。一个是这里附近没有足够的人类建筑,海盗本来赖以为生的,就是捡破烂和掠夺空间站。一个是这样根本没有任何前途,你指望能在太空里干出什么事业么?只有无止境的漂泊和流浪。” 顾钺揉揉他脑袋,笑了:“别想了,好好在这活着吧。要是真的有一天你的权势能改变局面,也算是新的希望。” 但是我根本不需要什么人类建筑啊,单纯的漂泊流浪更是不可能。顾九嵘想。 宇宙比起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乡。 可和往常一样,他没办法把这些告诉顾钺。 顾钺再次说:“赶紧回去睡吧。” 顾九嵘一把抱住被子:“我要在这里睡。” 顾钺:“……你这是养成了什么奇怪的癖好么。” “你的气味好闻。”顾九嵘理所当然说。 “……”顾钺咳嗽一声,“别把这种奇怪的话随便往外说。” 顾九嵘已经把被子滚成了一团,死活赖着不下去,盯着顾钺,大有不被答应就能闹一晚上的意思。 顾钺实在没办法:“就这一晚,下次真的不再破例。然后你答应我要好好待在这里别出去,实在闷了就让老李和你聊聊天。” “他那半天说不出五句话,能聊什么啊?”话是这么说,顾钺答应后顾九嵘还是心满意足。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完全吸收精华,这段时间如果有顾钺的气息在身边,能安心不少,安抚下那骨子里衍生的狂躁。 很奇异的是,顾钺每次都能让他暂时忘掉蓬勃的野心。 顾九嵘并不讨厌这种内心的平静,尽管这完全不是他种群应有的特质。 晚上他像个八爪鱼一样缠着顾钺睡着了,在精华的催化下,虫群在不断进行着未知的改变。 很快意识屏蔽器就要被关闭,等明天他要开始操控虫群,接近另外两艘星舰,看看究竟有没有其他的精华。 他不知道要多少精华,才能促使他进入最后的进化期。 或许在最后一次进化后,骨子里的虫族基因会更加猖狂。他不确定自己会变得怎么样,也没有更多时间去纠结了。 第二天顾钺一大早就走了,临走前不知是不是吩咐了老李,顾九嵘才醒来没多久,就看见老李走到桌边坐下,满脸奇异的表情。 “……怎么了?”顾九嵘觉得有些惊悚。 “我在等你和我聊天。”老李一板一眼说。 顾九嵘:“……” 老李一脸慈祥地补充:“什么话题都可以,我年轻的时候,朋友有什么困难都是找我的,我尤其擅长解决青春期的心结。” 顾九嵘:“……我真的没什么心结。”不过老李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一个从没被问过的事情,“等这场战争结束了,你要去哪啊。” 老李说:“我和顾先生说了,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就退休了。” 他这神色,似乎不知道顾钺是一心想死。 顾九嵘于是没打算告诉他,继续说:“退休以后也有事情做的吧。” “我要去种花。”老李说,“很多很多的花。顾先生人很好,已经帮我买到了一大块田地,只要我过去,没多久就有花海了。” 顾钺看来已经把所有人的后路,都安排好了。 “你要带着大黑大白走么?”顾九嵘问。 老李点头:“对。” 他们脚边的大黑懒懒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陷入了漫长的沉睡。它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像是一颗正缓慢腐败的老树。旁边大白吐着舌头,追逐自己的尾巴。 又一次,顾九嵘想到了“老去”这个概念。 眼下看来,只有他一人与时间绝缘。 老李很快又要去搞卫生了,他似乎对清洁有着异样的强迫症,每次家中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数年如一。顾九嵘最后和他说:“祝你能拥有一整片花海。” 老李开怀大笑。 等老李转身一走,顾九嵘就出了门。 他要去找顾钺,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解决多些顾鸣的人。 外头的路面仍然杂乱无人。顾九嵘坐在坑道虫的脑袋上,地面在脚下飞速掠过。 他顺着顾钺的气味一路追寻,终于跟到了一个建筑内。顾钺本来不该亲自战斗,风险太高,但眼下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解决顾鸣然后和联盟谈判。 而且那些还在避难所的人,物资已经撑不了太久。 顾九嵘仍然是不理解,顾钺这种对其他人的善意——这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且令人费解。 不过想想,如果没有这种善意,那他也不会被顾钺带回家了。 隔着很远就能听到交战声,几只螳螂悄无声息地潜伏过去。顾九嵘通过它们的视野,看到正在交战的两拨人。 顾钺不在他们中间。其中一拨人带头的顾九嵘倒是很熟悉,是叶正青。 这里是顾钺他们一直占领的区域,有不少物资,想必是顾鸣让人过来袭击了。 双方交战时,顾九嵘无声地绕到了敌方的背后。“黑斗篷”内有大量的共生战士,此时也不例外。 在没有人能看到的角落,长尾卷住了共生战士的腰,把他凌空甩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黑色鳞片覆盖上他的右手,他徒手接下另一人挥砍而来的光剑,把它丢开,随后掐住对方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他掼在墙壁上砸晕。 不同的共生战士也有实力区别,取决于他们对骨骼的适应程度。这队人本来数目不多,现在还是偷袭,顾九嵘很快就解决了好几人。 叶正青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与他配合解决了这帮来袭者。 随后叶正青皱着眉迎上顾九嵘:“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顾先生不让你乱跑,让我看到你就把你送回去?” 这语气让顾九嵘不爽地翻了个白眼:“我出来遛弯,看到你陷入困境好心帮一把而已。” 叶正青还要说什么,就被顾九嵘打断:“顾钺在哪?” 叶正青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身后:“带着另一队人往那边去了,他走之后,顾鸣的人才来袭击这里的。” “那我找到他再回去。”顾九嵘丢下这句话敷衍叶正青,然后顺着那方向去了。他身后叶正青忙着指挥人,修复现场的防御设施。 路上顾九嵘又遇到了一小队顾鸣的人,对方见到他愣了愣,还是发起了攻势。顾九嵘不耐,不再掩饰什么,虫群倾巢而出。 十几秒之后街道安静了,某种狂热的情绪再次在心间酝酿,离进化期更近,虫群意识改变他就越多。 而一切内心喧嚣的情绪,在见到顾钺之后平复了——就和往常一样。 顾钺正在和同队的人说些什么,见到他下意识以为是敌人,险些拔枪。看清以后他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旁边站着的“黑斗篷”的人,多少都是和顾九嵘一起出过任务的。 顾九嵘懒洋洋说:“在家里待着无聊,就来找你了。” “赶快回去。” “我刚刚才帮你解决了顾鸣的一队人。” 顾钺叹口气:“不需要你操心。” 顾九嵘心想你解决解决就把自己玩死了。他说:“就这一次,你之前都答应过我带我一起行动的。” “我总觉得,我被你的‘就这一次’骗了好几遍。” “那再多被骗一次也没事,对吧。” 顾钺向来是拗不过他的,加上时间紧急,实在没办法赶他走。最后仍然是顾九嵘心满意足地跟在他身边,加入他的征程,走过荒芜的街道。 这星都已然空旷,残破纸张在风中乱吹,挂在路灯之上。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寡言里一直向前。很快夕阳都要沉没,光线向城市边缘飞速逃逸,一切的斜影被拉得很长。 顾九嵘闲着无聊,揪着顾钺大衣上的一根带子玩。顾钺也没计较他把带子扯松,任由他在指尖把布料缠来缠去,一路牵着。 偶然顾钺回头看他的时候,眼里有着天地间最后一抹光。 那是顾九嵘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眼眸。 顾九嵘突然就不惋惜多年前,被迫中止的征途了,毕竟打败他的人是顾钺。 他甚至有些奇异的可惜,可惜如果多年前的征途必定失败,亲手赐他死亡的不是顾钺,不是他认可之人。 那种奇异的平静又涌进心间,顾九嵘想,如果是为了顾钺,暂时放弃一段征程也不是不可能。 顾钺不希望他对人类出手,他不出手就好。人类的寿命终归有限,他只要在顾钺看得到的未来,做一个在他身边普普通通的陪伴者就足够。 至于野心,大可以等到百年后再实现。 一路跟着顾钺,在城市明暗的交界线行走。顾九嵘莫名想到了邵于封。 他同样摆脱不了无情的时间,飞驰的岁月,和那背后隐藏的诸多无奈与不甘。 但那样一个疯子,说不定是真的爱上了西莉亚。 联盟是曾经把这个臭名昭彰的海盗,抓捕入狱过的。虽然那个空间站在偏远之处,还没来得及转移和行刑,他就被蜂拥而至的虫族大军给救了出来。 那刚好是他死刑的前一日。这场战争凶险万分,驻守空间站的战士全部战死,无数书籍资料曾描述过这场震撼的救援行动,结束时,整个太空都是飘荡的冰冷舰体和血液。 但是在邵于封未被救出之前,整个联盟都在期待着他的审判与刑罚。 实际上连审判都被跳过,人类直接毫无异议地宣判他的死刑。 在他临刑前的那日,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看了书,打扮在这种情况下尽可能的得体优雅,全身上下干干净净。 死刑之前,联盟还是按照惯例,询问了他的遗言。 “遗言?”邵于封有些惊讶地抬眼,“我没有这种东西,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永远不会枯萎。” 见证遗言的官员不可抑止地愤怒了:“你明天就要死了,做梦去吧。你这种血迹斑斑的人活该下地狱。” “根本就没有地狱,大家死了都会躺在泥土下,或者流浪在星空——不管怎么样,肉体都会腐蚀,都不是什么良好的形象了。”邵于封叹了口气,“这么说来还很可惜,我的发型才刚弄好没多久。”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没有我们可以结束这个流程了。” 邵于封合上手中的书:“你可以学着冷静自制一点,对身体有好处,因为你的愤怒对我来说没有一点意义,也不会影响我的一生。” “宇宙洪荒里,只有爱与恨与欲望永恒。能被人铭记,不论是以如何的情绪,何尝不是一种伟大。你的骨骼血肉会被拆分,重塑成世人皆知的传奇。” 他弯起眼睛笑了:“让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 “即便头颅滚落,我也不会死去,因为我所爱之人的力量拔山倒海,摘星探月。她说要把我从墓地里掘出,翩翩共舞。”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爹妈秀恩爱 西莉亚牌挖掘机和小九牌同样强劲有力(?) 第66章 坠落 巨大的高塔直插云层,仰头望去只觉得它摇摇欲坠,要把渺小的自身碾压进泥土里。 这里被顾鸣的手下占领,顾钺此刻过来就是要把这里夺回。 顾九嵘又想起自己问过顾钺,为什么顾鸣对地球如此的执着。顾钺的回答和他猜测得一样。 当时顾钺说:“他是因为许飞扬,所以一直想回到地球。” “如果真喜欢许飞扬,不应该继续找他么?”顾九嵘说。 “他找过了,但失踪了近十年,谁都知道存活的几率是多少。”顾钺顿了一下,“至于想回到地球,一方面是他的性格让他偏向主战党,一方面应该是想看看许飞扬的家乡。” 这么一说顾九嵘倒是懂了,因为他也想回地球看看。毕竟顾钺来自那个蔚蓝温柔的星球。 他对顾鸣没有什么强烈的厌恶,只是单纯不喜,倒是顾鸣整天一副对他颇有兴趣的模样。 眼下即将进入高塔内,顾九嵘又想起另一个人:“许檀檀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安全的地方。”顾钺说,“她以后会有全新的人生的,不用担心。” 高塔内有许多透明的结构,从最底层的某个角度向上看,能看见天空。若是早晨来到,恰好有一抹天光自上而下降临,温柔地落在脚边。 这里是一座控制塔,掌握了星舰的许多关键建筑和设施。顾鸣的势力在不断被迫撤退,拿下这里之后,顾钺几乎是胜券在握。 但他应该再快一点。 “不是你说,联盟绝对不想这艘星舰上的物资被毁掉么?”顾九嵘说,“还有其他星舰上的人,你已经把消息传播开了,他们都知道这艘星舰的事情。继续毁灭这个星舰听上去不是联盟的作风。” “这种事情谁也不敢保证的。”顾钺边往前走边说,“谁知道左自明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情。” “他不是人类的什么英雄么。”顾九嵘说,他实在没怎么关心过那个人,“我还以为他会更加……正义一点。” “他在这里只手遮天,可以过问所有的事情。”顾钺说,“抛弃这艘星舰的事情,肯定是经过他同意的。”一抹暗色闪过他的瞳孔。 顾九嵘想起什么:“这么说起来,左自明也是地球时代的人。当时你和他就认识么?” “算是吧。”顾钺简短回答,“不是很熟。” 顾九嵘极为偏心:“你看上去比他厉害多了,哪天就应该抢走他的首席。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不爽。” 顾钺愣了下,笑笑没答话。 电梯已经报废,他们只能顺着盘旋的楼梯向上。 很快敌人就出现了,战斗没有太多的悬念。顾九嵘也没打算在那么多人面前,召唤出虫群,老老实实跟在顾钺身边,用最普通的方式战斗。 长时间亲身战斗时,他才觉得自己确实是进步了很多。这主要得益于这几年顾钺一直对他进行着指导——虽然他到现在,就没有一次打得赢顾钺。 很快敌人一一倒下,这座塔应该已被清空。 他们于是分开行动,看看还没有漏网之鱼,顺便检查一下还有哪些设施运转良好。 顾钺带着人去了别的地方,顾九嵘不想和其他人一起行动,很快在高塔弯弯绕绕的走廊里,甩掉了队友。 他一个人朝着高塔的西面高处走去,想着随随便便逛下,就回去找顾钺。 西面高塔看上去完好,他在中间楼层竟然发现了一部独立的电梯。它还没有损坏,顾九嵘进去摁下楼层,它就慢慢悠悠地向上。 这大概是什么备用电梯,半开放式,速度很慢。上升过程里高塔的光透过不同楼层的遮掩,忽明忽暗,打在顾九嵘的身上。 一个全息投影在某次光影掠过时,出现在他身边。 顾九嵘说:“你每天很闲么,就盯着来找我?” 顾鸣弯起眼睛笑了:“说了我在追求你,不在行动上做到,又怎么能证明呢?” 顾九嵘说:“你不是喜欢许飞扬吗?” 这回顾鸣没有上次听到这名字时的暴怒了,他甚至神色如常地温和:“所有人都会死去,我的喜欢也被他一起带到了泥尘之下埋葬。” “那你找我干什么。” “说了我觉得你很特别啊。” “是觉得我和许飞扬很像?”顾九嵘不耐烦,“你做事情不能直接一点么,要是你坦诚说,你就是因为许飞扬所以才发起战争,我还能对你高看几分。” “嗯,我就是因为他。” 这突然的坦率,顾九嵘倒是愣了下。 电梯仍然在上升,光影错落。顾鸣接着说:“所有人都对这个联盟还抱有希望,但实际上它已经从源头上腐朽了。腐朽的根源,就是左自明。只要左自明不死,方舟计划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他怎么了,不就像棵老树一样赖着不死么。”顾九嵘说,“或者说你比我想象的正义,痛恨他要抛弃这艘星舰的行为。” “左自明已经变了很多。在过去他确实是个一心为了联盟着想的……英雄,我姑且这么叫他吧,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死活抓着自己的光辉岁月,不愿意松手的变态而已。” 顾九嵘皱眉:“我可没听顾钺提到过这些。” 顾鸣耸肩:“那就是他不想提,觉得你没必要知道。也正常,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痛恨左自明了。” “所以左自明到底做了什么?” 电梯即将到达顶楼,从缝隙中看下去,脚下的地面分外遥远。 顾鸣说:“所谓的方舟计划,都是假的。” “你可别告诉我,整个星舰都是假的世界。”顾九嵘说,“这套路我已经见了两次了。” 顾鸣笑:“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方舟计划打着逃离党的名号,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满足左自明的一己私欲。他想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建立拥有完全话语权的联盟。” 电梯抵达了最高层,全息投影闪烁几下,彻底不见了。 顾九嵘迈步出去,最高层有些地方破损了,高处的风呼呼灌进来,吹起他的衣袂。 他在这里闻到了陌生的气息。 看来是这里还有剩余的敌人。 顾九嵘并不大害怕这种个体的力量,再怎么厉害的人,都挡不住虫群凶猛的攻势。 他随便在高层走着,透过窗户玻璃,见到外头沉默的星都,那里再也没有灿烂的灯海了。他想起资料片中,人类居住的星球上都是光芒,漫山遍野。 光是想象一下那画面,都让他燃起无尽的征服欲。那种想要破坏其他文明的本能,大概是永远无法消退了。 有处玻璃损坏了,顾九嵘干脆坐在那窗户上,把脚伸出去在半空晃荡。目所能及之处是大片的黑暗,像是荒原又像是深渊与太空,只要纵身一跃就能永远消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传来顾钺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顾九嵘回头:“就吹一下风而已。” “这里风大,别吹感冒了,而且太危险。”顾钺皱眉。他旁边没有其他人跟着,大概是去了别的地方。 顾九嵘于是站了起来,刚想提醒顾钺这个地方还有别人,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 像是有人贴着天花板在快速前进。 顾九嵘抬头,看见一人穿着奇异的服装,四肢特制的装备使他能顺着高大的墙壁一路爬行过来。 这明显是非常不合格的垂死反抗,而且是在顾钺面前。对方刚落地就被顾钺夺下光剑,几下制住,摁在墙上砸晕了。 顾九嵘:“……他是来搞笑的么。” “……不是,”顾钺脸色突然变了,“快走!” 他拉着顾九嵘往下跑。顾九嵘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脚下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火光冲天,在狂风中扭曲地舞蹈。 几乎是慢镜头般,顾九嵘看见脚下的地板在崩塌,碎石跌落向高塔幽深的底部。 这里实在太高了,高到他都看不清地面,从高塔中空的地方往下看,只有半空那些纵横交错的走廊与钢筋。 刚刚那人分散他们注意力的同时,这里被彻底引爆。早在顾钺到来之前,他们早就做好这高塔会被攻陷的准备。 自上而下,高塔在一层层爆炸,整耳欲聋,整个空间都是赤红色的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往下逃跑的过程中,某个拐角头顶的落石砸了下来,顾九嵘下意识把自己的手往后一拽,后退半步以免被砸到。 就那一拽,让顾钺拉着他手被迫松开了。 落石严严实实堵在了楼梯间,拦住顾九嵘向下的路。 顾九嵘倒不担心害怕,这种时候虫群仍然能保证他的安全。反正顾钺已经过去了,其他东西不足为惧。 地面还在剧烈震动,他顺着楼梯走回上一层,准备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 爆炸声越来越近,周围确实都被堵死了。于是顾九嵘走到楼层边缘,思考着直接跳下去虫群怎么把他带到地面后,还不被别人看见。 他倒是不介意被发现这点,只是如果被看见,会给顾钺带来不小的麻烦。 火光就在头顶了,顾九嵘几乎能感受到灼热感。爆炸声里还隐约传来……熟悉的声响。 他抬头,果然看到一队和刚刚袭击者打扮一致的人,正顺着灼热的墙壁向下。他们像是壁虎,行动却迅捷无比,不时用勾绳在空中的障碍物内穿梭,全部朝着一个方向。 他们的目标是顾钺! 高塔的爆炸此刻是他们最好的掩饰,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顾九嵘皱眉。他所在的地方很危险,没办法继续待着。但他可以在空中操控虫群迎击,嗜杀蜂群能保证他们一个也没法活着找到顾钺。 于是顾九嵘在席卷的火光中,迈步向空中—— 在迈步出去的一瞬间,熟悉的气息从背后传来,抱住了他。 竟然是顾钺! 顾钺是想阻拦顾九嵘往下跳的,可动作已经做出,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这个一开始就是豪赌,如果他拦不下顾九嵘,两人都会向下坠落至死亡。 接下来的几秒,世界里只有坠落时呼啸的风声。火光在飞速远离视野,逐渐变得遥不可及。 顾九嵘有些惊愕与茫然,满脑子都在想,怎么顾钺还穿过废墟回来找他了。 然后他突然醒悟:刚刚那局面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死局了。 狂风灌满了世界的每个角落,在这坠落中顾钺竟然还是紧紧抱住他。 又一处轰然爆炸的火光绽开,落在顾九嵘的漆黑眼眸中,一抹橙红色光,灿灿烂烂的。他听到顾钺在他耳畔轻声说:“……别怕。” 倒是和往常一模一样的语气,淡定而温柔。 顾九嵘晃神。 这确实是死局了,下坠的高度与速度没有一人能抵抗得了。据说在这坠落的短短数十秒,不论是谁脑海中都会思绪如狂潮,回忆走马灯般地一一放映,身旁是飞速抬高的楼宇,眼前是逐渐远离的天空。 果然在这一瞬间,过去回忆闪回般掠过顾九嵘的脑中。 从荒芜的星球到浩瀚的星海,从漆黑虫群到繁华都市的灯海,最后的最后意识回归,他感受到风中顾钺的体温和气息。 下一秒虫群在身下如海潮般涌开! 顾九嵘一扬手,黑色虫族集结。它们不顾墙壁炽热,顺着墙壁螺旋向上,巨大而空旷的塔身中央只能看见火光下混乱的影子,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它们涌动时,犹如风暴或者旋涡。 它们径直扑向了紧跟过来的袭击者。 剩下的虫群把顾九嵘和顾钺,好好地接住,放到了四楼中间的走廊,远离爆炸的范围。 虽然顾九嵘刻意没召唤出飞龙,可顾钺刚好能看见,虫群是怎么蜂拥而上置敌人于死地的。 如此凶残如此强大,炽热的墙壁、毁灭性的爆炸根本阻止不了它们的刀锋与利齿。 简直就是虫族的缩影。 劫后余生,身上的坠落感还没消失,顾钺下意识查看顾九嵘有没有受伤,恍惚间却想到—— 你看看你。 究竟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然而在顾九嵘猛地冲进他怀里,抱着他的时候,这念头又烟消云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定神,任由顾九嵘在身上蹭来蹭去,揉揉他脑袋:“你下次再吓我,我就把你呆头鱼丢了。” 想想好像威胁还不够,他又补充:“一条都不剩!” …… 房间里灯光暗淡,顾九嵘刷地一下子钻进了被窝。 他们刚刚才回来,高塔虽然被损坏了很多地方,部分设施还是完整的。只要这些东西不在顾鸣手上,一切就好办。 顾钺才洗完澡,正在终端上看着什么东西。顾九嵘躺在他旁边翻滚,最后抱着自己的尾巴说:“虽然我不觉得会有下次了,但你遇到这种情况不要来救我。” “为什么?”顾钺眼睛没离开屏幕,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我很厉害的,不会这样就挂了的。”顾九嵘的尾巴末端摇了摇,“倒是你,你策划那么多年的目标不是还没完成吗?冒险实在太不值得了。” “确实。”顾钺笑说,“所以以后你别出来乱跑了,安心等事情结束吧。” “这个不是我的问题!”顾九嵘立马凑过去,“不过这次我是认真的!” 顾钺耸肩:“我也希望没有下次了。” 然后顾九嵘无意间扫到顾钺的终端画面。 顾钺不知道怎么,重新开始研究虫族了。他此时看的是皇后虫的资料片,其中详细解释了这类虫是怎么选择伴侣的,又会怎么杀死太过弱小的雄性,确保孱弱的基因不会继续遗传。 眼下屏幕上,就是一只皇后虫在寻求伴侣后交配,为虫族孕育新一代的战士。它身后是虫族狰狞而巨大的巢穴,和星球暗紫色的天空。 顾九嵘盯了几秒钟,脸色渐渐变了,骂道:“变态吧你!” “……什么东西?”顾钺有些疑惑。 然而顾九嵘已经翻身过去,飞速裹好被子,脑袋都不愿意露出来:“你竟然……竟然遮都不遮一下……下次你看黄片的时候告诉我行不行?!别那么正大光明!死变态!” 顾钺:“……?”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我不是,我没有! 马甲总是要一点点扒的hhh 第67章 梦境 “这就是全部的资料了。”顾兴言毕恭毕敬地退开半步,身上的军装一丝不苟。 半空中全息投影展开,显示了战斗中被记录下来的数据。 嗜杀蜂群扯开了星舰坚固的防御,跟随在它们身后汹涌的虫群,每一只眼里都有狂热的一抹红光。 “我们认为,这就是这个虫王的特殊能力。虫王斯图尔特的精华至今还未找到,应该就是被他夺去吸收了。” 这偌大的会议厅尽头,令人眼花缭乱的屏幕铺展开了,这三艘星舰上的所有信息都一览无余。 左自明盯着全息投影中的虫族许久没说话,搭在桌面上的手血管突起,瘦削干枯。 没有一个人敢打扰这平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左自明微微抬起浑浊的眼:“继续。” 于是顾兴言继续说:“排除嗜杀蜂群精华的影响,他本身能够率领的虫群,呈现出了大规模进化的迹象,可以长时间处在狂暴的状态下,即使一直战斗也没有疲惫。” “指挥官会议上,这种能力暂时被命名为‘狂乱失心’。我们并不能推算出,这种进化的终点到底是什么,可能是我们太过悲观了,也有可能这就是联盟新的致命威胁。” “而且,现在‘黑斗篷’的事情还没解决完。”顾兴言最后说,“我们的力量不足以做到面面俱到,而且……说来非常惭愧,顾钺的指挥能力让我并没有太多的信心,我们必须保持现在舰队的碾压力量。所以我们需要您做出这个决定。” 左自明的语速很慢,声音也不够有力量了:“先继续观望一下虫族。” “它们最近一直想接近我们的两艘星舰,似乎在寻找什么,至今目的不明。这种情况怎么应对?需要出动军队进行驱逐歼灭吗?” “靠近警戒线内的都驱逐,其他不要管。别的问题你自己决定吧,”左自明咳嗽了几声,“好歹是顾家的人,我不多问了。” “好的,我之后会把战略的报告交给您再次过目审批。”顾兴言点头,“您还有什么指令么?”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左自明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然后以嘶哑声音说:“顾钺……上次你和他交手时,那家伙怎么样了。” 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顾兴言愣了下,还是立马回答:“您是指以哪个角度评判?是指一个人的指挥作战能力,还是身体健康,还是……” 左自明打断他:“说你想说的东西。” 顾兴言说:“不论立场的话,他是个令人尊敬的对手,非常厉害。” 左自明说:“说你想说的东西,这些套话我听了几百年了。” 这回顾兴言沉默了好几秒,才道:“我觉得非常可惜,因为以他的才华,如果不是作为共生者,完全可以成为现在方舟计划……不,是整个联盟的最高指挥官。他之前教导过我几次指挥,不论是对抗虫族还是堕落帝国,我的收获都非常多。” “当然,”顾兴言顿了一下,“他能有今天平静的生活,享受联盟带来的庇佑,全靠您的功劳,这点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我不会容许任何背叛联盟的行为,也不会容许任何人在您的面前挑衅。这次战斗是我重新证明顾家忠诚的机会。” 左自明疲惫地挥了挥手。 顾兴言敬礼,转身离开了。 出门后,他顺着军部长廊一路走下去。 一路上都能见到联盟的标志,出去这戒备森严的大楼,来到稍微空旷的广场,沿路便有不断滚动的墙上投影,全部都在诉说人类的辉煌历史。 左自明左自明左自明。 地球时代的荣耀全部是他的。 顾兴言仍是和往常一样,略读了这段资料。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他极为崇拜左自明。这里的教育也永远是这样的:没有左自明,就没有如今的人类联盟,与随后而来的一切辉煌。 不论功名,顾兴言自认在舰队指挥上,也不如这位首席。 在太空技术还不发达的地球时代,左自明的战术可谓是极其超前,做到了一个人类在那个时代,能够做到的极限。 虽然早些年,他一直没有成为最高指挥官,但是在当时的指挥官因为意外身亡后,他就得到了真正大显身手的实力。 战虫族,灭海盗,驱逐堕落帝国的舰队。 一艘艘星舰挣脱地球的引力,引擎轰鸣,奔向人类从未征服过的深空。此后节日为他而立,赞歌为他而唱,花束为他盛放。 顾兴言光是想象,作为军人的血液就在沸腾。 就像每位指挥官在开战之前,说出那句永恒不变的誓言时:“为了联盟与荣光!”他是,也应该是,以左自明为榜样,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的。 不论方舟计划是成是败,不论他们是毁灭在虫群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手里,他都愿意为此战死,与他的舰队一同陨落。 顾兴言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闪烁播放的画面,迈步出了寂静的军区。 外头天色暗了,他想起离去时左自明的侧脸。 那人看过这世界五百余年了,现在连站着都勉强,逆光坐着的时候,好像一尊死去的石像。 …… 顾九嵘裹着被子,一点都不想理顾钺了。虽然他自认,他一贯对子民的容忍程度很高,每次大黑糊他一脸口水都毫不计较。 但他完全没想过……自己子民欲求不满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在床上翻滚,漫无边际地想到,顾钺好久没找什么白书和那种人,那个傻子未婚夫唐云也不知道滚去了哪里,作为正常男性……顾钺要是有些小动作,他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为什么会有人公放黄片啊!还是那么一脸学术、目不转睛地盯着!虽然他平时能操控虫群,对这种场面绝对不陌生,可这样赤裸裸地在他面前播放这种东西,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顾九嵘纠结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掀开一个角落:“你那东西关了没有。” 被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屏幕猛地怼到了顾九嵘的面前。 顾九嵘大惊失色,立马又把被子盖回去:“死变态!” “不就是个资料片么。”顾钺说,“有啥好怕的……我把屏幕关了,你赶紧出来。” 顾九嵘探出脑袋,满头乱毛,盯着他看:“你要是欲求不满,能不能别表现得那么明显。” 顾钺:“……我怎么就欲求不满了。”他顺手捏捏顾九嵘的下巴,以一贯口吻调笑道,“不过如果你愿意帮我缓解一下,我也不会介意的。” 顾九嵘把他的手拍开:“去你妈的。” 但是一句“你要找就去找你的白书和”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默默咽下这句话,想还是少惹来一个人,污染他的领地比较好。 顾钺没注意到他的纠结,转移了话题:“等这场战争结束,你去送送老李吧。” “哦对,”顾九嵘说,“你要把他送去哪里啊?他不是想种花么?” “在别的星舰上有我认识的人,确实已经给他买了一片田野。他只要过去就能开始种花了,带着大黑大白。你要是想也可以住在那。” “你好像还没有告诉他,你就要死了。” “有什么必要告诉他呢?”顾钺说,“如果可以,连你都不该知道这件事情。” 顾九嵘不高兴了:“你每次都这么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叶正青他们?” 顾钺笑:“说了多少次了,不能这么比较的。”他把终端放到一边,“时间不早了,赶紧睡觉吧。” 顾九嵘顿了顿,又想起从高塔坠落那件事情,抱着顾钺的脖子蹭了蹭:“你最好了,尾巴给你摸。” 记忆多多少少复苏时,他终于想起尾巴这种东西,好好收起鳞片的时候分外无害而敏感,大概是只能给伴侣摸——虽然对于大部分虫王来说,根本不存在这种概念。 总之就是非常亲密之人。 顾九嵘倒也不是很介意,突然就想开了,顾钺喜欢就任他摸去吧。反正是他未来的子民,纵容一点不会出岔子的,而且还能……顺道被挠挠下巴。 这天晚上,顾九嵘又缠着顾钺睡了一宿。 窗外月光皎洁,梦里是八百只皇后虫,没羞没臊地进行资料片里的繁殖行为,发出奇异而欢快的鸣叫。 ……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这硬生生把顾九嵘吓醒了,在一片黑暗中坐起上身,陷入自我怀疑:这算是做春梦了吗? “……怎么了?”传来顾钺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没事。”顾九嵘又倒了回去。 这回他又做梦了。好在不是什么皇后了,就是他好像被扭着手臂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是一贯输了打斗后,顾钺制住他的姿势。 顾九嵘下意识想挣扎,那人的力量却分外大,压着他喘不过气,好似被什么更强大的野兽死死压在了爪下,恍惚间又回到他刚认识顾钺的那段时间。 好不容易挣扎着转过身,他愣住了。 是那双,他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眼眸。如野兽般有侵略性,如冰山般冷静果决,此刻却带了些微妙而揶揄的笑意。 然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沙哑与温暖,诱惑与色欲: “你在期待什么?” 好似看穿了他所有深埋的、从未启齿的念头。 “……!”黑暗里顾九嵘又惊醒。 他冷静了几秒,才从那诡异的梦里完全醒来。低头一看,顾钺一只手搭在了他身上,难怪他会梦到被人压住了。 这觉是不能好好睡了。 顾九嵘一脸嫌弃,提起顾钺的手丢回去,拖着尾巴跑窗台的飘窗上坐着。 明晃晃的月光照下来,带着冰冷的白色。堕落帝国的模拟星球技术,让这里怎么看都是个独立的世界。 此刻夜空幽深,顾九嵘盯了一会,又想起那天宇宙里的场景。 顾鸣第一次带他去“鲸落”时,他觉得那名字毫无美感,不过是生物于水中的陨落,细菌在其中滋生,脂类分解,食腐生物围绕在周围。 但是那天,当虫群把运输舰拖入中心时,无数飞龙都在狂舞,以尖锐牙齿亲吻那冰冷的外壳。 运输舰被拖着,就像是鲸鱼缓缓往深处坠落,海底阴暗而无声。虫族就是那些食腐者,围绕着狂欢着,身后即是万丈幽邃的宇宙。 从极远处看,只能见到星舰逐渐暗淡的灯光,缓慢沉没的残骸。还有无数虫群的璨璨眼眸——它们就像是无数盏萤灯,飞舞漂泊的轨迹如鱼群,点亮那寂静之地。 于是顾九嵘突然,就明白了这种怪异的美感。 那种以毁灭为载体的美感。 此刻他想起这事,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或许是精华正在发挥作用,他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 床上传来顾钺模糊的一声:“怎么还不睡?” 顾九嵘已经完全忘记刚刚的梦,听到顾钺的呼唤,负面情绪烟消云散。他高兴地拖着尾巴趴回床上,搂回了顾钺。 第二日天都没亮,顾钺就走了。 顾九嵘本来想找机会见下叶正青,问问顾钺过去的事情。 他没想到的是,这天早上叶正青自己就过来了。 老李给他泡了茶。叶正青脸上的伤疤仍然狰狞可怖,他微皱着眉头,抿了一口茶就对顾九嵘说:“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你竟然会找我商量事情?”顾九嵘说。叶正青一直对他的态度非常谨慎,大概是从来没相信放心过他。 “对,我实在没有更好的想法了。”这次叶正青却和平常态度完全不同,“虽然这有些难为人,但是……” 他顿了很长时间,最后抬眼看向顾九嵘:“你想不想,杀死左自明?” 作者有话要说:顾九嵘:不想 全文终 第68章 道别 顾九嵘说:“你为什么那么突然说这件事?” “因为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叶正青道,“只有这次,在我们还有足够力量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机会能够杀死他。” 顾九嵘皱眉,回想起战斗时双方的实力对比:“我不觉得你们能够强行突破他们的防线,杀到左自明的身边。” “所以得靠人,登陆上去完成这次暗杀。”叶正青说,“‘黑斗篷’在另外两艘星舰上也有人,如果好好策划一下,不是不可能……”说到这里,他有些烦躁地揉揉眉骨。 顾九嵘说:“本来希望不大,为什么你还想杀死他?他不是什么英雄么,虽然现在已经变了。” 叶正青沉默了一会。 半晌后他深吸一口气,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左自明的过去……不是你知道的那么简单。他曾经和叶家有过一些恩怨。” 这个顾九嵘倒是知道。 准确地说,谁都知道左自明年幼时是被叶家收养的,被受到欺骗凌辱压迫多年以后,终于才展现出自己的能力,爬到了高位。 爬到了高位,自然就有与家大业大的叶家对抗的能力。在左自明成为最高指挥官后,他向整个世界揭发了叶家的内幕。 当时不仅是压迫过的那几位叶家人,获得了应有的惩罚,许多叶家在暗地里做过的事情都被顺藤摸瓜地扯出。 在联盟正式进入前太空时代后,叶家整个已经垮台,庞大的家业,曾经只手遮天的权势,就这样一夕倾塌。 叶正青继续说:“我是从冷冻仓内苏醒的人,我的父母就是因为左自明而死的。” 顾九嵘直白道:“不是说,你们是罪有应得么?” “欺压过左自明的那些人确实是,”叶正青闭了闭眼睛,“但我的父母不是,其他被牵连的叶家人同样不是。那时的左自明已经疯了,恨不得杀完我们,所有罪证都是伪造的。” 他指了指脸上狰狞的疤痕:“我本来也该死在那个时候,侥幸才活了下来。这伤痕都是他留下的。” 顾九嵘沉默了一下:“顾钺知道这些事情么?” 这回换叶正青愣住。 顾九嵘说:“我去看过顾钺的墓碑了。” “……当时的顾先生已经……进入冷冻仓了。”叶正青收起惊诧,简短回答,“他是后来从我这知道的。在这里很多地球时代的资料都被抹去,我也找不到任何,能够洗脱叶家名声的证据。现在顾先生能够相信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顿了下:“而且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谁在乎呢?” 这个倒是真的。 顾钺的事情也是一样。 顾九嵘说:“那你知不知道……当时顾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正青微皱起眉:“这个我不清楚,我当时不认识他,只知道是意外身亡。真的很可惜,顾先生明明是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放在整个顾家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天才。” “那你知道这次行动结束后,他会怎么样么?”顾九嵘问。 提起这个话题,叶正青的表情立马变了:“我劝过他很多次了,但看上去……他没有改变一心要赴死的准备。“ 他继续说:“作为行动的领头者之一,我愿意为这次复仇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这是私人恩怨。但是他完全是想改变如今的联盟,不让这里的居民被遗弃。” “这是我想要杀掉左自明的另一个原因。我在想,如果他死了,这个腐朽的假联盟……会不会变得好一些呢?会不会也能容纳顾先生这样的人,让他发挥所有的才华呢?” 顾九嵘说:“虽然我不是很了解这些,但是杀掉一个人,真的能改变这么多?” “我不知道。”叶正青说,“但是值得一试,那个老妖怪早该入土了……我恨不得亲手把子弹送进他的脑内。” 他再次看向顾九嵘:“我不会强迫你,毕竟这个失败的后果我们都知道,你也和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大的干系。但是你愿意尝试一下么?” 如果这能让顾钺不死的话,顾九嵘想,做什么都没有所谓。何况是杀掉一个他没有好感的人。 再怎么说,他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拥有的,是一整个异兽帝国的力量,上可覆星辰下可移山海—— 顾九嵘从来没这么庆幸过,自己是虫王。 于是他回答:“好,我答应你。你现在有什么计划么?” “所有计划都得在先打败顾鸣之后,”叶正青说,“等到和他的对峙结束后,我会再来找你的。”他起身,“我还得回去继续守卫……谢谢,能多一个人的力量就多一个,哪怕能多劝劝顾先生也好。顾先生很喜欢你,有你在身边他变了很多,说不定你真的能创造奇迹。” “谁知道呢。”顾九嵘说。 如果真的最后一刻,那他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把顾钺带回来。 哪怕是暴露身份,也是值得的。 …… 楼道里光影错落,顾九嵘独身一人走在其间,透过一扇扇窗户,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又被阴暗驱逐,又重新涌上来。 一个全息投影,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边——他当然也不会发出声音。 顾九嵘说:“你是真的闲得慌,整天就盯着我。” “无聊而已,想找人聊天。”顾鸣弯起眼睛笑了,“你不也没有把投影设备击碎么。” “你还是赶快去忙比较好,”顾九嵘说,“不然你就死了。” “所有的结局都已经注定,努力也没有太多意义,不如做些想做的事情。” 顾九嵘斜眼看他:“那你直接投降不就好了,还给顾钺省事。” “你这样提他,我会很嫉妒的呀。”顾鸣还是笑,全息投影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为什么你不在我的身边呢?要是战争失败了,我们还可以一起赴死。” 顾九嵘打了个哆嗦:“不了,你找另外一个人做这种事情吧。” “有时候我会想,顾钺那个人怎么那么幸运呢。”顾鸣说,“谁都承认他是个天才,他生下来就是有光环的,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失败过。即使这次行动后,他必定死去,这个结局也在他的策划中。” 顾鸣笑了笑:“身边人也一直陪着他,不论是叶正青还是你,还是什么其他人,不会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不见了……简直像是一个完美人生的典范。” 如果你能理解他的不甘,还会这样讲么?顾九嵘默默想。 谁都过得不容易,看到别人的生活,自然只能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地方,而那背后的阴暗潮湿只能自己腐烂,到死都无声无息。 每个雨夜的顾钺,心中也有一个永远寒风呼啸的黑洞吧?那里没有光没有温度,没有任何东西。 顾九嵘只和顾鸣说:“那你去找另一个许飞扬吧,让他和你陪葬。” 顾鸣轻笑。 过了拐角,就没有投影设备了,他的影像在空中闪了闪,渐渐暗淡模糊。最后留在顾九嵘眼里的,就只有那个奇异的笑容。 不是往常的温和,也不带着嘲弄,就单纯是一个笑。眼里像是有一汪幽深冰冷的池塘,水汽在其中氤氲,在某个瞬间猛地席卷上来。 尽管直到现在,顾鸣还是一副花花公子、执意要讨顾九嵘欢心的模样,那双眼睛中却分明盛满了另一个人。 顾九嵘继续往前走,虫群如影随形。 这又是一个顾鸣的领地,庞大的建筑里充满各种凶险的守卫设施,都一一被凶悍的虫群破坏成碎片。 叶正青说,只有顾鸣被打败了,才能讨论左自明的事情。 但对于他来说不完全是。 在昨天意识屏蔽器重新开启前,虫族已经为了寻找新的精华,一次次试探过了联盟的防线。 这些信息想必对未来的暗杀,极其有帮助。 正常来讲,虫王肯定理解不了那些舰队的编排布阵。但是顾九嵘曾一次次看过,顾钺给他的那些书籍和资料,所有联盟的著名战役被他铭记,他所率领的虫族和以往任何的都不同。 于此同时,他还在这艘星舰上快速破坏顾鸣的防线。 他不在乎顾鸣的什么监控,能在被破坏前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只要时间来得及就行。 眼下这个建筑也在虫族的掌握下了。皇后和螳螂奔跑在走廊,飞龙在半空尖啸,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活物。 墙壁崩塌,地面满是毒爆虫的汁液,顾九嵘漫步过其中,这俨然已是过去,人类星球被虫王攻占后的景象。 最后整个建筑一点声音都没有,顾九嵘坐在一楼某块碎石上。 他最近经常觉得有些累,于是合眼小睡了一会。 再睁眼的时候,阳光漫天已经变成了漆黑一片,连虚假的星光都没有几点。周围起了一些寒冷的风,一片死寂,全部是被他破坏过的狰狞痕迹。 顾九嵘起身,这瞬间有些茫然。 终端上收到了顾钺的消息,是问他在哪的。顾九嵘随便回复了一下,就准备回去。 他还得再破坏一次意识屏蔽器,才有机会操控虫群取得精华——这个机会极其渺茫,因为精华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位置。 况且现在看守屏蔽器的人是顾钺的,他实在是很为难。万一被发现,他甚至没有解释的理由。 除非……他强行进入第三阶段的进化。 顾九嵘这几日一直在犹豫这件事情。如果强行进化了,他至少会有数周的时间,完全无法操控虫群。 上一个这么做的虫王,就在虫群失控的时候,被联盟捕捉到机会击杀了。那真的是极端脆弱而致命的时期,他会失去所有的保护。 顾九嵘一边想着这事,一边回到了家中。 顾钺已经在等着他,说:“你又去哪了,没有做些不该做的事情吧?” “没有。”顾九嵘坐到他身边,心情立马变好了,尾巴在空中开始欢快地摇动。 顾钺不自觉笑了笑。他挠了挠顾九嵘的下巴,趁着顾九嵘半眯起眼睛时,说:“这场战斗差不多是结束的时候了,顾鸣快输了。” “哦是么,”顾九嵘舒服得凑过去,“那不是很好么。” “很快就是和联盟的谈判了,不会花上很长时间。”顾钺说,“半个月内,应该就能全部解决。接下来我会很忙,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一次,也有可能不回来了。” “……然后呢?” 顾钺说:“我之前和你说过,如果真有结束的那天,我会和你好好告别的。” 顾九嵘的尾巴慢慢不摇了。 顾钺笑了笑:“我想了很久,应该和你说什么。但是怎么想都不知道,确实不擅长这种东西,只能从最简单的地方开始,讲点废话。” 他揉揉顾九嵘的脑袋:“你要多吃蔬菜,别老想着搞事情,你实在好动得不行了,太让人操心。” “如果想吃点以前的菜,就去找老李,顺便学下他种花的耐心。别和大白打架,做人要成熟一点,我不在的时候可能会有人欺负你,那种人不要理会。” “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藏好你能召唤虫族的本事。所有人都是本能讨厌异类的,别走上和我一样的路。” “如果你喜欢太空和星舰,可以继续考虑往这方面发展,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可能性的。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年可以挥霍,失败也因此不足为惧。” 顾钺笑了笑:“你总是讨厌我摸你尾巴,那就希望你有一天,你能找到一个能让你心甘情愿把尾巴交到手上的人吧。希望他也能接受你所有的秘密。” “但是不管怎么样,活得尽兴就好。” “我以前说过,我希望你能得到所有应得的事物,得不到的也能释怀。做一名英勇的战士,除了时间什么都能斩断,有一个不屈的灵魂,除了死亡什么都能征服。但是……” “但是有些东西,是时间和死亡都追不上的。这可能是世界上,我唯一无法教会你的事情。”顾钺的眼中,有着一抹奇异的光。 那像是午后穿过薄纱的阳光,像是荒野中的漫天星辰,像是宇宙大爆炸、万物伊始时那抹灿烂的辉耀。 那是曾令无数人神魂颠倒,又肝肠寸断过的光芒,无数诗人将其描绘,无数歌者将其称颂。海枯石烂,日月轮转,就连作为故土的蔚蓝星球都远去在深空,唯有它永恒不朽,熠熠生辉。 “……”顾钺轻声说,亲了亲顾九嵘的额头。 一瞬仿佛永恒。 顾九嵘愣愣地看着他。 最后顾钺笑了:“我都没想到认识你那么久了,刚见到你的时候,你简直凶得要死,恨不得立刻把我宰了。” “虽然我之后一直嫌弃你,但是实际上,家里有了你热闹了不少。”顾钺说,“你和我认识的其他任何人,都要不一样。”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看着一个名字由我所给之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种成就感和被依赖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从现在开始,同样有雄心壮志的你,就是我的余生了。” “遇见你是我的幸运。那么,”他说,“这次是真的再见了,顾九嵘。”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个纯甜写手… 第69章 少年(加更二合一) 房间里漆黑一片,顾九嵘蜷缩在床上,浑浑噩噩。 他身上全是冷汗,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虫群意识的焦躁不安达到了极限,毕竟他实在太虚弱了。 这是强行进入进化期的第五天,老李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着急到不行,顾九嵘好不容易才说服老李,这只是一场比较严重的病,但是很快就会好,所以不用通知顾钺。 但是机械医生为他开出的所有药,顾九嵘都没有吃。 那东西对他肯定没用,只是为了让老李安心一点。 有着漂亮鳞片的尾巴紧紧盘在他周身,勉强带来了些安全感。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上次的精华已经完全被吸收了。 他能召唤寄生王虫了。 这种是罕见而强大的空中虫族,曾经能够统御它们的虫王,利用它们征服了大片的星海。这种可怖的生物飘浮于空中,无数小型飞虫类寄生在体内,只要有必要就会倾巢而出,扑向地面淹没一切。 有了它,再度过这个进化期,他就可以与这个假联盟对抗了。 唯一让顾九嵘担心的,就是顾钺会不会在这几天里出事。 即便顾鸣确确实实在败退,但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最后的变数。 顾九嵘在床上昏沉,抱着还有顾钺气味的被子不放手。他实在太难受了,而进化还没有进入最后,因为他现在还能接触到虫群意识。 等到一切断开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挑战。就像是一个人,有一日突然失去了某种敏锐感官,必然是极为不习惯且痛苦的。 他做了很多很多奇怪的梦。 有时候是他孤身一人,走在深紫色的云层下。周围是茫茫然的荒野,星球风暴正在远处席卷,扬起泥尘。 他不觉得寒冷,也不觉得恐惧,除了暴怒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等到撕扯一切的烈风过去,他抬头,看见星空万顷,野心在年轻的胸腔里沸腾。 有时候是他还懵懂无知,混乱而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西莉亚淡青色的鳞片,精致完美的侧脸,和眼中凶悍的光。 这回的记忆里终于有邵于封了。那个星际海盗吊儿郎当地坐在一块岩石上,跟西莉亚说着什么,也不管她根本没有反应,自己说得高兴了就笑到前仰后合,险些掉下去。 有时候他又回到了“碧空”,终日无止无休的厮杀,身边的面孔换了又换。年年岁岁都是如此,他握紧戒指,就像是握紧了整个世界。 所有梦境的最后,永远都是那堵破开的墙壁。裂痕中光芒万丈,耀眼到无法直视,有人带着这样的光辉向他走来,眉目含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九嵘猛地又从昏睡中惊醒。 终端上有条信息,他勉强伸手去打开,看见是叶正青的消息。 “来‘鲸落’,”叶正青写到,“顾钺遇到危险了。” 顾九嵘昏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不少,看看消息的时间,在半个小时之前。 还不算太晚! 他立马翻身下床,走了几步脚下有点发软,扶着墙喘息了一会才缓过来,然后咬牙继续往前走。他现在还能勉强召唤虫群,再晚一点就不一定了,必须抓紧时间。 客厅里老李见他出来,瞪大了眼睛:“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顾九嵘朝他努力笑笑,装出无病的模样:“我想出去透透风。” “你还是再躺躺吧,”老李过来要扶住他,“都病了那么久,先吃点东西比较好。” 只要老李碰到他,就能感受到他高到不正常的体温。顾九嵘赶忙挥开老李的手:“我真的很快回来,就在门口走走!你先帮我把药拿出来!” 说罢他强撑着打开门,出去了。 还好老李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跟出来。顾九嵘在外头做了做样子,然后立马赶向“鲸落”。 路途前所未有的漫长,他坐在坑道虫的头顶昏昏欲睡,几次险些掉下来。受到他的意识影响,坑道虫的速度也慢了不少,无精打采的。 这样子虫群的战斗力受到了极大的削弱,可顾九嵘别无选择。 远远地,能看到那家夜店的高墙。那上头的图案从未褪色,多彩的颜色交织。妩媚女人的投影出现在上头,红唇丰满,酥胸半露。 走入其中,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热闹的音乐再也没有了,桌椅散乱歪倒一地,还有在逃跑时、被就手脱下甩出的几双高跟鞋。海报软绵绵地趴在地上,上头有肮脏的鞋印,酒水洒在地上早已干涸。 昏暗的光线中,他走过酒杯的碎玻璃,鞋底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很疲惫,脑中像是有无数刀刃在切割摩擦。跟随在身边的几只螳螂有气无力,他也不能召唤更多的虫类了。 他闻了闻周围的气息,没有叶正青的味道。 该不会已经晚了,叶正青走了吧?顾九嵘皱眉,又往深处走了几步,给叶正青发了一条消息询问。 就在这时,他听到楼上传来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那是鲸落的最顶层,如果不是声响实在太大,他也不会听到。 于是顾九嵘坐着电梯往上,虫族在旁边绷紧了躯体,随时准备战斗。 电梯慢慢上升,又有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发黑。顾九嵘把脑袋靠在电梯墙壁上,休息了一下。他这种时候是最不该出来的,但是叶正青从来没这样向他求助过,想必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程度。 电梯颤抖一下,抵达了最高层。 一片黑暗中,顾九嵘迈步向前走,每走一步心好似都要蹦出胸腔,带来不可避免的狂躁。这里倒是闻得到叶正青的气息了,它一直通往最深处。 又是一声响动传来。 这次听上去,像是有书本跌落在地上。 最顶层看上去很熟悉,顾九嵘才想起来,他第一次和顾鸣来这里时就上过最顶层。那时这里纸醉金迷,觥筹交错,迷幻到任何人都甘愿沉沦一晚。 后来这星都所谓的上流人士,越来越少。现在想来他们都是接到了通知,趁早离开了这艘注定沉没的星舰。 熟悉的嗓音在顾九嵘身边响起,哀叹的语气犹如吟唱:“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唯独一人曾爱过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脸上岁月的留痕。” 又是顾鸣。 这次顾九嵘没有心思理他了,仍然匆匆顺着叶正青的气息找过去。 刚走两步,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进化期让他实在太虚弱了,感官都不如寻常敏锐,思维迟钝。若不是蔫着脑袋跟在旁边的螳螂与飞龙,已本能对威胁发出了嘶嘶声响,他都没有意识到—— 那不是全息影像了。 顾鸣确确实实就在这。 顾九嵘猛地回头,在一片混乱的场景里,看到顾鸣一身西装革履,站在那温和地笑。 那笑很快就变质,恶毒和阴暗藤蔓般爬上来。顾鸣低声说:“知道么,最开始你是我的第一目标。本来那些谋杀案的第一个受害者,就是你。但是那天在见到你之后,我就改变了主意,想着把你多留几天,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阴恻恻地笑:“没想到一留,就留了那么久。我现在还在问自己,在之前,为什么就没有对你下手呢?如果更早一些,我就能把刀子毫不犹豫地捅进你的腹部,看你怎么在血泊里挣扎了。如果能看到你的脑浆是怎么在空中溅开,该是多美的景象啊。” “你看我说喜欢你,不全是假话。” 螳螂已经包围上去,巨镰高高挥起—— 只要在这里把顾鸣杀了,一切就结束了。 顾九嵘只恨自己处在如此脆弱的时期,换作平时,不等顾鸣说三句话,虫族就将把他撕碎。 然而眩晕感来袭,他恶心得想吐。 周围出现了许多陌生的气息。顾九嵘这才注意到,黑暗里潜伏着一个个共生战士。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顾九嵘有些木然地想,即便是觉得诡异,只要有一丝可能性这消息是真的,他就不可能不来。 有了多余的感情,果然对于虫族是致命的。 顾鸣说:“有很多天没见到你了,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现在很虚弱吧。我见过很多从‘碧空’出来的战士,他们确实有虫化的现象,但都和你完全不同。我实在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他笑了笑:“还好,我们现在有足够的时间研究了。我向顾钺借几天你,他应该不介意的吧?” …… 顾钺发了条信息:“顾九嵘还没回来么?” 老李很快回复了:“没有。您要不……去找一下他?他离开的时候状态非常不好。” 顾钺皱眉:“为什么?他生病了么?” “应该……是。”老李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说很快就能好了,我有叮嘱他按时吃药。” 顾钺的眉头皱得更深:“你应该告诉我的。他有说要去哪里么?” “没有。他说要在门口透透气,之后就不见了。我后来问了叶正青先生,他也没有回复。” “叶正青之前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顾钺回复,“没有反应是正常的。” 老李说:“您可能不知道。前几天,叶正青先生才来了家里一趟。” “他为什么会去家里?那时只有顾九嵘在家吧。” “叶正青先生就是去找他的,”老李说,“当时我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就没和您说。后来他不见了,才想要不要找叶先生问问。” “行,我知道了。”顾钺回答,“我会去找他的,如果他回家了你马上告诉我。” “好的。非常抱歉我没有拦下他。” “不是你的问题。他要是疯起来,谁也拉不回来。” 顾钺关闭终端,指骨在桌面上敲了敲。他现在是实在没有时间,但顾九嵘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刻玩失踪。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摘下顾九嵘的监视环,就是随时获得他的准确定位。虽然顾九嵘明显有了什么手段,经常屏蔽监视环的信号,然后四处乱跑。 这种时候,顾钺是应该生气的。 但他除了担心,半点愤怒都没有。 大概是习惯给顾九嵘收拾烂摊子了,顾钺想,说不定,这是顾九嵘阻拦他前往死亡的笨拙方法,毕竟顾九嵘有些时候表现得……实在比较幼稚,脑回路奇特,简直像是某种奇怪的小动物。 顾钺笑了笑。 那就最后陪你一次吧。 作为监视者,他有权查询顾九嵘的所有信息,包括终端上的联系记录。这些年他从来没查过,今天终于第一次点开。 一条条的聊天记录在屏幕上呈现,顾九嵘的交际圈极为狭窄,这几年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认识的人。整个世界里最亲密的,就只有顾钺一个人。 聊天记录到了几日之前,某条上清晰写着“叶正青”。 可是那时明明叶正青已经在“鲸落”受重伤了。 顾钺的身躯僵住。 …… 顾九嵘悠悠转醒。 脑袋跟被卡车碾过一样的疼,虫群意识完全消失了。眼前的灯光很明亮,他花了好些时间,才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想要站起来,但是身躯实在太虚弱了,只能勉强靠墙坐着。 他打量周围,这里看上去是什么牢房,非常狭窄,灯光倒是明亮干净。 他妈的竟然在顾鸣手上被坑了。顾九嵘几乎是咬牙切齿,但又有几分庆幸——这多少证明,顾钺其实没有陷入什么危险。 他的苏醒,明显很快被知道了。 不到五分钟,这小屋子的门就被推开。顾鸣走了进来,一脸疲态,衣服前所未有得起皱,形象不佳。 “怎么,”顾九嵘说,“你终于要输了?” 顾鸣坐在外头的椅子上:“是啊。” “所以你抓我过来是干什么,看你是怎么死的么?” “说不定呢,”顾鸣耸肩,“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带着你一起去死?哦不对,”他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我都忘了,普通手段是杀不死你的。” “……什么意思?” 顾鸣说:“我真的很难想象,顾钺和你朝夕共处那么久,他竟然没有发现……还是说,他包庇了你的存在?你这几天半梦半醒的时候,说了很多胡话,说实话,你那双红色的眼睛还挺好看的。” 顾九嵘:“……” 顾鸣耸肩:“放心,我还没有把你交到联盟手上的打算。”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我只是觉得奇怪,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虫王。你说我要是找到办法把你杀了,我会不会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以个人力量杀掉虫王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九嵘道,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顾鸣笑了:“你不承认也无所谓。反正不论是你是我还是顾钺,都要死了。” “死之前仔细想想,我们两个简直是失败者中的失败者,你没能完成你的霸业,我也没回到人类的家乡。不过最后能看到,你死的时候顾钺的表情,还是很值得的。毕竟我很喜欢破坏所有美好的事物,你们这段关系,简直让我嫉妒得发狂。” 讲着讲着他的笑容扭曲,最后是越来越癫狂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顾九嵘说:“你已经疯了。” “我他妈就从来没清醒过!”顾鸣大笑,“但是你们也都活在注定破灭的梦里啊!”他以阴暗不可测的眼眸盯着顾九嵘,“你不是一直很关心顾钺么,我最后再告诉你多一件事情吧。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五百年前,他是被左自明杀的!毒杀!”顾鸣简直快笑出眼泪了,“就在那什么泳池将军,最喜欢的夏日派对那天!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旷世天才,是这样离去的呢,简直是我听到过最戏剧的笑话!” 顾九嵘的瞳孔猛地缩小。 3055年之前的顾钺,是意气风发的。 生来才华惊艳于世,模拟战里与虫族对决无一战败,就连对上堕落帝国都有一战之力。 他一举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指挥官,又磨炼了两年后,在老一辈的指挥官中都脱颖而出,开始担任总指挥官,万千舰队聆听他的声音,联盟的旗帜和荣光与他共存。 所有人都听闻过他的名字。他是希望是奇迹,是人类最锋利的一把长剑,光辉耀眼足以划开这个时代。 每每凯旋,顾钺面无表情地从星舰上下来,军装笔挺侧脸英俊,为战而生,所向披靡未尝一败。整片大陆都在为他欢呼,花束从天而降,星河光辉灿烂。 说那时的顾钺不骄傲,是不可能的。 他年纪轻轻就达到了许多人一辈子无法想象的高度,虫族在他面前溃不成军。或许有一天整个宇宙,都会对他俯首称臣。 同样能被称为天才的,还有左自明。 当时他还叫叶自明,一直默默无闻,在模拟战中展露自己实力后,才有人注意到他。 但西莉亚和邵于封的攻势凶猛,同时还有堕落帝国的舰队骚扰。前辈有顾止战等人压着,经验丰富,老道狠辣。同辈有顾钺一骑绝尘,遥不可及。他的才华完完全全被埋没其中。 确实,等叶自明成长起来后,他同样会是赫赫有名的指挥官。 但没有顾钺,这些触手可及的赞扬与期待,都是他的。 凭什么顾钺生来就在显赫世家,而他只能生活在叶家的阴影之下?有了那些权利和地位,他明明立刻就能摆脱过去的阴云。 于是便有了一场,精心策划了多年的谋杀。 最后杀死顾钺的,不是凶悍的虫族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堕落帝国。那天是顾家的庆典,只可惜淋淋沥沥的阴雨下了一日,好似永远不会停歇。 这种不会留下太多痕迹的慢性毒,不会那么快杀死他,他还有一点时间。 一开始,顾钺还抱着会有人发现他的念头。 他绝对绝对不该死在这种时候,因为以他的才能,是能开拓一个全新时代的啊。 这怎么可能是他的结局呢?因为所有故事里的英雄,不都是满载荣耀,留名青史的么?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太可笑了一些。 但叶自明没有留下这种机会。 好歹也是天才级别的人物,心思缜密,密谋了近五年。 数个小时过去,雨声灌满了整个世界,他周身泥泞一片,放眼望去只有灰蒙蒙的荒野,从天而降的黑雨。 一分钟,五分钟,半个小时。 又过了两个半小时,他渐渐失去对时间的概念,只觉得深入骨髓的冷和困意。 于是慢慢地,希望一点点被碾进泥尘,化为冰冷的污水。 原来英雄也会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 那荒野的雨声实在太寂寞了。顾钺漫不经心地想,这样听雨的时候,竟然也体会到了在幽深宇宙漂泊时的孤单。 即便想要放肆吼叫,也无人倾听的孤单。 到最后他唯一希望的,只是自己不会死在今天。因为今天是顾家的节日,还有很多人想看泳装女孩,等着和她们趴在微咸的海风里,喝冰镇啤酒,看烧烤架上升腾的火焰——它明艳、温暖、灿烂。 如果今天成了他的忌日,那么所有人都喜欢的夏日庆典就没了。 顾钺不知道在短短的一年后,这个节日就因为局势恶劣而消失,之后再也没举办过。 在这个雨夜,他只想着再多熬几分钟,说不定就能迈过十二点,这样也算多活了一日,可以看看日出。 于是他就在全身内脏腐坏的情况下,熬过了数十个小时。 最后雨没有停,也无人到来。世界终于在一片潮湿的雨声里,沉没进了深渊。 再醒来时,百年已过。周围是白晃晃到刺眼的病房墙壁,仪器平稳地运转。 共生技术—— 他竟然靠最痛恨的虫族的力量,重返了人间。 他于历史上的存在,在这个假联盟中被彻底抹除。 顾钺听闻了左自明的所有荣耀。这个英雄带着人类成功逃离了地球,灭虫族时好不威风,最后他带领舰队突破堕落帝国防线,所用的战术一直被传颂学习。 天才,举世无双的天才。 所有人都这么说。 没有左自明,就没有现在的联盟。只要人类不死,他的辉煌万古长存。 与移植脊椎的剧痛一同来临的,是刻骨铭心的不甘。全靠这狠戾的不甘死死撑着,他才熬过了共生最痛苦的阶段,重获新生。 然而即便是恢复了健康,也不是全新故事的开始。 顾钺花了整整三年,才接受了,他甚至没有办法再担任指挥官的事实。 现在的他碌碌无为且平庸,永远逃不出那个雨夜。 雨声在每场梦中,带着寒意不会散去。每次去拜访自己的墓碑,他撑了一把黑伞,有些可笑地想到能证明自己存在过的,竟然只有这种东西。 明明这些荣光,和那一整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都该是他的。 顾钺与那些漂亮少年缠绵,饮酒,却想起那个锈迹斑斑的梦。 他曾是多么骄傲的少年啊。 五百年大梦一场。 “……所以最后,”顾鸣擦掉笑出的眼泪,“我们都过不上想要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还没到告白,但这里剧情比较适合加更,就提前二合一更新了 第70章 鲸鱼 “有一条鲸鱼,它只能发出五十二赫兹的声音,所以其他鲸鱼永远听不见它。”顾鸣说,“但是有一天,它在深海里遇到了另外一个同伴。” 顾九嵘还在进化期的混沌中,嫌他吵的要死:“你到底讲完没有。” 他的狂躁已经积攒到了顶点,本来这种时期,就不该有任何人接近他。 “有一天我找到了那另外的一条鲸鱼,但是他游走了。”顾鸣说,“后来的我原本以为,对左自明如此痛恨的顾钺,肯定会和我一起掀翻这个虚假的联盟,结束注定失败的方舟计划,但是我错了。” 他继续说:“他甚至连你们这些刚从‘碧空’出来,随时可能暴露我们信息的人,都不愿意消灭,所以只能我亲自动手了。顾钺这个人,简直懦弱到令我难以置信。” 顾鸣笑了笑:“所以,他是你的那条鲸鱼么。” 顾九嵘想出言嘲讽他几句,但是实在精神不好,光是保持清醒已经很不容易了。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想,也不知道顾钺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过来找他——虽然他连自己究竟在哪都不知道。 顾鸣很快就走了。 顾九嵘陷入昏睡之中,半梦半醒里,他能感受到奇异的力量正在血液里发酵酝酿,随着每一次心跳,被泵向全身。 随之而来的,还有某种冷冰冰的暴虐。 偶尔他想起其他人的时候,情绪与情感很正常,偶尔却狂暴而不安,让他想要撕碎熟知的一切,击沉所有的星舰,然后带着万千虫群重返深空。 时而温和时而暴怒,两种状态几乎要把他的思想撕碎。 就像模糊记忆中的西莉亚,她能面无表情屠尽上千士兵,踏着尸骸渴饮鲜血,也能安安静静坐在邵于封身边听他讲话,认真而耐心。他们都是多么矛盾的人啊。 但这种最极端的脆弱是好征兆,因为这代表了进化期的尾声。 背后冷汗一层层地出,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九嵘身下传来激烈的震颤。 他勉强从混沌中醒来。那震颤一下又一下,枪声从极远处传来。 又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听见门被猛地炸开的声响。飞溅的泥尘里,有人匆匆在呼唤他的名字。 可他实在太累了,眼睛都抬不起来。 光影错乱中,隐约有人把他轻轻抱了起来,气息很熟悉,带来了此时最需要的安全感。顾九嵘下意识抱回那人,蹭了蹭,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离开了牢房。 旁边有两个人,他勉强辨认了一下,是“黑斗篷”的。 “你醒了!”那两人很惊喜。其中一人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自己走路?” 顾九嵘愣愣地看着这两张并不太熟悉的面孔。 “你还觉得不舒服么?”那人立马紧张起来,“要不要再躺下?” “……不用。”顾九嵘摇了摇头。 他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被冰封起来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见到事物后思考方式,出现了些许改变。 平时他如果见到这两人,多半会想到什么“不太熟悉的战友”,“顾钺的手下”之类的东西,但是现在能想到的定义变得分外简单:“人类”。 另外的一个种族。 顾九嵘揉揉眉骨。确实,他本来就是异类。最后一次的进化,终于赤裸裸撕开了所有的伪装。 这里不是他的归属。 “顾钺呢?”他问。 那两人对视一眼,说:“他还在战斗……他特意嘱咐了,先把你安全带出这里。” 顾九嵘于是尝试性站起来。刚开始虚弱还没完全褪去,等他站稳了跟脚,稍微歇息了半分钟后,实实在在的力量感突然涌了上来。 虫群在欢呼,恭迎他的归来。以往排山倒海的虫群意识,多少会带来些压迫感和不受控,但是如今一切都改变了。 他能感受到虫群的一呼一吸,他是连接每一个虫族的光,每一处都是不可违逆的意志,至高无上的权力。每当他与虫群交流,就如鱼类回归海洋,飞鸟拥抱天空,默契与力量深入骨髓。 进化终于完成了。 “去找顾钺”——顾九嵘光是这么想,阴影中立马就有数只虫族窜出,无声无息地奔向这庞大建筑的每个角落。 它们的速度极快,不出几分钟已有虫族抵达这建筑的墙壁。它们摸索着,找到了诸多装置,很快顾九嵘透过它们的视野判断出,这是一艘星舰。 许多地方都经历了战斗,血腥味很重。顾钺的气息也被嗅到,是往星舰上层去了。 于是顾九嵘往那里走去。 刚走出几步,他就被那两人拦下了:“顾先生说,一定要把你平安带出这里。” “我就出去遛个弯,很快回来。”顾九嵘笑了笑。 往后几步就是栏杆,栏杆后是令人脚底发麻的高度。趁着那两人没反应过来,他后退单手撑着栏杆翻了过去! 坠落时风声呼啸,他能听到那两人惊慌失措的喊声。 他放任自己下坠了一阵时间,在确定远离了他们的视野后,巨大的黑色骨翼在身后展开! 这全新的身体结构有力而强悍。只轻轻一扇,他便乘着上升气流将身形拔高数米。无数飞龙环绕在他身边,像是小型风暴般跟着上升,径直朝向星舰最上方。 路上的一切障碍都被摧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虫族大军淹没了星舰的每个楼层。 向上,一直向上。 血腥味越来越重,他看见了路上死去的共生战士。 向上,一直向上。 螳螂撕碎了敌人,整个空间都是虫族狂乱的影子,飞速掠过时周围的一切都震颤。那是全然的掌控感,那是不可比拟的力量。若他能再次破坏屏蔽器,所能操控的虫群肯定要让所有人心惊胆寒。 向上,骨翼撕开了狂风。 远远地,顾九嵘看见了顾钺的身影。 躁动的虫群在一瞬间收敛了,乖乖地潜伏回了黑暗中。顾九嵘落在接近他的空中走廊,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骨翼。 顾钺刚好把一位顾鸣的手下打晕,干脆利落地甩到了旁边。他已经战斗很久了,身上的衣衫沾血,手背上有两三条渗血的伤口。 顾九嵘刚落在他身后,他就察觉到了。 顾钺回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九嵘已经蹭蹭蹭地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笑得眉眼弯弯:“你来找我了。” 顾钺愣住:“你怎么在这?身体没事了吧?” “我刚醒,没事了。”顾九嵘多天没见到他,心满意足地在他身上蹭着味道。进化期他就一直想念着顾钺的味道,现在终于闻到,带来不可被替代的安全感。 “你应该先出去,”顾钺皱眉,“顾鸣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你都没走。”顾九嵘说。 顾钺说:“你才刚醒,这里太危险了。” “不要。”顾九嵘白了他一眼,“每次都想丢下我。” 顾钺伸手想推开他,但顾九嵘这次死死扒着他就是不放手,活像个什么八爪鱼。顾钺无奈:“我不是才告诉你要好好听话的么。” 顾九嵘把脑袋埋在他大衣里,一动不动了。 “……好好好,”顾钺又一次妥协了,“你就跟在我身边,什么事清都别做。等我把顾鸣解决了,我们立马就回去。”他揉揉顾九嵘的脑袋,“还好你没出什么事。” 顾九嵘这才高兴地松开手,紧紧跟在顾钺身边。 路上依然有诸多敌人。 他没再召唤虫族,只很简单地与顾钺并肩作战。 鲜血在空中划出弧线,骨骼破裂时发出闷响,这是自他从“碧空”出来后极少有的纯粹战斗。瞳孔放大血脉偾张,他与顾钺对练多年,彼此的默契令他们的配合流畅完美。 不靠话语也不靠手势,有时光是一个眼神一个微微的侧身,他就能知道顾钺的意思。更何况进化期带来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都远远超过之前,即便是再强大的共生战士,也在他们的联盟下毫无还手之力。 顾九嵘跟着顾钺,继续朝着星舰的最上层走去。 路上的敌人渐渐少了,都被顾钺的人拖在了星舰的下层。 一段时间的无言后,顾九嵘说:“我……我知道左自明和你的事情了。” 顾钺的身躯顿了一下。 顾九嵘凑到他身边:“你真的没有什么打算么?” “我该有什么打算?”顾钺说。 “当然是干掉那个死老头啊!复仇啊!”顾九嵘瞪大眼,“不然还能怎么办?!” “第一,我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完全突破联盟的防线。”顾钺说,“第二,杀掉他毫无意义。” “怎么会毫无意义?” “杀掉他能改变什么吗?”顾钺反问,“即便那些东西本来都该是我的,但后来他打过的那些胜仗,拥有的那些功绩,都是实实在在属于他的。他所做的一切,确实令他能被称作英雄。” “不管怎么样,先揭发他做过的事情啊!该有的审判总该有的吧!” “你不懂。”顾钺说,“左自明支持方舟计划,就是因为在这里,他能重构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联盟。这个假联盟完完全全是依附于他的,任何的控告绝对可以压下来。” 他继续说:“而且……现在联盟已经很混乱,如果他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人类的心不能被更加动摇了,军事力量也不能被继续削弱,我这次的变革该是最后一个事件了。” 顾九嵘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完全不打算管左自明了,就因为不想引起什么更多的混乱?”他恨不得敲顾钺的脑袋把他敲醒,“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种怕这怕那的人?!左自明那种人渣活该身败名裂!” “……顾九嵘,”顾钺深深地看着他,“这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不可能还有证据。” 前头又来了一队战士,这个话题暂时结束,顾九嵘满怀一身戾气,毫不留情把所有人都揍趴到地上,靠骨骼爆裂的声响来缓解暴躁。 他们之间的配合依旧无间。 又一战结束,顾钺微喘着气笑说:“还挺能打的嘛。” “一直如此。”顾九嵘眼睛亮晶晶的,暂时放下不满,“你看,我永远是能和你比肩的战士。” 顾钺笑了笑:“所以你才是最特别的。”他捏捏顾九嵘的脸,“怎么说呢,又能打又能养着玩,能听我讲讲星舰和战术,除了不听话以外还是很减压的。” 说完这话他恍惚了一刹,好似忘记如今是怎样的情况。 探案,战斗,舰队与星辰大海。 这所有的东西,他都能与顾九嵘分享。 现在就连墓碑之下、有着不散阴雨的秘密,都被他知道了。从来没被提起的过去,对顾九嵘再无隐瞒。 顾九嵘于他来说,和叶正青与白书和这两类人完全不同。介乎两类人之间,既是可交付后背的战士也是最好的陪伴者——没有什么浪漫,只是两个喜爱宇宙的观星者,终于找到了彼此。 对于顾九嵘,何尝不是一样呢。 顾九嵘突然没头没脑,和他说了一句:“你是我的鲸鱼。” 孤独的鲸鱼以五十二赫兹唱着歌。 有一天,海洋深处传来了回声。 再往前,又是一个巨大的空中走廊。 顾九嵘率先越过几步上到走廊,这回螳螂终于出现,翅膀展开时发出嘶嘶声响,镰刀高高挥起。 一片混乱中,有人扔出了几个手雷。巨响传来,数只螳螂的灰色血液在爆炸里蒸发,整个不稳定的走廊在颤抖,从极远处开始,一寸寸断裂。 碎石砸向星舰幽深的底部,螳螂无惧无怕,尖锐足部踏过即将断裂的走廊,继续收割着死亡。 “顾九嵘!”顾钺叫他。 然而爆炸的火光中,顾九嵘在栏杆旁站住,狂风吹起他的衣衫。 他高声对顾钺说:“我和你不同,没那么多顾虑。你要是不想杀那个老混蛋,我就把你绑着过去,摁着你脑袋让和他打。你平时在我面前不是很刚很威风的么,怎么现在就怂了呢?!” “没有证据算什么,你现在都声名狼藉成这个样子了还管这个?”顾九嵘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想这想那多累啊。有我在身边罩着你呢,干就完事了!” 他翻过已开始断裂的栏杆,纵身一跃—— 顾钺下意识伸手。 顾九嵘就这样狠狠撞进了他的怀中,温暖、热切。 好似一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快告白了嘿嘿嘿 有些人说我短小 简直是 污蔑!!(声嘶力竭 第71章 回家 爆炸声在封闭的空间回响,整个地面都震颤。 顾九嵘说:“顾鸣这是想做什么?准备开着这个星舰逃跑?” “或许吧。”顾钺说,“也有可能是想向联盟,发动自杀性攻击。这艘是大型星舰,爆炸与撞击会对任何一艘方舟造成损坏,以及不可估计的伤亡。现在资源本来就稀缺,修复会花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精力……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如此滥伤无辜的情况出现的。”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那么想破坏假联盟,就是不满方舟计划?然后要去找许飞扬的故乡?” 顾钺顿了下:“我在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精神就有些不对劲,有暴力倾向,经常待在书房里几日不出来,敲开门后满地都是摊开的书。这种症状本来因为许飞扬的出现,有所好转,但许飞扬失踪后就变本加厉了。” 他继续说:“‘黑斗篷’最开始就是他创立的,不清楚许飞扬有没有参与。我刚从冷冻仓中醒来的几个月后,就是顾鸣找了我,希望我能够加入他们。” 顾九嵘了然。 顾钺身怀才能却无处施展,自然是有理由仇恨联盟的,和其他的一些共生战士一样。 “说来比较后悔,”顾钺说,“我刚醒的时候……确实满怀戾气。顾鸣就是看中了这点。我最开始以为他是个能够信赖的同伴,于是多少……和他提到了我的过去。” 顾九嵘说:“但是你后来发现,他和你想象得不一样,对么?” 顾钺点头:“嗯。尤其是后来他为了掩盖‘黑斗篷’,开始杀害你们这些从‘碧空’中出来的人。本来在这之前,我专门申请了负责清扫‘碧空’的行动——我就是这样遇到了你——清扫过程里,已经掩埋了大部分信息,但是顾鸣显然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顾九嵘说:“我反而希望你能更接近顾鸣一些……比如对上左自明那个老头的时候。” 他凑到顾钺身边:“所以你觉得怎么样啊,我们一起把这个假联盟给毁掉。” “风险太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顾钺道,“如果说左自明是那个腐朽的树根,毒素污染了整个联盟,但是主要的养分和根基仍然是他。尤其是现在,方舟计划出现了能源短缺和其他很多问题。” “他那种人本来就快死了,”顾九嵘翻了个白眼,“早几年送他下地没问题的。随便找几个顾家的人都比他厉害,或者说,”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你去取代他。” 顾钺哑然失笑,揉揉他的脑袋:“再怎么说,我也是坚定的主战党,对方舟计划没有半点兴趣。而且比起首席来讲,我还是更适合做指挥官,星舰战术可比什么政治有趣多了。” 他认真道:“至于左自明这件事,你别想那么多了,我都看开了。” 顾九嵘皱眉,挥开他的手:“看开了?我这种人都看得出,你根本还对这事情念念不忘好不?不然你为什么要去拜访自己的墓碑,为什么每个下雨天都半宿不睡?”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你在雨夜里看看自己的眼睛,就不会对我撒这种谎了。” 那里头分明满是不甘,回忆汹涌似潮水。 顾钺愣了一下。 半晌后他无声地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没再说些什么。他们并肩走向星舰的最高层。 …… “找到了么?”叶正青问。 他面前站着两个“黑斗篷”的人。简陋的病房里,周围的各种仪器滴滴作响。他这次受的伤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短时间不能战斗了。 “没有。”对面那人皱眉,“毕竟我们拥有的资料实在太少了……我能问下,你为什么要找堕落帝国的领地?” 堕落帝国的领地遍布宇宙,许多彼此并不连接。 就在这三艘方舟的旁边,有一块堕落帝国较小的领地。三年前袭击联盟的无人舰队,正是出自那里。 “因为我在想,”叶正青说,“为什么他们的领地一直没有扩张,却能制造出那么多无人舰队。从残骸里分析,那些无人舰队需要的材料和能源,是一个极为可怖的数字。” 他继续说:“即便是按照,我们所知最富饶的宇宙资源比例计算,这么一小块领地是无法有那么多资源产出的。” “不是有很多人猜想过这个问题么?”对面的人说,“这问题到现在都没有结果,只能解释为,他们的科技力量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但是从我们知道堕落帝国的存在开始,他们的领地就没有扩张过。唯一被侵略的只是地球,而且地球上还没有他们的子民居住。”叶正青说,“这期间整整过去六百余年了……” “所以,你想找什么?” 叶正青沉默了一会,抬眼说:“我在想,他们传说中的永恒船坞到底存不存在。” 关于永恒船坞的猜想,很久之前就有了,甚至早于方舟计划。 起因是联盟在派出舰队,进行太空探索时,偶然发现了一条堕落舰队的巡逻路线——堕落帝国的时间计算方式和人类不同,那无人舰队以堕落星历的一天为周期,进行着巡逻。 在第一次遇见时,联盟舰队不小心闯入了他们的巡逻路线。 双方交火。好在对方只是最简陋的巡逻舰队,并没有多少火力,联盟胶着了数个小时就将舰队击落。 不论何时,研究堕落星舰都能带来极大的收益。于是他们把太空中的残骸收集起来,带着准备返回星球。 但是在回去的过程中,残骸不见了。 残骸尚且能被解释成,在返航时星际风暴将它们刮走摧毁,或者堕落帝国的某种未知科技,能防止碎片被其他文明研究,它们进行了自我分解。 所以比起失踪的残骸,更令人迷惑不解的是,那重新出现的舰队。 过了半个月,联盟再次试图探索这星域时,不可避免地重回那条巡逻路线附近。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无人舰队。 同样的配制,同样的阵形,同样的外表。 就好像半个月前那场战斗从未爆发过。 一次事件还能解释成偶然,但是后来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按理来讲,如果巡逻舰队被击落了几次,加强警备或者让护卫舰跟随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没有。他们的舰队没有半点改变。 犹如最精确不变的仪器,它们在漫漫虚空中巡航。 于是诸多猜想出现了,其中比较有名的便是永恒船坞。 他们猜想,堕落帝国的船坞每天无须任何操控,按时生产出同样数目的星舰,进行同样的巡航。如果船坞是全自动完成,被放任不管,那么没有增加火力也能解释得通。 那船坞,想必拥有人类用之不竭的资源,梦寐以求的科技。 “如果,”叶正青说,“我们能够控制这片小疆域里的船坞,那么我们就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假联盟了。”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他对面的人皱眉,“先不说我们能不能控制堕落舰队,光是进入他们的领地,已经太难了。” “我知道。”叶正青深吸一口气,带疼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但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我们只能期待,那片小疆域的防御非常薄弱。然后再想办法,把那个还在幼年期的虫王诱导过去,与堕落帝国交战,我们趁乱掌控船坞……如果是顾先生的话,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吧?” 对面的人再次犹豫了一下:“你是知道,永恒船坞只是一个理论,根本没被证实过吧?” 他再次翻了翻,叶正青给他的资料:“就算这是堕落帝国最小的疆域,你找人根据巡航路线,推算出的船坞大概位置,也离我们很远。” “我知道。”叶正青笑了笑,“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能真的成功。但是如果这个理由,足够让顾先生暂时离开这三艘星舰,不执意赴死,也值得了。” …… 星舰的最上头漆黑一片。 顾九嵘和顾钺走过空荡荡的长廊,在极远处的尽头,看到了一点点光顺着门缝流出。 那光是暖黄色的,一直蔓延到他们脚下。 顾钺持枪,示意顾九嵘站到他的身后。随后他缓步上前,轻轻推开了半掩着的门。 明亮的光倾泻而出,地上有斑驳的血迹。 这里是星舰的控制中心,顾鸣坐在一张黑色转椅上,背对着门口。墙角倒着几位“黑斗篷”的战士,有顾鸣的人也有顾钺的,都已经死了。 顾钺瞄准枪口:“转过来。” 转椅慢慢地转向他们。顾鸣一脸阴郁与颓败,在他的腹部有一滩漫开许久、已经干涸的血液,沾染了雪白的衣衫。 座椅旁边散落着几个针管,都是止痛和止血的,还有亢奋的成分。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即便是胸腹受到重伤,也能保证伤者的一定身体机能,甚至还能进行短时间打斗——这本来是为了战场上的战士准备的。 他阴恻恻地看着顾九嵘:“我最开始,就应该把你杀了。”他扬了扬手中的一个小仪器,“当然现在也有机会,只要一按,这艘星舰就会炸成灰,谁也别想活。” 顾钺冷声说:“你可以试试,是我的子弹快还是你快。” 顾鸣往后一靠,伤口又开始渗血:“你大可以试试。相信我,一切结束之前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只是,你忍心你身后的人和你一起冒险么?”他再次扯出一个笑,“你的人生是可以结束了,他的可才刚刚开始啊。” 螳螂悄无声息地接近顾鸣,然而在顾鸣举起手中控制器时,它们全部停下动作。 顾鸣说:“别想这种把戏糊弄我。我好歹是顾家的人,太了解虫族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最清楚。” 他又笑,擦了擦嘴边流出的血,声音很虚弱:“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顾钺仍然平稳地举着枪:“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 “那只是你自以为是。从一开始,这就是对我来说最完美的结局。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把这个傻逼联盟给毁掉。”顾鸣冷冷说,“‘黑斗篷’最开始是我创立的,你才是试图谋反篡位的那一个。” “你可以看看,你原来有多少下属支持我的观点。”顾钺说,“你真的已经疯了。” 顾鸣咳嗽几声,衬衣又有一块新染上的血迹:“对对对,你们都是这么讲的。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理解过我?” “以前我躲在房里看几十个小时的书,你们说我走火入魔。我写小说和诗歌的废稿堆满了一整个屋子,你们说我根本不是顾家的人。顾家人就是该对军事感兴趣,这些是歪门邪道。”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强撑继续说:“我父亲就是个杂种,因为我小时候不想去上军事学校,把我的整个屋子都点燃了,就为了烧掉那个碍眼的书架和所有纸张。我哭着求他,但最后一本书都没救出来。” “这种混球事情,他做了不止一次。他以为毁掉我喜欢的东西能让我重新成为‘顾家人’,所以我策划了很多年,准备给他看看,我要怎么毁了他这个最喜欢的联盟。” “这个联盟有什么好呢,不过是个腐朽的老怪物,带领着一群懦夫的逃亡,怎么值得那么多人的忠心?” “可惜他在这之前就死了,”顾鸣嘲讽一笑,“心脏突然停跳,太便宜他了。” “后来,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能懂我一切的追求。他能在雨里高歌能在悬崖边写诗,想要拍摄电影创作文字的时候,同样和我一样被嘲讽。他也是个疯子啊,但是他知道我的世界里,也有一团火在烧。” “许飞扬不喜欢这个联盟,所以我的目标多了一条,我要杀掉左自明那个老妖怪,毁掉这个虚伪的方舟计划,我要回地球看看。” 他的声音宛如叹息。 “我一度以为他就是我的家乡。但是有一天,他不见了。我又是一个人了。顾钺,你真他妈的让人嫉妒。” 顾钺仍然紧握着枪支:“我很同情你的经历。换作任何其他父母,如果能尊重你的选择,或者在你精神最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就做出正确的选择,我想我们现在应该是战友。” “或许呢。”顾鸣耸肩,“同情毫无意义,因为你终究不是我,无法分担我一丝一毫的痛苦。你看我是疯子,我看你们何尝不是呢?或许从出生开始,我们看见的世界就是不同的。” 顾钺说:“每个人的无奈都不同,但是能选择的路,也是不同的。一味把痛苦归到过去,只是对你人生的不尊重。现在你在这里,是因为自己的选择。” 顾鸣点头:“你说得对。这就是为什么,你比我高尚吧。虽然这高尚来时沾满你的痛苦,显得分外可笑。” 他举起控制器:“但是现在,我们有机会一同化作星尘了。我带着我对故乡的思念,你带着你未尽的野心,不是很好么?像是文学作品里,最完美的悲剧。” 顾钺的额前出了层薄汗,手指在扳机上即将扣下。螳螂在阴影中绷紧了身躯,猩红的双目在燃烧。 这令人发疯的对峙,持续了好几秒。 但是最后,一直吊着顾鸣的那口气,突然就散去了。 他整个人身形垮了下去,疲惫地靠着椅背,把控制器丢到一边:“你们走吧。”他咳嗽几声,“别担心,我已经快要死了,这艘星舰也破烂到没法撞击方舟了。” 控制器在金属地面碰撞几下,发出清脆声响,最后滑到了角落。 顾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顾九嵘说:“你看,我说过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当时没下得了手,之后就一直没有办法了。” 顾九嵘说:“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 “对啊。”顾鸣咳出了血,“也有可能,是你安静听我读书的时候,神态太像他了吧。你看我卑微到能被这种理由说服了。” 他挥挥手:“如果你们不打算把子弹送进我脑袋里,就快走,这星舰要不行了。” 没有亲手杀死敌人是不谨慎的行为,但顾九嵘此刻沉默不语,交给顾钺来决定。 顾鸣的面色惨白,失血过多真的快杀死他了,连胸腔起伏的幅度都在变小。 顾钺沉默数秒,放下手枪往后退两步。 他说:“你是我苏醒后第一个盟友。谢谢,再见。” “……滚吧。”顾鸣轻声说。 于是顾钺带着顾九嵘,离开了这个宽大的控制室。 确实如顾鸣所说,整个星舰都在爆炸和打斗中散架。他们匆匆往下层赶去,“黑斗篷”的人也纷纷开始撤离。 终于出了这片空间,他们站在了明亮的星光之下。 顾九嵘还是觉得恍惚。 顾钺伸手,擦了擦顾九嵘脸上的污渍和血迹。然后他拉起他的手:“走,我们回家。” “嗯。”顾九嵘应到,蹭了蹭他的脖颈。 乘着飞行器回去时,顾九嵘远远看见属于顾鸣的那艘星舰,在荒野之中起飞。 它的外壳在狂风中如纸片剥落,露出内在的结构。 顾鸣仍然在控制室中,模糊视野里看到玻璃外爆裂的火光——像极了舞会之上盛放的烟火,许飞扬西装革履站在他身边,挽过他的手。 他现在要驾驶着这艘星舰,朝着地球的方向回去。 但这星舰本来就老旧,破损的结构让它一进入超光速航行,就会完全支离破碎。 或者说,任何一艘人类星舰都不足以完成,这漫长的旅途。 即便他真的真的很幸运,有几片残骸朝着地球的方向过去,数千或者数亿年的流浪后,以无限接近不可能的概率抵达星球的轨道,侥幸避开堕落帝国的所有守卫,亲吻了大气层,它们也会在高速坠落的过程中,燃成虚无。 连土地都触碰不到。 再怎么想,他都回不去了啊。 可是,终归是要抱一点希望的。他这种疯子,不到最后一秒就不会知道失败的疼痛,一贯如此。 残破的星舰缓慢驶向深空,轰鸣声中加速,身躯在高速下不断燃烧,像是一团灿烂而耀眼的庞大火球。 顾鸣撑着身子站起来,张开双臂迎接面前爆裂开的巨大玻璃。 于是透过层层的火焰,他看见漫天星辰席卷而来,像是书中描写的盛景,蔚蓝星球隐藏在风暴之后,像是他年少痴迷过的画卷,上头有绚丽的光,像是许飞扬曾经一次次描绘过的,这世界的壮丽恢宏。 令人感动到近乎流泪。 即便是耳边震耳欲聋的爆炸,身上逐渐冰冷的体温,也无法阻止这征途。顾鸣深吸一口那滚烫的空气,硝烟味刺鼻,让他真觉眼角湿热。他要返回地球去,他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掐指一算,告白和掉马离得非常非常近 放心,不是很虐hhh 第72章 告白 “这就是你的全部计划了么。”顾九嵘说。 “对。”叶正青点头,“寻找永恒船坞的部分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待在顾先生身边就好。” 顾九嵘说:“所以寻找船坞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足够的兵力能突破堕落帝国的防线?” 叶正青笑:“真的别想船坞了,那毕竟只是一个猜想,劝说顾先生都比这个来得现实。现在能杀死左自明的机会可以忽略不计,我也不想继续在这个联盟生活下去。我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总感觉格格不入。” 他继续道:“和我有同样的想法的,还有一些人。虽然他们的理由不一样,但好歹都是选择了反抗联盟,对于我们来讲,在太空漂泊都比这里安逸的生活好。我收回之前的话,杀死左自明交给我们考虑吧,你的生活不应该被这样影响。” 顾九嵘皱眉:“你怎么现在讲话,都和顾钺学了一个腔调?每次都想把我排挤在外。” 叶正青笑了笑,没再讨论这个话题。 顾九嵘于是回去。 他可是个贪心又不知满足的人。船坞和顾钺他都要。 顾九嵘路过了观星台——这个是顾钺最喜欢的地方,在他某次生日时带顾九嵘来过,讲了一整个晚上的天文。 现在顾九嵘才知道,这个观星台是这艘星舰上,唯一能看到真正星空的地方。 难怪顾钺这么喜欢这里。 顾九嵘后来又和他来了几次,每次都是过了整整一个晚上,两人一起看繁星漫天。这个宇宙有许多令人恐惧的存在,异族,黑洞,无法逾越的文明,但也因此变得绚丽多彩。 顾钺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开会,顾九嵘到了会议室附近。 看守的人都认识他,放他过去。会议室厚重的大门隔音很好,即便以他的听力,也什么都听不见。 偶然有几次会议,他是在场的。无非是顾钺和“黑斗篷”的几人与联盟的谈判。他听了几次就觉得无聊得要死,还不如顾钺的领带好玩,最后总睡倒在墙角。 唯一令他全然清醒的,是左自明的出现。 全息屏幕上,那人苍老得不成样子,语速缓慢,动作僵硬,很难把他和历史上那个勇猛善战、天赋凛然的英雄联系起来。 唯一在这干枯身躯里,有那么一点与过去挂钩的东西,大概是他偶尔抬眼时,闪过的一抹精锐锋利的光。 那确确实实,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才有的眼神。 但是光芒一闪而过,他又昏昏欲睡、垂垂老矣。 不论是顾钺还是左自明,他们与彼此谈判时并无异色。就好像他们从不曾相识,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谈判者——顾钺步步紧逼,左自明死守原则,两人都不肯退让。 晚上回去时,顾九嵘趴在床上问了顾钺:“如果左自明早就知道,你在这艘方舟上苏醒了,他为什么不杀了你?我可没觉得他悔改了。” “不知道。”顾钺说,“有可能是我一醒来,顾家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在顾家的眼皮底下杀人,就算对于他来说也是个麻烦事。有可能是他没有精力,也有可能是他太傲慢了,觉得现在的我不成威胁,毕竟他的名声权力,的确不是我能够撼动的。” 顾九嵘想了一会,没想明白,又骂了句:“糟老头!” 顾钺笑了笑,揉揉他脑袋:“别为这种事情生气。” 顾九嵘又凑过去:“所以等谈判完之后,你要做什么?” “等谈判完之后再说吧。”顾钺道。 顾九嵘抓着自己的尾巴,强行塞到顾钺手里:“给你摸。” “这是干什么?”顾钺说着,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摸了上去。 顾九嵘盘腿坐着,很严肃地看着他:“尾巴都给你摸了,你就要好好听我说话。” 顾钺说:“别污蔑我,我每次都有好好听你说话的。”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那是你自我感觉太好了。” 顾钺不自觉笑了:“行,那你讲。” “叶正青和我说了,剩余的舰队还能支持我们飞往其他的星球。”顾九嵘说,“就在离这里的不远,有个废弃的巨型空间站,本来是联盟打算常驻在这一段时间时建造的,后来损坏了。” 他继续说:“在空间站的资源补给问题我也研究了一下……虽然太难了不是很明白,但是我们本来人就少,过去暂时住着完全没问题。如果没有多余的泄露,那里留下的能源也够我们的舰队用一辈子了。” “我还问了很多人,查了很多资料。虽然可能这些结论你早就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好好研究一下。”顾九嵘叹口气,“我就从来没那么勤奋过,但是好多问题还是想不懂。” “反正我研究出的东西里,如果我们真的走得很远的话,以现在联盟的军事力量不会追击。然后永恒船坞真的有可能存在,有了它的力量,你就可以杀回来向左自明报仇了。” “即使那老怪物真的丧心病狂到,派出舰队来追杀你……路上虫群肯定也会阻拦他们。” 顾钺挑眉:“你怎么就知道虫群肯定会阻拦他们?” “因为他人品烂,活该遇到虫潮。”顾九嵘睁眼说瞎话,又往前凑近,“所以好不好,我也想看看外头的星海,你带我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尾巴起到了作用,这次顾钺倒没有和往常一样,立马拒绝他。 相反,他的眼里出现了犹豫。 那抹奇异而好看的光,在他看向顾九嵘的时候,又出现了。这让他完全褪去了来自过去的阴沉,变得鲜活而真实。 这是个好兆头。顾九嵘兴高采烈地靠到他身边,软绵绵的枕头上:“怎么样怎么样。” “……顾九嵘,”顾钺说,“你要知道,我现在可是个声名狼藉的恶人。” 顾九嵘说:“我什么时候介意过你这点了?你总是想什么名声想什么荣耀,和顾兴言那种标准的顾家人一模一样。但是本来这个世界上,就不该单纯被这种东西禁锢。” 他说这话时,夹杂了太多私心。 本来对于虫族来说就无善恶观,利己才是永恒的生存之道。 何况若是历史上薄薄几页,又怎么能概括一个人的一生? 顾九嵘几乎能想象到,这次的叛乱事件会怎么被描述——无非是冷冰冰的口吻,生硬的白纸黑字,盖章定论的结果。 可是他的顾钺是如此有血有肉,手心温暖体温热切,虽然惹人生气的时候很可恨,但是笑起来时,好像星辰大海都盛在眼中。 顾九嵘说:“我觉得你做过所有事情都很伟大。但是你看你救下的这艘星舰的人,他们有对你多感激吗?有试图洗清你的名声吗?” 顾钺说:“我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什么回报。” “这我当然知道。”顾九嵘把脑袋放在他肩上蹭了蹭,“我的意思是,伟大高尚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你都做完你能做的所有事情了,为什么不能去做点别的呢?你不是喜欢宇宙吗,现在就是驾驶星舰去探索的时候了。”他的眼眸亮晶晶的,“你看,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 “但是……”顾钺还想说什么。 “别说了。”顾九嵘打断他,“我可没你那么有名,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本来就是被监视者了,再糟糕一点也没什么区别。本来宇宙里……就是不讲究什么法律道德的。” 最后顾钺也没有回答他,只说:“快睡吧。” 第二天又是漫长的谈判。 顾九嵘没在会议室待着。他本来想去找老李吃午饭的,但是老李不在家。 他看了一下终端上的留言,老李过去看许檀檀了。 这场婚姻没有一点的爱。顾九嵘不了解许檀檀,但顾鸣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许飞扬,还能给他带来顾家更多的权力,才和她结婚的。 顾九嵘找到了老李。 果然老李应顾钺的要求,给许檀檀送了些补身体的汤菜。许檀檀的脸色非常不好,瘦成了一个骨架,没有顾九嵘第一次见到她的年轻靓丽了。 听说她刚才从大病中痊愈,全天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 许檀檀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喝着汤,突然问:“他死了么?” 两人都愣了下。老李下意识看向顾九嵘,顾九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好,干脆实话实说:“嗯。” 许檀檀倒是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很平淡地哦了一声,继续喝着汤。 喷香的汤逐渐见底,她放下勺子时,碰撞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她看向顾九嵘:“你能不能,帮我去他家里拿个东西?” “什么?” 许檀檀说:“在他卧室的抽屉里。” 通过终端,许檀檀把进入顾鸣家的权限给了顾九嵘。 这几年,顾九嵘也去过顾鸣家不少次。他于是过去,熟悉的道路此时分外荒凉。 顾鸣家的花园里,花草树木都开始枯萎,野草占据了原本精心打理的一切。顾九嵘走过其中,轻轻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他一路上到了卧室,用终端解锁了门。 里头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味,还有一点点快要消散的香水味,若不是他嗅觉灵敏,根本不可能闻到。 香味源头是床头边一瓶打开的男式香水,想必是顾鸣急匆匆离开时,忘记盖上盖子。 顾九嵘从来没进过这里。 这里看上去很正常,不像是一个向联盟宣战后,执意要用星舰撞击方舟,毁掉一个整个方舟计划的疯子。更不像是一个深藏不露,策划了“黑斗篷”诸多行动的幕后人物—— 顾九嵘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好笑。 每个人外表看上去当然都是正常的。所有的疯狂,永远滋生在最平静内敛的皮囊下。他与顾钺也不能幸免。 抽屉上了一把老式的锁,不知道钥匙在哪。顾九嵘没耐心去找,黑鳞直接覆上手背,扯断了那锁。 抽屉里是空的。 他反复检查了几次,那里头确实空空荡荡。 所以许檀檀要的东西在哪?顾九嵘皱眉,目光却不自觉,落到了卧室墙上一堵并不显眼的墙上。 出于好奇心,他试探性推了推。门没有丝毫动静,死死被锁住,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强行拧断那锁。 门打开了,一股灰尘味袭来。顾九嵘打开灯,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画作,还有堆积在地上、已经满是落灰的发黄纸张。 他随便捡起来看了几眼,都是手写的诗歌或者剧本,不是顾鸣的字迹。 许飞扬。 只有可能是他了。 这房间出乎意料地大,有些画架还支着,上头有未完成的画作。加上密密麻麻贴在墙上的,少说也有几百幅画。 顾九嵘不太懂艺术,但也能看得出这些画作大胆而疯狂。色彩或是艳丽到燃烧,或者暗沉到压抑。 许飞扬尝试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主题,从朝阳下的河流,到面目狰狞咆哮的人,说不出有多好看,但第一眼看过去,一定是令人震撼的。 从中可窥见他光怪陆离的内心。 顾九嵘边走边看,想着,难怪顾鸣会喜欢许飞扬。 画作上一种主题出现得最频繁。 许飞扬似乎很喜欢太阳。从温柔的夕阳到灼热的烈日,反反复复出现在不同的画布上。房间里有一块区域尤其如此,顾九嵘走过的时候,觉得那些流淌的金红光辉,几乎都要从纸上喷薄而出。 灿烂炽烈。 除此之外,这房间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顾九嵘出去,给顾鸣重新掩回这道门。 本来没找到许檀檀的东西,他已经准备回去。但在迈步出去时,他又鬼使神差地,看到书桌旁的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 那垃圾桶中只有废纸,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照片。 顾九嵘把它展开,看到是顾鸣和许檀檀婚礼上的照片。 于是他本能觉得,这大概就是许檀檀要找的东西了吧。 只是她病成这样都想找回来的照片,已经被当做废纸丢掉了。 他把照片稍微捋平,带着回去。 照片被交还给许檀檀时,她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甚至在看到照片上丑陋的折痕时,都神色未变。她简单说:“谢谢。” 此时天色不早,顾九嵘随便在街道上转悠一会,就回去找顾钺了。 今天的会议还没结束,顾九嵘坐在走廊上等顾钺,拿出终端开始打游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都开始昏昏沉沉,看看时间都近午夜。 又过了两个小时,会议室的大门终于打开。 顾九嵘立马清醒,站起身准备过去找顾钺。 他看见顾钺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轻松。顾钺快步走了两步,结结实实地接住扑过来的顾九嵘,笑说:“谈判结束了。” “怎么样?”顾九嵘虽然这么问,看顾钺的表情他已经知道结果如何。 “都解决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接走。”顾钺笑,“我们胜利了。” 一直到回到家,顾九嵘也很高兴,尾巴摇来摇去。顾钺刚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顾九嵘在床上打滚。 他觉得好笑:“你这又是干什么?” 顾九嵘支起身子:“麻烦事情终于解决了啊。” 顾钺在床边坐下,顾九嵘凑过去说:“那我之后和你一起走,不待在方舟上了。” 他把画了几天的纸给顾钺看:“你看,我查了好多资料,我们可以去各个星球上旅行。这些都是安全的星球,大部分能够暂住,其中一个星球还有外星动物,我们只要航行不到一个月就能到达。” “还有这个星球,上面有白色的森林和赤红的山脉。上次联盟舰队来这里登陆,差点被岩浆吞没了。但是只要我们小心,找到高地停下飞船,这个星球就是安全的,能够居住。听说那些白色的树,能在熔浆里生存,夏天来了树梢还会有闪电。” “我每个星球都研究一遍了。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都可以加上去,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那张纸上全部都是歪歪斜斜的路线,明显被反复涂鸦和规划过。 各种星球被用不同颜色的笔画出,乱糟糟的堆在一起,还写了各种奇怪的注释,比如说“很丑”,或者说“不好玩”,“傻逼星球只会刮风”和“一定要去看看”,还有个危险星球上被画了个骷髅头。 劣质的手工地图最中央,是个画的分外奇怪的空间站,旁边只写了一个很简单的字: “家”。 顾钺接过那张纸,耳边顾九嵘满怀期待地继续讲着什么,他都不是很听得进去—— 他只是盯着那张纸,恍惚之间想到,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也干过这种事情。 那时他刚上军事学校,上课听老师讲星空讲穹宇,听到热血沸腾,听到心驰神往。每次回家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宇宙地图研究那些星球。 那时人类探索过的疆域还分外狭小,他把所有未知的地点一一标出,反复根据理论推算,那些还没被探明的星球上究竟有什么资源,被开采后又能如何对人类舰队有利。 无数草稿上,堆满了他未来的征途。 后来他真的当上了指挥官,一呼百应,星舰阵列,一度以为整个星空都要被他探索。谁知后来世事难料,再醒来的他只是一个游荡的幽灵,久远岁月沉没在了辉煌的星光里。 现在,顾九嵘把另外一份星图,交到了他的手上。 刹那岁月呼啸,他回到十六岁的夏天。午后的阳光流淌,他坐在桌前,腰背笔挺,一笔一划描画前程。 “……喂。喂!你听见没有!”顾九嵘开始摇他的肩膀,“虽然我画得是很丑,但是你都白摸我尾巴那么多回了,听我讲话行不行?!” “嗯,你继续说。”顾钺回过神来。 “我已经讲完了。”顾九嵘翻了个白眼,“你果然没听我讲话。” 顾钺失笑:“抱歉,走神了一下。” 顾九嵘又凑上来:“所以怎么样,我们一起去冒险吧。然后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回来把左自明那个老混蛋宰掉。然后……星系之外还有另外的星系,再之外又有星系,我们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你觉得怎么样,以你的才能肯定又能有一段传奇。”他的眼睛亮亮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呀。” “……嗯。” 顾九嵘愣了下,几乎不可置信:“所以这是答应了?” “对。”顾钺深吸一口气,笑说,“我们一起去冒险吧。” 内心一直不散的阴雨停了,连带着散去的水雾。这个夜晚,顾九嵘兴高采烈地扑进他怀里,远处星河滚烫,澄澈通透。 如获新生。 五百年后,他又是那个能够眺望星空的少年了。 顾钺亲了亲顾九嵘的额头,犹如朝圣。 之后的一整周,联盟派出了运输舰,有序地把这星舰上的人接走。 老李也该走了,临走前他缓慢地收拾行囊。最后准备前往运输舰时,他看着顾九嵘和顾钺两人,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 顾钺说:“总有一天,我们会过去看你的花海。” 老李笑了,眼角扯出一点皱纹:“那我等着你们,一定要回来啊。” 十分钟后车辆过来接他。老李最后牵着大黑大白,与他们挥手道别,坐上了那挤满人的巴士,前往站台。 又过了几日,最后一批人已经离开星舰。 在这个深夜,顾九嵘和顾钺乘着飞行器来到了荒野的尽头。那里仍然是漆黑的深渊,一个隐藏的星舰站台就在此处。 叶正青也在,其他决意要离开的人都在。 “黑斗篷”拥有的所有星舰都在这里了,顾九嵘跟着顾钺上了名叫“鸣笛者”的指挥舰——它同样是个庞然大物,身长数千米,有着漆黑的外表与能抵御风暴的坚固外壳。 等待脱离方舟时,顾钺在指挥室和顾九嵘说:“我从小的梦想,就是站在指挥室里统领所有的舰队。”他笑了笑,“说实话,这种感觉实在久违了。” 鸣笛者的推进引擎震颤,地面逐渐变得遥远而渺小。 护卫舰的舱口轨道缓缓收起,发出机械与金属的声响。随后每个通风管被锁死,虚无太空里,这个数千米的庞然大物把自己调整成流线型。 顾钺的眼角微微发热。 就像是回到第一次站到指挥室的那天,前途光明,他雄心勃勃。就像是一切还未开始的那天,久违的激动与期待,重新跳动于胸膛内。 引擎喷出交织的暗蓝与橙红,短暂的停滞后,周围星辰旋转飞逝如旋涡,一片流光后是一片黑暗。他们进入超高速行驶,飞跃向全新的星系。 他愿意死在这一天。 随后顾钺转身,在漫天席卷而来的星光中,和顾九嵘说:“我一生中接触过很多人,其中不乏温柔的性格,优雅的气质,有趣的灵魂。但是唯一令我想驻足的存在,只有一个。” “现在你知道了,我所有落魄的过去,和凛然的天赋。一切我埋在黑暗、葬于墓碑的秘密,现在都属于你了。” 像是咏叹像是恳求,又像是一个最最单纯的邀约。 他眉目含笑:“那么顾九嵘,你愿意和我并肩而战,直到死亡么?”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式告白就是这样的了hhh 写到这里突然觉得,其实就这样结局好像也不错 你们看明明是顾钺先告白,我还是爆更了,简直天地良心(?) 第73章 火焰 刚迈步进空间站时,顾九嵘只闻得到陈旧的味道。 这里实在是太老旧了。他们的星舰是从空间站破损的方向接近的,只能看到它身上狰狞的伤痕,大量的内部空间暴露在外,它在幽深的太空中沉默不语。 好在太空站的另外半边,确实和记录上的一样保持了完好。他们将星舰停靠,终于结束这近三个月的流浪。 迈步进其中,灯光在走廊里一一亮起。这里房间满是落灰,放着成堆武器与资料,指挥室和调度中心里巨大的屏幕漆黑一片。顾九嵘试着启动,但它们全部没有反应。 这里曾经被堕落帝国袭击过,再强大的防御措施在堕落舰队面前,也不值一提。需要修复这里的资源实在太多,于是联盟被迫放弃了这里。 “所以为什么,方舟停在了这片星域那么久。”走过长廊,顾九嵘问顾钺。 “有很多原因,”顾钺回答,“其中一部分就是因为,前方有一大片星域是堕落帝国的疆土。如果绕路的话,会去到一片十分危险的区域,不能保证方舟不会严重受损,甚至沉没。而且,”他顿了一下,“左自明本身并不关心方舟计划,他的目的只是建立可控的联盟,不愿意冒生命危险去尝试也正常。” “果然是个糟老头。”顾九嵘嘟囔,“哪天你杀回去了,我一定要看看他的表情。” 顾钺笑:“你怎么比我还生气。” 顾九嵘哼哼:“还不是你太淡定了。” 他们开始简单清扫这片空间,顾九嵘在庞大的区域里跑来跑去,分外满意,并且单方面宣布这个地方已经是他的了。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边走边看,一直到了这空间站的最上层。 在那里有个巨大的望台,虽然落地玻璃已有几条狰狞的裂痕,但是宇宙仍然清晰——他能看到极远处,几点暗淡的星光。 顾九嵘不自觉把手,摁在了巨大的玻璃上。 就在不远处的黑暗深处,虫群正热切地回应他的意识。 这些天,顾九嵘一直控制着它们在舰队的监测范围外活动,以免引起顾钺他们的警觉。 比起虫王的意识海来说,人类的雷达系统实在太狭隘了。这数个月的航行,顾九嵘比“黑斗篷”的任何一人,都要早知道终点的情况,这个辽阔天地终于向他敞开怀抱。 这才是真正的世界,他打破了所有的墙。 在旅途中顾九嵘没闲着,一直命令着虫群开拓疆域——占领的是几颗无外星生命的小行星。 虽然那里土地不够辽阔资源不够丰富,但是母巢已经驻下,皇后开始经营着那外形可怖的巢穴,壮大这个族群。 一只只异虫从黑色的茧里挣扎出来,自降生开始,就开始互相打斗啃食,最后活下来的便是最精锐的战士。 随后,顾九嵘开始渐渐发现自己的能力。 他操控的虫群比平常的虫群要强上一些——这点他已经从顾钺的口中知道了。但完全到达成熟期后,他一直没太放在心上的、召唤虫族的能力,突然成倍地加强。 第一次发现,是在虫族刚接近一颗星球的时候。 那时它们刚刚着陆,突然地面起了黑色的风暴,锋利到能够把虫族的外壳撕碎。情急之下,虫王意识澎湃似浪潮,那黑压压的虫群便突然消失了。 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原地只有黑色的狂风。 半分钟后,这个星球的另一处有了一模一样的虫群意识,响应了顾九嵘的呼唤。 那帮虫族竟然进行了短距离的传送,避开了足以致命的风暴。 自从发现这个能力后,顾九嵘就研究了好几次。一帮虫子被他在地上传来传去,玩了一个多月——也幸好它们不会抱怨。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种能力并不稳定,经常会把虫群传到奇怪的地方,顾九嵘因为操作失误,摔死了一堆自己的子民,心疼得要死。 而且如果传送的过程中有极大的阻碍,比如说从星球的一面传到另外一面,那么失败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也不知道哪天才能用到实战。顾九嵘叹了口气。 如果这个能力被发挥到了极致,绝对能让人类舰队措手不及。毕竟虫群可谓是极善于撕碎敌人的防线,只要有了一个突破口,鲸吞战术便会淹没一切。 到时他肯定要干掉左自明那个糟老头。 巨大的落地窗很冰凉,顾九嵘回过神来。终端上收到了一条消息,是顾钺要他回来,说他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顾九嵘回去,路上又想到“鸣笛者”刚起航的那天,顾钺在他面前眉目含笑—— 当时他没反应过来,顾钺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煽情。他只是回答:“我不是一直说了,会和你一起战斗么。” 顾钺哑然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果然直白点,对你才奏效。”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九嵘说。 顾钺说:“我喜欢你。” 顾九嵘:“……” 顾九嵘:“?!” 他惊诧的表情实在太明显,顾钺似乎早就料到,笑说:“别急,你还有很长时间可以考虑。” 他眼里的光温柔而灿烂。 很漂亮。顾九嵘很喜欢。 但从结果上来说,顾九嵘宁愿没听到顾钺这句表白。因为自那以后,顾钺就不允许顾九嵘和他睡在一起了。顾九嵘抗议了很多次,但是他的态度分外坚决。 除此之外,他们的相处模式倒没有很大不同。顾钺该欠扁的时候还是欠扁,和他对打起来毫不留情。 于是现在顺着空间站的走廊走下去,顾九嵘想,今天看看能不能强行蹭到顾钺的床上去——虽然他的子民想上他,让他觉得统治权受到了挑战和威胁,但是每天蹭下味道还是必要的,毕竟要巩固自己的地位。 尤其是对顾钺这种不受控制的子民。 顾九嵘边走边考虑策略。回到太空站的最底层,那里有两个房间已经被收得干干净净,一个是他的一个是顾钺的。 顾钺丢了什么东西过来:“自己铺床单,叶正青都帮你把卫生搞好了。” 顾九嵘回头,果然看到叶正青带着口罩帽子,手中拿了一把鸡毛毯子,穿着……一朵碎花小围裙。 顾九嵘:“……这套衣服哪来的。” 隔着口罩,叶正青说话瓮声瓮气的:“我祖母的。” 顾九嵘:“……还挺适合你的。” 旁边顾钺推他:“快去换床单,把你的东西整理一下。” 大黑年纪太大,不适合这种长期的流浪,而大白仍然被顾九嵘百般嫌弃。顾钺想着给大黑做伴也好,于是把大白也留给了老李——老李这种有耐心的人,和它们一直相处得很好。 所以顾九嵘把他的呆头鱼全部带过来了。 很大的一个鱼缸,就放在他的新房间里。顾九嵘心满意足,盘着尾巴坐在鱼缸前,看呆头鱼吐泡泡看了十多分钟。 直到隔壁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顾九嵘才想起来,自己是要缠着去顾钺床上睡的。 于是他立马起身,抱着枕头被子就杀了过去,砰砰砰敲顾钺的门。 顾钺拉开门时,满脸茫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他一贯反应迅速,见顾九嵘埋头往自己屋子里钻,立马给拦住了。 顾九嵘说:“你干嘛?” 顾钺说:“你干嘛?” 顾九嵘不高兴了,半张脸埋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就盯着顾钺看:“你还说喜欢我,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睡了。” 走廊上拿着鸡毛毯子弹灰的叶正青,面部表情僵住,隔着口罩都能看到他嘴里能塞下鸡蛋。 顾钺说:“这不是你能躺在我床上的理由。” 顾九嵘说:“我还不如白书和那帮人么。” “就是因为不一样,”顾钺无奈,“才不能让你过来。” 顾九嵘说:“你之前还在我面前公放黄片,不知道看得有多认真,那时你怎么都不考虑少儿不宜了?” 叶正青的表情麻木了,好像无意间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顾钺:“……你别污蔑我。” “反正让我进去。”顾九嵘又开始抱着被子往屋里拱。 顾钺又摁住他,无奈说:“顾九嵘,我好歹是个成年人,你天天躺在我身边我很为难的。” “反正你也不会做什么。”顾九嵘说。 “万一真的做了什么呢?你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吗?”顾钺凑到他耳边,声音低沉沙哑,“而且……你从来打不过我。反抗都没用。” 顾九嵘愣愣看着他,那种初见时野兽的侵略性,又出现在了顾钺的身上。他愣了几秒钟,骂了句:“变态!”然后蹭蹭蹭回去了。 走廊上的叶正青脑补诸多场景,看向顾钺的眼神都变了。 顾钺:“……”他这才注意到叶正青,意识到辩解无用。这多年的形象算是在老下属的心中,摇摇欲坠了。 回去后顾九嵘又在床上翻滚,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有些发烫。 他莫名想到了西莉亚。 模糊记忆中,他偶然能想起她和邵于封。 “等我老了,如果侥幸没死在战场上,我要去养鸽子。”那似乎是个晴天,邵于封这么和西莉亚说。 西莉亚顿了下,她还不适应人类语音,说话带着奇怪而生硬的口音:“鸽子,有什么意义?” “没有什么意义。”邵于封大笑,“只是我最喜欢的动物罢了。所以才把它送给你当了礼物。” 坐在西莉亚头顶的白鸽歪着脑袋,咕咕叫了两声。 邵于封微微弯腰,朝西莉亚伸出了手:“是时间了,”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有野心,有期待,也有那么一点点微妙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温柔与爱,“来吧我的女王陛下,让我们把他们屠戮干净。” 西莉亚知道这种,人类对女性的礼节。 她歪了下脑袋,并不太理解,可还是把手搭在了邵于封的手中。 邵于封牵着她一步步,走过嶙峋的怪石,不时出言提醒她要注意脚下。 实际上那种小玩意西莉亚从来没在乎过,鳞片保护着身躯,让她即便赤脚踩过碎石也毫无感觉。而邵于封比她脆弱多了,正如她头顶那只雪白的小动物,只要她想,能瞬间让虫群在这荒凉星球上把他撕碎。 但是邵于封拉着她的手时,内心像是有一汪涟漪在散开。她下意识别了别耳边的碎发,生硬道:“鸽子,我也喜欢。” 邵于封有些惊讶地挑眉,随后笑说:“喜欢就好,难得听你那么讲。” ……顾九嵘就这样,莫名想起这段回忆。 这算是喜欢一个人么? 就算是西莉亚,也会有这种毫无意义的情绪? 一时顾九嵘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个,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他和往常一样继续研究,怎么大规模传送虫群。 隔壁的门开了,传来吱呀一声。顾九嵘立马翻身下床,蹭蹭蹭地跑过去,扑到顾钺的怀中—— 或许是最近的生活安逸且无趣,或许是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他实在太放松了,毫无警惕毫无戒心,完全忘记了自己操控虫群时,无法遮掩的眸色。 顾钺抱着他的时候,他刚好抬头,笑着看他。 于是顾钺清晰看到,那双暗红色的眼。 那其中是永恒不死的战争之火。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别急 第74章 驱逐 “当年‘碧空’的资料,你还记得么。”顾钺坐在桌前,指骨敲了敲桌面。 叶正青愣了下:“多少记得些吧。为什么这么问?‘碧空’还没被根除?” “不是,只是忘了点细节。”顾钺顿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叶正青觉得他在顾钺脸上,看到了挣扎和犹豫。他回答:“你忘了哪个部分的?” 指骨再次敲了敲桌面,顾钺说:“你记不记得,当时‘碧空’内部的监控录像损坏了多少?” “不算多。”叶正青说,“基本上档案能找到的‘碧空’战士,都有相应的录像。毕竟‘碧空’得靠这个来分析他们的战斗能力,培养超级战士。”他有些狐疑,“你不记得这些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钺道,却半天没有后头的解释。 叶正青更疑惑了:“所以是出了什么问题?” 顾钺半天没讲话,最后说:“‘碧空’是邵于封创建的,没错吧?” “没错啊。” “邵于封和西莉亚是一伙的对吧?” “对啊。” 西莉亚有个不知生死的子嗣,而“碧空”没有任何一份录像或者资料,指出过顾九嵘能够召唤虫族——这点未免太过诡异。 顾钺目光沉沉:“那你还记得,‘碧空’所谓的超级战士,究竟有没有预备的人选了?” “没有啊。”叶正青更懵了,“不是你得出的结论么,他们除了执着地在研究虫族,进行试验,导致一些战士有虫化的现象之外,没有什么其他计划。” 或许是受邵于封的影响太深,“碧空”的星际海盗们都对虫群有着异样的狂热与崇拜,相信那个种族代表了最纯粹的力量。 之前联盟在剿灭了“碧空”的一些太空基地时,有些疯狂的海盗,仍在渴望与虫族的再度合作。 顾钺确实记得明明白白,所有的超级战士计划,除了将战士虫化那个部分,都只停留在“碧空”的书面文件,他攻破那高墙后,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这项计划的大型研究所,或者试验场。 当时他只觉得是“碧空”的能力不足,或者还有隐藏的太空基地没有被找到。 可如果换一个思路,从一开始就没有超级战士呢? 如果说,他们早就知道所谓的生死选拔中,谁会胜出呢?如果说,那个胜出者其实根本不需要,所谓超越人类的力量了呢? 如果说,那堵高墙是为了一个人建立的呢? 叶正青打量了一下顾钺的脸色:“你到底怎么了?果然是‘碧空’还没被根除么?”他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在哪里,我们需要备战吗?” “……不用。”顾钺起身,笑了笑,“当我什么都没问过,只是突然想要回忆一下往事而已。” 他顺着空间站的走廊回去,思绪万千。 这里也曾繁华过,无数工作人员在偌大的空间里奔走忙碌,但那个文明……那个不可逾越的文明摧毁了一切,正如过去一般。 或许在人类还处在蒸汽时代,或者石器时代的时候,这个文明就已成为无数太空文明中的一员,在星域中开疆辟土。 现在人类的两大强敌,堕落帝国不可挑战,虫族生生不息。 走廊上有几盏灯坏了,忽明忽暗地闪着。脚步声一下一下,回荡在空阔的空间,顾钺每次闭眼,总能看到那天顾九嵘在他怀中,那双暗红色的眼眸。 其中变换若火焰的光泽,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世界上和西莉亚对视过的人并不多,在她不愿掩饰自己的杀意与暴虐时,那眼眸真如最凶悍的兽类,能让勇猛的战士胆寒。 那是异族的眼眸,即便生理再怎么接近人类,也无法改变。 顾钺在与她对视的那瞬间就明白,只要她不死,虫族对人类的征途就不会停下,其中没有半点委婉的方案——即便她能接受一个人类作为盟友。 但是、但是…… 这样一个存在,不可能和顾九嵘有关系的吧? 顾钺前所未有地心乱如麻,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顾九嵘正趴在他床上,玩着终端,尾巴摆来摆去。现在没有什么星际网络了,他只能一遍遍玩着单机游戏。 顾九嵘早就听到顾钺的脚步声,拿着终端在床上翻滚了一圈:“我今天绝对不回去睡。” 顾钺稍微收敛了一下思绪,说:“那我过去睡。” 顾九嵘立马警觉起来,支起上半身:“你别碰那个门。”长尾已经悄悄伸过去,在顾钺的右手上缠了一圈。 顾钺无奈:“你看你又不答应我,一直缠着我,还叫我死渣男。再憋屈也没这样的吧,我又不是圣人。” 顾九嵘哼哼:“答不答应你又没有区别。”他仍然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那种情感毫无意义。反正和顾钺的相处模式不会变,又为什么要答应呢? “那可不一样。”顾钺说,笑了笑,“比如说,答应以后,我们就可以做一些……有趣的事情了。” “那你最好别对这天抱太大期待。”顾九嵘白了他一眼,却没来由想起,他刚来顾钺家的某个晚上。顾钺搂着白书和,半强迫性地啃咬那人的脖颈—— 当时那种莫名的悸动,涌动的酥麻,他至今没忘。 但这天晚上,顾九嵘还是如愿以偿留在了顾钺房间。 他安安心心地抱着顾钺睡着了,顾钺却好像久久未入眠。 半夜顾九嵘迷糊醒来时,听顾钺的呼吸声,明显是没睡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顾九嵘从顾钺房间里穿着松垮睡衣出来时,刚巧遇到了穿着碎花小围裙的叶正青。 叶正青刚开始看到他,还正常地打了个招呼。随后他反复看了看,顾九嵘出来的房间,确定无误后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顾九嵘着急喂呆头鱼,实在关心不了叶正青波涛汹涌的内心。顾钺跟在他后头出来,刚好和惊魂未定的叶正青对视了。 叶正青:“……” 他立马转身,推着吸尘器顺着走廊走得飞快,生怕被什么追上似的。 顾钺:“……”这圣人形象算是没了。 三天后,他们自驻扎后第一次离开这个空间站。 据空间站还完好的雷达系统显示,这附近有个庞然大物——不是特别近,却是不得不警觉的范围内。 于是顾钺驾驶着星舰,带了一队战士前往探查。他们现在的战斗力极差,几乎不能承受激烈的正面战斗,所以只能极远极远地观察一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以防万一。 这次即便顾九嵘死缠烂打,顾钺也没带上他。 经过两天的低速航行后,舰队接近了那庞然大物的附近。再接近实在是太冒险,顾钺带上光脑,指挥一队无人舰队接近那块区域。 他的操控分外谨慎小心,无人舰队排列好阵形,随时可以战斗或者逃脱。 远远地在幽深的宇宙里,无人舰队的远程探测画面终于有了物体。 一开始,顾钺只看到一块亮银色的金属。它在画面中没有尽头,无边无际。 他不由皱眉。 有什么建筑需要那么大的完整金属?那上头甚至没有一点拼装焊接的痕迹,光滑而完美,以人类的科技来说根本做不到。 探测画面拉远了一些,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太空平台,刚刚的亮银金属只是上头舱门的一部分。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巨大的平台,无边无际,简直像是一块望不见头的大陆。 无数从没被人类研究明白的舰队停在平台之上。它们有着奇异的流线外形,造型怪异的引擎,通体漆黑,却能清晰倒映出极远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一点点星光。 和刚刚见到的亮银金属一样,它们没有焊接的痕迹,仿佛生来就是如此被铸造,光滑细腻。 这样特殊而完美的科技,只属于堕落帝国。 这里竟然是他们的一个太空舰队平台。 顾钺操控着无人舰队,刚准备立马撤离,又意识到了不对——以往这个距离,堕落舰队早该发现他们了。 可是现在那平台上的可怖舰队,没有一点反应……而且在平台的最边缘,好像还有什么。 无人舰队的远程画面再次拉远,顾钺试图看清,那平台究竟连接到哪。 然而画面无限拉远,屏幕上已经是模糊一片,雷达再也探索不清那全貌。顾钺只能模糊看到,那是个……通体银白的太空建筑。 刚刚那个大到超乎人类想象的平台,竟然只是建筑的一小部分。它在现在纵观全貌的画面中,几乎只如芝麻大小。 擎天堡。 只有可能是这个了。 那是人类目前所知的,堕落帝国最大的军事建筑。在拥有无尽力量的同时,擎天堡其中还用了星球模拟科技,为居住在这的无数子民完美模拟了生活环境。 可以说,这个钢铁堡垒能源完备自给自足,除了无法航行移动外,是世间最完美的方舟。 简直像是以单纯科技的力量,造出了一个全新星球。 上次人类找到的擎天堡,同样是被堕落帝国遗弃的,却没有眼前这个拥有如此多的舰队。 如果……这些舰队能够□□控呢? 本来“黑斗篷”如此来到空间站,战斗力量就不够强大。若是那凶悍的变异虫族来犯,即便是结合空间站残存的防御系统,都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可加上这些舰队,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里值得铤而走险。在这瞬间,顾钺已经下定决心。 但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他需要好好策划,将风险压到最低。 星舰开始返航,又是两日多的旅途。快要回到空间站的时候,顾钺才想起,他们比原定的返航计划早了整整两三日。 耳边传来,太空站调度中心的声音:“顾先生,我们刚修复的星际雷达监测到了虫族的活动……在很远的地方,我把坐标传送给你。” 于是全息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标记的红点,从雷达上画面显示,那里只是一小群虫族。 偶然也有流浪的小型虫群路过,它们没有虫王的统治,只是凭借本能猎食,没有几分威胁。 但是其中一个存在,吸引了顾钺的注意。 虽然虫群的成像非常模糊,却能隐约看到,那是一小群极小的虫族,围绕着一个较大的存在飞舞——它的身躯极为庞大,悬浮于空,曾经向地面投下过,浓厚而无法挣脱的阴影。 顾钺与虫族战斗多年,一眼便认出,那是……寄生王虫的活动规律! 怎么可能?!能召唤寄生王虫的,明明是个已经确认死亡的虫王,她的精华在遥远的一个星球被联盟找到,带到了方舟之中。 电光火石间,诸多想法飞掠过顾钺脑内。 他想到那呈大规模进化的虫群,想到了那个行为极为不稳定的虫王——他的虫群,时而像是完全不受控制,时而又将虫族从未有过的战术发挥到了极致。他想到那凶悍的嗜杀蜂群,明明那虫族精华,应该还在星舰之上。 重重疑点堆积在一起。 然后爆炸于心间。 顾钺没有指挥其他星舰,不顾调度中心焦急的问询,径直驾驶着自己的飞船,冲向虫群的所在地。 数十分钟后,远远地,他能看到一个单人飞船停在虚空之中。 那单人飞船在太空站里,到处都是。只是它们损坏得居多,根本无法使用,毕竟谁也不想在驾驶过程中,莫名就舱内外压失衡,把自己暴露在真空中—— 但是敢于驾驶这单人飞船的人,明显不惧怕真空的环境。 顾钺看见,顾九嵘坐在单人飞船的上头,长尾盘在身侧,骨翼舒张,双目暗红。 野生的虫群在他身边环绕,温顺到好似最忠心的猛兽,或者向国王发誓永远忠诚的骑士。它们每个都外形狰狞,曾经给人类带来无尽的噩梦。 暗淡的星光中,顾九嵘伸手,那巨大的寄生王虫便伸出触须,轻轻缠绕上了他的手腕。它的筋膜暗紫,它的翅羽锋利,它周身环绕着无数小型寄生虫群,足够发动一次又一次自杀式攻击。 少年脖颈修长,皮肤白皙,周围环绕的黑色虫群如浪潮。 像是什么好看而诡异到极点的画。 这一刻,顾钺心中只留下一片空白。 没有愤怒没有诧异,只有一片虚无可怖的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太空站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窗外单人飞船划过太空,顾九嵘回来了。 顾钺就站在飞船的入闸口,等着顾九嵘。 顾九嵘刚下飞船,眼睛一亮,就要朝他扑过来:“你怎么那么快……!” 他硬生生地在半途刹住了脚步,看到顾钺冰冷的神色,和手中的漆黑枪支。 “别过来。”顾钺嘶哑着嗓音说。 顾九嵘茫然地看着他,尾巴垂到了地上。 顾钺说:“耍我很好玩么?”他自嘲般笑了笑,“亏我还以为,你究竟有多喜欢我。是不是看我一次次帮你掩饰存在,还觉得我特别好利用?” “……你在说什么啊?”顾九嵘还没反应过来。 顾钺闭了闭眼睛:“我都看到了。别装了。” 一刹那顾九嵘整个人都懵了,思绪混乱,却又明白了一切。 可他哑口无言,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钺继续道:“所以根本不是什么‘碧空’的实验对么,也和戒指无关,你生来就会这种能力。”他的声音干哑生涩,“顾九嵘,我只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问出这话时,他心底有些,连自己都未察觉到期待。 只要、只要答案是否…… 然而顾九嵘久久未说话,只是用一双带了些潮湿水汽的眼睛,看着他。 一副完全无害的样子,没了初见时凶狠,甚至还带了委屈和难过。 ……这有什么他妈的好难过的?!骗子明明是他! 什么东西在心中轰然破碎,绝望和难以置信如潮水将顾钺溺毙。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偏心,以他的能力,哪里会等到今天才发现不对劲。 顾九嵘小心翼翼地说:“顾钺……我……” “别讲了。”顾钺持枪的手紧了紧,终究没把枪口对准顾九嵘,“我难道没告诉你么,我的毕生目标之一,就是把虫族赶尽杀绝,一个都不剩么。” 顾九嵘急道:“我真的不是想骗你,只是,只是……” “只是如果我知道了,肯定会把你杀了对不对。”顾钺冷冰冰地说,“听到我的告白,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逼?说不定还在暗地里嘲讽我。亏我还以为,那么多年来终于有一个人,让我能够……”后头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令人绝望的几秒沉默后,顾钺哑声说:“滚。” “我、我没其他地方去了。” 顾钺指了指那舱门:“滚回你老家去。别再让我见到你。” 顾九嵘僵在原地没动。顾钺又说:“别逼我改变主意,把你丢出去。我这一生已经过得够失败了,从梦想到野心,现在再到喜欢的人,从来、从来没有一个结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我都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东西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顾九嵘的眼里没了愤怒,满是化不开的悲伤:“我不杀你,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我……” “给我滚!”顾钺双目通红,嘶吼道。 顾九嵘瑟缩了一下,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如果我走了,你……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别想之前的什么轻生。我真的没有耍你,我很喜欢你……” 再往后一步,就是舱门了。顾九嵘站在最后的边界:“我、我真的走了啊……” 顾钺没再说一句话。 往后,一脚踏空。 虫群感受到他的意识,前来迎接。 漫漫太空中,他跌落向海潮般的虫群,指尖却连顾钺的余温都没有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虫王掉马了(顶锅盖迅速逃生 所以这件事情对顾钺太不公平,但也绝对不是小九的错…大家别怕,我真的超甜QAQ 第75章 分离 顾钺坐在桌前,心烦意乱。 这是顾九嵘走了的第三天。他平均每隔十分钟就要看一下终端,以往联盟探索过附近的好几个星球,上头的信号基站多少能运转,所以大部分时候,他还看得到监视环上的信息。 他这几天边看边皱眉。 顾九嵘特别不安分,经常在虚无宇宙中移动着,想必是乘着利维坦在四处探索。 就在今天,顾九嵘降落到了一个星球。那星球在最初被联盟探索时,就被发现有着外星生物——那些东西同样成群结队,凶狠无比,给联盟的探索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很危险的一个地方。 顾九嵘去这里做什么?想要探索派虫群去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亲自登陆? 顾钺更加焦躁了,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查看监视环的信息,看顾九嵘究竟跑去了哪里,各项身体指标有没有问题。 战场死亡的阴影没有令他崩溃,异兽与帝国也不曾带来恐慌。但就这样子的日子过了三天,他已经觉得自己快成神经病了。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虫王根本不可能如此脆弱,凶悍和强大的生命力是这个族群的生存要诀,而且顾九嵘自身就是战士,有了虫群的保护,更加所向披靡。虫王回归太空,才应该是最好的归宿。 而且还有……他教过顾九嵘的那些人类星舰战术。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情。 那些知识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已经被顾九嵘用来应对人类舰队。 一直以来人类能够胜过虫族的除了科技,便是复杂而多变的战术。现在他花了数年,把所有人类的知识教给了一个年幼的虫王,并且放走了他。 这种行为,和邵于封又有什么本质不同吗? 顾钺揉揉眉骨。 他现在应该是负罪感满满,后悔万分的,可一想起这件事情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样子顾九嵘就能多很多存活下去的机会。 他又烦躁地打开终端,开始看顾九嵘在那颗危险星球上,跑去了哪里。 为什么心跳那么快?体重还低了? 顾钺恨不得亲自过去把顾九嵘从那里揪回来,捏了后颈撸着尾巴好好教训一顿。 但是他很快又茫然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他生来就为铲除异类而生,向联盟的荣光发誓过,永远对人类忠诚,直至死亡。 然后这死亡的半路,杀出了一个顾九嵘。 顾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准备去吃午饭。他去得晚了,曾经能容纳上千人的食堂没有几个人,只有叶正青刚开始吃饭。 顾钺坐到了他的对面。叶正青扒了一口番茄炒蛋,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说:“最近几天怎么没看见顾九嵘了?” “不知道。”顾钺生硬说。 他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这事情当然不可能永远瞒下去,但他就是不愿意向任何一人提及。 叶正青再次犹豫一下:“他……他还挺年轻的……”他再次迅速打量顾钺的神色,“你……顾先生……嗯,要、要节制一点?身体的健康最重要。特别是年轻还在长身体,不要连饭都不吃了……” 顾钺:“……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突然问,“你对……放生动物有了解么?”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叶正青愣了下:“没有。你最近真的没问题么,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好好休息一下?” 顾钺摆摆手:“我没事。我们继续放生动物这个话题。” “所以你有什么东西要放生么。”叶正青满脸懵。 顾钺饭也不吃了,身子前倾,大有深入探讨这个话题的意思:“比如说,你有一头老虎。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它是一头老虎……”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乱说些什么。叶正青说:“……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顾钺咳嗽一声:“我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你有一头老虎,你一直把它是当作猫来养的,但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它是一头老虎……” 叶正青:“……这是什么奇诡的童话故事么?” “你听我讲完。”顾钺皱眉,“老虎知道你很讨厌老虎,所以之前把自己装成了猫。” 叶正青看他的眼神已经满是担忧,大有立马就能架着顾钺,跑去医生那的准备。他说:“所以你为什么讨厌老虎?” “因为老虎会杀人啊。”顾钺说。 叶正青:“……那这头老虎杀过人么?” 顾钺回忆了一下,那天“黑斗篷”与联盟被迫交手时,宇宙中突然出现的虫群。他说:“杀过……但是不是为了自己。” “那不是还好么。”叶正青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情况,如果是迫不得已为了保护饲主,杀了入侵者什么的,我觉得不算过分……” 顾钺:“……” 顾钺:“我继续说。所以你在发现真相之后,没有杀掉老虎,把老虎给放回了深林里,你觉得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叶正青还是懵:“这不是,那什么,典型的放虎归山么。害人害己啊。” 顾钺:“……” 叶正青又说:“而且你想想,如果老虎从小是被人类养大的,没有狩猎技巧,放回森林也不一定懂什么捕猎,说不定会被饿死,或者死在别的动物手上。其他的老虎确实能生存,但它生来就不是那个坏境长大,不一样的。” 顾钺的脸色变了。 叶正青说:“这不是挺正常的现象么,你应该看看地球动物纪录片什么的……” “……艹。”顾钺低声骂了句,“我怎么忘了这个。”他立马起身,饭也不吃了。 叶正青在他身后高声叫道:“你要是觉得不舒服,记得赶快看医生!好好休息好好……节制,我觉得你已经有点不正常了!你真的没有老虎!” 顾钺一回房间,就打开终端开始看监视环的信息。 顾九嵘还在那个该死的星球上,一动没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顾钺皱着眉,犹豫半天,信息打上去又删掉,来来回回几次后终于还是给顾九嵘发了条信息:“?” 几秒钟以后,信息显示发送失败,因为没有信号。 顾钺无声地咒骂了一声,把终端甩到一边。那星球上的信号站不是完好的,当然不可能把所有信息都传输,他现在还能看到监视环的信号已经是奇迹了。 而且,说不定顾九嵘早就把终端这种东西给丢了。 顾钺深吸一口气,再次陷入无止境的心烦意乱中。 …… 雨后的空气是清新的,虽然那赤红色的雨滴,能够腐蚀螳螂和飞龙的躯壳。 顾九嵘躲在一个洞穴中睡了一觉。雨一停他就醒了,把自己埋在地底避雨的虫群也苏醒过来,土地开始溅起尘埃,它们一只只刨了出来,重新组成了军队。 这个星球有着特殊的矿物,可以给女皇虫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从而迅速壮大虫群的力量。他正是因为这个来到此处。 这场腐蚀性的雨一结束,虫群便分散开来。这里对于人类来说分外凶险,但对于他来不是问题,毕竟不用自己亲自去探索星球,只要在安全地方待着就好。 他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散散心。 顾九嵘在洞穴里盘起尾巴,打开了终端。他平时都不敢让终端一直开着,无聊时也不敢打游戏,生怕能源太快耗尽。 终端上没有任何的消息。 顾钺大概真的放弃他了。 这也是当然的。从他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天开始,就对这天做好了准备——只是他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突然,只是在这之前他内心还带了侥幸,想着说不定顾钺不会那么态度坚决。 但毕竟是顾家人,生而为了整个人类战斗。 终端再怎么拖延,也终归会有关机的那天。那之后他就再不可能联系上顾钺了。 顾九嵘沮丧地垂着尾巴,关掉了终端。这里的生活实在太无聊,没了顾钺之后,新星球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神秘而美好。 骨子里的征服欲还在,令他不断操控着虫群前往新的星球,随后建立母巢。 但他实在和顾钺生活太久了,太习惯那人的存在,突然离开,只觉得接下来的所有日子都毫无期待。 按照他平时的性格,不管怎么样,都会回去死缠烂打顾钺。 可他这几天好好想了一下。 他不在乎什么名声什么善恶,不代表顾钺不在乎,尤其是他现在身份已经暴露。 历史上和虫王主动合作过的邵于封,究竟落得个怎么样的评价,谁都知道。直到五百年后的今天,人类尽知他的恶名。 “人类的叛徒”。 “丧心病狂的疯子”。 只要和异族接触,就有这辈子都无法洗去的烙印了。如果顾钺继续与他相处,谁又知道结局会不会是这样? 那可是个本来将成为英雄、光芒万丈的人啊。 他怎么舍得把顾钺拖入深渊。 所以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很久很久,孤独会陪伴他漫长的、无止境的人生,直到他有一天死在战争之中。 虫群此时已经和这星球的原住民开始交战。对方也是凶狠的兽类,从胸腔中发出低沉而怪异的吼叫。一时整片陌生的大地上,都是它们在通风报信、互相交流的啸声,密密麻麻,分外可怖。 顾九嵘不在乎它们究竟有没有智慧,尽管它们确实在战斗中,表现了一定的谋略。 但是他的虫群实在太强,在永不会消失的狂暴状态下,它们能够撕碎一切。 最后一只只皇后霸占了土地,啃食着外星异兽的尸体获得能量,在它们身后庞大的母巢正在酝酿生长,外层组织犹如心跳般抽动,黑色茧里孕育着虫群的未来。 只要有一处落脚点,虫族就可以成倍增长。 顾九嵘又在这个星球上停留了一天,彻底对这里失去了兴趣。 然后他乘上利维坦巨兽——那庞然大物从星球轨道离开,飘向宇宙深处。 又是数小时无趣的漂泊。 很快,不远处的虫群发现了什么。但是它们本能感受到了危险,根本无法接近那个东西,但凡靠近的虫群都与顾九嵘的意识断开了连接——那看起来是个金属制成的建筑物。 宇宙中很多地方,都只能靠善于在虚空中遨游的利维坦巨兽接近。于是顾九嵘命令它往那个方向过去。 大概二十个小时后,利维坦接近了那地方。 虫群已经发现了不对劲,那建筑物竟然还在缓慢移动。 可那明明不是舰队,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就连擎天堡都是无法变换位置的。 利维坦庞大的身躯掠过宇宙,远远地,顾九嵘看见了那东西。 隔着那么远,他只能勉强看到那东西的外形。 利维坦又接近了一段距离,他努力辨认一下,操控着虫群冒险接近。 虫群小心翼翼地靠近,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浓厚。这回顾九嵘看清楚了轮廓,那看上去是一个擎天堡,却又有些不同,更准确来讲那……像是某种巨大的太空建筑入口,反面探查不到,正面却是一扇巨大的门。 利维坦巨兽已经是虫族里最大的存在,几乎像半个小星球,足以运载成千上万的虫族。 但那扇星门甚至是利维坦巨兽数十倍的高度,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望不见尽头。 它周围有着无数相互咬合的齿轮,就如顾九嵘那天在方舟深处,见到的神秘机械结构。而引擎中爆发喷溅的物质,从来没被异族所理解过。无数近乎透明的淡白精神体像是水流,环绕在它的身边飞舞。 大门紧闭。 即便隔了那么远,压迫性依然铺天盖地而来。它实在太巨大了,看似移动缓慢,却给人避无可避的错觉。一眼看上去只会觉得自己渺小,永远无法挣脱。 诡秘的星门就这样于茫茫太空中流浪,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 利维坦巨兽拔高身形,准备离开这块区域。 然而那顾九嵘曾经听到过无数次的声音,又出现在了他的精神海里。 “你……时……” “……去找……我……” 每次顾九嵘只能听到模糊的字词,试图反向捕捉那精神时,它却又消失。 可这次似乎有什么不同。 那星门沉沉压了过来,个体的身躯在它面前不过是尘埃,利维坦几乎要被它的阴影吞没。 声音忽而清晰起来,像是正在从门后的未知世界传出。不论那背后是什么,必定是超出人类想象的存在。 “……我……间……因为” 齿轮旋转,亮银色金属在太空中,反着极远处灿烂的星光。 “你……好……听得到……” “……我是……许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许飞扬终于断线重连了,还记得他是在太空失踪的么hh 顾钺现在就像是,一个刚给孩子戴上儿童手表的老父亲… 第76章 星门 星门远远以压顶之势靠近。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现在心间,强大的舰队都不曾令顾九嵘想要退却,甚至可让战意奔腾,这个毫无生命的建筑物却让他只想离开此处。 利维坦迅速向星门范围外离开。然而星门的速度比顾九嵘想象得快,原本遥不可及的距离,几乎是在瞬间被拉近。如果他没有及时离开,恐怕会与它迎面撞上。 离得近了,才更能看清它的庞大。 还有……奇怪的滴答声传来。 声音无法在此处传播,顾九嵘却清晰听到,在那交错运行的齿轮、如流光奔涌的精神的环绕下,在紧闭大门的深处,传来了类似钟表的声音。 和许飞扬的声音一样,那声音是直接注入他的精神海的——也只有他与堕落帝国的子民能听到精神中的声响。 滴答。 滴答。 滴答。 金属撞击的声音传来,犹如分针与时针在漫长的运转里,终于相互碰撞。 刹那清鸣声响彻整片星海,除此外一切归于寂静。 时间到了。 死一般的寂静。 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两秒,或许是近半分钟过去,顾九嵘才从恍惚的状态里清醒。刚才的那段时间,他完全听不见任何东西,整片精神海沉沉陷入深渊,与虫群的联络被切断。 整个世界都是无光的,寂静到恐惧而孤单,仿佛独自在宇宙中漂泊了数百万年。 那滴答声再次传来,庞大的星门逐渐远去。 眼角有些温暖,顾九嵘下意识擦了擦,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晶莹的水珠飘荡在宇宙,迅速凝结成冰。 那不是他的情绪。就在那短短的时间内,他的精神受到了巨门的影响。 明明在认知里,虫王是宇宙中精神力最为强大的存在,不应该那么简单就被控制。 这个东西的存在,必须要告诉顾钺。 顾九嵘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本来习惯性拿出终端,却突然想起,这里根本没有信号。 而且……顾钺也不会信他了吧? 顾九嵘重新确定了一下星门离开的方向,那大略是太空站的位置。虽然宇宙无穷,它能刚好撞上空间站的几率实在太小,可毕竟不知道它的运作机理、存在目的是什么,谨慎是必要的。 于是顾九嵘犹豫,想着要如何告诉顾钺。 而且,失踪的许飞扬难道是因为撞上了这个巨门?他现在还活着么,为什么能够通过精神和他联系?他就在那星门背后吗? 顾鸣穷尽十年寻找他,那么许飞扬是否也在门内,努力要与故人重逢? 诸多疑惑堆在心间。堕落帝国的存在是顾九嵘无法想象的,兴起与衰败皆为谜团,就像是又一堵看不见的墙,横在他与世界真相之间。 如果那阻拦堕落帝国发展的障碍,就连科技超前数个时代的他们都无法翻越,区区虫族和人类又怎么会有机会呢? 顾九嵘深深凝望着星门离开的方向。 犹如巨鲸回归深海,利维坦巨兽在宇宙尽情舒展自己锋利的长翼,无数虫群在它身上起飞又落下,眼眸炽烈如火。 他有的时间还很多。总有一天,他的虫群会把那星门都摧毁殆尽,征服堕落帝国。 …… “我们现在正在前往III型小行星的路上,”顾兴言沉稳道,“一切运转正常,没有虫群。” 全息投影上,左自明沉沉抬眼:“继续。” 于是舰队全面加速。这是联盟又一次对虫族的试探,方舟已无法继续向前,若是想在这地方长时间停留,必须铲除掉这个幼年的虫王。 然而航行了那么久,他们一点虫族的影子都没见到。就算接近曾经监测到有大量虫群驻扎的星球,它们也迅速撤离。 顾兴言皱眉。这实在太反常了,就好像……那个虫王在刻意躲着他们。 但是为什么呢? 他把这疑惑向左自明阐述,对方以嘶哑而缓慢的嗓音道:“不过是些异兽而已,何必心疑?别让我对你失望。” “是。”顾兴言沉声回答。 屏幕闪烁片刻,左自明又因为精神不振去休息了,之后想必又是不再露面的数个月。就算人类倾尽全力也无法让他恢复健康。 随后投影上出现的,是一个耳边略有白发的女人。尽管保养得很好,她的脸上皱纹还是明显。 她名叫左晴,是左自明的养女,也是最有可能成为联盟下一任首席的人。她现在是舰队大将军,同样极有天赋,手段狠厉,辅助左自明解决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诸多事情。 她冷声说:“现在由我来负责总指挥,继续前进。” 很快舰队接近了一个荒芜星球。那上头有虫群的大型母巢,它们必定不可能轻易撤退。 果然,即便是舰队接近了,它们也没有和之前一样回避。 “等等,”左晴说,“更远处监测到的建筑物是什么?” “是之前我们被迫放弃的空间站。”顾兴言回答,“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我记得,顾钺叛逃之后一直没有动向吧?” “是的。我们并不清楚他究竟去了哪里。” 左晴微眯着眼睛:“但是,他最后一次被看到的朝向,是往空间站附近。”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顾兴言说,“毕竟他可能去宇宙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我们还没探明的星球。” “那你应该带着舰队去空间站看看。”左晴直接说。 “……很抱歉将军,包括我在内的许多指挥官认为,前往如此遥远的地点,去追捕一个已经没有威胁的逃犯是没有必要的。”顾兴言说,“而且我们也与首席商量过……” “他说了什么?” 顾兴言犹豫一下:“首席的原话是,‘随他去吧,别管了’。” 左晴别了别耳边的碎发:“那现在,就是你们为了联盟铲除这个威胁的机会了。” 顾兴言愣住:“我们不是出来剿灭虫族的么?” “解决他可比虫族容易。”左晴说,“这是命令。” 左晴在策划这场行动时,特别的积极主动,事事过问。顾兴言不合时宜地想,她看上去,像本来就奔着这个目的而去。 军人的忠诚迅速占回上风,他打消了这个质疑的念头。 于是舰队离开了虫族肆虐的星球,朝向空间站的方向行驶。 …… 顾九嵘乘着快要没有能源的单人飞船,在空间站不远处游荡。 他不敢让利维坦接近这里,否则绝对会引起其他人的恐慌。好在其他星球上,坠落的飞船有不少,他派虫群大批量地寻找,很快找到了一个还勉强能开的。 螳螂们虽然分外不解,他干嘛要找这破烂金属,但还是尽心尽力地砍断层层藤蔓,把飞船稳稳地送到了地面。 顾九嵘不大会开这个东西,只有理论基础,研究了半天。好不容易飞到了太空,它的燃料还非常少,他只能让利维坦像……顶皮球一样顶着这飞船,飞了大部分的距离。 他本来不想那么快找顾钺。 但几小时前,某个星球的虫群传来意识,联盟舰队突然从星球上空撤离,就像忽而转换了目标。 随后几日内几处漂泊的虫群,都看到了舰队径直朝向了宇宙深处。 那方向……正是这个空间站。顾九嵘不敢耽误,硬着头皮回来找顾钺,想告诉他星门和联盟舰队的事情。 即便是驾驶着小型飞船,顾九嵘也不敢太过接近。引擎暂时熄火,然后他努力地把终端往前凑,开始……蹭信号。 他皱着眉头,怎么变换角度,终端一点信号都没有,只能看到飞速下滑的电量。 破烂东西。顾九嵘暗骂一声。 坐在他肩上的雪白鸽子歪着脑袋,轻轻啄了啄他的耳朵。 飞船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距离,终端终于有了微弱信号。 顾九嵘斟酌半天,实在不知道怎么和顾钺讲,干脆直接道:“我看到了一个堕落帝国的建筑,很危险。它能像星舰一样移动,我还从里头听到了许飞扬的声音,你要注意。” 他忐忑不安,生怕顾钺说出的话他看了难过,或者干脆就不理他了。 可顾钺的回复出人意料地快,语气正常:“你在哪里?” 顾九嵘下意识摸了摸监视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一直没有把这个东西强行摘下来。而在这个地方,监视环多半是没有信号的。 顾钺这么问,多半是猜到他回来空间站附近了。 顾九嵘蜷着尾巴:“我很快就走了。” 回复隔了一会才来:“什么建筑?” “一扇门。许飞扬可能被关里头了。”顾九嵘想了下,觉得自己有必要让顾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好大好大的门。” 顾钺:“……” “还有,现在联盟舰队正在接近这里,如果他们的航行速度和我们之前差不多,大概两个星期后就会来到这里。”顾九嵘犹豫了一下,“你叫其他人小心一点,我、我帮你们拦一下联盟。” “不用。”顾钺回复,“如果战死,也是我本来就该有的结局。我不该拥有除此之外的其他力量了。” 顾九嵘知道顾钺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接受虫族的任何帮助。 但是那联盟舰队来势汹汹,本来就为了剿灭虫群而全副武装,就算“黑斗篷”的舰队能够拦截,也势必会遭受重创。这个空间站又无法制造更多的星舰,舰队一旦损失,就是永久的削弱。 顾钺下条信息很快过来:“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搀和这事。” 顾九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手指停在终端上方,又不知道该讲什么。 最后他只是默默地关上终端,开着破破烂烂的单人飞船,离开了空间站周围。临走前他努力朝着空间站眺望,希望能透过巨大望台,或者小房间的玻璃看见顾钺的身影。 但是隔了太远,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还是会去攻击联盟舰队,毕竟他那么努力,才把顾钺从死亡手中拉了回来。 反正顾钺已经够讨厌他了,不在乎再多一点。 和舰队一样令人忧心的,还有那扇星门。 它似乎在以某个特定的轨道航行,正径直朝向这个空间站的周围。 尽管这里空间大,只要方向上的一点偏差都会令它抵达此处时,离得极其遥远。但如果它因为体积庞大,真的真的和空间站对撞,那么毫无疑问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无人生还。 部分虫群一直远远跟着星门,确保顾九嵘知道它的位置。 他不想冒任何的险,如果到时候撞击真的发生,他怎么样都要把顾钺带出来。 而且…… 它会有开启的那一天吗?那扇门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顾九嵘离开得太快,以至于终端没收到顾钺犹豫再三后发出的消息。 “如果这次战斗之后,我还活着,”顾钺写到,“你回来吧。” 信息旁的标志转了几圈,显示没发出去。 顾钺在寂静的站台上站了一会,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想起战死的顾起和顾止战,还有许许多多无畏的战士。他想起西莉亚的残暴,邵于封的贪婪,还有成千上万尖啸的虫海。最后一切定格在,顾九嵘趴在他身边,盘着尾巴玩游戏时的侧脸。 那时灯光暗黄,空气柔软。 顾九嵘画的星图还在他的桌子上。他这几天反反复复地看,好像那些手绘图案背后,就有问题的答案。 …… 十二天后。 虫群从利维坦身上起飞,犹如黑色的海啸,迎面朝着联盟舰队扑去。 战况不容乐观。顾兴言额前冒汗,强忍着连续战斗数小时的疲惫。这些虫子的凶悍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而且跟上次比起来,这个虫王操控族群的能力明显有了大幅提升。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他已经迅速脱离了幼年期。 还好专门用于剿灭虫群的自动力场,已经全面展开,令他们没处在不可逆转的下风。这个第一次被运用在战场中的东西,和预想中的一样强大。无数虫族正在力场中挣扎着死亡,羽翼和鳞甲碎成了灰色的粉末。 很快在胶着的战斗中,雷达的预警出现在了光脑的屏幕上。 “那是……什么?!”耳边传来其他指挥官的声音。 顾兴言戴着光脑指挥战斗,精神力透支,无暇研究那在极远处的庞然大物是什么。然而很快,左晴也说话了,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和惊诧:“那是堕落帝国的建筑吗?!” 顾兴言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雷达的扫描结果上。 上头显示,那个东西确实还在很远的地方,以一定速度移动——虽然很快,体积大到难以想象,但仍然在安全范围。 可几秒钟后,顾兴言发现,它竟然在飞快地加速,方向也微妙地改变了,径直朝向他们这战场,还有不远处的空间站。 加速。 它的速度已经胜过超光速航行的舰队。 加速。 雷达彻底捕捉不到它的轨迹了。 “它朝着我们过来了!!”指挥频道中是极度恐惧的嗓音。 短短几秒之内,警报就已经升级到了最高级别,整个指挥室里红光大作。通过计算,超级计算机得出结论,那巨型建筑最晚会和他们在半分钟内发生碰撞。 逃生路线被迅速规划,数据在屏幕上疯狂跳动,却毫无结果。 他们不可能逃开。这是死局。 那是比擎天堡还要庞大的建筑。它像是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迅速接近,想把他们毁灭。 堕落帝国的袭击永远来得毫无前兆,只要在太空中相遇,就必定是疯狂的攻击。此前他们众多流浪的无人舰队,给了联盟太多次打击。 这半分钟内,指挥频道里一片混乱,所有驾驶者都接收到警报,绝望和难以置信在舰队蔓延。没有人遇到过这种情况,谁也想不到局势改变得那么快,帝国的阴影再次笼罩住人类。 这次带来的依旧是死亡。 就连汹涌的虫群也停下攻势,狂躁地尖啸着。 还剩二十五秒。 顾兴言摘下了光脑,看着宇宙中争相恐后、想要逃离的联盟舰队。一道道流光在真空划过,混乱不堪,色彩斑斓。 他的心中没有恐惧,想,原来死亡真的能来得如此突然。这次战役他还没来得及击溃虫群,杀死叛徒,却很快要和祖辈一样,化作星屑尘埃了。 还剩十五秒。 混乱的舰队在逃亡中,互相碰撞,火光炸开。 左晴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没有人听她了。顾兴言凝望向地球的方向——他从没见过那个蔚蓝星球,它该有传说神话中的美丽。他敬了一个礼:“荣耀属于人类联盟。” 还剩十秒。 庞然大物的阴影已经接近。 那是一扇星门。 齿轮飞速旋转,引擎中喷溅出的光芒灿烂。 随后犹如梦境般,大门在幽深的宇宙、在暗淡的星光中缓缓打开。 光芒落在了顾兴言的眼眸里。 门内是一片灿白的光辉。 还剩五秒。 浩荡的宇宙里,虫群同时变换了方向,就如狂风里暴躁的海浪被不可抗力驱使,猛地扭转势头,全力奔向空间站。 空间站就要陷入光芒之中了。 它们一层层赶向那方向。立场周围的力量实在太强大,足以撕裂它们的身躯。螳螂的巨镰断裂,飞龙的双翼被撕毁,就连雷兽的獠牙也化作粉尘。 但它们依旧在前进,犹如疯了一般。螳螂化作灰烬就有新的一波补上,飞龙尖啸着变换阵型,最外围的虫类死去的同时保护了同伴,让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减。 这是它们最擅长的战术,此时此刻毫无保留、不计后果地被用出,几乎是自杀。大量的虫群在死亡,尸身化作灰烬。 可它们靠近又有什么用呢,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还剩一秒。 钟声回荡在宇宙,一切都在随之颤抖。 它自门内传来,代表了审判,代表了终结,辉煌而宏大。 随后所有事物都消失。空间站,虫群,舰队,什么都没剩下。 星门缓缓闭合,慢下超越光速数倍的速度,继续沉默的流浪,内核深处传来时钟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甜回来!! 第77章 门内 太空风暴开始席卷。这是这个星域一直危险的原因,偶尔会有不知名的物质突然暴乱,带着诸多宇宙垃圾高速在这虚无空间内,上下翻飞。不论是虫群还是联盟舰队,想要强行正面突破风暴,势必会遭遇重创。 在最前头的一群虫子已经被撕碎了身躯,跟在它们之后的同伴立马回头。 附近原本就漆黑的视野更是浑浊,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一切,任何人掉入其中只会无数高速飞行的行星碎片给拦腰截断。这是一场看不见的风暴,却连远处几点星光都撕碎。 然而在坚实到不可突破的风墙中,突然有异物强行闯入。 它的闯入令风暴的痕迹偏移,无数成吨的碎片击打在它的身上,却毫无作用。 风墙被一对修长的獠牙撕开,它径直闯入狂风的正中央。 那是一头太空巨兽,眼眸暗黄,身上铺满了虫族特有的暗色菌毯。致命的风暴对于它来说,不过是旅途中的小小阻碍。 利维坦——这是人类给它的名字。 更早的时候,它只是一种温顺而神秘的太空生物,名叫贝希摩斯。某个纪元里一群贝希摩斯与虫族的遭遇,被虫群基因感染,从此便成了这个不断侵略的可怖种族中一员,利用庞大身躯携带无数虫群,穿越过漫长距离。 虫族基因的感染性上是如此可怖,所以联盟对于共生战士的怀疑,从来没有被磨灭过。 利维坦很快就游弋过这庞大的风暴区域,周围没了乱飞的残骸,又是一片安静而幽深的空间了。虫群陆陆续续从它身上起飞,重新开始探索。 顾九嵘坐在它的头顶。 这已经是星门袭击后的第二个月。 他一点都不知道顾钺的下落。空间站、联盟舰队还有参战的虫族,全部不见了。只有他留在另一个星球上指挥,才避开了星门的吞噬。 最开始的几天,他完全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只浑浑噩噩地跟着星门,好令自己不会丢了它的踪迹。 唯一支撑着他没有崩溃的,是被卷入星门的虫族,在最开始的几天还能回应他的精神。 也就是说,星门之内不是死局。或许他们就像许飞扬一样,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可惜精神连接断断断续,他根本无法通过那些虫族的眼眸,看到门内的情况。 又过了几天,就连这精神连接都没有了。 但是顾钺肯定还活着。 这些天,利维坦载着他不断在星云中,跟随着星门的身影——好在它没再和之前一样忽然加速,不然任何事物都无法追上它。 而其他虫族在他的控制下,扩张领地越发地疯狂,一个个母巢建立,幼虫自黏液中挣扎着诞生,于不同行星的空气中舒张鳞羽。它们所需的生长周期极为短暂,大部分种类只要两三天,就能达到成熟期加入战斗。 顾九嵘没意识到、也不在乎,这种扩张的欲望与速度和当年的西莉亚几乎无差。 他还要再强一点,再强一点。 偶尔也会有茫然涌现在心头——他究竟要花多少年,才能强大到足以与那可怖的建筑一战? 他是不在乎岁月漫长,但是顾钺呢?他能和许飞扬一样幸运么? 这种怀疑,逐渐转移到了,质疑许飞扬到底还有没有活着上。毕竟堕落帝国的子民都是具象化的精神体,可能只是许飞扬的一抹精神,因为某种原因被保存下来了。 这种恐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扩大。 已经整整两个月过去了,门内没有一点点的动静。顾九嵘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再次开启。 顾钺会不会……已经死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就被他强压下去。 顾九嵘前所未有地感谢自己的异族血脉——它让他至今能保持理智。 尽管那理智就要摇摇欲坠了。 某次跟随星门时,他脖颈上的监视环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在风暴中断裂开来。 一直以来轻微的束缚感消失了,顾九嵘愣愣地把那黑色环扣拿在手里。 就连顾钺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都没了。 许飞扬的声音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词句并不清晰,而且出现的时间总是固定的,顾九嵘大概计算了一下,大概是每一个堕落星历的一日过去,许飞扬的声音会传来十几分钟。 顾九嵘花了很多时间,才辨别出一些词汇,并且记录下来。 首先最高频的词汇,是许飞扬自己的名字——不管如何,许飞扬显然不知道外头的人知不知道这个信息。 第二高频的,是一串数字。 数字的记录分外艰难,因为精神连接非常不稳定,数字串并不完整。顾九嵘并不知道每个数字之间,究竟隔了多少位数,自己记下的又是否有遗漏和错误。 再之后的词汇,都是杂乱无章的了。出现得最多的是“时间”和“七月十八”。 七月十八是许飞扬失踪的时期。 这两个月过去,顾九嵘终于记录下那极长的数字——按照频率来说,它应该是由几个部分组成的。 为此他还冒险跑到联盟一个空间站旁边,用终端查询了这数字,希望能找到相关的信息。 但是什么都没有。 他反复把数字排列组合几次,终于在今天恍然大悟。 这东西他曾经在顾钺给他的书上见过,是行星坐标的格式。 他发现这点时,全身都在颤抖。 终端上星图被立马打开,他在漫漫虚空中寻找着那个坐标。 越过层层的星云、各式各样的星球,他看到了那个坐标的所在地。 堕落帝国的境内。 那只是堕落帝国的一小片疆域,但是力量同样是不容被挑战的。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顾九嵘心中:有没有可能,这个巨型星门和堕落帝国的其他星门一样,有着传送的作用,将敌人吞噬到了自己境内。 顾钺说不定也在这里! 利维坦和翻涌似海洋的虫群立马调转方向,各个星球的母巢,虫族咆哮着倾巢而出,遮天蔽日。 在这黑色风暴的中央,顾九嵘站在利维坦的身躯上,暗红瞳孔中火焰翻涌。 如果只是破开堕落帝国的一小部分防御,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只要到达那个地点,不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找到顾钺就好。 如果倾尽一整个种族的力量,能带回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漫长旅途中,偶然累了,顾九嵘就盘着尾巴休息,想念着顾钺的气息。白鸽停在他周身,歪着脑袋,用温柔的眼眸看着他。 数个星期的航行后,他接近了目的地。 首先遭遇的,就是一支正在巡航的堕落舰队。 顾九嵘辨认出,那正是之前袭击过联盟的轻量级护卫舰。它们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就算被击毁,也会以同样的配制同样的外貌出现。通过虫群的视野,顾九嵘甚至看到,其中一只护卫舰上的划痕都和记载的一模一样。 接下来是数小时漫长的战斗。 当时方舟上并不强大的人类舰队,与堕落舰队战斗了数个小时,最后靠顾钺才取得了胜利。现下即便是换作倾巢而出的虫族,这也是一场苦战。 顾九嵘在利维坦的保护下,操控着整个战局。 虫王的指挥模式,是其他任何种族都无法理解的。他光是坐在原地,整个星海都被收之眼下,没有一处战场能逃过监视,整个虫海即代表他的意志。 这种异样的浪漫,他每次体会都只感到无穷的力量感。若是这样就此堕落,成为又一个异族暴君,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但很快这种想法,被另外的情绪彻头彻尾地压过。 内心的血液在沸腾,顾钺……顾钺就在不远的地方了!足足两个月的思念和惧怕在此刻绽放得淋漓尽致,虫群越发地狂躁,落在堕落舰队身上时,发出可怖声音,誓要把这些舰队沉没入星海。 七个小时之后,这场战斗结束了。 周围是飘荡的残骸和虫族尸体,还有冻成冰的血液。茫茫虚空中利维坦向前游去,那坐标越来越近。 此后又有新的堕落堡垒出现,又有堕落舰队。顾九嵘不知疲惫地战斗,双目猩红到几乎沸腾。他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全身都被战意俘获到颤栗,本来就是狂暴状态的虫群张开利爪,摧枯拉朽地撕毁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晰了。身体和虫群意识都在告诉他,他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才能继续战斗。 陪伴在他身边的虫族已经很少很少,利维坦却停下了前进。 顾九嵘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离那个坐标已经非常非常近了。 但是眼前明明只有一片虚无。 不可能啊。顾九嵘的脑子有些迟钝,他不可能记错了地方啊。就算有偏差,在这附近虫群也应该能看到些什么才对。 难道说他记录下的数字有误? 茫然间,他听到了熟悉的钟表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它在这片虚无空间里,以微不可查的频率在精神中波动。 就在前方了! 利维坦滑动尖锐的双翼,身躯游过宇宙。 然后在某个瞬间,顾九嵘感受到了下坠感。那感觉极其漫长,就像是从数千米的高楼上下坠,利维坦消失了,虫群消失了,就连群星都不见了踪影。 他进入了一片白光之中,耳边的时钟碰撞声越发清脆响亮。 一下,两下……某个瞬间后,两个指针相撞。 刹那永恒。 周围光芒波纹般散开了,顾九嵘重重地摔到了地面,即便是以他的体质,也缓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 首先能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的草坪,然后他听到了……鸟鸣声。 顾九嵘茫然地撑起上半身,打量周围,一片绿油油的植物环绕着他。 蝴蝶飞舞在花丛,树叶随着清风沙沙摆动。 他站起身,刚走几步才感受到疲劳从骨子里涌出来。即便是精神海浩瀚如他,也在过去数天的战斗中,疲惫不堪了。 头有些晕,他慢慢在无边的绿意里走着。一开始他还担心会有什么异兽,或者未知的危险,但是接下来的数个小时,一切都很平静。 又走过某一棵参天的老树,远远地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反光。顾九嵘眯着眼睛看了几秒,确定那是某个建筑的白色塔尖。 它很高,即便是隔了不知多远,也能被一眼瞥见。 是堕落帝国的城市么?顾九嵘犹豫片刻,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过去。 这里他与虫群的联络非常虚弱,又因为精神透支得厉害,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召唤小群的虫族。 之后又是数个小时的步行。 在他身体也疲惫到极点的时候,巨大的城市呈现于面前。飞行器在高大建筑中穿梭,各色流光在全息屏幕上流动,广告上女人笑得分外灿烂。 一时之间顾九嵘愣住,觉得这城市有着说不出的……熟悉。 这也绝对不该是堕落帝国会有建筑。 简直像是……星都的翻版。 街上的行人都对他熟视无睹,顾九嵘和他们搭话的时候,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尝试性走入其中,越发确定了,尽管许多的建筑细节都和印象中的不同,但这确确实实,就是他生活了四年的星都。 如果这一切都如此,那顾钺……会在家里等着他么? 顾九嵘的脚步越来越快,疼痛在这瞬间被忘却,希望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他奔跑过熟悉的街道,无数车辆在他身后愤怒地鸣笛。 一盏盏路灯掠过身边,一道道高墙被翻阅,足以擎天的建筑高耸入云,有飞鸟掠过它们身侧。现在已经快黄昏,他踏着夕阳金黄的余晖,奔向城市的边缘。 夜幕染了半边的天,气喘吁吁地绕过拐角,他能看到熟悉的宅邸中,亮着温暖的黄色光芒。 小提琴悠扬的声音从其中传出,光从门缝里流出。 顾九嵘几乎是撞开了门。 然后他不偏不倚,对上了顾钺那双惊讶的眼。 顾钺穿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和平常一样站在客厅的中央,拿着一把小提琴。 这一幕像是幻觉,顾九嵘的脚步顿了几秒,几乎怀疑顾钺和那街上行人一般,不会对他有任何反应。 但他根本控制不住情绪,飞扑上去,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顾钺。 即便是幻象也好,只要能让他相信一秒钟…… 在那人熟悉的体温传来时,一切疑问都被打消了。 这就是他的顾钺啊。 耳边传来顾钺讶异的声音:“你、你怎么……!” 然后他对上了,顾九嵘的那双黑色眼眸——他快要哭出来了,其中水光潋滟:“太好了顾钺你还活着啊……” 顾钺紧紧回抱住他,任由顾九嵘在他怀里蹭来蹭去。顾九嵘的力道太大,小提琴都跌落在地,他踉跄后退几步坐在沙发上,又被顾九嵘整个扑倒。 他从来没见顾九嵘哭成这个样子,把他的衣服都打湿了。顾九嵘趴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怀里,声音变得闷闷沉沉:“你不见之后我、我打了好多好多仗,才找到你啊……” 顾钺来不及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轻轻拍着他的背:“别怕,我就在这里。” “我真的好怕你死了……” “我就在这里。”顾钺轻声安慰他。 不知过了多久,顾九嵘情绪才稳定下来,但还是趴在顾钺怀里不肯下来,尾巴一甩一甩的。他带了些鼻音,还带着水汽的眼望着顾钺:“你不要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顾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才,他已把一切事情都忘却,包括顾九嵘的身份和自己发誓要遵守的原则。 而他这一愣神,让顾九嵘以为是不同意与犹疑。 尾巴软绵绵地垂到了地上,顾九嵘的脑袋往后缩了缩,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钺躺在沙发上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顾九嵘很快抬头。 他叼着那半损坏的黑色监视环,眼中水光朦胧,压着顾钺的肩借力凑了上来:“以后,我真的会好好听你话的。” “给我重新系上这个吧。难道你不想,驯养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看,我真不是短小的大猪蹄子_(:з」∠)_ 第78章 一日 早晨的天依然阴沉,乌云盖住了星都上空。闪电如蛇划破天穹,沉闷的雷声阵阵。 顾九嵘心满意足地坐在餐桌旁边,等着顾钺做好的早餐——顾钺已经在厨房里待了五十分钟了,没说过一句话。 好在他心情很好,并不在意这个,有着充足的耐心。桌子上,一直跟着他的白鸽走来走去,不时啄啄花瓶里的花。 直到顾九嵘……闻到了一股焦味从厨房里传来。 顾九嵘疑惑说:“你在做什么?要不要我过来帮你。” 顾钺的声音远远传来:“不用,一切都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于是顾九嵘坐了回去,拿出终端开始打游戏。没隔五分钟,又是一阵浓厚到化不开的焦味,继而是乒乒乓乓的落地声,盘子瓷碗摔碎的声响。 这听上去就不大妙了,顾九嵘马上过去,看到一股黑烟从厨房里冒出,顾钺一身的焦味从里头走了出来,手上盘子上有四片烤焦的吐司,黑乎乎的鸡蛋,像是烂泥一样糊了整个盘子的土豆,还有一团蜷缩在一起的奇怪物体,上头冒着油泡。 顾九嵘:“……这坨东西是什么。” “培根。你看不出来么?” “……看不出来。”顾九嵘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那东西,“你花了快一个小时,就做出这种东西?” 顾钺:“……”他咳嗽一声,“应该能吃。” 这东西最后还是上桌了。顾钺家里平时都是老李做饭,没有相关的家务机器人。顾九嵘本来建议说,他可以跑去隔壁家偷来一个机器人凑合,然后被顾钺教训了一通,说绝对不能偷别人的东西。 顾九嵘表明自己完全不会做饭,于是顾钺走入了厨房。 五十分钟以后,所有东西都是漆黑的糊状。 这种东西几乎难以下咽,但或许是虫王的胃口格外地好,强大的适应性终于发挥应有的作用,顾九嵘竟然吃得挺高兴的,不小心还把叉子给咬断了半截。 顾钺:“……你另外一半叉子呢?” “不知道。”顾九嵘也疑惑了一下,“可能被我嚼碎吞下去了吧。” 顾钺:“……”他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你注意下,下次……别吃到了,应该对……身体和牙齿不好。” 早饭吃得差不多,顾九嵘还是想,得和顾钺解释清楚才行,这事情要是不说明白,永远会是个定时炸弹。 于是他开口:“顾钺,我之前真的没有想骗你……” “别说这个先。”顾钺打断他,“等我们逃离这个地方了,再谈这个问题。” 顾九嵘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顾钺不愿意谈这件事情,多半是还不能完全接受他的身份。就连昨晚顾九嵘的请求,他最后都不置可否,只揉了揉他的脑袋,并且允许顾九嵘在晚上……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睡觉。好像避之不谈,两人的相处就和此前无差。 顾钺不是那种会逃避的人,这次反常,是这件事情实在不同一般。 顾九嵘当然愿意给顾钺这个时间,等待那人最终做出决断的那天——接受他的存在,或者从此一刀两断。 门铃响了。 这座诡异的城市里竟然会有访客。顾九嵘愣了下。顾钺已经开启了花园最外侧的门,随后起身去开了宅邸的大门。 几分钟之后,门外站着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在这闷热的天气里西装革履,拿着一朵玫瑰花,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传来。 许飞扬。 他站在门口说:“我给电影寻找素材的时候偶然路过这里,发现花园里的花开得很茂盛,所以就过来看看花园的主人。” 这话莫名其妙,不过倒符合顾九嵘对许飞扬的印象。顾钺却也不显得惊讶:“进来吧。” “谢谢。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和你的花。” 男人心情颇好地哼着歌,丝毫不见外,玩着手中的玫瑰花进来了。他的西装袖口有蓝色墨水的痕迹,手上还有笔痕与长期握笔留下的茧。 顾九嵘看着许飞扬说:“我收到了你的信息。” “信息?”许飞扬本来正在欣赏客厅的鱼缸,和里头色彩斑斓的呆头鱼,“什么信息?” 顾九嵘愣了一下:“不是你朝太空发了信息么?往那个巨大的星门之外。” 许飞扬皱着眉,想了好半天:“如果你是在打什么暗语的话,原谅我没有理解。”他突然眉飞色舞起来,“哦我知道了,你是在作诗么?” 顾九嵘:“……不是。”他觉得许飞扬实在是难以沟通,“就那个星球坐标啊,还有你失踪的日子。难道不是你一直在向外求救么?” 旁边的顾钺咳嗽一声,打断了这个话题。 顾九嵘满是疑惑,看顾钺的表情还是停止了问询。 许飞扬耸了耸肩,继续在客厅里乱逛。他对顾钺收集的花瓶啧啧称赞,随手拿出一张有杂乱笔记的纸,边低声念叨着什么边在上头潦草地写着,写得兴起了还把玫瑰直接叼在了口中。 有什么东西不对。 顾九嵘想了会,突然意识到,明明顾钺和许飞扬是认识的啊。 即便两人不熟,打起招呼起来也绝对不是这个态度。 他看着许飞扬的背影,试探性地说:“顾……顾鸣一直在找你。” 他并不为顾鸣的死亡感到悲伤,但许飞扬眼下就好好站在这里,多少令他对顾鸣感到遗憾—— 如果、如果他能再多活几个月,他们就能团聚了啊。 许飞扬的身影顿了下,转身。 他把衔着的玫瑰取下。刚刚他写得太认真,玫瑰的倒刺划破了皮肤,一点点艳红留在嘴唇上。 他疑惑说:“谁是顾鸣?” …… 街道上的风很大,雨一直没落下来,空气闷到令人发慌。 顾九嵘穿梭在星都的人流中,和昨日不同,这些人能对他的存在做出反应了。 他和顾钺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许飞扬第一次认识你的方式?” “对。”顾钺说,“我们都是从冷冻仓中苏醒的,先后时间却不一样。我虽然通过顾鸣知道了他,但当时一直没见到他。有一天,他突然就这样过来敲了我的门。” “他失忆了?” 顾钺顿了一下:“不算是……你今天晚上就知道了。” “那这个星都是怎么回事?街上的这些人呢?昨天他们一个都不理我,后来我闯了几次马路才有人对我有反应。” 顾钺说:“这两个月,我和叶正青他们一直在研究这里。这里无疑是原本方舟的某种投影,我们现在唯一能知道的是,早上这里最接近真实的星都,越到晚上东西就越会变形扭曲。” 他继续道:“比如说在早上,你能够正常地和行人对话。但是到了中午过后,只有做出特别出格的行为,才会引起他们的反应。晚上不论怎样都不会有人理会。” “所以这个投影在每天晚上,是最虚假的时候?”顾九嵘有点懵。 顾钺点头:“这是猜测,没有办法能证实,因为没有人知道要怎么突破这投影,回到真实的世界。” “如果一直往边界走呢?” “试过了,边界都是树林。不论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星都。”顾钺看了看终端,“时间快到了。” 话音刚落,时间便走到了中午十二点。 天气依然是沉闷的,逐渐有点小雨滴落下。顾九嵘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总感觉星都最高的几栋建筑……有点怪异。 他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是轻微的变形,还有些玻璃无声无息地就消失了,把里头的钢筋暴露在外——屋内竟然没有装修好的空间,或者干脆什么都没有。 于是那些建筑,就像是介乎完全建筑好与简陋的框架之间。 顾钺指了指:“这些就是轻微的变形,晚上建筑扭曲得更厉害。这整个投影应该和许飞扬有关,因为他是这里唯一一个,和场景同样产生变化的人。” 顾九嵘懵了:“你确定他不是神经有问题?” “不是。”顾钺明显迟疑了一下,“但你说他神经有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能吧,毕竟谁知道顾鸣会喜欢怎么样的人呢……不管怎么样,”他给顾九嵘看终端上的日期,“记住这一天。” 终端上清晰写着,七月十八。 许飞扬失踪的日子。 顾钺指了指终端:“这里的时间也是按照堕落帝国的一日来的,一日大概是三十二个半小时。但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非常明确的感觉,这里就像是……扭曲了我们对时间的观念。如果第一天没有终端在计时,我们根本察觉不到这点。” “但是,”他继续说,“从第二天开始,就连终端都变了计时方式。现在你看到的正常的每一个小时,实际上,应该都比原先认知中的要长。” 顾九嵘有些懵:“那么复杂的吗?” 顾钺笑:“你就理解成,我们现在的生活周期,大概是是按照堕落帝国来的就行。你是在堕落帝国境内找到我们的,有可能……我们已经被同化成一部分了。” 他身旁刚好路过一个人,顾钺说:“你看,这种时候激怒他,他才会有反应。” 他把手放在路人眼前晃了晃,果然那人毫无反应。然后顾钺揪着那人的领子,踹了一脚他的腿弯。 那人直接被踹得跪倒在地,果然开始破口大骂。 “你看。”顾钺说。 顾九嵘:“……你不用那么卖力地给我示范的。” 顾钺耸肩:“言传身教嘛。我可是教过你很多东西的。” 顾九嵘:“……” 顾九嵘:“比如说,怎么炸了厨房吗?” 然后他被顾钺拎着后颈带走了。 整个下午和晚上,许飞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街上的建筑果然开始扭曲,昨天是顾九嵘一心想要找到顾钺,没留心观察,今天仔细一看,它们的外形和内部结构都变了,像是什么临时拼接出的魔方,怪异而残破。 不仅如此,椅子飘浮在空中,气球飞向水底。全部错乱,活像什么精神病人眼中的世界。 顾九嵘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时听见顾钺在弹琴。叶正青大概刚走,空气里还有他的气味。 顾九嵘坐在沙发上听顾钺弹琴,尾巴尖摇来摇去,觉得那乐曲分外动听。 他不担心自己被困在此处,反正和顾钺在一起,不会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的。而且在这里晚上还能抱着顾钺睡觉,顺便被挠挠下巴。 时间指向十一点四十四分,顾钺刚好弹完一曲。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十几秒后,门铃响了。 他起身去开门,许飞扬气喘吁吁地站在外头:“我、我终于想起来了。”他有着和白天完全不同的紧张,直奔顾九嵘,“你收到了我的信息对不对?” 顾九嵘点头。 他这才明白顾钺说的话,现在的许飞扬和白天看起来完全不同,像是想起了所有事情。 许飞扬明显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今天终于成功了。你把坐标告诉联盟了么?” 顾九嵘愣了下。他当时知道坐标就直接找了过来,根本没想到联盟那东西。他回答:“没有……实际上,联盟主要的舰队也进入了那扇星门。” 许飞扬在屋内烦躁地走了两圈,皱着眉:“还是失败了么……你让我冷静一下,再想想明天要怎么办。”他自顾自地走上了楼梯。 顾九嵘跟上去,顾钺也在他身边,低声说:“只有这个时候的他,才能想起这些事情。” 许飞扬径直走到了顾钺家的楼顶。 那里有个巨大的露天平台,天空中下着小雨,他不顾整洁的衣衫,直接走入雨幕。 他在天台的最边缘踱步,望着远处星都浩瀚的灯海,焦躁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肩上的衣衫被打湿成深色,几分钟后,他甚至开始哼起了歌,又是白天那个怪异的艺术家了。 雨越下越大了,许飞扬抬头向天空,自言自语:“又失败了啊。” “还是没有日出,明天说不定就是个好天气了。” 整个世界都是澎湃的雨声。 顾九嵘看到许飞扬转身,背对着平台的边缘,背对着远处的灯火,朝他们两人笑了笑。 下秒他身体后仰,无声地坠落下去。 顾九嵘愣住,身旁的顾钺却不为所动,好像预料到这件事情早就会发生。 顾九嵘跑到平台边缘往下看,许飞扬正躺在花园的鲜花丛中,雨中飘摇的花依旧鲜艳,遮住了他身下漫开的血液。 他的表情很冷静安详,还有隐隐的期待,好似这只是一个梦境。 在刹那,顾九嵘想起顾钺说的话,想起星门内那永不停息的时钟声,想起指针碰撞时的清鸣。 他拿出终端。 模拟钟表上,时针分针秒针重合在十二点。日期跳动,却在闪动间,重新回到了七月十八。 顾钺在他身后说:“这里是许飞扬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神厨小福钺和铁齿铜牙顾九嵘的故事 两人加在一起不但能征服宇宙还能毁灭厨房 开始扒堕落帝国了hhh 第79章 循环 早晨,门铃响了。 许飞扬和过去的几天一样,站在门口道:“我给电影寻找素材的时候偶然路过这里,发现花园里的花开得很茂盛,所以就过来看看花园的主人。” 顾九嵘坐在餐桌上,撑着脑袋听他说话,看他在客厅中旁若无人地走来走去,信手在草稿上写着什么。 这是时间重复的第三天了。 每个晚上临近十二点,许飞扬都会死一次,然后在十二点过后消失。每一日的早晨,他重新在阴云之下走来,敲开顾钺家的门。 时针不断向前,最后死死跳回了七月十八。就连每天早上翻滚的积云,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我们曾经全力阻止过许飞扬的死亡,”顾钺坐在桌边和顾九嵘说,“但是没有用。即使保护得再好,时间到了他还是死了,第二天不会记得任何事情。他和我们不同,根本意识不到这里是个时间的循环。” “所以,有没有可能他哪天没死,这个循环就解开了?”顾九嵘说。 “或许吧,光是阻止他死去已经够难了。”顾钺道,“而且和他失踪的其他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九嵘摸了摸鸽子的脑袋:“应该都死了吧。” “嗯。还有一点很奇怪,”顾钺瞥了眼那只鸽子,“就是堕落帝国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个星门。它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把我们困在这里。你看许飞扬在这里待了快十年,一点样貌都没有改变。” 顾九嵘耸肩:“谁知道那帮精神体在想什么东西。” 许飞扬接下来又去了花园,拿着他的全息设备在不断拍摄扫描——他和十多年前一样,执着地拍摄着自己的电影,每日都在为其取材。 顾九嵘昨天去了他的家中。和顾鸣家中的小房间一样,许飞扬那里堆满了手稿和诗集。书摊开了一整地,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废纸团堆积在角落,他的画布上永远都是一轮炽烈的太阳。 “你看到了么!”许飞扬指着那些画作眉飞色舞,“我的电影就差这个镜头了,我一定要找到最盛大的一轮日出,作为整部影片的结尾。” 顾钺说:“我们能看下你的电影么?” “当然可以!”许飞扬更加高兴了,将原片传给了他们。 窗外一只翠绿胸脯的鸟焦躁地叫着,许飞扬哼着歌,顺手打开窗户,把小鸟放了进来,任它在家中乱蹦乱跳。 于是昨天晚上,顾钺和顾九嵘挤在沙发上,拿着爆米花看那未完成的电影。 许飞扬的思路无疑是天马行空的,影片最开头,是一个人在灰蒙蒙的荒原上驾驶车辆。他戴着帽子,有着杂毛的围巾裹到了眼睛之下,他的眼尾有细纹。 车子很老旧,在荒原要是走得久了还会冒黑烟。 他每次都坐在路边,点一支烟,等那车子可以重新上路。 全片大概的内容,就是这个旅者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见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整部影片台词极少。不得不说,许飞扬的镜头下要不就是色彩极为寡淡朴素,要不就是浓郁到几乎要流淌而出。 画面上时而是黑白的高大楼宇,巨大的玻璃上倒映着天空白云与飞鸟,时而是夕辉的流金光泽碎入了小溪与荒原,远处层云似在燃烧,整个世界是橙红与赤金的交织。 孩童仰望星光的眼眸,刚下班的人背部被汗打湿。寻常的小平房,飘荡的薰衣草,飞速掠过星都、身上流淌着万千流光的列车,许飞扬把他喜欢的东西全部记下。 顾九嵘对文艺片一直不是很感冒,看了一会就昏昏欲睡。顾钺反而看得挺认真,逐渐一句话不说。 顾九嵘于是靠着顾钺的肩膀睡觉,半梦半醒中睁眼,看见巨大的投影上,雨水从天而降,一个灰黑人影在空阔的房屋中,身形纤细。 远处是别家明黄色的灯火,而她在不停歇的雨声里,轻盈地舞蹈起来。 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人,没有亮灯。来自地球时代的老旧留声机在播放,于是那舞曲沉闷而有杂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她旋转,揽住不存在的舞伴,认认真真完成了一场舞,踮起脚尖的时候好似一只优雅的小天鹅。 顾钺肯定是对这样的场景,有所感触吧。毕竟对于他来说,雨声或许从未散去。 于是顾九嵘忍着睡意,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脸上蹭了蹭,盘起尾巴,又半窝在顾钺的怀里睡着了。 梦里顾钺似乎轻吻他的额头。 今天一觉醒来,许飞扬还是在顾钺的花园里看来看去,准备着他未完的电影。 隔了一会叶正青过来了,见到顾九嵘愣了一下:“你终于出现了。” 顾钺咳嗽一声:“他……前几天生病了,一直在睡觉。” 顾九嵘:“……” 叶正青狐疑地打量一下顾九嵘,明显是不大信,但终究是没开口质疑。他和顾钺说:“顾兴言他们又去探索城市边缘了,我们要不要……看看能不能和他们合作?” 顾九嵘知道叶正青这个提议。这段时间来,双方明显是意识到,光靠自己要离开这个星都是不可能的,至少短时间看不到希望。 如果这个时候暂时放下矛盾,一起解决困境也不失为好方法。 不过以顾兴言那固执守旧的性子来说,不一定愿意。这几天光是没和顾钺他们起冲突,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只要顾兴言答应承诺过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顾钺犹豫片刻:“去试试吧,小心些。” 叶正青点头:“那我跟他去谈。” 叶正青又和顾钺交换了一下这几日的情报——大部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这里简直是一个死局。 叶正青走之后,顾钺沉默了一下和顾九嵘说:“今晚再问问许飞扬吧。” 每天许飞扬能够想起所有事情的时间,非常短暂。每当他试图说出什么东西时,死亡总会加快许多来临。这也是为什么,过了那么久他们也没得到太多的信息。 这天晚上,顾钺留了许飞扬吃完饭。 许飞扬吃完饭,就对顾钺的小提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拿起来,闭着眼睛,拉出激昂而令人热血沸腾的曲调,动作熟悉到好似无数次练习过。 顾钺看着许飞扬,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顾鸣曾经说过,许飞扬很喜欢拉小提琴,以前经常拉给他听。” “当时,”顾钺补充到,“他们的手写草稿能堆满整个屋子,许飞扬拉琴的时候,顾鸣就在旁边写着诗集。” “哦。”顾九嵘不知道顾钺为什么要突然讲起这个,“那真是可惜了。” “我这辈子见过很多的生离死别。”顾钺的目光落在了极远的地方,“如果你指挥过舰队,就会看到他们是怎么在太空里炸成一片火光的,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包括我的父亲和爷爷,他们都死在了西莉亚的手上。” 顾九嵘:“……” 顾钺看了看顾九嵘肩上的白鸽子:“这是西莉亚那只鸽子么?” 鸽子歪着脑袋看了看顾钺,扇扇翅膀,猛地啄了他伸过来的手掌。 顾钺:“……” 顾九嵘把鸽子扒拉回去,有些忐忑地点头:“应该是吧。也有可能是它的后代。” 顾钺盯着它看了几秒钟。 他最后笑了笑:“还算挺可爱的。” 顾九嵘琢磨不透顾钺是什么意思,但提起这个话题,尾巴还是直接垂到了地上。顾钺看了一眼他的尾巴:“藏好点,别让许飞扬看见了。” “怕什么,”顾九嵘说,“反正他明天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别吓着别人了。”顾钺敲他的脑袋。 大概十一点的时候,许飞扬的表情突然变了。他似乎在遭受极大的痛苦,抱着脑袋在沙发上坐了十多分钟,一直喃喃细语。 某个瞬间他猛地抬头:“我……我想起来了!” 他看着两人:“你们是听到我的求救信号了么?!联盟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说辞都和前几天一模一样,顾钺按照老样子回答他,然后立马说:“现在时间很紧迫,我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第一,这个究竟是什么地方?” “就是堕落帝国建立的星都吧,虽然是假的。”许飞扬显然很疑惑,“我们为什么时间不够了?” “很难解释。”顾钺说,“你是怎么发出求救信号的,这里怎么和外界沟通?” 这个问题他已经试图问许飞扬很多次了,但是每到这时候,许飞扬就会在字词刚出口时,迎来死亡。 许飞扬开口:“我在南……”话音刚落,他就紧皱眉头一声不吭地倒下了,迅速而干脆,不带半点犹豫。 顾钺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应该是猝死了。” 顾九嵘:“……这也太迅速了吧。” 顾钺叹口气:“不然我们怎么会问了那么久?换着问法都没能让他说出口。”他拿出终端,记录下许飞扬说的那半句话,试图拼凑出信息。 顾九嵘凑过去:“我们明天去星都南边看看吧。” “嗯。”顾钺点头,“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这天晚上,许飞扬安安静静地躺在客厅,看起来实在太诡异了,活像凶杀现场。顾钺和顾九嵘去了二楼,仍然是下着小雨。每天除了下午看得到夕阳,太阳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许飞扬被永远困在这样阴雨绵绵的一日,永远拍不到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 两人隔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玻璃,看外头浓黑的天幕。 一片寂静中,顾钺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顾九嵘的尾巴。顾九嵘又快睡着,直到他听到顾钺开口:“你知道么,联盟关于西莉亚一直隐瞒了一件事情。” “什么?”顾九嵘问。 “联盟一直宣称,西莉亚是被他们用堕落帝国的歼星武器消灭的。”顾钺说,“但是他们没有说,西莉亚是怎么被发现踪迹的。” “所以是因为什么?”顾九嵘疑惑了。 “她实在太狡诈,几乎不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就算暴露了,我们也不一定能捕捉到机会。她会出现在那个星球,是因为邵于封。那时邵于封和他的海盗舰队陷入苦战,我的父亲,也就是顾止战,提出了一个方案,就是利用联盟舰队把邵于封包围,利用立场暂时屏蔽掉虫王的意识。” 他继续说:“平时这种战术想要围住虫群,是不可能的,但是换作了舰队就不一样了。他后来……在这场战役的虫潮之中受到重伤,最后死去。” “但是这个本来是走投无路下产生的计划,竟然奏效了。” “虫王意识没办法与人类交流,所以邵于封和西莉亚平时,是用类似终端的通讯器。对于联盟来说,侵入这个通讯器的频道是一件难事,但不是绝对不可能。” “于是联盟让西莉亚相信,邵于封就在那个星球上等着她。” “她真的来了,只为了见邵于封。我们谁都没想到这点,毕竟这对于虫王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而且说实话这计谋并不高明,甚至称得上拙劣而破绽百出。” “与此同时,我们把邵于封剩余的舰队也逼到了那星球附近,歼星武器发动以后,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化作了尘埃。” “所以,”雨声中,顾钺望着玻璃上流下的水珠,“尽管让人不愿相信,她是有感情的。” “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有了感情,谁都不知道。只要她和邵于封死了,联盟就不必关心其他东西了。所以我们最初知道,西莉亚有……一个子嗣的时候,都是不可置信的。就算是最软弱的虫王,都知道要及时杀死自己未来的竞争者。” “一个臭名昭彰的海盗,一个残暴不仁的虫王,竟然假装起了父母,真是可笑。” “也有可能,西莉亚学习模仿了人类那么多年,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吧。” 顾九嵘愣了愣。 他就是因为这样,才活了下来。尽管他对西莉亚和邵于封的感情,淡薄到几乎为无。 顾钺说:“所以我一直在想……异族之间的事情,究竟有没有转机。” 在3003年,顾起还是个每年夏天看泳池美女的将军,因为想多娶几个老婆,灰溜溜地被离了婚——他的老婆年轻时是格斗冠军,据说把顾起给揍得鼻青脸肿,抱着孩子就走了。 也是在这一年,头发半白的他打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仗。 那时战况紧急,人类的一个可供居住的太空站被虫群包围,许许多多的普通人被迫在致命的战场上撤离。 其中就包括了顾起的妻儿。 虫群涌动如起伏的浪潮,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巡洋舰还未来得及脱离地面,就被它们生生扯了下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护甲就被扯下、腐蚀。 又一艘运输船在虫海的牵扯下,被拉回了地面——它是最后一艘了,其他的运输船都在顾起的指挥下、在无数护卫舰的牺牲下,抵达了安全地带。 然而顾起离开指挥岗位,不顾下属的死命劝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坐上了一艘护卫舰。 他径直飞向已满是菌毯的星球。 不计任何代价的飞行,加上与虫族对抗了一辈子的经验,让他奇迹般地穿梭过黑压压的虫族,重重砸在了星球表面。 他打开星舰的应急门,忍着坠落时浑身的伤痛和流血,还有插进腹部的尖锐金属,一步步走向已经坠毁的那艘运输船。 虫潮聚拢在他身边,一只只可怖的异兽张牙舞爪——顾起知道它们在干什么。喜欢玩弄猎物的劣根性,似乎根植在这个族群的骨子里,西莉亚这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顾起拖着身躯,在运输舰的残骸里搜寻。所幸这运输舰没有爆炸,还有幸存者在原地喘息,有些尚有意识,见到周围的虫群绝望地尖叫哭泣。 虫群已经不耐烦了,尖啸着开始翻涌,随时有可能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顾起气喘吁吁翻开几处大片的残骸,才在那之下,找到要找的人。 那个昔日的格斗冠军静静地合着眼,修长的脖颈被血污覆过,土沙泥尘掩盖了长裙。 顾起摸了摸她已有皱纹的脸,几秒过后,笑了笑:“……以前怎么没发现,其实还是挺好看的嘛。” 她至死都紧紧护着怀中的婴孩——他还活着,因为没了多少力气,只能小声地抽噎。顾起把孩子从她手中接走,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枪。 他轻轻拍了拍孩子,哄着说:“别怕,等你长大了也肯定和你老爸一样,是个大英雄。” 流血使体温慢慢冷却,他走向异兽通红的眼眸,无惧亦无怕。 上亿的虫群忽而停下了动作,如浪潮定格,海啸停滞。暗色的杀戮海洋已经覆盖了整个星球,只留下这小小的一片天地。 它们在看着顾起一步步向前。这是一场注定死亡的挣扎,血沿着他的脚印流淌。 十三分钟后,男人最后一抹呼吸也停下了,血沾满了襁褓,顺着边沿一点点留下。 他跪坐在地上半弯着腰,战士的身躯依旧不屈,至死都在保护怀抱的婴孩。 遥远的巢穴中,西里娅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这让她一贯精密的意识变得迟钝,整个星球汹涌的浪潮陷入死寂。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 全新的世界轰然洞开,激越的血脉回荡在心间。虫群意识完全混乱,西莉亚试图学习人类的一切那么多年,从没理解过的情感,在这一天终于爆发。 有史以来第一次,虫族退却了,她坚硬如铁的心裂开一条缝,光芒射入,耀眼而温柔。 她因这抹光获得新生,也为这光辉而死。 于是那名叫顾止战的婴孩被救了回来,于是就有了之后的一切故事。 顾钺说:“我原本一直拒绝接受,虫王是拥有鲜活感情的。但是……” 他看向顾九嵘的眼眸,笑了笑,揉揉他脑袋:“没事,睡觉吧。” 第80章 白鸽 许飞扬走在路上,街道上流光溢彩,人来人往,恍然又回到星都最繁盛的时期。 顾九嵘在他身边,听许飞扬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的电影和画作——他这时还没想起任何事情,执着地相信明天就会有一轮盛大的日出,好让他完成最震撼的镜头作为结局。 于是顾九嵘想,有那么多人都是一样的。不论是海盗、将军还是什么画家,他们从来想过结局来得与期望不同。其中幸运如顾钺,仍有死而复生的机会——尽管过去早已不可逆转。 顾钺和其他人试了很多次,都无法让许飞扬早些想起这里的一切。 今天和此前分毫无差,顾九嵘和许飞扬在街上走着走着,许飞扬脸色突然就变得痛苦而扭曲。 他在地上抱着脑袋蹲了一阵,猛地抬头:“我想起来了!” 接下来又是一模一样的对话,顾九嵘是应该问他些关键问题的,但前几天这问答一直无果,他便随性换了个问题。 他说:“你记得顾鸣吗?” 许飞扬愣住了。 巨大的飞行器从他们头顶飞跃——它在这个时间段已经极为扭曲,半边是半透明,半边被漆黑覆盖。它掀起的气浪吹乱了许飞扬的头发,他眼里倒映着灯海。 数秒后许飞扬说:“他……他怎么样了?”语气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好似收敛起一身的怪异尖刺,不再是疯狂的艺术家,只是普普通通、询问自己爱人近况的人。 顾九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告诉他,顾鸣已经为了权力结婚了?告诉他,顾鸣已经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告诉他,顾鸣已经死了? 还是告诉他,与顾鸣结婚的人侧脸很像你?告诉他,顾鸣只是想返回地球?告诉他,顾鸣直到最后都想找到你? 顾九嵘憋了半天,情商实在不足以让他做出决断。他说:“他很好,过得很开心。” 许飞扬明显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幸好他没有一直挂念着我。”他笑了,“等我回去可以好好教训他了。” “……嗯。”顾九嵘说。 许飞扬立马又紧张起来:“唉我还没问你,联盟知不知道我发出的坐标?!” “他们不知道。”顾九嵘还是这样回答,“但是我们会找到办法出去的。”他犹豫一下,这次换了一个问法,“你有没有去过,星都南边的什么地方。” 许飞扬微微瞪大眼:“我就是打算在那里发出信号的,你怎么……”话音刚落,他被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摔倒了。 顾九嵘:“……”他把许飞扬翻过来,果然已经歇菜了。他看了看时间,接近十二点。 这不是他见过最过分的死法,这几天他见过许飞扬触电死掉,掉水里淹死,还有一次好好地走在路上,一盆花就砸了下来,不偏不倚砸中他的脑袋。 指针归零,又是新的一天开始。 许飞扬在他脚边消失,等到明日他又会敲开顾钺家的门,笑着说能不能欣赏花园里的花。 顾九嵘正打算回去睡觉,终端就接受到了一条消息。 这里的终端受到的干扰很大,无法和外界联系,但如果小范围的相互沟通,还勉强能达到。 消息上是顾钺让他来找他。 于是大半小时后,顾九嵘来到了星都边缘茂密的丛林中。这里很安静祥和,偶然有夜行的鸟类与昆虫出没。白鸽子停在他的肩上,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顾九嵘很快到了顾钺定位的地方。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艘巨大星舰的残骸。 正是许飞扬乘坐过的那艘探索舰,他现在电影中拥有的许多壮丽镜头,都来自这次旅程。 不少“黑斗篷”的人围绕在周围,研究那残骸。顾九嵘找到顾钺:“你是想修复这艘星舰么?” “或许可以。”顾钺说,指了指里头,“但是你最好自己进去看看。” 顾九嵘绕过暴露在外的狰狞残骸,进到里头。还有一些人在里头打着手电,研究着什么。顾九嵘在这残骸中看到了许多具……尸体。 他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这些尸体完全没有腐烂的征兆,除了身上有致命的伤痕,看上去像是静静闭眼歇息的生者。 他绕过坐在指挥台附近、腹部被一大块金属插入的指挥员,又走过几个躺在地上、身受重伤的联盟战士,最后到了星舰的深处。 那深处散乱着画作与诗集,颜料散落在许飞扬的身边,把他的白色衣衫溅得多彩。 他已经死了。 能在精神海中与顾九嵘接触的,果然不是人类。他们现在看到的许飞扬,多半是堕落帝国的某种未知力量,令许飞扬能够以精神体的形式活下来。 而他的躯体永眠于此。 顾九嵘出去,问顾钺:“为什么这里只剩下许飞扬了?其他的联盟战士在哪?” “不清楚。”顾钺说,“我们调查了现场,能观察到的就是,其他人的伤几乎都是能短时间毙命的,只有许飞扬的伤势稍微好些。说不定是只有他,真正活着进入了这扇星门。” “那破除这个幻象以后他会怎么样?”顾九嵘说。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有一队联盟战士被堕落帝国的精神所控制,就是像这样见到了许多幻象。他们中有人像许飞扬一样死去,虽然同队的人声称在幻象里他还活着,但实际上我们早就发现了他的尸体。”顾钺顿了下,“简单来说,许飞扬是人类,不可能永远以精神体的形式存活。” “哦。”顾九嵘回答。 回去的路上繁星满天,车辆驶进城市以后星光难免就暗淡了。 顾钺坐在无声的车子上。窗外光影错落,他侧脸英俊,好似画卷:“顾鸣也不算太孤单。堕落帝国至少证明了,精神这种东西真的存在——或许在我们的文化中,它更会被称之为灵魂。” 他笑了笑:“也就是说,我们死之后说不定不是一片死寂,而能看到星辰大海,和所有已故之人。” 顾九嵘沉默了一阵,突然凑过去在顾钺脖颈上蹭来蹭去。 顾钺失笑:“你这又是做什么?” “蹭下味道而已。” 顾九嵘半窝在顾钺的怀里,车窗外流光掠过。 他逐渐昏昏欲睡,顾钺的气息就在旁边。于是这时候他想,不论顾钺最后会做出怎么样的决定,他都能够接受。 毕竟他能拥有的时光都是真切的,即便独自流浪在宇宙,也能想起顾钺的琴声。 身为人类,寿命的极限是怎么都无法突破的。但如果真的有灵魂那种东西,他希望顾钺能离去得晚一些——不然在他征战至死前,黄泉路上都太孤单了啊。 如果可能…… 他们应该像顾九嵘认定的一样,携手征服星辰大海。以他们两人的能力,又有什么障碍能够抵抗? 何况如果现在于堕落帝国的境内。半梦半醒中顾九嵘这样想,说不定叶正青提到过的永恒船坞,也能被找到。再不济,至少也能窥见堕落帝国强盛的些许缘由。 还有左自明……这个人必须要为当年的行为付出代价。 复仇之后,顾钺就能真真正正,打自己的战役了。 那么一想未来还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和顾钺一起做,顾九嵘又有些不甘心了,从睡梦中醒来骂了顾钺一句:“死渣男!” 顾钺:“……?” 第二天一大早,比许飞扬更早来的是叶正青。 顾钺的终端上已经收到消息,但叶正青还是执意过来找他。他气喘吁吁地说:“那家伙终于答应了,榆木脑袋开窍了啊。” 顾钺笑:“迟早的事情。” 是联盟那边的人,终于愿意暂时和他们合作,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了。顾九嵘回想起顾兴言那一板一眼的做派,老干部般的言行,想他能答应这种事情真的是不容易。 接下来的几天,双方在交流各自的情报。每天晚上顾钺都告诉顾九嵘最新的消息——即便是这样,离开还是毫无希望。 他们去了星都的南边搜寻,但这范围实在太大,人力不够只能一点点探查,不放过一点可疑的地方。 可惜在不接触许飞扬的情况下,跟踪他前往那个发送信号的地方,并不现实。 简单来讲,一旦他们有这种企图,许飞扬就会光速暴毙。 但如果不是军部出身的许飞扬,能够知道那地方,那么他们肯定能找到。 这里时间的流逝不规律,他们的一切感官都被扰乱,根本不知道外界度过了多长时间。顾九嵘来之前,顾钺他们甚至只觉得时间过去了两三周。 如果被困得时间再长一些,他们也会和叶正青一样,被放弃寻找、确认死亡吧? 顾九嵘试过很多次从这地方接触到虫群意识,但毫无作用。堕落帝国强大的精神体存在,本来就是对虫王意识最好的抑制。 “这么一说,”有一日晚上,顾钺这样和顾九嵘说,“你之前似乎……也被堕落帝国袭击过。” 顾九嵘当然记得这件事情。 自从他进入成熟期之后,过去的很多事情都清晰起来。 当年他并不是死在了顾钺手上。顾钺那时已经被毒杀,和他交手的是迅速被发现才能的左自明。 双方的实力势均力敌。顾九嵘当时年幼,远远不如西莉亚的强大,而虫群初显狂暴的锋芒就被联盟高度重视。 理论上来说,他应该在暗处成长一段时间,才与人类交锋。 但他做不到,骨子里蠢蠢欲动的征服欲望在驱动,令他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比任何一个虫王都要急切。 整个种族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一开始战局胶着。 直到堕落帝国再次归来。 此前西莉亚就被堕落帝国袭击过一次——这一点非常奇怪,因为堕落帝国主动进攻的次数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遭遇战。 那次袭击削弱了西莉亚的许多力量,整整数个月,那片空间里飘荡的虫群尸体都没有飘散。大量虫族的损失,成为她死亡路途上的又一块落石。 而现在,堕落帝国再次奔向虫群。 西莉亚尚且应付得如此狼狈,年幼的顾九嵘就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大量的虫族在不可挑战的力量下,灰飞烟灭,化为尘埃。与此同时联盟再次来袭,两面夹击之下,便把他逼到了绝境。 最后他似乎是死在堕落帝国的歼星武器下,似乎是联盟的舰队鱼雷与激光之中。 但这不重要,他又回来了。 顾钺说:“你可能不想提起这件事情,但是,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堕落帝国会突然袭击你和西莉亚。如果能知道他们更多的动机,说不定就能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占领地球了。” 顾九嵘拿着一包薯片在吃:“那我怎么知道呢?” “你当时没有惹他们么?”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想找死,没事去惹他们。”他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好像记得……西莉亚和邵于封说过什么。” 他皱着眉头回想,可那时实在太久远,他还是最幼小的时期。 他只能记得模糊的光影,两人交谈的声音,还有脸上的笑意。 初升太阳的光辉从地平线射来,邵于封讲了什么事情,笑着上去试图用胡须去扎西莉亚,然后被西莉亚一挥手给拍岩石里了,半天卡着出不来。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星光漫天的时候,那两人会在一起眺望穹宇。 星球虽然气候温和,适宜生存,但对于邵于封来说还是太冷了,他便生了一堆火。西莉亚指挥几只虫子搬运木材,慢慢烧了一整晚。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好似蔓延到星球的尽头。 “……有了那个东西之后,”邵于封似乎低声说了什么,“我就可以永远在你身边了。” 西莉亚没说话。坐在她头顶的雪白鸽子歪着脑袋,咕咕叫了两声。 邵于封拿手肘拱了拱她:“怎么样,你怎么都不表现得高兴一点?你这样我好伤心的。” 西莉亚面无表情地点头:“嗯。高兴。” “你看,我多厉害啊。”邵于封眉飞色舞起来,“什么种族极限都是假的,都在我的脚下了。” 西莉亚仍然是以生硬的口音道:“我们偷了,他们的东西。他们,有可能找过来。” “或许吧。”邵于封耸肩,“说不定我们会因此而死呢。但是啊,这种酣畅淋漓的战斗不是很好么?我们可以奋战到生命的最后一秒种,死的时候都是彻头彻尾的恶棍。”不知道是觉得哪里好笑,他大声笑了起来。 西莉亚点了点头:“是很好。” “而且就算我们死了,”邵于封似乎是望向了……顾九嵘的那个方向,就连嗓音和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那东西还可以留给这个小家伙,他说不定也有能用到它的地方。” “但是,”他笑说,“在堕落帝国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可是连时间都战胜了啊。” 记忆中止在这,其他部分再也没有印象了。 顾九嵘皱着眉和顾钺说:“他们似乎是……偷了堕落帝国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邵于封说过,有了那个东西他就能够战胜时间。” “时间……”顾钺喃喃道。他沉默片刻,忽而抬头说:“等等,虽然两件事情可能没有关系,但是许飞扬在这个地方将近十年了,他一点都没有变老。” “你的意思是,”顾九嵘反应过来,“堕落帝国强大到能控制时间?” “这个不是很有可能。”顾钺说,“不然我们从最开始,就不会有挑战他们的机会。但是会不会……有某种东西能让人类拥有不老不死的生命,就像是现在的许飞扬?因为我当时作为指挥官的时候,曾经和邵于封谈判过几次,他确实有提到类似永生的话题,并确实相信这个东西能够实现。” 他继续说:“许飞扬确实是精神体了,但是从我们破译的堕落帝国的一些文本来看,堕落子民本身也有寿命的限制……”他皱眉,“他们说把那东西留给你了,你没有印象?” “半点没有。”顾九嵘说。 “但是如果那个东西不在你那里,”顾钺说,“堕落帝国也没必要攻击你。” 顾九嵘耸肩:“或许他们单纯把我当作西莉亚了。” “嗯,也有可能。”顾钺笑了笑,揉揉顾九嵘的脑袋,“……是我这几天太紧张了,这两件事情大概没有半点联系。” 顾九嵘盘着尾巴漫不经心地想,如果真有那么神奇的东西,拥有它的人大概已经很厉害了,绝非他们能够企及。 他们说把那东西留给了他…… 在他身边,没有什么恒久不灭的生命、或者从未腐朽破损的东西啊,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还害得他被堕落帝国袭击。 顾九嵘收回杂乱的思绪,趴在顾钺身旁。 窗台上的鸽子望着顾九嵘,咕咕叫了两声,和往常一样飞到了他的肩上。 它的眼眸温柔,羽翼雪白。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咕咕咕 第81章 观星 顾兴言在客厅里坐着,腰背笔挺,面色严肃。顾九嵘已经听了这家伙,讲了大半小时枯燥无味的猜测和方案了——要是换任何其他人,恐怕都无法把事情陈述得如此枯燥,如此毫无情绪。 而显然,顾钺非常适应他这种说话方式,大概是同为顾家人的……灵魂共鸣。 讨论谋略的部分,顾九嵘插不上嘴,他就趴在沙发上玩终端,偶尔抬头,看见许飞扬在顾兴言的背后拉着小提琴,翩翩起舞。他时而旋转到了顾兴言面前,时而就差把小提琴凑到他耳边了。 顾兴言面无表情,许飞扬在他面前旋转带起的风,把他的头发都带了几丝散乱。他淡然地和顾钺商讨许久。 顾九嵘越看这场景越觉得奇怪,一个联盟将军一个叛逃者,两个本该杀得你死我活的人,边喝茶边平静地讨论战术,自己一个虫王在旁边玩终端游戏。 最后商讨快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 顾兴言起身,和顾钺说:“如果我们真的能出去,我会遵守我的诺言,两个月内不再带领任何舰队来追杀你。” “没有必要。”顾钺往沙发一靠,懒洋洋地笑,扬了扬下巴,“有本事你可以来试试,能不能杀了我。” 顾兴言没有对这种,近乎挑衅的言论做出反应。 相反他在门口站定,犹豫几秒后说:“虽然以我的身份问出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是,你为什么要背叛联盟?这种行为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好处,你也不会狂妄自大到,真的以为能靠这一战掌控联盟。” 顾钺说:“你现在效忠的,是联盟还是左自明?” 顾兴言说:“这两者并不冲突。他是人类的英雄,贡献不会被任何一人超越,我理应听从他。顾家一向是军人出身,服从是我们的职责。如果你是指他因为资源匮乏,想要放弃一艘方舟的这件事,这种事情必须得有一个人来决策。” 他顿了顿:“如果牺牲一部分人,能拯救大多数,我认为是值得的。” 顾钺道:“你知道他的过去么,你知道他为什么支持方舟计划吗?” “并不。”顾兴言说,“我也没有要猜度他的意思。这些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如果你坚持如此的话,”顾钺说,“我也不能说什么。我不能接受左自明放弃方舟的做法,因为我无法看到,自己没有奋战到最后一刻,然后死在那些人之前。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道路,我自认没比你高尚到哪里去。” 顾兴言愣了愣,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两天之后,在星都南边的探索有了结果。 观星台。 正是顾钺和顾九嵘最常去的那个观星台。从那里是这方舟之上,唯一能见到真正星海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终端对外界的信号竟然出现了波动。这或许是虚假星都内,精神阻碍最薄弱的地方。 于是现在的问题变成了,该如何往外发送求救信号。 许飞扬能往外传送信息,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精神体了。他也只有每天晚上,想起一切的时候才能传达信息。 即便是每天都把许飞扬拉到这里,不间断地求救,也无法改变什么。第一是精神波动的信号,人类不可能接收得到。第二是,他的精神散播的范围非常小。即便人类的某种仪器,能够观察精神的波动,如果他们不接近星门,或者堕落帝国的这块星域,根本察觉不到。 顾兴言说:“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闯入堕落帝国的领地然后来到这里了。方舟上的资源本来就不够。” 顾钺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会有人来救我们。” 顾九嵘在旁边幽幽看了他一眼,无声地抗议:我不是来了么。 顾钺赶紧揉了几把他的头发,以示安抚。 顾兴言说:“我让几位科研者在这里研究,要是有结果了就告诉你。” “行。”顾钺点头,“我们继续探索星都,还有询问许飞扬。” 说是询问许飞扬,实际上事情没有半点进展。那家伙白天拍电影,晚上写诗作画,时不时就在屋里放声高歌,唱到高潮泪流满面,或者大声朗读诗集,读到兴起手舞足蹈。 顾九嵘和他相处了几天,已经对他的奇异行为习以为常,虽然许飞扬毕生所追求的东西,他不能理解。 他现在每天,除了尝试呼唤虫群意识之外,就是在试图从他的鸽子身上发现什么。 在最初他就想过,西莉亚究竟想告诉他什么东西。如果这鸽子真的是西莉亚当年那只,那么长生不死这件事情,就是真的。 而且就连虫族和利维坦都没能进到这个空间,白鸽却一直跟在他身边。 本来他对这东西毫无兴趣,但刹那,有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中: 如果把这个东西给顾钺呢? 当年邵于封找到这个东西,不就是为了和西莉亚在一起么? 若是有了陪伴者,那么漫长的生命也会变得不再孤单吧。 这个念头在心里疯狂滋生,根本无法抑制。于是他每天都盯着白鸽研究,甚至还把戒指摆在它面前晃悠。 那雪白的小生物却丝毫没有察觉主人的焦虑与期待,淡定地点着头,在窗沿走来走去,不时歪着脑袋咕咕叫。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或许是两周,又或许是三周。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太模糊,顾九嵘根本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晚上他躺在顾钺身边,尾巴懒洋洋地搭在那人的身上。他偶然便会想,许飞扬完全察觉不到,自己在时间的死循环之中,那他们会不会也是如此? 有可能他们也一直在这一天循环,只是每天醒来,依然认为周围的一切是新的。 也有可能,他们也已经像许飞扬一样死去了。 顾九嵘把这个疑惑,和顾钺说了。顾钺放下终端,笑了:“我们确实没办法证实。这也只是这个世界上,诸多不明了的事情之一。” 临睡前,顾钺和平常一样亲了亲顾九嵘的额头。他说:“但是往好处想,如果真的在今天无限循环,那么我已经亲了你上千次了。说不定等到了一万次,一亿次,就会有不同的事情发生。” 于是顾九嵘睡了个好觉,心满意足地迎来了第二天。 阴雨连绵的一天又一天过去。来这里的人都绝非软弱之人,只是低落的情绪难免还是在蔓延。 许飞扬每日等着他那轮盛大的日出。他在雨中西装革履,独自跳着踢踏舞。他在屋顶上坐着写诗,乌云沉沉压在头顶。悬空巴士飞掠过星都,他靠着站台的透明挡板看书,雨滴从透明镜面的背面淌下,亮晶晶的。 “你看,”许飞扬总是这样和顾九嵘说,“电影一旦拍完了,肯定是能震动整个星都。即便是没有那么成功,我这辈子能有这一部作品已经满足了。” 他继续轻松而满怀期待地讲下去:“这还多亏了他给我的资源。如果他没有帮我,我可能得等个十年,才能开始拍摄……”他皱眉,“但是、但是……诶他叫什么来着?” 有时候顾九嵘就会想,如果顾鸣这个时候在他身边,许飞扬肯定是很高兴的吧。 而关于观星台的研究,终究没有什么结果。顾九嵘去过那里几次,在那里他确实能勉强感受到虫群意识,但是远远没有到可以操控的地步——毕竟堕落帝国境内,是没有虫族存在的。 直到几日之后,顾九嵘发现,白鸽极为抗拒前往观星台。每次他过去时,它都会厌恶地从他肩上飞走。 这会不会和西莉亚给他留下的东西有关? 于是第二天,顾九嵘强行把鸽子抱进了观星台之内。一开始它扑腾得很厉害,但是进入观星台的那一刻,就彻底安静下来。 顾九嵘松开手后,它在空旷的空间里飞来飞去,时不时还啄一啄天文望远镜。 它比平时相比,异乎寻常地安静。 几分钟之后,它在栏杆上站定不动,歪着脑袋看顾九嵘。顾九嵘走到它身边,它扑腾了几下翅膀,橙黄喙中叼了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顾九嵘伸出手,它把那东西放在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枚银白色的戒指,有着奇特的光泽,这一眼望过去,好像光辉之中沉浸着万千星海。刚一入手就有沉甸甸的力量感,好似手握住了无数精神体的精华,暖洋洋的。 很特别的重量,不会过重也不会太轻,光是握着就有安心感。 然后白鸽的羽毛开始迅速灰败,温柔的漆黑眼眸变得暗淡。它迅速衰老,最后身躯蜷成小小的一团,只剩下死灰的色彩,几根飘荡的羽毛。 它死了,回归它本该有的结局了。 “……怎么了?”顾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顾九嵘回头,手中的戒指却开始发光。 准确地说,观星台巨大的全息屏幕上,万千星海都在与它呼应,爆发出绚丽的光。刹那好像群星的盛宴,整个宇宙在欢呼,富有生命地呼吸。 那一大片、令人心驰神往的璀璨绽放于他的身后。 顾九嵘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脸上有细小的水滴。 浑身很累,他很勉强才睁开眼,看见熟悉的灰黑色天空,阴云翻滚。他坐起身,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 他正处在一个荒原中央,四下无人,环绕周围,场景却是完全陌生的。 就连天幕、地面土质,和空气里的味道也是陌生的。荒原的极远处有星舰起飞,成排冲向天际。 顾九嵘认识那些星舰。 它们只属于地球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复联令我心碎… 第82章 地球 雨后的空气清冽,若是深吸一口,能闻到温柔的水汽扑面而来,却又不显得太潮湿沉闷。走在城市里,厚重的灯光拦住了星空,即便再怎么眺望,都无法见到最澄澈的穹宇。 顾九嵘走在街道,周围没有任何飞行器,也没有全息设备。就连投放广告的屏幕,都远远不如星都的流畅,画面色彩分外单调,不够细腻。 这里没有终端,他们在用一种名叫手机的东西,功能非常少。而星舰也简陋得可怕,完全不如之后联盟拥有的精良军队。 但是现在,整个星球还是一体的,人类齐心协力联盟万众一心,死守着家园,所以西莉亚也无法那么快掠夺这块土地。不似多年以后,科技有了飞跃发展,这个种族的力量却开始分散。 人心——顾九嵘听顾钺讲过这个词。 他不理解这个,在他看来,左自明会毒杀顾钺,就已经是他见过最险恶的事情了。虫族从来不会在背后捅刀子,即便是虫王之间,也不存在一点虚伪的亲切和结盟,厮杀便是纯粹的厮杀,掠夺也无需戴上道德的假面。 他走在这川流不息的星球,想原来多年之前,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这就是顾钺的世界啊。 于是他打量这个地方,多少有了亲切感,尽管他对街上的行人全然是冷漠——他们都是异族。 这种冷漠在他彻底进化完之后,来得越发明显。长时间在宇宙的漂泊,或许那足以让水凝成冰的寒冷,带着生存的本能,重新扎根回来了心中。 无数个夜晚里,在越发澎湃的、对于征服的渴望中,他扪心自问:如果要你对人类下手,你下得了么? 除却顾钺,他确实有颇有好感的人类,比如老李比如许花花,叶正青勉强……算是一个吧,反正不讨厌。 但是那一点点的温情,并不能阻止扩张领土的本能。即便因为有顾钺在,他不会对联盟出手,也会前往别的星系。那种令他能俯瞰整个星空的冲动,永远驱策着他去征战。 顾钺救了那一艘方舟的人,却没有多少人有感激之情。虽然一部分原因是,他们不完全知道真相,但顾九嵘仍能听到他们冷漠的猜测,和对顾钺的恐惧——在他们看来,顾钺和顾鸣都是同样的恶徒,背叛了顾家与联盟作对。 那段时间,顾九嵘去过几次地下的避难所,只看见他们惶恐的脸。 有人是认得他的,知道他曾经在顾钺身边辅佐他探案,于是他高声喊了出来,一时乌泱泱、没精打采的人群沸腾起来。有人尖叫着退远,有人脖颈上青筋暴起,要上来揍他,擒住他向联盟邀功或者单纯泄愤。 毕竟在他们看来,顾钺扰乱了他们平静的日子。 顾九嵘是什么身手,轻轻松松就避开了他。 他看着沸腾的人群,想,原来顾钺一直要护着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人有什么好护着?又不像是虫群,永远不会背叛他的指令,最后得了好处,又轻而易举地被蒙骗,说不定还会和左自明那帮人一起义愤填膺地咒骂顾钺。 他们没有出众的才华,没有奋战至死的决心,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换在虫族中是要被淘汰的弱者,现在却因为数量众多,变得可贵起来。 对于他来说,这是分外奇怪的逻辑,比那些音符诗篇还要难懂。 现在那些咒骂者丑陋的面庞,逐渐和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重合。 或许是时间完全不同,疏离感一直存在于心间,于是暴戾便酝酿得更加肆无忌惮。顾九嵘在这地方游荡着,看着街上的一切,看孩儿啼哭看女孩笑闹,看黑犬咆哮看气球升空。 最后这戾气还是被理智压了下去。 顾九嵘在这个地方已经大半天,还对怎么回去毫无头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返过去。 他不觉得特别震惊,毕竟连复制整个星都,单独创造一个时间无限循环的地方,堕落帝国能做到,那么回到过去……也不算完全不可能吧?他只觉得分外烦躁,又和顾钺分开了。 顾九嵘查了查年份,这时是3029年,距离顾钺因毒杀死亡还有六年。 他走着走着,突然被屏幕上的画面吸引。 那上头是一队队的星舰,正全副武装。不同的指挥官出现在上头,说着激励人心的话语,最后是这时的联盟首席出现,表达了对战胜邵于封和西莉亚的信心。 顾九嵘盯着那屏幕,本来是想找到顾钺的身影。 内心有些不知名的紧张,他从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个机会,能看到……一切发生之前的顾钺,那个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顾钺。想必和他认识的那个人不同吧? 他会是怎么样的态度,怎么样的身高,怎么样的眼眸?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如出一撤的神态?身上气息是不是一样好闻? 于是顾九嵘近乎贪婪地盯着那巨大屏幕。但是在一排排掠过去的士兵里,他看到了另外一个面容。 左自明。 尽管现在的他年轻,目光闪烁,还下意识微微地缩着身子,好像是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顾九嵘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了。 于是一个念头猛地窜上心间:如果他现在就把左自明杀了,那么顾钺是不是,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了? 这个念头在疯狂发酵,顾九嵘突然就不急着找回去的方法了,脚步几乎是立马快起来。他记得顾鸣跟他提过,这段时光里左自明住在哪个城市。 那也是顾钺所在的城市。 顾九嵘本来想坐飞行器去那城市,研究了半天才发现,这边的飞行器还没投入民用。但是他搜到了一种叫“火车”的东西,据说要买票才能上。 他又研究了半天。这个时期的文字和未来的并不太相同,他看得很费力才能勉强看懂,然后发现他要什么……“身份证”才能买票。 那是什么鬼东西?顾九嵘疑惑了。他仔细回想自己看过的地球资料片的内容,对这东西只有个大概印象。 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这玩意。他不知道这个时期,地球有没有监测虫族的东西,也不敢冒然进行召唤。如果他真真正正回到了这个时代,那么如果操控虫群,西莉亚想必能感受到他的虫王意识吧,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惹上新的麻烦。 顾九嵘又开始研究地图,发现那城市离这里不远,如果坐车的话三四个小时就能到。 但是,又哪来的车呢? 顾九嵘边走边想着办法,直到他下意识快走到火车站旁边,看到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举着牌子,上头几个歪斜大字写着“包车去xxx”。 这是什么东西?顾九嵘停下脚步,打量了一下,那举牌子的大娘立马热情地围上来:“小兄弟是不是想坐车啊?你要去哪啊?唉出门在外的学生仔都不容易,给你便宜点算了。” 也就是说,可以去到他想去的地方?顾九嵘迟疑了一下:“你们去邻市么?”他在地图上点了点了,“就这里。” 他的口音在这里显得奇怪,那大娘愣了一下,还是满脸堆笑:“去的去的,包车呢。就差一个了,你来得正是时候!正是时候!”说罢就把顾九嵘往车上拉。 顾九嵘觉得事情诡异,这个土地上的风土人情他好像有点……不能理解,热情到超出想象。但反正这人能把他带过去,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体态丰腴的大娘拉着他,走到了一个造型诡异的……面包车前头。顾九嵘在资料片见到过这种车,据说能载挺多人。 于是顾九嵘钻了进去,里头一帮光着膀子的纹身大汉盯着他。座位被他们壮硕的身躯挤得满满的,只留下了一个分外小的位置,在最后头。 顾九嵘弯着腰经过他们,闻到了浓烈的烟味。 这个时代的烟味呛鼻,不像是星都里的烟草,旁人闻起来温和无害,抽起来却像是火,爽快到了极点。于是顾九嵘皱着眉,挤在最后排之后打开了窗子。 大娘在外头哟呵一嗓子:“人满了走吧!”她油光满面,分外高兴的样子。 于是戴着鸭舌帽的司机踩下油门,顾九嵘只感觉后背被猛地一推,然后从发动机……应该是发动机的部分,传来诡异的声响,排气管有几缕黑烟。 顾九嵘:“……”总感觉有点不靠谱呢。 车上挤着的光膀男人应该是一行人,车开动以后就开始大声谈笑,浓烈的烟味连窗外风都吹不散。偶尔兴起了他们还笑得前仰后合,整个破旧面包车都在左右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九嵘闲得无聊,就听他们讲话。 他们大概不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人,谈论的都是打架的事情,混着些顾九嵘听不懂的黑话。手机还大声外放着一些奇怪的歌曲,音质又粗糙又难听,只有满耳朵的动次打次,配合了什么“想你爱你”之类的歌词。 也不知讲了多久,他们终于有一人注意到了顾九嵘。他长着络腮胡,说:“小兄弟,你是学生吧?”讲话时满嘴的烟味冲出。 顾九嵘说:“不是。” 对方哦了一声:“那你打工不?” 顾九嵘回想了一下:“不算是。” 络腮胡说:“看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游手好闲了?”旁边立马有人用手肘怼了怼他:“怎么,虎哥还有说别人游手好闲的时候啊!”车上顿时充满了大笑。 络腮胡白了他们一眼:“他妈的少侃我几句不会死!”他再次转向顾九嵘,“诶,哥是说真的啊。” 闲着也是闲着,和他们聊聊,说不定能更了解顾钺的家乡。顾九嵘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碧空”的经历,编造说:“我……刚从监狱里出来。” 那地方某种意义上讲确实是个监狱。 络腮胡愣了愣,拍拍他的肩:“没想到小兄弟也进过局子。犯什么进的,有受委屈不?” “没受委屈。”顾九嵘说。理论上来说,那监狱还是他爸建的。 “不瞒你说,哥几个也进过几次。刚开始的时候怕得要死,后来就没感觉了,家常便饭了。”络腮胡说,“哥虽然没啥资格劝你,但是知错就改,咱们还是一条好汉。哥反正是改不了了!”他放声大笑。 真是些奇怪的人。顾九嵘想。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仍然是驱之不散的烟味,低俗下流的笑话,劲爆低劣的音乐。冒着黑烟的面包车在路上倔强地开,好几次差点熄火,硬生生又被司机救了回来。 无聊时顾九嵘望着窗外,想要把这里并不漂亮的天空,多看几眼。毕竟这个天空,也是顾钺心心念念、反复凝视过的天地。 五百年后的顾钺知道了云层之外、星系之外的秘密,但是那种仰望天空的渴望,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只要……只要杀了左自明,顾钺的人生就能回到正轨。他会是人类历史上,最闪耀的那一抹光,联盟会为他的荣光欢庆,人们会对他感恩戴德,传颂战绩。 面包车晃晃悠悠,终于来到了另一个城市。此时也是晚上,灯海远远亮起,竟然让顾九嵘有了回到星都的错觉。 面包车没有直接开向城市,反而驶进了路途上一个小镇中诡异的小巷里,车门被猛地拉开,一个同样丰腴的大妈扯着大嗓门说:“交钱了交钱了!每人五百!” “宰人是不?!”有个男人瞪着眼,“说好每人七十的。” 大妈打量了一下这一车人,着重看了看他们的刺青和肌肉,语气变得好了些:“这不路上耗油多么。你这车不能说白坐就白坐吧,这样,我给你们便宜点,大家每人给个三百就够了。要不接下来的旅途可跑不完,你们走过去要两三个小时,好累的。” 车上立马躁动起来。顾九嵘靠着椅背在后头,看他们争执,光膀子大汉吵起来脏话乱彪,大妈的一把铜锣嗓子也不含糊,震得人脑袋发晕。 好不容易双方都争得累了。司机不愿意往前开,大妈气得跳脚,大汉们也赖着不下去,就要讨个说法。 顾九嵘不耐烦了,在一片寂静里向大妈开口:“我蹲过监狱。” 大妈一瞪眼:“怎么!威胁我啊!我今天偏偏就不让你走了,小偷小摸还有理了!” 立马有人啐了她一口:“宰人就有理?!哥们这就让你明白点做人道理!” 一片混乱里,顾九嵘说:“我杀过人,十几个吧。”他回想起“碧空”的经历和联盟的战斗,把人数往死里压了压,不想太吓着别人。 话音刚落,车上一片寂静。 大汉生气到通红的面庞凝固了,大妈的嗓子也不再发出噪音了。 “那、那你怎么还出来了?”络腮胡颤巍巍地问。 “年纪小,放了。” 几秒钟以后,大妈默默关上了车门,司机哆哆嗦嗦踩下油门,二话不说就奔向了城市。 顾九嵘:“……”他好像对正常人类的理解,还是有点偏差。 到了地方,那司机硬生生没敢向顾九嵘要钱。顾九嵘本来也没钱给他,省得麻烦下车就走了。 临走前,络腮胡给他塞了一包烟,拍拍他的肩,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最后他只说:“这烟不错,抽着试试,配着酒和能忘掉很多事情。酒喝烈一点,就有一个新的明天了。” 顾九嵘不抽烟,但还是接过去,和他们道别。 接下来就是对左自明的寻找。他对这个人的行踪没有半点头绪,只记得现在左自明应该还叫叶自明,住在叶家。 叶家在此时的地球有权有势,宅邸都在最繁华的地方。这些极端奢侈的地方倒是不难找,顾九嵘避过了安保,轻轻松松就翻过了围栏。 地球时代的防盗系统实在不值一提,他避开所有警报,绕着宅邸先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线索,就打算直接从窗户翻进去。 一楼屋内有人,隐约的交谈声透过窗帘传来。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他去哪了?” “还能去哪?!”一个沙哑的男声,“不就是去喝酒么!当初说了多少次,叫你别随便把东西捡回家里,去军队里也赚不回几个钱,为什么这次奖金他没拿到?” “这次拿奖金的都是烈士,普通指挥官没有。唉别动气,你又不是缺这几个钱么。” “妈的废物!好心养他是看他当时指挥舰队的天赋高,指望他给家里长脸的。花了那么多钱培养他,现在还不是被那个顾家的小子压了风头?同辈他为什么就比不过?!”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谩骂。 “别生气别生气,”女人又劝他,“好歹是当上了指挥官,他还年轻,再过几年说不定就出头了。到时候给咱们几个宝贝,也能留条出路——他们不都想进军校么,让叶自明给他们引荐。” “就怕他到时说话都没几个人听!”男人嗤笑了声。 顾九嵘默默听着对话,记下了左自明惯常去的酒吧名字,随后无声无息离开这里。 他打听了一下,酒吧离这里不远,走个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时间虽然不长,但等顾九嵘真的到了酒吧,已经是午夜。里头是舒缓的音乐,错落的灯光,交缠的人影,让他想起了“鲸落”。 他在有着暗褐色窗格的窗子,看见了左自明。 他一个人喝着酒,已经半醉,年轻面庞上有着醉酒的红晕。 和多年后截然不同,他年少而富有生命力,会买醉消愁。 一瞬间暗红覆盖上顾九嵘的眼眸,虫群意识在叫嚣。复仇的机会来得如此惊喜,他激动到血液沸腾。 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 第83章 星辰 酒吧内灯光昏黄,屋外阴云沉沉。半明半暗里顾九嵘的双目猩红,他已经准备好了猎杀。 区区一个人类而已,怎么能抵抗他的攻势?那种源自种族的傲慢,膨胀得越发狂妄。 但是在长尾刺出之前,顾九嵘却犹豫了。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左自明现在死了,那么顾钺就不会活到那个时代了,也不会与他相见,也不会有之后的所有故事。 世界会变得怎么样呢?他完全拥有了虫族的残暴,与联盟兵戈相见?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碧空”了,他死在了年幼的时候? 诸多可能性在他脑中沸腾,某种阴影在其中最为深重:翻来覆去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身边没有了顾钺。 如果根本没有相遇,他会永远忘记这个人。 但是……顾钺应该是站到最高点的英雄啊。顾九嵘每次光是想想那过去,都要觉得浓厚的不甘在心中积郁,永远不会散去。换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他被阻碍了征服星河的脚步,难道不会遗憾记恨一辈子么? 而他现在有了机会,改写顾钺的结局,却犹豫了—— 顾九嵘几乎要憎恨自己的这份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最深重的恐惧。长尾上的鳞片发出金属的声响,将最锋利的边缘朝外,在此时的灯光下反着一抹诡异的光。 任何人只要被它扎穿,必定痛苦万分血流如瀑,然后轻轻一搅,再高明的医术也救不回一滩血肉。 就在长尾刺出的刹那,巨大的压迫感从天而降! 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就像是每天日暮,那个虚假的幻象星都中景物都被扭曲。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但顾九嵘清晰意识到,这片空间正在崩塌湮灭,带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心悸恐惧感。 长尾硬生生地收住了攻势,伴随着它的收回,空间的波动渐渐平息下来,最终恢复了平静。 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顾九嵘半眯着眼,心中却有了一分微不可查的庆幸。 这庆幸同样是沾着罪恶感的,他又尝试了几次,每次都在长尾即将隔墙刺穿左自明的时候,空间崩塌到了极限。 顾九嵘能感觉到,如果自己再用力几分,就能刺穿那人的心肺。 只是这空间崩塌以后,会是什么后果?他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么? 白鸽的戒指把他带到了这里,是不是有别的深意?这里会不会也全部是幻象,毕竟改变历史听上去还是太耸人听闻了。 顾九嵘在酒吧窗户透出的暗黄灯光中,站定了片刻,然后走入了酒吧内。 他径直走向左自明的桌子,在他面前坐下。 他能清晰看到左自明脸上的泪痕,还有脸上的伤……看上去像是被人打的。左自明这个时候已经是指挥官,虽然职位不大,但也不该这么伤心落魄。 顾九嵘默默盯着他。左自明得到权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叶家那几个人给送上法庭。 那时的他复仇心切,甚至把叶正青与此事毫无关系的父母,还有其他的叶家人也定了重罪。叶正青脸上狰狞的伤痕就是他留下的——叶正青本来也该死在他的手上,却侥幸活了下来。 但是现在的左自明,显然还没有狠绝到那个份上,深夜哭得像条丧家之犬。 数分钟过去,左自明终于注意到了面前那个陌生来客。他抬眼,含糊不清地问:“你、你谁啊。”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抽烟不。”顾九嵘把那光膀大汉给的一包烟,推到左自明面前。 左自明毫无戒备,扯开包装拿出一支烟。他醉得厉害,叼着烟,打火机摁了几次才打着。橙红火苗跳跃着,他醉醺醺地低头去够。 “好烟。”他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感叹。他刚结束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他比任何人都要拼命,可以在训练室里熬过数天时间。 顾九嵘看着他这幅样子,内心只有阴暗在滋生:就这样一个如此不堪、痴迷烟酒的人,害死了顾钺,操控了联盟。 左自明此刻越落魄,越缺乏反抗叶家的勇气,就越显得之后的行径可鄙,犹如跳梁小丑夺去英雄的盛名。顾九嵘的同情心本来就少,不会分这种人一杯羹。 他刚刚路过吧台的时候,顺手抄了一把小刀。他本来就擅长使用这种武器,只要想,左自明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座位上,死在醉生梦死的酒精和烟草中。 便宜他了。 但是刀刃上反过一抹寒光,他即将出手的那瞬间,熟悉的崩塌压迫感再次传来。这次顾九嵘并不在乎,仍执着地把刀往前头送—— “……” 隐约间,熟悉的声音传来。顾九嵘一愣神,卸了力。 他好像听见了……顾钺的声音。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下秒以后略微清晰些的声音传来。他听见顾钺焦躁道:“你能听得到么?!顾九嵘!顾九嵘!” 顾九嵘一头雾水,难道自己真的在做梦? 他试探性低声回答:“嗯。” 顾钺却根本听不见,像是隔着朦朦胧的水面,他的嗓音又开始模糊:“你就在那安分待着,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回来。许飞扬知道这件事情,他说别做任何会导致幻象不稳定的事情,否则虚假星都会一起崩塌,它们是一体的……还有你的戒指……”声音完全消失了。 顾九嵘又叫了几声,却再也听不到回应。 他下意识伸出手来打量着,自己是和许飞扬一样,变成了精神体的形式么? 面前的左自明,已经快把半支烟抽完。他把酒瓶往顾九嵘面前推了推,醉眼惺忪:“来,小兄弟和我一起喝啊,呃,我请你——” 顾九嵘正心烦意乱,没接过来,拿了瓶新的烈酒过来,对老板指了指左自明:“记在他的账上。” 烈酒涌入杯中,有着琥珀色的漂亮色彩。顾九嵘一饮而尽后又添满,盯着左自明。 阴沉沉的杀意仍在酝酿,若是没有顾钺那一番话,刀早该啃噬这人的心脏了。 一整个晚上左自明都在半梦半醒间,喃喃自语,一口一个“小兄弟”叫着顾九嵘。他大概平时从来没说出过这些话,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 他讲叶家收养他的父母,不论他爬到了什么位置上,他们都觉得他还是当年跟在身后乞讨的、脏兮兮的小屁孩。他讲他明明很有天赋,为什么总会被其他人压过一头。 为什么别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他就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害怕一没有天赋便被抛弃。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长大了,叶家的阴影还死死跟着他,永远不会散去。为什么他还会把那些人当成亲人,渴望一次父母兄妹的赞扬。 “为什么都是我……”他喃喃道,脸上满是泪痕,抽噎了两声,“这太不公平了啊……我明明、明明真的很努力了……他们都不拿正眼看我……”他伸手去抓顾九嵘,“你、你真是个好人……呃、好久没人听我讲话了……” 悲欢并不相通,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感同身受。他哭得涕泗横流,听众却漠然冷静。 顾九嵘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盯着他一会,起身走了。 如果不能杀死左自明,那么就去警告顾钺吧。他要阻止这一场悲剧,在一切发生之前。 他顺着凌晨四点的街道走下去,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顾钺在哪。 夜晚时这城市里的灯光,远远没有星都来得繁华明亮,许多小巷角落还堆着垃圾,流浪的猫狗仄仄地觅食,见到他走进瞬间蹿得没影。 顾九嵘走在昏暗的道路上,抬头望去。这会倒是能见到澄澈的天空了,点点星光在深蓝中闪烁,是他永恒渴望的天地。 挣脱引力,飞往浩瀚的穹宇,死在一切诞生的地方,身躯化作星尘,正如无数亿年之前。 顾钺这个时候,是不是也在仰望同一片星空呢? 顾九嵘就这样在城市里游荡了大半天,并没有刻意寻找顾钺,脚步却也没有停下。 顾钺的家乡、顾钺心心念念的蔚蓝星球,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明亮,也并不完美,但是走在其中深吸一口气,这星球特殊的气味灌入胸腔,温暖而亲切。他随手抚摸过墙壁,很粗糙很冰冷,却意外地不令人生厌。 又过了两个小时,天边隐隐翻起鱼肚白。 又是一段时间,霞光金灿灿地淹没一切,早起者逐渐将街道挤得热闹,整个城市从黑夜怀抱中苏醒。 顾九嵘的脚步站停。 他身处一个巨大宅邸的面前。这里很眼熟,他记得在顾钺书房里的一张画上,就是这样的场景。 当时他不明白,顾钺为什么要专门保存这样一幅画,现在却突然明白了。 这鲜花锦簇的花园尽头,是顾钺的家。 顾九嵘从围墙的后头翻了进去,穿过花草树木到了宅邸旁边。才没走多久,他就在花园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少时的顾钺坐在一个亭子里,低头看着一本书。 在这瞬间顾九嵘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这种感觉太过奇妙,就像是他终于,又向顾钺的过去走了一步。 他站在原地,顾钺注意到了他,抬头说:“你……是林先生么?” 顾九嵘没空管那林先生是谁,这种时候点头便是了。 顾钺笑了笑,眉目是同龄人没有的少年老成,还有某种微不可查的傲气——并不令人生厌,反而更衬得他独特。无法磨灭的锋芒与才华,将在接下来的数年演绎他注定不凡的一生。 他这时的面容年轻不少,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看上去比顾九嵘要矮一点。比起未来的沉稳内敛,他此刻的骄傲更加外露。他不想遮掩,也没必要遮掩,年少得志一呼百应,生来就是要站到最高点的人。 而这样、这样一个独特而温柔的人,在五百年后的星光中,朝他说了: “我一生中接触过很多人,其中不乏温柔的性格,优雅的气质,有趣的灵魂。但是唯一令我想驻足的存在,只有一个。那么顾九嵘,你愿意和我并肩而战,直到死亡么?” 那时顾钺眉目含笑。 那面庞逐渐与顾九嵘身前的少年重合起来。 原来这个时候的顾钺,是这样的。 从未有过的情绪奔淌在心间,比往常更加温热,连心脏血液好像都为此加速。 顾九嵘来不及思考那究竟是什么,就听见顾钺说:“林先生,你在找什么东西么?”他笑了,“我可以帮你……父亲的书房就在前头,你是来找他的吧,我带你过去。” “我……就在这里随便走走,等会我会自己过去的。”顾九嵘胡乱应付着。他的措词借口皆很拙劣,顾钺的眼神明显疑惑起来。 但是当顾九嵘走向他,说:“你在看什么书?”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常态。 他朝顾九嵘扬了扬手中厚重的书:“苏菲的世界。我很喜欢。” 顾九嵘接过顾钺手中的书。书有着反复翻阅的痕迹,米黄色的书签已经夹在最后一页。 他扫过那一行行的文字。 “想起来真是很奇怪,我们居然住在宇宙这样一个小小的星球上。” “但是你要知道我们人类只是刚开始了解宇宙而已。我们的太阳只是银河里四千亿个星球当中的一个,这个银河有点像是一个很大的铁饼。我们的太阳刚好位于其中一个螺旋臂上。” “当我们在晴朗的冬日夜晚仰望星星时,会看见一条由星星构成的宽带子,那是因为我们正好看到银河的中心。” “整个银河共有九万光年这么宽,也就是说光线从银河的一端传到另外一端要花九万年的时间。当我们仰望一颗距我们有几千光年的星球时,我们事实上是回到了几千年前的太空。” “你小时候就把磷光称为水上的星星。从某个角度来看,你说的并没有错。磷光和其他所有的有机体都是由那些曾经融合为一个星球的各种元素所组成的。我们也是星尘。” “你我也是在大爆炸时开始,因为宇宙所有的物质整个是一个有机体。在万古之前,所有的物质都聚合成一大块,质量极其紧密,因此即使是小如针头般的一块,也可以重达好几十亿吨。在这样大的重力作用下,这个‘原始原子’爆炸了,就好像某个东西解体一样。” “所以说当我们仰望天空时,我们其实是在试图找寻回到自我的路。” 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悄悄戳中。一瞬间星河澄澈,某种全新的天地轰然洞开,心脏为此欢心雀跃。 顾九嵘抬眼看顾钺。年少时的他,谈起星空时眼里有着同样的光。 顾钺笑说:“我很喜欢这些,总有一天我要把整个星海都游遍。” “嗯。”顾九嵘说,“你会的。我知道。” 他把书还了回去。他说:“我以前仰望星空的时候,一直在想,那个天地实在很迷人,值得付出一切去征服。” 曾经对于他,人类分为会反抗与不会反抗。星球分为即将毁灭与即将新生,文明分为现在可征服与未来可征服。 “但是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陪了我很久,以后能和我一起去征服宇宙的人。”以往顾九嵘说不出口、也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情感,终于在少年干净的眼神中流淌而出,“他给了我另一种方式去思考,去体验,去感知世界。” 于是星海有了独特的光辉,光晕与黑洞有了奇妙的美感,阳光温度也不再毫无意义。 整个世界在他面前解体、崩塌,变为光尘,又重新交织组合在一起,他拥有全新的征程,犹如新生。 顾九嵘眼里有一抹明亮的光:“他想要找到故土,我就会为此而战,然后我们能回归一切生命体共同的家乡,战斗到呼吸都停止的那一日。” “不论故事的结局是什么,这个世界我们来过。我想他就是我要信仰的文明。” 话一出口,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顾九嵘于是想,这或许就是喜欢一个人了吧。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场景,只是他在一个绽放花香的清晨,遇到了年少的顾钺。他和多年后有着同样好看的眼眸。 顾钺微微睁大眼,似乎不太明白顾九嵘那澎湃的情绪。但他最后还是笑了:“那真是太浪漫了。”他把书翻到扉页,“这也是我梦想中的人生。我们是几十亿年前熊熊燃烧的那场大火所爆出来的一点火花,是奇迹,肯定能够在星海中走得更远一点。” 扉页上写了: “那轰然一响,我们也是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那是一本好书 小九终于开窍了hhh 第84章 禁锢 再在顾钺面前停留,说不定会引起疑心。顾九嵘收拾好澎湃的情绪,开口想警告顾钺。 ——小心左自明,六年后他会下毒害你。 顾钺疑惑地看着他。 顾九嵘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再次开口,明明声音就在嘴边,却怎么都无法发出。就像是有什么更宏大的力量,阻挠他做出这一点微小的警告。 “林先生,你没事吧?”顾钺问,合上手中的书。 “……没事。”顾九嵘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和之前一样,后半句的警告同样被遏制。 一切归于无声,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数次尝试后,他几乎是暴躁不堪。如果面前有敌人,他能亲手将刀刃送入他们的心脏。如果面前是舰队,他能派虫族将他们撕碎。唯独就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禁锢,他没有丝毫的办法。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力量!是堕落帝国,还是什么其他更高等的文明?即便是真有这种宛若神祗的存在,为什么要阻挠他救回顾钺! 再怎么能力通天,他不过也是个普通人类!凭什么!顾九嵘几乎恨得咬牙切齿。 “林先生?”顾钺的眼中疑惑更盛。 顾九嵘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如果回溯时间都能做到,那这个不知名的力量,当然能做到许多超出想象的事情。 所以,西莉亚渴望的是这个力量么? “我没事。”顾九嵘回答,“我在周围随便逛逛。” 顾钺点头。顾九嵘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与他道别。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就从这段时空离开。所以每一秒可能都是他看这个年轻顾钺的最后一眼。这样意气风发、未经磨难的顾钺,他这辈子只有一次机会见到。 和顾钺道别以后,他再次翻墙出去。戒指把他带到这个时代,肯定、肯定有用意。 等等……戒指?! 顾九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穿越时空带来的震撼太大,他竟然忘了这个关键的东西。他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好在在上衣的口袋里摸到了那小小的硬物。 他将戒指取出。这东西和邵于封留下的戒指不同,握在手中仍然沉甸甸的。它这会完全没有动静了,好像与这个时空完全没有关系。 顾九嵘试探性将它带上。 一开始他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几秒之后,他感觉到浩瀚的意识向他压来。 那意识中的狂暴分外熟悉,一瞬间他仿佛置身星海,看到了黑压压的虫群身上燃起火焰——这种极致的高温会将胆敢接近它们的一切存在,燃烧殆尽。多少舰队就是在这样可怖的火海里,金属熔化皮肉烧焦,就此沉没了地狱般的赤红中。 “烈焰裙摆”——联盟这样称呼西莉亚的能力。 和嗜杀蜂群一样,这是历代虫王拥有的、最具杀伤力的能力之一,配合上西莉亚浩瀚的精神海、一统虫族的魄力,那火光在每个战士的梦里不散,狰狞着飞腾。 顾九嵘能感受到虫群的存在,但它们并不受他的掌控,即便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连接它们的精神。 疏离感让他们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层浓厚的雾气。它们正在被另外一个宏大的意识操控。 西莉亚。 这个时间里她还活着。 按理来说,刚才顾九嵘释放虫王意识的瞬间,西莉亚应该就能感受到他——正如他能感知到西莉亚一般。但出乎意料地是,西莉亚的虫王意识没有一点点的波动,没有地位被挑战的暴怒,也没有谨慎小心的试探。 什么都没有,就像顾九嵘就是个空气。 这点对于西莉亚来说实在太反常了。顾九嵘戴着戒指,再次朝虫群释放自己的意识。 虫群仍然没有半分响应,但是顾九嵘听到了一个隐约的声音。 “……对,就这样。”像是邵于封的声音。 然后是西莉亚略带僵硬的口吻:“他们为什么不……”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这有可能是西莉亚想要他知道的事情么?顾九嵘很茫然。就这种模糊的对话? 又是什么事情,能让西莉亚不惜利用那戒指的神秘力量告知他?还是说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他多想了? 顾九嵘皱眉,再试图凝起意识,却依旧什么都听不到。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日。每一天他都在努力接触西莉亚的虫王意识,然后试图谋杀左自明。 事实证明,不论用什么投机取巧的方式,他都无法杀死左自明。假装那是一场致命意外也好,直截了当地刺出凶器也好,间接用召唤出的虫群袭击也好,空间永远在他做出行动的时候,摇摇欲坠。 这种感觉多了以后,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就像是正被一个宏大的意识监视,所作所为都被洞察,即便本领滔天也难逃出牢笼。 这几日里顾九嵘还是没忍住,偷偷去看了几次顾钺。 之所以是偷偷,是因为顾钺当天就理所当然地发现,林先生根本不是花园里的那个陌生人。要是他们再撞见,也不知顾钺会做出什么事情,按他的脾气多半是打得你死我活,顺便把警察全部惹来。 现在没办法操控虫族,顾九嵘可不想惹这种麻烦。就是他难免好奇,也不知道这个时间段,他打不打得过顾钺。 于是顾九嵘偷偷地在几个早晨,去到顾钺的家门口,带着帽子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这样子实在像个可疑的跟踪狂,偶然遇见路人,看他都是猜疑惊惧的目光。但顾九嵘站在那,每次真的只是看了一眼。 就只有一眼。 这时的顾钺刚担任指挥官,锋芒初露,若不是最近战况不急迫,他也不会长时间悠闲地在战场外歇息。训练没有因此停下,每个朝阳初升的早晨,他都会出门晨跑。 少年人还在长身子,俊朗眉目里尽是骄傲。他不惧怕任何事情,也不应该惧怕任何事情,包括死亡。顾家以他为荣,就连一贯傲慢的左自明父母,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人,胜过他们的养子太多。 每次远远见他,顾九嵘内心就像是有汹涌的情绪在翻滚。 他此前从不理解,别人口中所说的喜欢或者爱究竟是什么。就连那天顾钺对他告白,他也是不予回应。 他想和顾钺一直在一起,但不是出于这种纯粹人类的感情。喜欢这种情绪,对他没有一点的好处。 那天顾钺告诉他西莉亚的死因,顾九嵘花了一些时间才接受。 原来这样一个铁血女皇,也会是这样的死法。虫族因她的狠厉而兴起,也因她的柔软而衰败。她没来得及统治星空,就与那个星际海盗一起化作了尘埃。 她死之前是怎么样的感受?当时顾九嵘就在猜,是不甘还是后悔?会不会因此记恨邵于封? 可他现在突然就想明白了。 那成败是西莉亚的命中注定。正如他早已走向无可挽回的道路。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他怎么会冒着整个未来天翻地覆的风险,无数次尝试拯救顾钺?那人有着漆黑眼眸,有时候带着欠扁的调侃和笑意,但是温柔起来里头好像盛着清泉。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能弹动黑白琴键、拉响乐曲,也能扣动扳机以利刃横扫敌人。他破开那堵墙,又带顾九嵘见到真正的星空,无数个夜晚他们一起望着宇宙,讨论那深处到底有着什么秘密。 那样璀璨的长河,滚烫的星。 每当这时候顾九嵘的心就会跳得很快。 那么小小的一个器官,怎么会能承受如此多的情绪呢?浓烈炽热的时候,那些情感好像都要涌出。 涌出,然后和另外一人同样的期待交融在一起。 伴随着它的每一次鼓动,顾九嵘都能感受到星空的召唤,想着总有一日他可以和顾钺,探索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从擎天堡到永恒船坞,从冰川星球到蔚蓝故土。 顾钺心心念念的家乡,总有一天可以回去的,和他一起。 和他一起。光是这个词,现在想起来已经是别样的浪漫。虚无的太空中,终于有了可以停泊的港湾,他为此收起了所有锋利的爪牙,遏制住残暴的野心,下意识把自己装成无害模样。 或许从很早很早开始,他就喜欢顾钺了吧。 现在所有的情绪,都在清晨喷薄的阳光中,凝成了那遥遥的一眼。 那少年依旧骄傲,不知此后的世事变迁,天翻地覆。 于是顾九嵘想,如果真的不能改变事实,那么他也要让那个五百年后的顾钺,彻底摆脱假联盟的追杀与阴影。每朝星海深处迈出一步,那个曾经坐在桌前耐心用纸笔,推演星球的位置、资源和战术的少年,就会活过来一点点吧? 连同他眼中死去多年的光。 第无数次刺杀左自明失败后,顾九嵘又来到了那个昏黄灯光的酒吧。 “小兄弟,你又来了……”和往常一样,左自明喝得烂醉,模糊的目光落在顾九嵘脸上,又好像是什么不知名的远方。 “我、我、呃,一直在想,如果、呃、我面前没有其他任何人了,是不是就没有人能够阻挠我了?”左自明倚着墙壁,醉醺醺地说,“你、你难、难道不会有这种想法么?” 顾九嵘默默盯着他,没说话。 左自明有自己的理由,但他终究没有靠自己从深渊中爬出。不似顾钺,即便多年后发现自己的一切都被夺走,仍是坚持自己的原则。 不单是才能,两人本质都是不同的。 身为虫王,顾九嵘并不鄙视狠厉地解决所有对手,也不在乎方式。 他在乎的只是,这人在之后竟然装得温文尔雅,心安理得便得到了顾钺的一切荣光。单这一点,想来还没有邵于封来得光彩——他至少坏得坦坦荡荡,从未避讳自己的不堪,也不隐瞒自己的罪行与野望,活得真实。 “你的、烟。”烂醉的左自明在怀里摸索,取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顾九嵘,“还你……谢谢你听我讲了那么多……” 顾九嵘没有接过去,起身走了,离开热闹的酒吧。 他身后左自明趴在桌上睡去,仍然是独自一人。 外头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夜空幽蓝深邃。顾九嵘在微寒的空气里走着,嘴里呼出白气。 今天又是寻常无奇的一日,也不知道在星门内顾钺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方式把他带回去,或者离开那无限循环的一天。 他正想着这些,忽而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顾钺的宅邸附近。周围很安静,只有风过花园内花草的沙沙声。远远他能看到顾钺房间里的灯光——那人有时候会站在那窗边拉着提琴,神态没有多年后雨夜的冰凉。只是简简单单在奏响乐曲。 此时那屋里灯光很暖。 突然意识里又传来了话语声。 “我知道了,”是邵于封的声音,“从你我的观察结果来说,有一个不明物体正在他们境内高速飞行……你现在能看到那个是什么吗?” 很长时间的沉默,然后西莉亚说:“那是……一扇门。” 听到这个词,顾九嵘不由屏住呼吸。难道他们这个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星门的存在?! “门?”邵于封有些疑惑,“你确定。” “嗯。他们,用这个,传送。” “哦你是说那是星门?但是总感觉这个星门……很奇怪,我还从来没见过移动的星门。” “我也,没有。”西莉亚似乎有些吃力地在想措词,“堕落帝国,害怕它。” “怎么可能?” “虫族在边境,看到每一天,堕落的舰队都在,远离它。” 顾九嵘愣住,难道那个可怖的星门根本不属于堕落帝国? 邵于封说:“这和他们的衰落有关么……难道还有更加高等的文明?” “不知道。”西莉亚说,“我带你,坐利维坦过去看看。” “不必了。现在我们肯定研究不出结果,还会引起他们的戒心。”邵于封笑了。顾九嵘几乎能通过这声音,想象到他此刻的笑容——必定是眸光闪烁白牙森森,正如许多人畏惧的模样。他说:“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他们踩在脚底。总有一天,别人谈起我们,也是如此敬畏谨慎。” 谈话声中断了,顾九嵘皱眉,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在飞速扭曲。 他最后能看见的,就是顾钺窗边温暖的黄色光芒,和传出的隐约提琴声。 再次恢复意识,他正站在阴雨肆虐的荒原中。 头顶漆黑的云在翻滚,气势汹汹犹如暗色海浪,直要压上这无人之地。 顾九嵘擦了把脸上雨水,彻骨的冰冷。他下意识往四周打量,然后在疯狂的雨点中,看到一个趴在泥泞中的人。 那人没有任何动静,犹如一具死尸,只有向前伸的手指微微抽动,代表他还以这不堪的模样挣扎活着。 顾九嵘的瞳孔猛地缩小,刹那明白了一切。 狂风猛地一卷黑云,将暴雨刮得更大,铺天盖地而来叫人喘不过气。现在是3055年,他回到了顾钺身死的那年那月那日。 此日……此日英雄身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小九就回去了! 安利大家一首纯音乐,叫3055,对我来说是首需要很安静的时候,才能听进去的歌,但是真的很喜欢了hhh 还有说下,这几天确实更新很不稳定,明天还要请个假…实在忙不过来了QAQ??明天过后就恢复正常更新,然后找个时间加更补回来 第85章 失控 阴雨连绵地下,黑云直要将人压垮。天与荒原的交界之处,那浓郁的灰黑更是如同要奔涌而下的潮水,所过之处,海啸山崩。 在顾九嵘面前,有一堵坚实的墙。 这堵看不见的阻碍拦在了茫茫荒原,拦在了他和顾钺之间。但凡他想要迈出一步,整个空间都在扭曲和旋转,就连天空与大地的色彩都会在旋涡中交融。 这个时空仍然在拼尽全力地,阻碍他改变任何一点历史。 有无数次顾九嵘想,就这样冲过去吧,哪怕整片时空坍塌整个天地撕裂,哪怕他就此要在扭曲的旋涡中消失,他也要在这个雨夜给予顾钺一点温暖——他已经不求能改变事实,只想给五百年前的顾钺、给那个在阳光下遥望星空的少年一个拥抱,以炽热体温遮拦雨水。 可他连这点都做不到。 他始终顾忌着,那天顾钺告诉他的话:根据许飞扬的说法,如果这里的时空发生改变,很可能导致虚拟星都的崩塌。 换句话说,顾九嵘并不知道,这会不会让那星都中的人全部死去。 就是这样一个阻碍,比坍塌时空更让人觉得恐惧。只要过去的任何一点改变,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世界可能都会朝不可控的方向奔去。 奔去,然后滑向混乱的深渊。 这数十个小时,顾钺还活着多久,顾九嵘就在雨里站了多久。他全身都被雨水打湿,虽然以他的体质并不畏惧疾病,但他还是觉得这个雨夜实在是太冷了。 在更遥远的城市中,为了纪念顾起,泳池派对仍然在举办。这个时候或许泳池上方有绽放的烟火,蔚蓝的池水边是阵阵烧烤香味,带了点焦。啤酒杯相互碰撞,白色泡沫争相涌出。 顾钺不想毁掉这个节日,所以他强撑着要活到第二天,他也确实做到了。 那狂欢和眼下的绝望,隔得并不遥远。 数个小时,又或者是十几个小时之后,顾钺完全不动弹了。顾九嵘能感受到他的生命消逝,呼吸停滞,心跳凝固。 最后体温与泥尘相仿。 顾九嵘又在雨里立了很久。 有一瞬间他感觉,在这个黑蒙蒙的雨夜,有个怪物从他心中彻底破茧而出—— 它曾在最后一次进化时便蠢蠢欲动,初露爪牙,先在它更加猖狂。就像是目睹了顾钺的死亡,目睹了自己笃定信仰的文明的消逝,原本约束着这头怪物的牢笼粉碎,它带着赤红双目奔出,在无尽的雨声中低声咆哮,声音如雷霆。 如雷霆,一下下回荡在他的心间,震得他心脏发麻头脑昏热,把理智与兽性劈开,又令它们交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浑浑噩噩地自荒原走向城市。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片时空,然后回去找顾钺。 很快另外一个念头涌了上来—— 他此前总想着杀掉左自明,或者警告顾钺,并没有十分念着要回到五百年后。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他却还对如何离开毫无头绪。 顾九嵘烦躁起来。其他敌人都可被武力战胜,只有这种虚无缥缈、玄之又玄的东西,不是他能够明白的。 这一整天的阴雨都没有停,他走到了城市中央。 周围都是好奇的目光,打量他这个满身泥泞也不撑伞的人。顾九嵘并不在乎,正规店铺不愿意接待他,他就随便窝在了一个角落就试图连接虫群意识。 如果西莉亚想要传递什么信息,他便赶紧听完了赶紧走,拖得越久就越不知道虚拟星都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又一整个晚上,他就窝在小巷的尽头。 雨的冰冷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一点伤害。大半夜过去,那些虫群仍然没对他的意识做出回应,毕竟这个时间段它们都听从于西莉亚。 凌晨五六点的时候,这条偏僻的小巷中传来脚步声。顾九嵘闻到陌生人的味道。 那是两个巡逻的警察,或许是通过路人的描述,或者通过监控知道了他的存在。 本来就分外烦躁,顾九嵘看着他们一点点走近,内心对这异族的排斥越发浓烈。杀戮欲望疯狂膨胀,水洼里倒映出他苍白的脸庞,疯狂的眼。 反正在这里杀人,顾钺也不可能知道…… 其中一个年轻警察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弯着腰说:“你怎么了?怎么在这里?需要什么帮助吗?” 另外一个微胖的警察说:“我给你买些吃的,喜欢面包吗?这附近就有我最喜欢的面包店。” 顾九嵘看着他们。然后他起身:“没事,我很快就走了。”这里继续待下去确实也不是事。 两个警察愣了愣:“你确定……” “我没事。”顾九嵘从他们之间穿过,“离家出走了而已,我现在就回去。” 走出去天边破晓,阳光灿烂。顾九嵘微眯着眼望向城市边缘,那里旭日正在升起。这是顾钺心心念念的日出,却终究没能见到。本来他应该踏着这个阳光,前往指挥中心的。 之后的故事顾九嵘都知道了。这时顾止战应该已经派人去找顾钺,很快顾钺就会被送去冷冻仓,然后醒在后太空时代,思念着这个蔚蓝星球。 顾钺没等来明日,顾鸣没找到爱人,许飞扬见不到那一轮盛大日出。正如邵于封未尽的野心,西莉亚刚觉醒的鲜活情感化作了尘埃,左自明活成怪物也寻不到永生。 每个人都有欲望。 每个人的欲望都未被满足。于是朝思暮想,死生相求,最后带下墓碑一同殉葬。枯骨尘埃,唯有星河长存,万古不灭。 这个水汽浓厚的早晨,金灿灿的火烧云下,顾九嵘想起了很多人。有“碧空”并肩而战过的战士,有谋杀案中那一个个死者,亦有“黑斗篷”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相比之下,他是足够幸运的,生来没有那么多执念与遗憾,只需要率领自己的族群一步步向前就好。 他又想起,顾钺逼着他看的一本书里,写了什么终极的哲学三大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当时他觉得能提出这个问题的人,简直脑子有问题。他读到这段立马就能回答:我是顾九嵘,我从“碧空”来,要往今晚打折的烧烤店去。又或者什么我是顾钺,我从地球来,要往敲爆左自明脑袋的路上去。 多么浅显易懂的目标啊。多么完美顺利的人生啊。 如果故事真能这样进行,再好不过。他能吃饱肉,顾钺能报仇,最后圆圆满满地住在方舟的某处,各自发挥才能志向,活出精彩的一生。 可事实上,顾九嵘的野心无法终结在此,顾钺也无法抛下正义与道德。完美的结尾句号,被硬生生地斩断拔去,故事将要续写,而谁也不是它的执笔人。 现在顾九嵘站在过去,那笔墨还是清晰被一行行印上,每翻过一页都是命运的剧变。 顾钺死了,叶正青的父母死了,残暴的海盗和手无寸铁的平民也死了,再多泪水也无法晕开墨花。仔细想想堕落帝国,也有数千百年无法挣脱的限制。 顾九嵘走过霞光流淌的都市,脑袋里混乱不堪。 他觉得很无力。 很快这无力又被决心取代,他从来不是会轻易退缩的人,一切……一切总会有办法的,西莉亚不会无缘无故留下信息,其中想必有极为关键的事情,等待着他发现。 和以前一样,他需要耐心地寻找机会,然后一击毙命。 顾九嵘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慢慢开始适应地球的生活——正如他当年离开“碧空”,飞速适应了星都那般。 他混迹在不用查询身份的混乱区域,每天拿几块钱买些包子吃,实在饿了就召唤几只虫子去偷肉,好在这些能被召唤的虫子仍然忠心耿耿。 顾钺以前顺嘴和他提过以前爱吃的东西,顾九嵘就一一凭着印象去尝了,大多数都和星都的味道完全不同,却分外独特。 烧烤火锅,拉面猪排,烧卖小笼包,每每汁水爆开在舌尖,顾九嵘会想,这就是顾钺喜欢的东西,他终于切实触碰到了。 他对地球没有特殊情怀,但光是想着,他正在吃顾钺喜欢的东西,走顾钺走过的路,并与顾钺仰望同一片天空,暴戾的内心就会稍稍平复,变得柔软。 每一天,他都在努力与西莉亚的意识接触,或者查询关于那星门的资料。 而这毫无成效。 半个月之后,意识中才终于传来波动。 “我……我拿到了!”是邵于封气喘吁吁,却欣喜若狂的声音,“那是一枚……戒指!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他们在保护的这个东西,确实和时间有关!有了、有了它,我就可以永远……!”词语淹没在爆炸声中,他匆匆扔下一句:“等会再说!” 顾九嵘又等了大半天,才听到对话的后半段。 仍然是邵于封:“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用它。” “这次我们,很幸运。”西莉亚说。 “是啊。”邵于封如释重负,“如果不是星门刚好过来,吸引走了他们的大多战力,我们根本偷不到这个东西。现在问题来了,这个东西我要怎么用?” “不知道。”西莉亚回答,“小心,因为堕落帝国,可能他们自己都没办法控制这个。很危险。” “我知道的。”邵于封顿了下,“希望我有足够的时间,能把它研究透彻。” 话音刚落,顾九嵘周身的场景开始飞速旋转。 他在余光里看到,时钟上的年份在不断变化,最终停留在了三年之后。 他仍是站在街道上,只是周围的楼宇已然不同。原来的楼房难免陈旧,新的高楼拔地而起。街上的人明显少了,即便有也面带仓皇,想必是历史上战况分外激烈的时期。 顾九嵘本来以为,他又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听到对话,却没想到这次在第二天,他便听到了西莉亚的声音。 她说:“我可能知道,堕落帝国无法扩张领地的原因了。”她的语言明显流畅了不少,“一切都和那个星门有关。我从那个星门里头,听到了钟表指针的声音。” “所以呢?”邵于封说,“他们每天都在带着戒指敲钟玩?” 西莉亚摇头:“不是。我以前说过,他们害怕这个东西。”她似乎是指了指戒指,“按照堕落帝国的说法,他们制造这个是希望能操控时间。” “是啊。”邵于封点头,“他们不是希望能回到过去,杀死所有未来可能的威胁么?如果他们的战队因此永生了,那这个宇宙或许真的没有,能够阻挡他们的东西了。” “虫族在找到,他们不同的文献。”西莉亚说,“只有少数单词已经被破译,但是看起来,他们进行时间的研究已经很久很久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邵于封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自己把自己玩脱了?还是说他们有了叛徒,回到过去改变了对堕落帝国有利的历史?” “或许,我不确定。而且我不知道,那个星门究竟是什么。之前有一队虫群进入了门内,我逐渐和它们的意识断开联系,但是断开之前我能隐约感知到,那里是堕落帝国的疆域之内。” “也就是说,星门把堕落舰队传送到了自己的领地……”邵于封喃喃,“但是为什么呢……” 西莉亚说:“今天我可以再派虫群去看看。” “还有必要么。你之前派的虫群不都没回来吗,也没发现什么。” “再试试。”西莉亚坚持,“说不定就能知道,戒指怎么用了。” 当天晚上,顾九嵘听到了对话的最后一段。 那是西莉亚略有些迟疑的声音:“我、我看到了……” “什么?”邵于封问。 “很多死人。”西莉亚说,“就在门内,但是他们的尸体没有腐烂。” 顾九嵘立马想起,那艘在星都幻境中坠落的星舰,上头同样是许飞扬等人完好的尸身。 “而且门内……有很多不同的景观。有些是地球,有些是我们一起去过的荒芜星球,还有很多其他我没见过的东西。”西莉亚说,“……我和虫族的联系快断了,再往前走,好像是另外一扇……星门?” “一模一样的东西?” “不是。这个的前头有很多尸体,门上好像写了什么。” 虫群在飞速靠近那雄伟的建筑物——星门那亮银色的外表倒映着,整个星河的光芒。只是这扇星门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知道为什么,顾九嵘好似身临其境,能够将它们看得清晰,就连其中的语意也能理解。 每一行都是重复的文字,笔迹不同轻重不同,不知是以什么东西留下的,有血液的暗红质感。 有些勾勒如劲松有些扭曲如蛆虫,爬满了大到可怖的星门,或横或竖,没留半点空隙直叫人头皮发麻,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 “失控了。” “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失控了。” 如疯似癫。 第86章 秘密 仍然是邵于封的声音:“为什么会这样……那扇门之后是什么?” “不清楚。”西莉亚也很疑惑,“虫群在这里死了,我看不到之后的景象了。” 顾九嵘透过她的视角最后看见的,是成山的尸体都在朝着门的方向爬去,死的时候还在探身向前。 堕落帝国的子民虽然是精神体,但死去之后仍然会留下些碎片与残影,那些头部似人的生物,如蛇的白色尾部纠缠在一起,身躯已变成半透明的死白,其中夹杂了灰色的斑驳,能倒映星辰的八只眼眸永远失去了光泽。 无论尸山如何堆积,星门巍然不动。 他们是想做什么?打开这扇门吗? 顾九嵘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世界再次扭曲。 这次不同于对话,模糊的记忆开始涌入他的脑海。他看见西莉亚与邵于封一次次寻找着,那枚戒指的使用方法。 这是他们从堕落帝国手上,盗取来的圣物。这自然就引起了堕落帝国的暴怒,但是也不知他们是如何配合的,竟然没有叫堕落帝国知道谁是那个盗窃者。 也正是这样,他们有了充足的时间去研究。 但是堕落帝国毕竟不是可以如何糊弄的对象,很快堕落建队就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戒指的去向。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无数场景变换过后,顾九嵘脑海里传来邵于封的声音,带着颤抖带着激动带着不可置信,“你把精神力融入这个戒指里……” “精神力?我的虫王意识么?” “对。” “没有反应。之前我们就这样试过了。” “更多,放更多的精神进去!就像是你同时操控所有虫族的时候一样!” “……它……在融化?” “果然只有你和堕落帝国一样,有强大的精神力。我之前竟然一直没想到,他们就是这么简单地激活戒指的。”邵于封的语速越来越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堕落帝国的个体根本不可能胜过你的精神力,从他们的实验文献来看,即便他们集合起了所有的精神力也有缺陷,远远比不上你的意识海……你才是这个戒指真正的主人!” 西莉亚偏偏脑袋:“所以我要怎么做?” “把它放到我的心脏上。”邵于封深吸一口气,“我要……我就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顾九嵘神色微动,突然所有的场景都消失了,他的脑袋中传来了尖锐的刺痛。 那刺痛来得分外突然,就像是脑子被生生砍开了。他满头大汗,颤抖地蹲了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屏幕的时间再次往后跳,他在西莉亚的意识中看到了排山倒海的堕落舰队。在它们之下,是上亿黑压压的虫群咆哮,身上燃烧着炽烈的红光,乍一看犹如熔岩翻滚,地狱开裂。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带着对窃贼的冰冷杀意,带着对挑战地位者的暴怒。 脑袋里的痛楚有所减缓,但还是一抽一抽地在疼。顾九嵘想起了,正是这几场与堕落舰队的战役,大大削弱了西莉亚的虫潮,才导致了后头与联盟舰队交战的失败,才导致了她的死亡。 但是在盗窃戒指之前,西莉亚怎么可能不清楚其中利弊呢? 即便再粗暴的兽类,再贪婪的虫王,再疯狂的海盗,也有躲避强他们无数倍的敌人的本能啊。 要是以前的顾九嵘肯定不理解,但他现在明白了。有时候只要有那么一点的希望,他们都会如飞蛾扑火般冲上前,直至成灰。 脑袋里的钝痛再次席卷。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顾九嵘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邵于封有些虚弱的嗓音:“这个戒指先还给你。” “……” “接过去吧,以后再在我身上用来得及。万一……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以把它给下一个人。”他咳嗽了两声,“连累你了,就算现在把戒指还回去,他们也不会停手了吧。” “我不怕他们。”西莉亚说。 邵于封笑了笑:“我知道。你真是个勇敢的姑娘。”他亲了亲西莉亚的额头,“你肯定能找到这个戒指的真正力量。放心,我还没打算现在去死,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而已。” 刺痛要把顾九嵘的脑袋扎穿,他的意识在逐渐远去,眼前时而是扭曲的街道时而是万千堕落舰队,它们旋转不停交融在一起,这个时空正在飞速崩塌。 耳边最后只有,西莉亚轻声说出的一句话:“我……想去那扇星门背后看看。” 之后是全然的寂静无声。 …… “顾九嵘……顾九嵘!”顾九嵘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拍,肩膀也在被摇。 那东西来得很烦,顾九嵘不耐烦,皱着眉头把它扒开。然后他听到顾钺惊喜的声音:“你醒了!” 眼皮很重,顾九嵘花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恢复意识。他勉强睁眼,看到了顾钺如释重负的面庞。 “我……我晕了多久?”顾九嵘问。 “三天。”顾钺说,“之前怎么叫你都没反应,刚才才有了点回应。你现在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么?” 顾九嵘靠着墙壁坐起:“没事……”过去的记忆还在翻涌,算了他的过去走了一两个月,这里竟然才过了几日。 于是他又有些怀疑:那些过去真的不是幻梦一场么?不是他在昏迷中的臆想吗? 他下意识看向床边,床头柜上放着两枚戒指,一枚是他本来就有的,一枚是白鸽给他的。两枚戒指一白一黑,有着漂亮的、久经岁月的光泽,竟然分外般配。 他问顾钺:“你记不记得……你在花园里遇到过什么人?” 顾钺愣了愣,颇有些担忧地去摸他额头:“你没事吧?” 顾九嵘挥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我好得很。”他又犹豫一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顾钺解释了一番。 顾钺沉吟片刻:“看来叶正青的理论是对的……他说你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很贴近现实,类似幻象,但不可以做出改变空间的事情。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回到过去然后在花园里看到了我。” “嗯。你还拿着一本书。” 顾钺道:“那本书我那时确实经常看,但究竟有没有人来过,我真的不记得了,太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回到过去听上去,还是太惊悚了一些。难以想象如果堕落帝国拥有这种力量,为什么还会被局限起来。” 顾九嵘说:“在星门里头还有另外一个星门。很多堕落帝国的子民死在了它的面前。他们似乎是在创造或者利用这个星门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没办法逃离出去了。我通过西莉亚的意识看到的。” 顾钺微微皱眉,对这个名字感到了不快,但终究没说什么。 他和顾九嵘说:“也就是说,我们这个幻象只是星门里的一个幻象,如果我们打破了,然后继续向前就能找到那另一个星门。” “我不知道。”顾九嵘说,“我也没办法确定,这和西莉亚看到的是同一个星门,因为这里离地球很远。” “如果它有当时吞噬我们的时候,表现出的速度,那么移动到这片星域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吧。” “很有可能你的戒指,就是这个星门的关键。”顾钺说,“如果是如你所说的那样,白鸽有了这枚银白色戒指后就不会死去。” “这也是为什么邵于封想得到它。”顾九嵘盯着顾钺,满脑子都是他站在花园里低头读书的模样。 顾钺终于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目光:“你……这是怎么了?” 顾九嵘从来是直接的人,刚想开口告诉顾钺,你那天的告白我接受了。话到嘴边却突然卡住,他想起,顾钺还没有接受他的身份。现在他们现在虽然与平常无差,但谁知道离开这个幻境后,顾钺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所谓情感,总能让一个人畏畏缩缩,又冲动勇敢。 正如西莉亚一生做过很多不理智的事情。 挑衅堕落帝国,盗窃他们的圣物,感情用事,明知道事情诡异,还是前往了邵于封身边,最后死在歼星武器之下。 情感是虫族最大的阻碍。它是致命而甜蜜的毒药,是小心翼翼藏起、只给一人展露的柔情,来势汹汹时比虫海猖狂,力量澎湃时胜过亿万堕落帝国。它要把所有人收作俘虏。 于是他思考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把自己的尾巴伸过去:“你摸摸我尾巴。” 顾钺:“……”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住,手指动了动,显然是抵抗不了这种诱惑。 尾巴尖一摇一摆,最终顾九嵘还是如愿以偿,尾巴放到了顾钺的膝盖上,顺便享受了几下下巴被挠的快乐。 他看着顾钺,眼睛亮亮的:“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顾钺:“不好。” “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了。”顾九嵘说,尾巴立马软绵绵地垂下去了。 顾钺:“……就一晚,真的就一晚。” “好。”顾九嵘搂着他的脖子蹭着味道,心满意足。 当天晚上他趴在顾钺的床上,拿着那银白戒指看。他尝试性像西莉亚一样,把所有的虫王意识压了上去,灌注到那小小的金属环中。 一开始戒指没有一点反应,但是在浩瀚的精神力的冲击下,有什么奇异的声响从其中传来。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那是顾九嵘曾经在星门内听到的声响。 然后戒指在他的手中,缓缓融化,变为了一滩亮银色的液体在空中悬浮。 这种感觉很奇妙,液体还能够随着顾九嵘的精神变换,移动位置。只是控制起来非常伤神,没多久顾九嵘就感到了疲惫。 虫王操控起来尚且困难,更别提单体精神力不如他的堕落子民。当时西莉亚在盗取戒指时发现了很多,堕落帝国用来加强集结精神力的水晶。堕落帝国试图用这种方式,彻底激活它。 西莉亚把这银白液体融入邵于封的心脏,于是邵于封得到了这力量。 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因此得到永生,谁也不知道。可白鸽身上的现象,完美解释了邵于封的理论是正确的。 液体绕着顾九嵘的指间飞舞,他突然想到,这个东西他应该给顾钺。这样子顾钺便和邵于封一样,不会再受到人类寿命的限制,以后他在星际的旅途就不会孤单了啊。 他手上的东西,确确实实能斩断时间。 心跳变得很快,就连每一口呼吸都带了难以自制的期待。 房门响了,顾九嵘太专注戒指竟然没注意到,顾钺正在过来。他吓了一跳,精神力收回,液体立马变回了戒指的模样,滚落床上。 “怎么了?”顾钺没看到刚才的场景。 “没事。”顾九嵘把戒指放回床头,“只是研究一下它而已。”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没告诉顾钺,只有虫王意识才能完全激活戒指这件事情。 顾钺也没在意他的反常。实际上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我今天和顾兴言他们商量了一下,发现之前联盟战士陷入堕落帝国的幻象时,他们确实做过一些事情。那事情或许能解释,为什么西莉亚能够突破一个个幻境。” “什么?” “当时那些联盟战士陷入的地方,和我们的很类似,也是熟悉的场景,还有一个死去多年的故人。一开始他们以为,那人是失踪后终于被找到,后来才和我们一样逐渐发现不对劲,发现那人每天都会死去。” 他继续说:“长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下被困,有个人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他有一天杀掉了那个已死之人。” 顾九嵘说:“然后呢?” “然后没过多久,联盟就收到了他们的求救信号。一直被屏蔽的信号,似乎在那个时间点过后变得清晰起来。我就想起,你告诉过我每到一个幻境,西莉亚几乎把里头的所有人杀了。而那些战士和她的唯一区别是,他们选择了离开星门,而不是继续走下去。” 顾九嵘愣了愣:“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幻境里的人死了,我们就可以破开这个幻境?” “这只是推测,虽然我和顾兴言都觉得,这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追求的唯一方法了。”顾钺说,“之前的联盟战士,只杀了一个人信号便能传播出去。而这个虚假星都,能对应他们那个已死之人的,只有……” 许飞扬。 他没说出这个名字。两人都懂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杀了许飞扬,就能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总感觉离开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第87章 日出 顾九嵘重新站到了观星台。 这是整个幻象里最薄弱的地方,也正是从这里,他通过西莉亚留下的戒指回到了过去。邵于封将戒指还给她之后,她终于是利用精神力,发现了这戒指更多的使用方式,并把它留给了顾九嵘。 是因为她觉得,顾九嵘迟早也会遇到这个星门,或者与堕落帝国为敌吗?毕竟在记忆中,她和邵于封确实说过要把“那件东西”给顾九嵘。 这个答案已经无从知晓。 在离开星门的问题上,叶正青提出过另外一个建议:“既然许飞扬能够向外发出信息,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利用这点,找到办法通知联盟呢?我们真的有必要杀死他么?” 顾钺揉了揉眉骨:“第一,我们想要的不仅是离开幻境。如果星门一直存在,那么对于联盟的威胁就永远不会散去,我在想,如果前往到另外一个星门面前,会不会弄明白所有事情。” 他只把顾九嵘那段时间的昏迷,解释成顾九嵘得到了不知名的人留下的信息。 他继续说:“第二,许飞扬能够向外发出信号,很可能是他已经变成了精神体,并且是这个幻境的主人。他的记忆每天恢复的时间非常短暂,很难达成有效的沟通。如果我们想要亲自发出信号,目前看来,只有杀死他这一条道路。第三,他本来……就是已死之人了。” 叶正青愣了愣:“确实……”他顿了下,“说实话,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再去找另外一个星门。除却消息来源不可靠,你已经为了联盟做了太多事情,为什么不给自己歇息一下呢?好不、好不容易,我们才离开了方舟,真正前往了宇宙。” 顾钺揉揉眉骨:“就只是,单纯放心不下而已。我自小作为顾家人长大,财富权力地位一个不差,自然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叶正青一时语塞。 他略有些烦躁地在客厅走了两圈,说:“和以前一样,我相信你的决定。但是,我们要怎么……杀死许飞扬?” 顾钺抬眼,黑色眼眸中有着一抹晦暗的光。他轻声说:“只要让他,不以平时的方式死去就行,要不然就是我们主动出手要不然就是他自尽。许飞扬已经承受了很多东西了,谁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不记得这十年的岁月,可能是他最大的幸运。” “有很多时候,我们都希望自己有更多选择。” …… 顾九嵘坐在餐厅里,许飞扬就在他的对面。 这是许飞扬第六次向他推荐这家餐厅了,每一天记忆重置之后,他又会跟顾九嵘提起这件事情。顾九嵘第一次过来就觉得,这里的菜肴只勉强算及格,不值得那么念念不忘。 吃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许飞扬来这根本就不是吃东西的,而是因为这里的钢琴乐曲,实在是太符合他的口味。就冲着那曲子,许飞扬就可以在这里坐整个晚上。 这次顾九嵘点了拉面,里头的半个溏心蛋金黄。 许飞扬还是和前几次一般,吃到一半就开始闭眼,听着琴声用指骨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顾九嵘实在是无聊,扒拉着碗里的面,想起顾鸣好像也带着他来过这餐厅。 当时那个男人和平时一样笑得温和:“我很喜欢这里。”他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这里的钢琴声好听。” 顾九嵘突然就明白过来,许飞扬想必也和顾鸣来过这里不少次。 按照计划,明天就是他们想办法要杀掉许飞扬的日子了。毕竟谁都不想在这幻境里再多待一天。许飞扬本来就是个死人,死了也只是回归本来的结局,未尝不是解脱。 钢琴曲一转,弹奏者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 许飞扬突然就激动起来:“这是我在电影里用到过的曲子!”第无数次他告诉顾九嵘,“我的电影很快就要完成了,就差最后一个镜头。你知道我要以怎么样的镜头结束么?” 不等顾九嵘回答,他便抢先说下去:“我要以一轮最盛大的日出作为结局!可惜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雨,等到明天,肯定是个好日子。” “嗯。”顾九嵘开始喝面汤,“肯定是个好天气。” 几个小时后他们离开了餐厅。走在阴云滚滚下的道路,顾九嵘问他:“你知道观星台那里,可以连接其他的幻境么?” 每当这个时间点,都是许飞扬的记忆开始完全恢复的时间。 果然他愣了几秒,神情突然变了:“我想起来了!”他激动地抓住顾九嵘的肩膀,“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当时飞船坠毁的时候,我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在那里我看到了很多东西,这里……这整个星门里就像是由很多个小世界组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幻境里,但是很奇怪,”他微微皱眉,“好像这个幻境每次不稳定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得到。然后我还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向我说话。就是……就是它告诉了我,要怎么通过观星台向外联络。” 这倒是顾九嵘不知道的事情。他立马问:“它在讲什么?要怎么在观星台那发出信息?” “我……我不知道,”许飞扬皱眉,颇有些痛苦,“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它……它在找我,还有其他的人。” 他正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一个花盆从天而降,猛地砸到了他的脑袋。许飞扬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不动了。 顾九嵘:“…………”他看了看时间,果然快到十二点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认定从许飞扬这里,不可能问出更多的东西。这几天只有顾九嵘每天都闲着无聊,和许飞扬待在一起,听他讲自己宏伟的电影,还有未完成的画作与诗集。 等明天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作乌有。 顾九嵘开始往家里走。 路上他将那银白戒指再拿出来,摸索着它冰冷的外壳。庞大的精神力再次灌注进去,它化作金属质感的液体缠绕在指间。 不知为何,这几天他将精神力灌注的时候,越来越觉得有另一股意识在与他纠缠。 那种感觉有点类似,许飞扬当时试图联系他的时候。同样是虚无缥缈的精神,同样是无法反向追踪的接触,分外模糊分外遥远。 难道是其他幻境中,也有人在向他召唤?顾九嵘皱眉,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清。 顾钺想要彻底查清,这星门究竟是怎么回事。顾九嵘当然知道这非常危险,毕竟这里的玄妙力量,不是他们这种境界能够理解的。 如果连堕落帝国都无法控制这东西,他们又有什么可能?即便只是想要探明这里的真相,要付出的可能也是生命代价。 他并不试图去阻拦顾钺。 实际上,他正是渴望无穷的冒险,才本能在顾钺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吸引——那是同类的味道,一闻就知道,是烟酒、香水与星海。就如同许飞扬和顾鸣也会本能地互相吸引,茫茫人海遇见知己,本来就是极为有幸、此生不可再得。 他从来不会拒绝征服与挑战。 回到家里,顾钺大概又和顾兴言去商量什么了,还没回来。 他俩都是顾家的翘楚,此时难得合作,即便是在资源极其有限的情况下,也分外井井有条。就在这段时间,他们已经组织了所有的人力探索星都的每个角落,并尝试了许多不同的方案,试图突破这片天地。 顾九嵘不擅长这些,也不感兴趣。他这些天一直试图用精神力突破这里的阻碍,而自从他取得那银白戒指后,外头的虫群意识与他的连接,变得越发地清晰。 也许再过几天,或者等许飞扬死了之后,他就能重新掌控虫群。 这样自然是最好的,不然等这次困境结束后,顾兴言必定要结合联盟的力量,继续追捕顾钺。 顾钺一直没有回来,顾九嵘闲得无聊,打开了客厅的全息屏幕。 一入眼,就是皇后虫交配的资料片,正在最激烈之处。 顾九嵘:“……”他迅速换了影片,下个播放的就是许飞扬的影片。 或是极为寡淡朴素的色彩,或是浓郁到几乎要流淌而出的光辉。 黑白的高大楼宇,夕辉的流金光泽碎入了小溪与荒原,远处层云似在燃烧,整个世界是橙红与赤金的交织。孩童仰望星光的眼眸,寻常的小平房,飘荡的薰衣草,飞速掠过星都、身上流淌着万千流光的列车。 第一遍尚且没有感觉,现在顾九嵘看着,影片中那个旅人一点点走过无尽的山河,突然觉得,这应该是一部很温柔的电影。 他在播放的影片中,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仍然阴雨连绵,和过去的数个日子无差。 大早上顾钺终于回来,他和顾九嵘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要不和他一起过?”他顿了一下,“我看你这几天和他相处得还挺好的。” “还行吧。”顾九嵘说。他到底和许飞扬没有深交,说不上关系真好到了什么知己知彼的境界。只是许飞扬直率的性格,对某种事物异样的执着和追求,不会令他反感讨厌。 可既然不是反感讨厌,就代表能相处得下去,这对于顾九嵘来说实在不容易。 他想了想和顾钺说:“不过,今天我还是和他待在一起吧。” 于是这天中午开始,他又和许飞扬混在一起了。 许飞扬还是和之前一样,听完上午的歌剧之后,在午后端着一杯咖啡,冒着小雨去看了音乐喷泉,举着黑伞在雨里独自一人旋转,与看不见的舞伴共舞。然后他一转身就跑到了星都的边缘,研究那些花草树木,支了一个小小的防雨棚,哼着歌画一朵沾水花苞的写生。 终于他又回到星都,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顾九嵘默默地跟在他身边,突然说了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什么东西?”许飞扬哼着歌,拿着自己刚画好的画分外喜悦。 之前不论其他人如何提醒,许飞扬在这个时间,都想不起半点关于过去的事情。但是顾九嵘想,就算是当作一个故事讲给许飞扬听听也好,毕竟如果他的生命只剩下几个小时,多知道一些自己真实的人生,就能少一些遗憾吧。 于是他们坐在一个少人的咖啡厅,顾九嵘不善于表达,只很简单地把故事的来龙去脉,向许飞扬解释了一遍。 等到他全部讲完,天色已经挺暗了。 咖啡厅落地窗外,是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全部神色匆匆。这时星都已经开始有微微的变形,高楼的金属机构暴露在外,这个世界一如既往在黑暗降临后开始崩坏。 许飞扬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顾九嵘说:“你不信也没事,我只是告诉你这么一件事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许飞扬抬头看他,“我一直被困在这一天?” “嗯。” “但是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雨啊,”许飞扬喃喃道,“我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怎么办。我应该、我应该是想把这个电影,拍给另外一个人看的。他……他的名字是什么,我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 “是顾鸣吗?” 许飞扬仍然是茫然:“应该吧,我对这个名字不是很有印象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可能忘掉太多东西了。”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去不了明天,也见不到日出了。” 顾九嵘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能沉默着。 许飞扬站起身,脸色并不太好。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画作,收入随身带的背包内,重新理好自己随身带着的摄影机,说:“你、你让我静一下。” “你要去哪?”顾九嵘问。 “我……”许飞扬显然还有些恍惚,“我想去剧院一下。” 剧院也是许飞扬很喜欢的地方,他有大量未完成的剧本,都在等待着有一天能在这里上映,即便当时星都中大部分人只当他是个疯子。 顾九嵘跟着他去了剧院,此时这地方已经关门,他们找了个地方翻进去——得益于现在已经扭曲的星都,这里的破绽到处都是。 里头黑漆漆,许飞扬开了几盏暗淡的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座位空无一人,沉默地对着庞大的舞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间就泪流满满,手中的文件夹散开,洁白的画纸飞落了一地。 他喃喃说:“我……我想起来了,我和另外一个人,来过这里很多次。”他蹲下来抱着脑袋,几乎喘不过气来,“对,顾鸣和我来过这里很多次,我电影也是想拍给他看的。我怎么,会忘了这种事情啊?!” “我、我是不是,”过去的记忆突然在这时反噬上来,“已经死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星舰坠毁了,到处都是火光,这里……这里就是个死循环!我根本逃不出去!”他的嗓音到最后已全然扭曲,“顾鸣……我还没回去见到你呢……明明最盛大的演出还没开始!!” 不等顾九嵘开口,许飞扬就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舞台之上:“你别跟过来!!” 此时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顾钺询问顾九嵘在哪,他该过来找许飞扬了。 顾九嵘回了消息,犹豫了片刻,没有跟着许飞扬过去。 许飞扬甩上后台与舞台之间的门,顾九嵘只能听见舞台上传来一阵阵噪音,有物体落地的沉重声响,有清脆的碎裂声,也有许飞扬压抑的、犹如困兽的嗓音。他似乎是在呢喃诗句又似乎是在痛哭,又似乎只是在一遍遍重复另外一人的名字。 十一点十五分,顾钺按时到来。 顾九嵘指了指舞台,说:“他在上头呢。你……要现在过去么?” “没事。”顾钺说,“我可以再等等。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吧。” 秒针一点点向前,终于舞台上的声音越来越小。许飞扬似乎渐渐控制住了情绪,压抑住那些从喉口发出的可怖声音。十一点半,顾九嵘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也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已。我可以接受,以不圆满谢幕。” 漫长的等待。 五十五分,顾钺推开了紧闭的门。顾九嵘和他站到巨大的舞台之上。 舞台上灯火通明,半边帷幕已经拉开,底下黑漆漆的座位仍然沉默着,空无一人。等到明日早晨,这里想必又会是欢声笑语,剧本在台上轮番走过,悲欢苦乐中演绎着不同的人生。 地上有着斑驳的血迹,还有一把沾血的短刀——那是许飞扬去野外写生时,砍断杂乱藤蔓或者野草的利器。 画作铺满一地,夹杂着诸多未完成的诗集与小说,草稿纸张洁白到耀眼。许飞扬选了一处舞台灯光最明亮的地方,靠着墙,静静地闭着眼睛,好似刚完成一场盛大的演出。 他的神色没了扭曲与不甘,取而代之一种奇异的平静,似乎再睁眼就会是全新的一天。另外半边漆黑的帷幕紧闭,一台摄像机被好好地支在舞台上,对准帷幕无声运转着。 一直以来,许飞扬都用它去捕捉电影的每个镜头。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他还是如愿完成了最后一幕。 他用血在幕布上,画下一轮炽烈的太阳。 第88章 善恶 最后一个镜头被剪辑进电影里。巨大的屏幕上缓缓播放画面,色彩浓郁,情感鲜明,旅人终于开着那辆老车完成了旅途。 顾九嵘窝在顾钺身边,看完了许飞扬整个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是那鲜血组成的灿烈朝阳,光芒四射到令人无法直视。随后画面黑去,几秒钟后,一小行字出现在最后的谢幕。 “谨以此片献给顾鸣,我的爱人。” 顾九嵘昏昏欲睡,靠着顾钺的肩膀闭上了眼睛。过了两三个小时,他被顾钺推醒了。 “干什么?”他揉了揉眼睛。 顾钺说:“天亮了。” 窗户外是一轮巨大的日出,温暖光辉笼罩了一切,给万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此时时针指向了早上七点,许飞扬没和往常一样,为了欣赏这个花园而来。 看看终端,上头的时间显示是七月十九。他们终归还是离开了阴雨连绵的那一天。 循环被破解了。 但是接下来呢? 立马所有的人在星都内开始搜索,试图联系联盟,令人沮丧的是,所有的事情看上去没有一点的改变。 对于顾九嵘来说却截然不同,他能明显感觉到,一直以来存在这星都上方的禁锢开始消散。他逐渐能清晰地与虫群交流。 但是再冒然令虫群进入堕落帝国的这一小块领地,明显不明智,毕竟之前他为了抵达这里已经损耗了太多兵力。于是顾九嵘暂且只让它们在安全的范围内,尽可能接近堕落帝国。 这天到了很晚,顾钺都没有回来,大概是和叶正青他们忙着重新探索星都。 顾九嵘趴在沙发上,仍然是将精神力灌注到戒指之中,看它化作了一团奇异的水。 之前每次这样融化戒指,他都能感受到隐约一道意识在试图与他接触。他只当是其他幻境里,和许飞扬一样想要与他联系的人。 可他此时突然想到,许飞扬昨天提到过,有一个声音告诉过他要怎么利用观星台,向外传送信息。 现在他接触到的意识,会不会指引许飞扬的是同一个? 顾九嵘再次试图与那精神接触,和往常一样,反向追踪没有任何结果。那意识逐渐变得和缓而模糊,就要消失。 就在顾九嵘以为它要完全离开时,它突然就又狂躁起来! 一瞬间好似千军万马向他压来,夹杂了哭号哀鸣与愤怒,只要将他的精神尽数感染!如同千万尸身尖啸,要把他拉做他们的一份子,带着恶毒的懊悔,永世无法翻身。 即便虫王的精神极为强大,顾九嵘也不免失神。好似回到了进化期,过度的精神对撞令他额前刹那冒出冷汗。 而在那些尖锐叫喊里,他能听到熟悉的钟表运作声,一声一声犹如魔咒。 它永远不曾停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来。只是另外一种精神上的压迫传来,顾九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明确来自星都南方的。 看方向……正是观星台那边。 他立马跟顾钺发了条消息,然后起身奔向那边。与虫群的意识重新紧密起来,他心念一动,巨大的坑道虫便破土而出,载着他奔驰在街道上。这星都本来就是假的,令他更加肆无忌惮,虫类奔跑到兴起时能直接撞碎坚实的楼屋。 力量感奔淌在全身。回到过去时,目睹顾钺在荒野的那一幕过后、终于挣脱牢笼的狰狞野兽,再次展露了獠牙,它低喘咆哮时,眼眸如鲜血般猩红。虫群在为他的归来欢呼。 越来越接近观星台,精神上的压迫感越来越强。某个瞬间后,顾九嵘看到南边天空中隐隐出现了一条裂痕。 那裂缝中隐隐透出了灿烂的白光。 它们如流水般交相飞舞,互相缠绕又分开,每一寸都是玄妙的精神力。 难道是……堕落帝国的军队?! 顾九嵘皱眉,坑道虫奔跑得更快。诸多可能性掠过心间,最终停留在构造这个幻境的许飞扬已死,引起了堕落帝国的注意。 情况非常不妙,他的虫族大军还远在星域之外,根本赶不过来。 瞬间飞龙尖啸着,成群飞起。它们玫紫色的眼眸扫过大地,只要堕落帝国作战的地方,必定有供能水晶,如果能抢占先机破坏掉,那么能占到极大的优势。 但是没有。 任由飞龙怎么狂躁地扇动翅膀,向地面投下浓厚的阴影,它们就是一个水晶都找不到。 与此同时顾九嵘已经接近了星都边缘,再往前就是没有遮蔽物的荒野,太过危险。于是他令坑道虫刹住脚步,遥遥看向那巨大的裂缝—— 白光越发耀眼,几乎从其中要喷薄而出。 顾九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堕落帝国的子民精神力应该是独立的,平时他能感受到许多不同的存在,但如今这些白光是一个整体。 一个能与他精神力抗衡的一个整体。 他想到了,西莉亚和邵于封的对话中提到过,为了激活戒指,堕落帝国曾经尝试过把个体的意识聚集在一起,汇成能达到虫王那个级别的精神力。 这是他们实验的结果么?他们最后成功了么? 顾九嵘惊疑不定,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声音是极度惊恐与愤怒的。 顾九嵘回头,看到叶正青满面震惊。他这才意识到,他情急之下召唤出的铺天盖地的飞龙实在是太张扬,更别提他此刻身下的坑道虫,还有身边停留的几只螳螂——它们早就对叶正青的靠近提出了警告,只是刚才顾九嵘心乱如麻、只想找到水晶,根本无法顾及。 和叶正青站在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黑斗篷”的人。见顾九嵘望过来,他们悄无声息地退后了半步。 叶正青再次上前几步,面色几近狰狞:“顾先生知道这件事情么?!一直以来他待你那么好,他知道、知道你就是那个虫王吗?!他知道吗?!!” 顾九嵘看着他,一时未说出话语。 他是想否定的。 他早就设想了这种情况。暴露身份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把和顾钺的关系都摘清,不然顾钺这个人类叛徒的名号算是坐实了,再无回转余地。 只这一刹心念已定,顾九嵘望向叶正青冷笑:“他怎么会知道?不过一直被我耍着而已,和你们一样。” 叶正青气得眼中好似有烈火燃烧,直要把他焚到尸骨无存。他将手中枪支对准顾九嵘,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一只螳螂灵活地跳上来,用身躯接下了这颗子弹。与叶正青同行的几人武器也蓄势待发。 但身后的白色裂痕快要被完全撑开了,顾九嵘咬牙指挥几只螳螂阻挠这几人的攻击,坑道虫再次迈开脚步,奔向离白光更近的地方。 他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整个“黑斗篷”的人就会知道这个消息,说不定顾兴言也会知道。此刻他只想找到顾钺,确保他在这场战斗中不会有事,并告诉他白光的诡异之处。 他已经目睹了一次那人的离去,并束手无策。这种感觉他不想有第二次。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飞速奔跑在城市的边缘。随后伴随着裂缝的扩张,风在逐渐加大,到最后几乎要把所有的砖瓦房顶掀开。 一片炫目的白光里,飞龙在空中尖啸,不断寻找着目标,他执着地奔向了顾钺。 终于在最接近观星台的地方,他见到了顾钺。他正和顾兴言他们在一起,想必是此前正一起调查观星台,准备发送信号。 如流水般的白光开始往外泄露,空气中,精神力之间的接触越发地明显。此刻顾九嵘的意识还非常强大,不会被影响分毫,但他不知道这白光完全挣脱束缚时,会是如何的澎湃且无法阻拦。 堕落帝国竭尽全力尝试过的事情,再失败也应该足够强大。千千万万个体若汇聚在一起,精神力便能压垮整片宇宙,想必连虫王都望尘莫及。 尽管奇怪的是,那些白光似乎没有什么攻击性,甚至对他表现得……有些欣喜。 通过飞龙视野确定顾钺的位置后,离他们极远处顾九嵘就下了坑道虫,徒步跑过去。 他刚出现在那帮人的视野中,就看到了齐刷刷的黑色枪口与闪耀的光剑,蓄势待发的机甲。 刚才还在顾兴言身边的顾钺不知道去了哪,在种族立场前,剩下的联盟战士和“黑斗篷”前所未有形成了统一战线。 叶正青把事情通知给所有人了。他还是晚了一点。 这也是当然的。任谁知道这里有个致命的、还取得过他们信任的敌人,都会立马告诉所有的同伴。 他这神色放在顾兴言眼中,自然是坐实了叶正青的消息。顾兴言厉声说:“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潜伏在人类里那么多年,简直卑劣!” 不待顾九嵘说话,枪林弹雨已经倾巢而出。白光此时没有威胁,于是他便成了众矢之的。 这也是绝佳的机会,此后哪有机会这么轻易能接近虫王? 天上盘旋的飞龙张开巨口,獠牙森森,毒液在尾部酝酿射出。一片混乱之中,顾九嵘再次感受到压迫感从天而降。 裂痕快要完全张开,白光像是潮水从其中倾泻而出。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顾九嵘。 在这刹那他的精神一片混乱,身形狠狠晃了晃。诸多哀嚎哭喊再次来袭,夹杂了淡淡的喜悦。这些矛盾的情感在他的脑海里冲突,也不知白光究竟集结了多少堕落子民,一瞬间竟然浩瀚过了他的精神海。 虫群受他被冲击的精神力影响,攻势减缓,竟然被顾兴言他们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此刻顾九嵘和他们的距离已经太接近,太危险。他强忍着不适,再次召唤出坑道虫准备先行离开。 子弹打在坑道虫的外壳,溅出火花,这巨兽哀鸣了一声,几条腿被光刃斩断。此刻离顾九嵘最近的一批联盟战士,已经翻身上了坑道虫的背部。 飞龙和螳螂阻碍着他们,顾九嵘的精神中还是一片混乱,和白光纠纠缠缠。 一个联盟战士突破重围杀到他的身边。顾九嵘迅速打量他——不是共生战士,在他的应付范围内。 黑鳞覆盖上双手带来了无穷的力量,长尾的尖锐鳞片外翻,如闪电刺了出去。 第一个战士被长尾扎穿了肩膀,挑飞到了空中。紧接着第二个又凑了上来,光刃边缘擦过顾九嵘双手的黑鳞。 灼热感传来,并不太痛苦。而顾九嵘抓住这个机会,死死掐着他的脖子甩开,力道大到战士被甩飞后,在地上捂着喉口痛苦地咳嗽,根本站不起来。随后长尾又一甩击飞一人,飞龙的毒液腐蚀着战士的皮肤。 顾兴言已经很接近他了。 必须要快些离开,不然他坚持不住!顾九嵘只有这一个念头,白光实在是太过缠人,搅得他心神不宁狂躁不安,根本无法指挥虫族战斗。 又一个联盟战士扑了上来,顾九嵘刚准备迎战,便看见那人的动作停滞。 有人死死拉住了他就要挥出的手。 下一秒,战士的脑袋被狠狠掼在了地上! 顾钺一脚把已经昏迷的战士踢到地上,反手一枪打在又一个战士的膝盖处。然后他拉着顾九嵘,干脆利落地跳下坑道虫的背部:“走!” “你他妈的来帮我了?!疯了吗!!!”愕然后顾九嵘破口大骂。 他第一次对顾钺如此愤怒,他好不容易策划了要怎么和顾钺撇清关系,被顾钺这突然一搞全部告吹! 顾钺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 “顾!钺!”身后果然传来顾兴言声嘶力竭、恨之入骨的声音,“你他妈的!真是个混蛋!!” 刻不容缓,事情已没有回转的余地。顾九嵘强压愕然与愤怒,立马召唤出新的坑道虫,顾钺拉着他跳上虫背,坑道虫撒开腿奔跑过街道。 坑道虫速度极快,徒步不可能追上,于是枪声逐渐远去了,顾九嵘在浑噩的意识对抗中,只能感受到顾钺的体温,熟悉,温暖,热切。 身后的白光喷薄而出,犹如瀑布犹如神迹的。耳边的风在呼啸,吹乱了头发,他们好似一同奔逃向世界尽头。 白光流淌飞舞在星都的每个角落,向顾九嵘传达着某种讯息。 某种跨越光年、跨越岁月而来的讯息。 …… 顾九嵘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被子柔软温暖。 他的脑袋很痛,起身后赤脚朝着客厅走去。 周围的一切很陌生,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个房间。 客厅里一盏暖黄的灯光亮着,顾钺正在桌前看着什么资料,腰背笔挺眉目俊朗。 顾九嵘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景几秒钟,开口了:“……顾钺。” 男人立马回头:“你醒了。顾兴言他们忙着对付堕落帝国的那些精神体,暂时没精力追过来了。” “那……”顾九嵘犹豫片刻,“叶正青他们呢?” “也在作战。堕落帝国应该发现我们做的事情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白光对我们似乎没有敌意。”顾钺说,“你的说法是对的,我们或许可以穿过裂缝,走到下一个幻境,直到见到另一扇星门。” “我的意思是,”顾九嵘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还听你的指令吗?因为、因为叶正青他……他看见了我……” “没事。”顾钺打断了他,朝他招招手,“过来。” “你叫狗呢……”顾九嵘抱怨一声,还是乖乖走了过去坐在顾钺身边。 “你知道吗,叶正青有一点说得很对。”顾钺说,“我已经为联盟做了很多事情了,应该让自己休息一下了,比如做一些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选择。” 顾九嵘漆黑的眼眸看着他,不确定他到底在说什么。 顾钺说:“我想起来了,你回到过去的时候去看了我是吧。那句话是怎么说的,‘那轰然一响,我们都是星辰’?我到现在都记得这句话。” 那时顾九嵘看着年少时的他,眼里汹涌的情绪绝对做不了假。那样澎湃那样欣喜。 那样不可抵抗。 顾钺捏了捏顾九嵘的脸,笑说:“所以我想好了。如果没有我在身边,你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吧。与其一直担心下去,我还不如就在你身边待着。去他妈的什么异族,我要和你一起去看看星河。” 这番话让顾九嵘晕头转向。他嗫嚅几秒,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担忧,最终出口的却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拒绝:“但是、但是你留下的名声,和邵于封就差不了多少了啊。”他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你还是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顾钺说:“我不在意这些了。我之前一直在犹豫,但在今天见到你被围困以后,才意识到选择从来没有变过,之前的我只是不愿接受。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足够,不必去管究竟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反正写进书中,不过就是几页的字,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认识到真实的你我。那不如就像我期待的那样,过尽兴的一生。” “所以不必担心,尽管去畅游星海就好,我们一起。”他看向顾九嵘,眼里有光,“我已将我的善恶,交由时间评判。” 第89章 进军 整个星都已然扭曲,外头和这里的每个夜晚一样,楼宇的结构错乱,介乎装修完善的部分与钢筋结构之间,路上行人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应,犹如一具具行尸走肉。如果从高处看,只能看到这些人在流淌的白光中行走,表情麻木。 那白光已经覆盖了整个星都,好在对顾九嵘的精神影响已不是那么大。 它似乎在执着地向顾九嵘传达着某种信息,只是太过虚弱太过遥远,顾九嵘并不能听清它的话语。 在一小队虫族冲过白色缝隙后,通过它们的视野,顾九嵘看到了另外一片世界——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城市,或许来自另外一个种族另外一个文明。 除了许飞扬,还有很多人被困在了这样的空间内。 按照理论来说,只要碾碎每个幻境的主人,就能破开这个天地。这对于他们目前的兵力来说,实在耗时耗力,但如果有了虫族的能力就大不相同。 顾九嵘没有着急进军下一个幻境,而是尝试着用自己的能力,一点点把虫族军队转移过来。 一开始他还是失败了很多次,好在之前的练习卓有成效,足够的虫族大军在一点点被传送过来。厚实的菌毯自然而然在这星都,开始铺陈,狰狞地侵占了所有陆地。虫族在上头奔跑迅捷,毒爆虫成群结队滚过小巷,飞龙在地面投下阴影,雷兽群在大道上每迈出一步就震天撼地,獠牙可怖,吼声低沉。 若是不知道情况,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这又是个被虫族侵占的城市。 眼看着局面不容乐观,“黑斗篷”和联盟战士都没再露过面,大概在暗处默默谋划对策,或是向外求救或是离开幻境或是杀掉顾九嵘。要是顾九嵘想找他们,当然轻而易举,只是现在没有必要。 顾钺找的临时住处很偏僻,一时应该还不会暴露。 客厅有一处落地玻璃坏了,偶尔寄生王虫庞大的身躯掠过窗外,遮挡了全部的光线,风声便猛地随着它的起飞灌进屋内,把顾九嵘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这是你的能力么?”顾钺问顾九嵘,“让虫群一直狂暴,然后能够传送它们。” 顾九嵘点头。和顾钺提到这个话题,他还是有些忐忑。 顾钺沉吟片刻:“你能把它们,直接穿过幻境传送到这个星门的最深处么?” “不行。”顾九嵘说,“那些白光在阻碍我的精神,我没办法感知到其他幻境里的世界,也就没办法传送过去,因为它们对于我来说是‘不存在’的。” 顾钺便说:“如果要和堕落帝国对战,你多召唤一些雷兽。” “为什么?”顾九嵘有些疑惑。 “第一是堕落帝国的水晶没有那么强大,对于雷兽来说,只要几击就能解决一个。第二是他们擅长使用的那种小型球形武器,同样能被大体积的虫族破坏掉。雷兽的效率远远比螳螂飞龙高。” 那球形武器他们之前在星都的地下隧道遇到过,不过拳头大小,却能召唤出堕落战士的虚影——他们的精神焰浪汇聚在一起有着可怖的力量。 “还有堕落帝国的这种精神武器,”顾钺把终端上的画面投影到全息屏幕上,“强度非常大,类似枪支,只有他们的特定兵种拥有,应该是普通的战士驾驭不住。别让你召唤的寄生王虫接近拥有这种武器的堕落战士。因为它们的外壳根本挡不住这一击。” 他继续说:“寄生王虫最致命的地方,在腹部中央偏头部的十厘米处。之前在联盟与堕落帝国的交手中,许多堕落战士似乎有洞察对手弱点的能力,攻击都是冲着装甲薄弱处去的。只要这种武器击穿寄生王虫的这处,它们就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了。” 顾九嵘问:“所以要怎么办?” “用毒爆虫。”顾钺道,“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个东西。尤其是在精神焰浪铺开之后,哪怕是数量极少的毒爆虫,也能驱散他们的焰浪,争取不少的时间。” “哦……”顾九嵘愣愣听着。 顾钺实在是太了解虫族了,在理论基础上完完全全碾压了他这个虫王,再结合与堕落帝国作战的经验,将诸多战术给他一一讲解。 战争被以另外一个角度剖析分解,人类所擅长的数据与科学带来全然不同的视角。 恍惚又回到了星都那段时光,顾钺一点点向他解释联盟舰队的战术。每当讲起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眼中的光都分外明亮。 毕竟战场才是顾钺的世界,他们都生而为此。 他们花了几个完整的晚上,策划着该怎么对抗堕落帝国可能到来的攻击,顾九嵘这特殊的能力又该如何发挥。顾钺的很多想法天马行空,他们用纸笔策划用终端模拟,步步分析可能的局面,直到一次次晨曦降临。 等太阳完全明亮地升起,顾钺才反应过来:“休息一会吧。” 顾九嵘抓着他的一条领带玩,真心诚意说:“你比我还了解虫族。” 顾钺哼了一声:“你也不想想顾家和虫族打了多少年了。不过,”他顿了一下,“所有的长处都是互补的。我之所以能够掌控这些东西,是因为我没有你这种能指挥一整个族群的能力。对于人类来说,能指挥几支舰队已经足够疲惫。” 顾九嵘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你说是这样就是这样吧。”他抱着顾钺蹭了蹭味道,“你真厉害。” 顾钺低笑,这次没推开他,反而顺势搂着他:“我只有一个要求,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别伤害那些人,不论是联盟还是‘黑斗篷’。” “嗯。”顾九嵘应承到,“……这么说来,叶正青这几天在找你呢。他经常在街道上带着人小心翼翼地探索,被虫群看到了好几次。我还得控制那几只螳螂装作没看见。” “我会找时间和他好好谈一下的。”顾钺说。 “真的没关系么。”顾九嵘说,“你们认识了那么多年……” 顾钺说:“我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的。但是如果他不能理解我,我也觉得完全正常。”他揉揉眉骨,有些无奈地笑了,“因为要是有个人告诉几年前的我,现在的情况,我估计会把那当作最好笑的笑话。” 顾九嵘在他怀里甩了甩尾巴。 顾钺就手抓住他尾巴,心满意足地摸了几把漂亮的鳞片,突然说:“诶我记得,历代虫王应该都是有翅膀的。” 顾九嵘:“……你想干什么?” “变出来,”顾钺说,“给我摸摸。” 顾九嵘:“……死变态!尾巴也不给你了!”他推开顾钺,抱着自己的尾巴蹭蹭蹭地跑走了。 顾钺在他身后笑了:“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回答呢。” “什么。”顾九嵘回头,“我告诉你了,不给你摸。” “不是这个,”顾钺扬了扬下巴,笑道,“是我告白的那件事情。” 顾九嵘愣了愣。本来见到年少顾钺后,他就打定主意要回应顾钺了,只是现在终于就差这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却犹豫。 他站在原地纠结了半天,终于勉强得出了结论: 他好像,从来没有任何关于谈恋爱的经验。 不论是从西莉亚身上,还是顾鸣身上,他看见的爱恋都是炽烈而绝望的,全部以悲剧收尾。正常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感觉?对于顾钺来说,反正不是邵于封那种杀遍人类战士的疯狂和贪婪。对于顾九嵘来说,他好像也不像顾鸣,曾掏心掏肺地记一个人数十年。 所以那到底是怎样的一段关系? 而且再怎么想,他们这种组合也不像是正常的恋人。 顾九嵘又努力回忆了在街上看到的情侣,他们手挽手亲密地在逛街——他下意识代入了自己和顾钺,并成功地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打出生以来单身了不知多少年、只见过虫族求偶的顾九嵘茫然了。 茫然的结果,就是他抱着尾巴跑得更快,迅速消失在顾钺的视线内。 三日后,虫族大军终于集结得差不多。 在又一支螳螂飞龙小队进入到白色裂痕后,顾九嵘和顾钺都觉得到了能够前往下一个幻境的时机。 这星都已经被厚实的菌毯完全铺满,数个虫族巢穴在如呼吸般起伏,皇后照看着最新的虫卵,确保不同种类的幼虫在茁壮成长。虫族的繁育速度本来就快得惊人,现在放眼望去,星都满是异兽在活动,奔跑过星都的大街小巷。 “我从来没想到,我有一天还会见到这样的场景。”顾钺站在窗边,俯瞰那些起伏的虫海——它们正在朝着缝隙前进。 顾九嵘说:“你还记得,当时我说希望你去找左自明报仇吗?当时你告诉我兵力根本做不到,但是对于我完全没问题。”他看着顾钺认真地说,“我很厉害的,你想做的所有事情我都能做到。” 顾钺笑了笑,揉揉他脑袋:“我知道。左自明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 顾九嵘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终于改变想法了。” 顾钺耸肩:“毕竟给你看到了我以前的样子,要是和现在比起来差别太大,我不是很丢脸?”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想我以前也是个挺讨人嫌的家伙,说不傲气是不可能的。” “不是挺好的么。”顾九嵘说,“你有这个资本。” “……”顾钺忽而笑了,“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和我说这种话了。我都快忘了这种感觉。” 此时大规模的虫族已经涌入了裂缝,在顾九嵘面前缓缓展开的又是一个庞大的都市,其中人来人往,日升月落。 真要说不同,大概是那个都市的恒星是蓝紫色的,气温比起星都来说冰寒刺骨。顾九嵘对这种场景并不惊讶,在探索宇宙的过程中,本来遇到的事物就都新奇百怪。 如果顾九嵘不前进到那个幻境,他就没办法指挥虫群继续向前——这里的精神干扰实在是太过严重。 于是他和顾钺乘上了一只坑道虫,同样进入到了裂缝之中。 刚进去的时候,周身只有一片炽白。可那炽白并不刺眼,有着奇特的、柔和的明亮。 顾九嵘听到了时针的声响。 几秒钟以后,那巨大的都市缓缓展开在眼前。 建筑物千奇百怪,大部分像是狰狞的野兽,外表甚至还覆盖了类似皮毛的东西。诸多行人在街道上走来走去,他们是另外的种族,外形像是古怪的鸟类。从街上的科技水平来看,他们应该还没有进入太空时代,也就没有被联盟发现。 顾九嵘不必费心在里头找到幻境的主人。 虫群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都市之中,咆哮着嘶吼着,犹如黑色风暴将一切毁灭殆尽。寄生王虫悬浮在都市之上,遮天蔽日,无数小型寄生虫从它身上倾巢而出,张开利爪飞扑向地面的居民! 一时之间都市内一片混乱,鸟类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但他们毕竟是精神力凝成的幻象,即便死去也留不下什么鲜血,而是化作几缕白光飘散在空中。 毫无顾忌地放开手脚后,虫族终于现出了狰狞的面貌,现出了为杀戮与征服而生的本能。 这种感觉令顾九嵘热血沸腾,内心的野兽发出咆哮。 不过数十个小时,这个并不发达的都市就快被屠戮干净。 在其中一位居民死去后,天边缓缓裂开了又一道巨口,白光从其中奔涌而出。 这是前往下一个幻境的入口。幻境的主人被杀死了。 虫群停止了狂躁的尖啸,停在原地等着下一步的指令。顾钺站在高处俯瞰这空荡荡的城市,起伏的虫海,不知想着什么,一切都是荒芜且破败的了,异兽过后留不下半点文明的种子。 这瞬间顾九嵘后悔了。 内心深处,他仍然顾忌顾钺会反悔。毕竟虫潮的凶残可是在时时刻刻提醒顾钺,他是他最讨厌的存在,是曾经盘旋在人类头顶最浓厚的阴影。 街道上的虫族黑压压,大片建筑倒塌成废墟,成了它们最好的嬉戏场合—— 虫族间的嬉戏也是暴力的,是毫不留情的打斗,是对未来战争的演练,它们外壳碰撞发出沉闷声响,亮出爪牙利齿时从来不知道收敛。沉闷呼吸中,它们饥渴地等待下一场战役。 最后顾钺开口说:“在答应你之前,我有想过未来究竟要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他看了看顾九嵘不安的神色,“就是该怎么在你我的不同观念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他继续说:“这种事情光是靠想,是不会有结果的,而且总不可能一直完美。你作为虫王的征服欲无法被抑制,而我虽然不是一个圣人,对于其他种族没有过剩的同理心,我的道德却不允许我看到滥杀。” “此前没有任何的例子能让我们参考,说实话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还有迷茫。所以我们会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找到一个较为合适的方法,与彼此相处,与其他的文明接触。” 顾九嵘不知如何回答。原来顾钺已经将事情想得如此长远,不像他,光是现在能和顾钺在一起已经很高兴了。 “这些事情我们迟早要一起面对。”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顾钺这样说,“虽然真正掌握军队的人是你,但你也了解我的性格,如果真到万不得已,我一个人也敢和千军万马对抗。” 顾九嵘急道:“我怎么可能对你……!” “我相信你不会。”顾钺打断他,前所未有地认真,“我只是理智地列出了所有可能性,并明确告诉你,我永远不会改变的立场。相对的,我给也会给自己约束,那就是除此之外我不会阻止你的任何征途。” “你要虫族精华也好,要新的领地也好,要挑战堕落帝国也好,我都会用我的毕生所学去帮你。我活着就会教你所有战术,我若死去也会是在保护你的战斗中。” 他笑了笑:“不过说是帮你,其实也不是那么准确。因为我从来也渴望探索星海,你才是真正给我了这个机会的人。”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为看到虫潮的场面而反悔。”顾钺揉揉顾九嵘的脑袋,“既然是答应了你,那么在我面前,你就不必有任何隐瞒。” “我很高兴,因为我不像邵于封,而你也不是西莉亚。” “哦……”顾九嵘皱着眉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顾钺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考虑好了,没有给他担忧的余地。 于是顾九嵘高兴起来,尾巴甩了甩,因为顾钺确确实实是想一直和他在一起的。思考不出如何回应,他干脆像平常一样抱着顾钺,抬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你真好。” 顾钺顺势搂着他:“这么说来,你什么时候给我个回应?不要每次一提到告白这件事情就逃跑。” 顾九嵘见势不妙,赶忙要挣脱他。可和往常一样,他从没有一次打赢过顾钺。顾钺轻而易举就把他往后压在了墙边,笑得有几分恶劣有几分调侃。 他轻声说:“顾九嵘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在这瞬间顾九嵘的思绪炸成一团,一片混乱。他这回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憋了半天才说:“你、你、你先放开我。我、我、我觉得、觉得现在我俩就挺好的!” “我觉得不好。”顾钺依然摁着他,“而且你每晚还会跑到我床上睡,都说了,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未免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吧,嗯?” “我我我还未成年!未成年虫族!” “如果没记错你已经是成熟期的虫王了吧,完全足够了。”顾钺半眯起眼睛,“而且虫族什么时候讲过道德?如果你喜欢稍微暴力一点的方式,我也不会介意的。” 他凑到顾九嵘耳边低声说:“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是喜欢蹭气味么,我一直在想,能蹭气味的方式可不止一种啊,有些另外的东西绝对比你光是蹭蹭我脖子来得持久……你要是答应我了,我就教教你,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全身都沾满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顾钺的小课堂有着很多不同的课♂程嘿嘿嘿嘿 第90章 白光 他们在这幻境的某个藏身之处暂居一晚,等明天再前往下一个世界。顾钺给顾九嵘带了他最喜欢的小毯子,晚上顾九嵘便抱着毛绒绒的毯子在床上翻来翻去,只是这次他没找顾钺一起睡了。 本来他探头探脑都要和平时一样缠着顾钺了,但是仔细一想顾钺下午讲过的话语,不由打了个哆嗦,又给缩回去了。 但是顾钺的低笑在耳边怎么也没消散,惹得他耳朵发热。 这可是完完全全、超出顾九嵘认知范围外的东西了,他把脑袋整个埋在被子里继续翻滚,根本没睡不好觉。 ……果然顾钺是个死变态! 整个后半夜顾九嵘都没睡好,但是他睡着的、类似异族的“床”的东西,实在是有点不稳定且聒噪。他每翻身一次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三点钟的时候,他的房门被敲响。顾钺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这大半夜到底做什么呢?” “没事。”顾九嵘清清嗓子,回答他。 “那就别翻了,我听了一晚上了。”顾钺犹豫一下,“你要是实在想和我睡就过来吧。” 顾九嵘:“……”他把头埋进被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去!” 顾钺笑:“我又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 “你能不能闭嘴了?!” 顾钺走了,顾九嵘更加睡不着了。明明之前看其他人都毫无感觉,这种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时,偏偏感觉就截然不同。 又过了快一个小时,这个世界蓝紫色的恒星升起。厚实的菌毯已经大面积铺展开来,虫群仍然铺天盖地。联盟战士和“黑斗篷”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不知是不是顾虑着这边的虫族和未知的世界,不敢冒然进入白光的裂隙中。 等到光辉完全洒满这个陌生的城市,虫群再次活跃起来。皇后精心照料着全新的母巢,繁育着更多的异兽。 当天下午,虫群便朝着白光裂缝进军,前往下一个世界。它们穿过层层流淌的白色光辉时,顾九嵘仍然能感受到,白光正竭尽全力向他传达着……某种讯息。 他听不懂白光究竟想说什么,只能感受到它并没有恶意。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放松过警惕,毕竟堕落帝国是不可挑战的对手,兵力可轻易置虫群于死地。 接下来的几天,幻境被一个一个破开。顾钺和顾九嵘见到了很多不同的景象,有些是已经被他们知晓的文明,有些文明结构却闻所未闻,就连光线和引力在其中都是新奇的。 虫族在城市中放肆奔跑时,顾钺就在记录着那些全新的事物,从资源到建筑到能源再到本土居民。他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代,能认认真真用纸笔推算星海的时光。每到晚上他就和顾九嵘讲着,他对这些文明的推测和理解。 这些话题顾九嵘从来觉得有趣,能趴在顾钺身边专心地听他讲很长时间。 要是可以,这些文明真正的所在地,他们都可以一一去探寻。 跨越过一条条的裂缝,时间飞速前进着。钢琴可惜不能随身带着,顾钺偶尔就给顾九嵘拉小提琴听。这次屋外再也没有了连绵冰冷的雨声,他的神色也不再阴郁。 再又一曲终了,顾九嵘说:“怎么样,等这里的幻境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去找左自明吧?你之前说过会考虑一下这个的。” 顾钺放下提琴:“嗯。” “这是答应了?” “对。”顾钺点头,“去找他吧。这么多年过去,我和他之间的账改算一算了。” 顾九嵘于是兴高采烈:“那你要怎么办,杀死他?”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顾钺说,“等我真的见到他,就能知道答案了。” “那种人活该去死。”顾九嵘抱怨。 顾钺坐到了沙发上——这个文明世界里的沙发是特殊的植物构成,带有奇特而令人着迷的芳香。顾九嵘就凑过去靠着顾钺,又说:“所以当时在星都有鬼面战士过来袭击你,真的不是他指挥的么?” 顾钺说:“要是真的想杀死我,他有很多更好的方式。而且在我刚从冷冻仓醒来的时候,他也应该有机会能动手。” 顾九嵘说:“但你不是说,当时是因为有顾家在他才没动手?”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但是我后来想了一下,很难想象他这种为了权力,不惜为自己创造一个完全听命的假联盟的人,会因为一个家族而收手。简单来讲,就是顾家能给他带来很多的麻烦,但没有到能逼迫他停手的地步。”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顾九嵘有些茫然,“那家伙总不可能良心发现了吧。” “这件事情可能另有原因。不过左自明当时没有想杀我,或者说没把我当作一个威胁吧。”顾钺笑了笑,“毕竟谁能想到呢,我这种在顾家都没了任何权力的人,最后和顾鸣把一整个方舟都占领,有能和他们谈判的资本。” “所以那些鬼面战士到底是谁派出的。” “左晴,左自明的养女。”顾钺的眼眸幽深,“根据她过去的一些反应,我有理由相信左自明告诉她所有事情,包括和我的过去。” 顾九嵘努力回想:“她是现在联盟的大将军?” “对就是她。”顾钺说,“左自明不想杀掉我,不代表她不想,毕竟对于左自明来说我永远是个定时炸弹,留着不安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非常像年轻时候的左自明,偏执且有攻击性。” “左自明竟然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顾九嵘开始玩顾钺的领带,“如果左自明死了,她就能当上联盟首席了吧?”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顾钺说,“我也没兴趣了解就是了。” “没关系,”顾九嵘懒洋洋地说,“反正到时候可以把两个人一起解决了。等到、等到我们两个回到方舟上,说不定还能去看看老李和大黑。也不知道老李的花海怎么样了。” 顾钺提醒他:“还有大白。” 顾九嵘翻了个白眼:“谁要去看它,当时天天跑过去对你撒娇,和我抢地盘。” 顾钺沉默半秒:“原来那个时候你就把我划归在领地里了吗?” 顾九嵘:“……” 顾九嵘:“我不是我没有,都是误会。” 顾钺挑眉:“对喜欢的人有占有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他捏了捏顾九嵘的脸,“你还是太年轻太嫩了,看来虫族的繁殖基因没告诉你这些东西,我还是得教教你。” 顾九嵘拍开他的手,几乎恼羞成怒:“虫王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顾钺笑笑:“随你怎么说。不过等到时候见到老李,我可以送你几朵花。” “那不是老李的花么,你就这样抢过来了?” “意义可是不同的。我只会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顾九嵘:“……” 他感觉耳朵有点烫,尾巴在空中胡乱甩来甩去无处安放,怎么都觉得分外别扭,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谁要你的花。” “……花?” 两人同时愣住。这生硬奇特的口音,明显不属于他们。 可这地方怎么会有别人! 长尾的鳞片尖锐地外翻,屋外虫群獠牙毕露,顾钺的枪口也在瞬间瞄准了声音来源。 他们看到一团模糊的白光,凝成了人形站在了客厅中央,没有具体的五官,轮廓边缘是不断向空中消散飘逸。在它的脚边不断有光辉顺着地板,向它聚拢,成为它身躯新的组成部分。 “花?”它以奇异的方式发声,所说出的话语腔调也是古怪的。 比起耳朵听见,这更像是声音直接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顾九嵘的精神排山倒海地压了上去,立马把它不成型的飘渺躯体冲得一散—— “等等,”顾钺说,“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于是顾九嵘没有完全击溃它。那白光挣扎扭曲片刻,重新汇聚成人形,只是这次光芒明显暗淡了许多。如此它凝出的人形更加扭曲,时而有三头六臂时而又完全不成型,挣扎之间分外可怖,最终造型停留在了歪斜的人形,和它上头无数只黑漆漆的眼眸。 所有的眼眸都死死盯着顾九嵘,其中是变幻莫测的星辰光辉。 这样的瞳孔只属于堕落子民。只是这团白光凝成的东西,只能被称为一个怪物。 “花……”它再次勉强发声,“你……想要?” “你是什么东西?”顾钺问它。 但白光根本不理会顾钺的问题,仍是死死盯着顾九嵘,努力表达着:“你……想要花?” “……我不想。”顾九嵘说。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在和这个东西交缠,能感受到它们澎湃的情绪——时而极度绝望时而狂喜期待。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白光极度不稳定,很快人形飘散到光辉暗淡,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在地面缓慢流淌的白光渐渐散去,这里又变回了普通的房屋。 两人皆是惊疑。顾九嵘说:“这是什么鬼东西?” “不知道。”顾钺说,“我根本没听说过类似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堕落子民的精神体?” “它们好像完全融合在一起了。”顾九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刚才出现的人形精神力比我强大,如果不是不稳定,我也没办法轻易冲散它。但是我在里头感受到了许多不同的意识。”他犹豫片刻,“这会不会和西莉亚提到过,关于堕落帝国试图激活戒指的实验有关系?” 顾钺揉揉眉骨:“不论怎么样,如果它们随时可以这样出现,我们并不安全。你用精神力和它接触的时候,它没说什么吗?” “它有试图传达什么信息,但是太虚弱了,根本听不到。”顾九嵘说,“不过这几天我们又破开了几个幻境,我能明显感受它的强度增大。如果我们再继续走下去,它应该会更清楚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那扇在幻境尽头的巨大星门,还有它面前无穷无尽的尸体。 顾九嵘补充:“不过一直以来,它似乎都没有恶意。” “那也不应该掉以轻心。这个文明的行为模式从来没被掌控过。” “哦……”顾九嵘想到那个银白色戒指,难道白光是回来找堕落帝国的圣物的?难道这个东西能挽回他们失控的某种局面? 他本来早就想把戒指送给顾钺。这东西若是说出去能让整个宇宙震颤——超越了时间、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无数人,包括左自明在内的生灵追求一辈子、乃至疯狂的事物,此刻被他轻轻巧巧地带在身上,准备给他最喜欢的人。顾钺不需要知道这份礼物有多贵重,顾九嵘从来也没打算主动挑明。 只是现在情况实在紧张,万一堕落帝国一心想拿回戒指,那么携带者必定会成众矢之的。 他不想顾钺冒这种险,至今才没把戒指给出去。 “关于堕落帝国,有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顾钺说,“他们没办法扩张领地是受了某种限制,但为什么偏偏地球完全能被他们占领?从星域上来说,地球并没有离他们的现有领地太近。” 顾九嵘摇头:“我不记得,西莉亚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而且攻击是从某一天忽然开始的……”顾钺低声道,近乎自言自语,“到底是为什么呢……” “应该是被他们突然找到了机会,或者突然某种束缚失效了吧。”顾九嵘说,“现在根本想不出来原因吧,都那么多年过去了。” 顾钺沉默片刻:“虽然这个猜测非常主观,没有任何的依据。但是当时的联盟,”他的眼眸沉沉,“左自明是最高指挥官。” 顾九嵘困惑地偏偏脑袋:“所以那和左自明有关吗?”他拍拍顾钺的肩,安慰道,“别担心,你喜欢的那颗蔚蓝星球,终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回去的。” 顾钺的眼睛立马亮了亮:“这是告白吗?” 顾九嵘:“……当然不是。”然后尾巴在空中狂乱地甩,无处安放。窗外虫群乱飞乱跑乱成一团,螳螂和毒爆虫漫无目的地狂奔,雷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飞龙扇着翅膀互相碰撞。 顾钺:“……”好像无意间发现了虫王害羞时候的行为模式。 作者有话要说: [白光]受到[卖花老李]的邀请进入群聊 [白光]试图发起群视频并兜售花朵 [白光]因信号太差被[正人君子顾先生]和[从不害羞顾九嵘]踢出了群聊,并喂了一嘴狗粮 再过几章应该有辆隐形车 喜闻乐见play那种hhh 第91章 船坞 每一步向前,每穿过一个幻境,白光的意识就更清晰一些。它又凝成了几次人形试图和顾钺和顾九嵘接触,但仍然说不出清晰的话语。 在某个幻境过后,白光的裂缝变得多了起来。每次都有四五条巨大的裂隙凭空出现,在城市的不同方向。 每次白光就凝成人形,站在其中一条缝隙的旁边,似乎是在无言地引导他们前往那处。 它究竟可不可以被信任,谁也不知道。但每个幻境除了方向不同,看不出任何区别。 于是虫群小心翼翼地顺着它的指引向前。越到后来缝隙越多,他们几乎是在一个巨大且无止境的迷宫里摸索。 每到晚上顾九嵘就能听到,钟表的滴答声。 那声响随着他们的推进越发的嘹亮,犹如魔怔在耳边挥之不去,一声一声令人不安。带在身边的戒指开始和它产生共鸣,每到深夜都微微发热,闪着奇异的光辉。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长时间,更何况在幻境之中他们时间的概念全部被扭曲,外界究竟过了多久,谁也不知道。也许联盟收到了求救信号正在赶来,也许他们没有更多力量来施展营救了,只能抛弃这里的人。 这些暂时和顾九嵘与顾钺无关,他们不着急离开。 直到这里的半个月或者是一个月以后,事情才出现了转机。 在汹涌的虫群破开层层阻碍,将这个没见过的文明的星舰撕扯干净过后,顾九嵘清晰感受到了白光传达来的讯息。 他此时正城市的最边缘,顾钺又去研究这个文明了,不在他的身边。 他一回头,那勉强凝出的人形就站在他身后,边缘仍然是快速向空中逃逸的白光。 这次它开口,终于有了清晰的声音:“你……你的精神力……很强。”它说得很慢,和西莉亚一样有着对这种语言不熟悉的迟钝感,与怪异的腔调,嗓音像是无数个不同个体凝聚成的,“在你们的,文明里……是这么说的吧?” 它用的甚至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虫族本身的精神波动。虫王之间的交流非常少,但相互接触精神的时候仍然有特殊的波动,可以被称之为简单的语言。 “你和你的军队……”它继续说,“跟着我……” “你是什么东西?”顾九嵘问,“要带我们去哪里?” “……跟着我……”白光说,“我们给你……所有想要的东西……你的戒指本来就是我们的……” “怎么,你想拿回去?”顾九嵘眯了咪眼睛,猩红色在其中翻涌,虫群跃跃欲试。 “你帮我们……给你也没关系……”白光凝成的人形向他走了两步,身上的光辉却越来越暗淡,“别的东西也可以……我们的文明比你们……还有人类高级,可以实现你们做不到的事情。” “那为什么还要我帮你。” 这回白光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回答:“我们……被困住了。”它身上的光辉再次闪烁几下,最后彻底熄灭飘散。 顾九嵘回去后,把这件事情和顾钺讲了。 顾钺沉吟片刻,抬眼看他:“你还想继续向前么?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幻境被打破的方法,信号是能够向外传送的,只要想随时都能离开。” 顾九嵘说:“不是你想看看,堕落帝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说过这对联盟是个很大的威胁。” “我的意思是,”顾钺摸了摸他的尾巴,“再往前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现在我们证实了,这里确实有能束缚住堕落帝国的东西,再顺着它的指引走下去,说不定我们也会被困。” 顾九嵘的尾巴尖晃了晃:“我们都打破幻境走到这一步了,你怎么就突然反悔啦?” 顾钺笑了笑,没说话。 顾九嵘却突然想起这几次白光表现出的态度,只是想找他一个人。在它看来,顾钺似乎对局面没有任何的帮助。 顾钺肯定是在忌惮,他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于是顾九嵘扯了扯顾钺的领带:“没事的,我也想知道这个秘密。毕竟之前我是因为这个死的。”外头成群结队的虫群起飞,天空黑压压的,“有一天说不定就连堕落帝国都是我的。你之前不是和我讲过的么,总有一天整片宇宙都会是我的疆土。” 顾钺愣了一下,失笑:“你还记得这句话啊,我当时就顺口说的。”他捏了捏顾九嵘的脸,“我当时还想着要不要把你送去练习指挥,说不定以后就当上了指挥官。” “我当时模拟对战的游戏打得那么烂。”顾九嵘翻了个白眼,“也只有你对我有这种莫名的信心了。” “说起这个,”顾钺道,“难怪你当时玩模拟指挥舰队的游戏那么差,脑回路都和正常人不一样的。”他眯了咪眼睛,“你一直都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从最开始么?” “不是。”提起这个话题,顾九嵘赶快在顾钺身上蹭了蹭以示友好,“是那天方舟被堕落帝国袭击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的。” 顾钺顺势搂过他的腰:“我还没找你要过一直骗我的利息呢。” “你要干什么?”顾九嵘立马警觉起来。 “给我摸摸翅膀。” 顾九嵘:“……尾巴都给你摸了,怎么还要得寸进尺。” 顾钺笑:“你没打过仗么,所谓战争就是要步步紧逼的啊。你划归领地的时候,不是一个道理吗?”虽说是讲着战争,他眼里却有不一样的光芒,“我也想把你划归领地。” 顾九嵘愣了愣。 顾钺搭在他腰上的手分外炽热,他突然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挣脱开来,抱着自己尾巴跑掉了。 白光一天天变得更加耀眼,每个幻境破除之后,整个空间都是它越发澎湃的精神力,街道上有着奇妙的光辉。 顾九嵘越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就是无数个堕落子民的集合体,只是不知为什么,它们已经完全不是独立个体,而是以精神力的形态交融在一起。 若是用人类类比,它们像是一个用不同肉块堆积、缝合、溶解起来的存在,分外可怖。但由于堕落子民全是精神体,这么看上去不算是太令人惊恐,只觉诡异。 终于在虫群又一次跟随它的指引,来到新的一片幻境后,顾九嵘看到了一个特殊的建筑。 它通体漆黑,立在世界的尽头直至天穹,周围是飘飞如流水的白色光辉,即便如此遥远也有足够的压迫感。 再仔细一看周围的结构,这里竟然是堕落帝国内的建筑。 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入,堕落子民的幻境。 这个幻境中,堕落帝国的城市似乎没有太多的防御力量——即便如此,虫群也陷入了数天的苦战,昼夜不息。 城市内白光成群飘舞,虫潮如海浪般涌向高耸入云的建筑,一次次进攻、退败,再进攻。 顾钺的战略一次次将虫族从凶险的战况下挽回,准确地攻击到堕落舰队最薄弱之处。但他毕竟没办法切身实地帮到顾九嵘,长时间精细且高强度的指挥下,顾九嵘的精神还是在战斗结束的那天达到了极限。 残余不多的虫群收拾残局、重新驻扎母巢储备力量时,顾九嵘在顾钺怀里沉沉睡着了。 他梦到了很多东西,梦到了邵于封梦到了西莉亚,梦到了多年前他在茫茫太空中,见到的那双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是温暖的阳光。顾九嵘睡眼惺忪,勉强顶着阳光抬头看去—— 那双他心心念念多年的眸子,正看着他。 目不转睛,且在接下来的无数年岁月中都不会移开视线。 顾九嵘愣神片刻,直到顾钺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没事吧,还不舒服?要不要再睡会。” “没事。”顾九嵘坐起身,打了个呵欠,但总算是清醒过来。虫群热烈地欢迎了他的归来,并且告诉他新的发现: 在这城市的边缘,在他之前看到的漆黑建筑里,它们看到了无数的堕落舰队。 那些星舰安安静静地停在其中,每一寸流线都是完美的,都是其他文明无法理解的登峰造极。 两个小时后,顾九嵘和顾钺出现在漆黑建筑之中。 刚迈步进其中,一盏盏灯就随着他们的脚步亮起。它们的燃烧方式和燃料,顾九嵘没有丝毫的概念,若是伸手去触碰,他能清晰看到光线在他的指间流过,带了细小的波澜与扭曲。 顾钺一路上都没说话。 他们在沉默中前进,一艘艘堕落舰船在面前展露全貌,整整齐齐地排布在此处,等待着下一次的展翅飞翔,划破星海。顾九嵘伸手摸过那不知材料的外壳,很光滑很细腻,看不出一点点的瑕疵。 正是这些庞大的家伙,一次次碾碎了人类和虫族的文明。顾九嵘抬头仰望,一艘战列舰正悬垂在正上方,底部是纯粹的、流淌的白色。 顾九嵘退后了好多步也看不清它的全貌,直到飞龙振翅飞翔,足足花了数十分钟才弄清楚那白色不是星舰的底部。 那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标志。 顾九嵘看到的白色是它的小小一个角落,再极目远眺也无法看清标志是什么,而这舰船究竟有多大。 飞龙掠过战列舰沉默的武器,星辰的光辉在其中酝酿,它们曾经撕碎一切,只一击就能穿透利维坦的身躯。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造型奇特却灵活的单人舰船,有线条流畅通体狭长的护卫舰,还有堕落帝国赫赫有名的无人舰队—— 它们全靠精神力相互连接,像是另一种存在的虫群,却有着最纯粹的金属光辉与科技力量,某种有着奇异算法的东西在指挥它们,被称为属于堕落帝国的超级计算机,又或者是什么特殊的精神体,足以将敌方的一切都洞察。 这里是堕落帝国的船坞。 走过其中,所有人都会不由地屏住呼吸,这是已知生命存在里,最高级的文明。就连现在联盟所在的庞大方舟也出自他们之手。他们不可挑战,亘古不灭。 在最初的震撼后,某种念头爬上了顾九嵘的心间。 这不就是,叶正青曾经和他说过的永恒船坞吗?! 若是能掌控这里,即便它不似传闻中一样能源源不断地生产舰队,那也是足够可怖的力量了,足以让宇宙震颤。而且许多理论都证明,人类指挥它们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现在这力量,就好端端地摆在顾九嵘的面前。 “你们……很接近了……”不知何时,那诡异白光凝成的人形再次出现。这次它站在了一艘单人星舰旁边,身形越发地耀眼。 “这是我们的文明……曾经的……”它说。 顾九嵘突然开口:“你说过,不论我要什么都可以给我对么?” “只要……你帮我们……” 顾九嵘说:“那我要这个船坞,和里头所有的舰队。” 提出这个要求他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会答应。毕竟这是堕落帝国最中坚的力量,而船坞内放眼望去舰队停放得密密麻麻,随便一小队出去就足够可怖——当年八艘轻量级护卫舰几近击垮了方舟的所有力量。 白光沉默一下:“你……要这个?” “怎么,究竟行不行?” 白光竟然第一次流露了近乎笑意的东西,尽管对于它来说只是光辉的微微一下摇摆:“当然可以……不过是个船坞而已,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光辉摇摆,它接着说:“你……可以要更多……” “没必要。”顾九嵘说,“我不会试图去掌控完全超出控制范围的东西。你们应该最懂我在说什么吧?” 白光猛烈波动起来,光辉又一闪,它彻底消失了。 偌大的空间里重归一片寂静。 刚才的对话白光是以虫族的精神说的,顾钺问:“它讲了什么?” 两人此时朝着船坞的高层走去,望下去底下一片黑漆漆的深渊,旁边全部是金属质感的舰体。 “没什么。”顾九嵘回答,“它之前说过我提出什么条件都可以,所以我就向它要了这个船坞。” “你要船坞做什么?” “给你啊。”顾九嵘说,“你看你这样又有舰队可以指挥了。” “……”短暂愣神后,顾钺微微皱眉:“你怎么会为这种事情答应它的条件,人类不一定能指挥堕落舰队,而且这个船坞也没什么……” 顾九嵘猛地抱住他,打断他的话:“难道你不想继续指挥舰队么?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试试不会有坏处,总会有办法的。” 顾钺有些无奈:“但是你不能……” “我可以。”顾九嵘蹭了蹭他,“我好歹是异族之王啊。我一直觉得你应该继续当指挥官,光是教我战术什么的太屈才了。我不聪明,有时候真的跟不上你。” 顾钺愣了愣,揉揉他的脑袋笑了:“谢谢你给我想了那么多。” “以前的你和现在差别没那么大,都是喜欢星海和探险的。如果左自明能在历史上留名,你又为什么不可以呢?”顾九嵘执着说,抬头看他,“其他人都不了解你,所以他们在大地上,永远只能仰望你。” “而且我想看,我想看你在星海里指挥舰队的样子。这样才是我真正期待的征程啊。” 他想再看到当年那双骄傲的眼眸。 这次不会再是敌人了,他们是生死交付的战友。 四周一片寂静,柔和的白光为他们照明,落在周身带了些朦胧。 一个精神力浩瀚、足以令种群大规模进化的虫王,一个天赋至今未被超越的指挥官,身后即是足以让宇宙震颤的舰队。 光是听上去,就能想象到如何崭新的时代在冉冉开启。 良久后顾钺微微俯身。 他的动作很慢,似乎是在给顾九嵘拒绝的时间。但顾九嵘并没有离开他的怀抱,反而把双手抱得更紧。 顾钺眼中是太阳与风,是入口酣畅的烈酒,是那三千年未灭的星光,顾九嵘近乎贪婪而着迷地盯着,愿在其中坠亡。 万籁俱寂。 他亲吻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堕落帝国送了聘礼(?) 第92章 亲吻 顾九嵘又翻滚了一整个晚上睡不好,虫群在外头分外地躁动,时不时乱嚎乱叫几下——非常完美地贴合了他的心情。往右翻身,顾钺的眼睛真好看,往左翻身,顾钺的温度真暖和,平躺着,顾钺的气味真好闻。 日,这还睡啥啊。 就这样干耗了一晚上,虫群躁动着不肯歇息,顾九嵘感觉自己病得很严重。 第二天早上顾钺比他起得早,在屋子外不知道摆弄着什么东西。顾九嵘凑过去一看,那看上去像是一个水井,最上头连着看不出材质的管道。 他们刚刚破开幻境的这个文明甚至没有踏入太空时代,科技水平极为有限,但是和他们许多熟知的星球一样都有液态水。顾钺想必是在研究要怎么用这陌生设备把水弄出来。 “你弄这个干什么?”顾九嵘问。 “单纯好奇。”顾钺甩了那水管几下,终于里头奔涌出了清冽的水,“这是我目前见过最接近人类的文明,但是又有很多不同,挺奇特的。” 顾九嵘伸手探了探那水,冰冷而清爽:“以前人类的文明是怎么样的?我在书上看到过,好像有什么……叫什么石器时代的东西?”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当然还有更早的,那个时候人类甚至都没掌握火。” “那个时候虫族在哪里?” 顾钺耸肩:“谁知道呢?或许也没有进化到能够适应太空吧。某一种猜测是,虫族最早期的时候只是另外星球的异兽,不断厮杀进化下来的优胜者,才最终前往太空,把最优秀的基因传承下来。但在人类与虫族都还在地面生存的时候,说不定堕落帝国已经拥有了第一支舰队。我们和它的差距,就像是石器时代的人无法想象星海的灿烂。” “哦。”顾九嵘蹲在旁边,“确实挺难想象的。我回到过去的时候有很多东西无法理解……也很难想象你是从那样一个年代来的。” 顾钺笑:“毕竟是另外一个时代了。你要是想知道,我以后都可以讲给你听。” “嗯。”顾九嵘好心情地摆了摆尾巴尖。 “当然,各个文明不断进步,总有一天能追上停滞的堕落帝国。”顾钺拍拍旁边的地,“尾巴伸过来,给你冲冲。你不是最讨厌尾巴被弄脏了么。” 顾九嵘眼睛亮了:“好啊!”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顾钺,一眨眼拿出了一个钢丝球。 顾九嵘:“……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我带了很多东西的。”顾钺指了指外头,绑在坑道虫背部的一大堆包裹,都是从许飞扬那个幻境带出来的,“不然你以为我那些行李是做什么的?” “大部分都是速食吧。”顾九嵘说,“毕竟你那做饭技巧能饿死我们两个。” 顾钺:“……” 顾九嵘恍然大悟:“你是觉得我不知道吗?那味道隔了八百米一闻就闻出来了。” 顾钺:“你还想不想洗尾巴了?” “想想想。”顾九嵘赶快把尾巴伸过去。水流冲了上去,顾钺拿着钢丝球仔仔细细给他刷着鳞片,某种类似被挠下巴的快感再次来袭,顾九嵘半眯着眼舒舒服服的。 尾巴的每一处都被刷得干净,黑色鳞片闪着漂亮的光芒。顾钺捏了捏他的脸:“翅膀不用刷一刷?” “不刷。”顾九嵘拍开他的手瞪他,“怎么一天到晚都想着这种东西?!” 顾钺笑:“我还可以想更多东西呢。你到底什么时候答应我?我们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情。” 顾九嵘:“……死变态死渣男。” 顾钺把水关了,突然说:“我以前确实在你面前,有过一些非常不好的东西。” “什么?”这回换顾九嵘愣住。 顾钺斟酌了片刻:“就是白书和他们。” 于是顾九嵘就想起来,自己刚认识顾钺的那段时间,确实是见过好几个他的床伴——都是温顺乖巧、知书达理的模样,和他截然不同,叫起“顾先生”的时候有着好听的腔调。后来过了段日子,顾钺身边的人明显少了,再后来只有白书和一个人,再后来就只有他了。 反正最后顾九嵘是分外满意,自己的领地终于干干净净了。 顾钺说:“我当时……还没有从左自明那件事情里完全走出来。我没那么容易释然,也没办法那么快接受现实,所以曾经也很会麻痹自己,靠着这种方式和酒精过日子。你说我渣也是有道理的,因为白书和对我的意思我清楚,或许还有其他人的……我只是选择无视了而已。” 他有些无奈地笑,揉揉自己的眉骨:“算是给你看到我人生里最落魄放纵的日子了。” “哦。”顾九嵘的尾巴尖甩了甩,“没关系的,我不在意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要真的介意早就直接说了,不会憋那么久的。” “不管你在不在意,”顾钺说,“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好好告诉你,”他顿了顿,难得不太会组织语言了,想半天才说,“我的意思是,是我错了,以后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顾九嵘盯着顾钺几秒,突然笑出来了。 越想越莫名觉得好笑,他还从来没见过顾钺如此纠结如此语塞的时候,简直变了个人似的。 他直笑得快弯下腰,顾钺无奈,又捏捏他的脸:“我就那么没有可信度么?” 顾九嵘还是笑:“没有没有,只是……哈哈哈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样子。” 好不容易收回了这笑意,他用尾巴蹭了蹭顾钺:“我知道的。我之前想过,要是我能在最开始你醒来的时候好好陪着你就好了。” 他多少听闻过那时顾钺的情形。偌大的共生技术实验处,来回行走的医护研究人员从头到尾都被白色包得严严实实,面无表情好似机械。顾钺虽然是顾家的人,但毕竟没有人认识他了,对于顾家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的、还随时可能死去的成员。 所以不会有人去看望他。顾钺到底在监护室忍着移植骨骼的疼痛、带着对现下情况的茫然和不可置信待了多长时间,顾九嵘并不知道。他只能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幻境中,遗憾地说,我要是能陪陪你就好了。 顾钺沉默片刻,说:“你之后在就足够了。”他低头亲了亲顾九嵘的前额,笑了,“真乖。” 顾九嵘:“……”尾巴在空中胡乱地甩了甩,他感觉耳朵有点烫,赶快跑走了。 …… 虫族大军顺着白光的指引,一步步朝着幻境的最深处走去。每天晚上,顾九嵘梦中能听到的指针声越发明显,到最后几乎震耳欲聋。 震耳欲聋,他却醒不来。身躯好像陷在无尽的黑暗里,偌大的空间内只有滴答声,每一次震颤都和心脏共鸣,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梦的最后总会是一扇巨大的星门,和那底下的可怖尸山。 门上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话语,全部诉说着一次注定被铭记的失控。 然后梦中,那尸体上浮现了半透明的白光。精神体逐渐汇聚在一起,脱离了成型精神体的它们分外虚弱,甚至风稍稍吹过都会开始闪烁摇摆。 似乎是感受到了顾九嵘的意识,它们变得喜悦起来,以怪异腔调说:“你来帮我们……” “不论是财富是船坞还是永恒不死的寿命,我们都可以给你。” “只要,只要你……” 那时针的滴答声永远不灭,恢弘雄浑。 随着梦境越发地频繁,顾九嵘每天早上醒来都有些疲惫。白光在通过梦境和他试图不断取得联系。 终于在他们跨过一个极寒幻境,好不容易抵达下一条裂缝之时,梦境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那是个极为可怖的梦,阴沉沉的精神力犹如黑色浪潮要把顾九嵘吞噬。他以一己之力在那狂野且无穷的冲击中坚持,犹如孤舟在海面飘荡沉浮,每当喘息松懈时就能听到,那可怖的滴答声在飞速向他压过来,直要将他吞噬。 滴答。 无数白色的亡魂朝着幽深的穹顶簌簌飞起,面容看不清晰。 滴答。 它们的身躯被乌黑猛地一染,犹如墨水滴入水中,转瞬便被卷入黑色的精神浪潮中。 滴答。 胸前的戒指热得发烫,顾九嵘被这热度烫得一惊,原本有些虚弱的意识猛地回来。而黑色精神力则更像是被戒指所吸引,找到了目标,再次发起了排山倒海的攻势。 滴答。 顾九嵘回头,看见面容诡异的人形就在身后,扭曲的脸上满是眼睛,曾经能倒映星光的眼眸变得死灰。眼睛在不断冒出又破裂,逐渐像是水泡一样向下蔓延到整个身躯,到最后它全身都是灰白的眼,全部盯着顾九嵘。 “……”它说,“打开那扇……门……” 身形转瞬在黑色狂潮中被撕碎。 它给顾九嵘的感觉很熟悉,准确来讲,精神波动和白光的一模一样。这大概就是白光最真实的样貌了,真是无数堕落子民的尸身堆砌成的存在。 黑色的精神力仍然不肯放弃,海浪汹涌叫人窒息。模糊意识中顾九嵘独自支撑着,以同样浩瀚的精神海应战。他毕竟也曾将这个宇宙洞察,若是就这样被击垮,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但是忽而一抹亮光射穿了黑暗浓厚的身躯。 拨云见日,一切阴暗无处遁形——它们尖啸着退避它们争先恐后地逃亡,就连时针都因畏惧而沉默。 “……”顾九嵘睁开眼睛,觉得眼皮很重。入眼的是灿烂的阳光。 顾钺正坐在他的床边,伸手探着他的额头:“你没事吧?你睡了很长时间。” 他的呼吸都离得很近,身躯的温度清晰传来,正是这温暖驱散了梦魇。 “……没事。”顾九嵘只觉得自己嗓音有些哑,困倦感还分外浓厚。他还没打算要告诉顾钺这些梦境,否则顾钺肯定会犹豫该不该继续向前。 “没事就好。”顾钺打量了一下他,确定真的没有什么病症,随后站起身,“差不多该吃早餐了,然后就去下一个幻境,记得多带一些雷兽。” “好好好。”顾九嵘打了个呵欠,跟着他下了楼。 顾钺边走边信口说:“这么说来,还没有人研究过虫王到底有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时期。我看你第一次进化的时候就挺有趣的,刚刚还以为又是什么特殊状况。” “什么特殊?”顾九嵘有些懵,“而且我当时做了什么事情?” 顾钺的眼中又有了恶劣的调侃和揶揄:“你觉得呢?” 顾九嵘:“……”他突然说,“你想要的时期没有,但是我可以……”趁顾钺没注意,他迅速踮起脚亲了一下顾钺。 和记忆中是一样的触感和温度。 只轻轻碰了一下顾九嵘又觉得耳朵发烫,转身又要甩着尾巴逃走,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被顾钺一把搂了回去。灼热的呼吸就在耳边,顾钺低声说:“这样不对……让我来教你。” 下秒他吻了上去。 这次吻得很深,不似上次的浅尝辄止。想推开他却已经晚了,顾九嵘的后腰被轻轻搂住,退无可退只能被迫承受那人所有的温度——像是猛地灌了一口烈酒,醉醺醺的无法摆脱,又有灼热的温度从心间炸开,一直奔涌向全身燃烧着灵魂。 这太过了,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相缠的舌尖和交融的呼吸。 顾九嵘几乎喘不过气来,轻哼了一声,再一次在顾钺面前有了被全然压制住的感觉。之前尚且还是近身格斗,这次换了另种陌生方式,战意退却心跳却越发如擂鼓,他的领地终于被彻底入侵——那头野兽随时渴望将他摁在爪下。 终于激越的情绪彻底压垮了顾九嵘,他猛地发力推开顾钺,眼中有水光:“……就知道你是死变态。” 顾钺的低笑声在身后传来。顾九嵘转身,脸上烧得厉害,前所未有地快速出去找他的虫群了。 刚出门,他就看见大大小小的虫群聚在外头。 刚才它们全部挤在门口努力往里头看,雷兽的脑袋上站了几只毒爆虫,螳螂歪着脑袋,飞龙扇着翅膀悬停在空中,一个叠着一个挤得水泄不通。它们显然是在研究顾九嵘和顾钺在做什么、为什么精神波动那么不正常,都在这狭窄的门口挤成一团了。 顾九嵘一出来就和它们大眼瞪小眼。 顾九嵘:“……” 虫群:“……”螳螂的脑袋歪得更厉害了,血红眼中满是疑惑,扇动翅膀发出了沙沙声。 顾九嵘回头看了看顾钺,还好顾钺显然没意识到它们在做什么。他立马心虚地去赶那些虫子:“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赶快的!!” 都是刁民! 第93章 失败 再往前,每个幻境中的环境越来越恶劣。顾钺从第一个幻境中,带出了几套登陆星球作战用的战甲。尽管不是最完美的版本,但对这种恶劣幻境多少有保护作用,令他保持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在最早的年代,无数战士身着更加低端的战甲,被迫一次次进行登陆作战,就这样用牺牲一点点搭建了人类的太空之路。 这种时候才越发凸显出异族的不同。在第一次顾钺看着顾九嵘穿着短袖在暴风雪里行走的时候,他想了半天说:“小心……别感冒了。” 顾九嵘:“……好。”然后继续走在风暴之中。 但是再恶劣一些的情形他也无法轻松应对,还好这里是文明的原住民幻境,多少有着能够抵御这环境的建筑。 于是他和顾钺就躲在建筑之中,任由虫群或是顶着巨大的重力,或是忍着极端的炽热行走,坚固外壳和鳞片给了它们绝佳的保护。 如果在一个地方久战,它们很快就能产生相应的进化,尽管并不完美。 有时候是鳞片牺牲了一点厚度,更加能在战斗中舒张散热;有时候是身形变得矮小灵活,好穿过复杂且阻碍多的地面;有时候利爪退化,而毒素产生了特殊变异,可以轻易腐蚀开这文明独有的建筑材料。 这些对于其他物种要上万年时间去完成的进化和适应,它们在短短的几周几月内就能完成,并不断完善,凭借本能狠狠噬咬在对方最薄弱之处。 这不但是因为虫群基因的的多变,更是因为生长周期与其他族群不同,兵力来得极为迅捷且廉价。人类和堕落帝国需要数年去培养一位战士,而虫族只要数周乃至几天。 对于不适应的幻境,各个种群的应对方式完全不同。 堕落帝国用不可想象的科技去改造星球,人类用坚硬的战甲与建筑保护自己,随后征服那片土地,而虫群只能不断进化自身去存活,淘汰掉不适应的那一部分,持续不断地去掠夺生存资源。 这三种相异的方式,注定了他们在宇宙中的发展方式和思维模式是截然不同的。 而之前的某一日开始,顾兴言和叶正青他们终于有了动静。 顾九嵘没有留很多虫群在原来的幻境,只留了几只观察着裂缝的情况——尽管他们之间的精神联系变得极为模糊,基本无法控制,但还是勉强看到那帮人从裂缝离开。 叶正青他们很快意识到了,每条裂缝背后都是不同的世界。 随后他们一直跟着虫群清扫过的路线前进。这是唯一的选择,因为以他们的兵力来讲无法摧毁其他的幻境。 他们行进得极为小心且缓慢,一边提防着堕落帝国一边提防着顾九嵘。被迫跟着虫族脚步前进,明显让顾兴言极度不适应,脸色就没好过。 “没事,他们追上来就追上来吧。”谈起这件事情,顾钺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顾九嵘此时正和他在一个地下的居住处。这个文明实在是有些水深火热,每过一两天,就会从天而降类似火雨的燃烧物质,有着极为致命的温度。所以这里的软体生物原住民没办法进行农耕,只能在地下采集特殊的物质作为能源和食物。 “我都能想象,他们会和你说什么了。”顾九嵘趴在他身边,打了个呵欠。 顾钺说:“换作以前的我多半也是这种反应。”他笑了笑,“你看我都这样了,你怎么晚上不缠着和我睡觉了?都不安慰我一下。” 顾九嵘:“……你都那样说了,你觉得我还会缠着你吗?” 顾钺揉揉他脑袋,没说什么。 顾九嵘有些心虚,这不是真正的原因。他现在晚上越发被那个黑色的梦魇纠缠,他害怕一和顾钺睡在一起,就会暴露出这点。 白光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它似乎也在不断学习,很快说人类语言或者产生虫族精神波动的技术更加娴熟,光是听上去除了用词生硬嗓音怪异,和正常的人毫无区别。 终于有一次,它可以凝出清晰的人形了。 和顾九嵘梦中的狰狞模样不同,它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处在光芒中的人类。 顾钺直白问了:“你是在研究时间吗?” “……对。”白光回答,“你的称呼应该是‘你们’,我们是一个整体。” “到底出过什么意外,和你们的发展停滞不前有关吗?你们实验失败了?” 白光摇晃了一下:“你们的语言是种低效的东西,甚至有可能产生歧义,早该消失在精神力的海洋中。人类,注意你的言辞。堕落帝国不可能失败,而我们的舰队随时能把你那脆弱文明毁灭。” 顾钺笑:“那你还不是要我们帮忙。而且如果你们真的能毁掉我们的文明,当初进攻地球为什么花了那么多时间?从头到尾就只有几支小舰队。” 光芒晃动得更加厉害:“你应该庆幸我们是更高等的族群,不会被简单的愤怒左右行为。付出不会是毫无回报的,我们会根据承诺给你们想要的。” 顾九嵘正靠着顾钺玩终端游戏,闻言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这态度也太差了,张口闭口就是高等低等。” 顾钺弯起眼睛笑,挠挠他的下巴:“嗯。那我们走吧。” “好啊。” 白光:“……” 白光:“你们族群也不无可取之处,虽然落后,但我们还是非常欣赏的,愿意把我们的科技与你们分享。包括,那个船坞。” 顾九嵘也懒得计较这族群的态度,只关心那个船坞:“所以你们要怎么把船坞给我们?” “这很简单。”白光的语气又带了些傲慢,“不过是小事而已。人类,是你想要拥有船坞吧?我们完全可以改变舰队的指挥模式,通过压制舰船供能来减低精神压力,这样子你才能承受。” 顾九嵘说:“那我总不能让利维坦拖着船坞走吧?你们记得给我想个办法。” 白光:“……”它身上闪烁了好几下,想必是要忍不住出口讽刺顾九嵘的态度了,但终归还是简单回答,“我们的科技没有那么简单,这个船坞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星舰,具备超光速航行的能力。” 顾九嵘放下心来,舒舒服服地靠着顾钺,尾巴尖甩了甩。他不关心其他事情了,于是顾钺接着话题问下去:“那么,你们究竟为什么停止了扩张?” 白光不语。 “如果你们要解决这件事情,就告诉我们。”顾钺说,“这才算是真正有诚意,在完全了解你们文明和经历之前,我们不可能去面对未知的危险。” 白光再次摇晃了几秒,顾九嵘能感受到它们的意识在纠缠,终于有一方彻底占据上方。 它说:“你们想要完全了解我们伟大的文明和漫长的过去需要很多努力,我会尽量简单和你们解释。这件事情,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 “那个时候,你们人类和虫族文明还是雏形,我们也才刚刚步入太空时代。在你们的思维中,因为时间跨度的原因我们不应该记得这个,但是连接我们的伟大精神体让我们能够分享所有知识和记忆,这也是我们强盛的缘由。” “你们要经历所谓‘学习’的这个低效过程,对于我们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传承的,个体死亡过后,精神能量会回归庞大的海洋之中,不久后就会作为新的个体诞生。” “尽管完全成长为成熟战士需要时间,但是集体的记忆不会消失,新的个体在精神稳定后,可以立刻回到科研岗位或者担当指挥者。” “精神力是足够高效的交流方式,我们的进步来得非常快,科技在飞跃领地在扩张。某一点上,我们的观点与虫群一致:争端在族群中毫无作用,思想的统一诞生了意志的统一,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同步行动。” 顾九嵘窝进了顾钺怀里,安静听着。一直以来关于堕落帝国的谜团,终于缓缓展开。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按照你们的时间计算,进入太空时代的五百七十年之后,我们在另外的星域寻找到了一种全新的精神物质——你们的词汇中没有相应词汇和概念,我们只能这么粗糙地叫它。” “一开始没有人知道那种物质究竟能用来做什么,直到有一天,科研从业者发现它能够对时间的流逝产生反应。” “那反应极为复杂,即便是我们也花了近两百年的时间去研究。然后一种狂喜的可能性摆在我们面前:时间是有可能被掌控的。” “人类和虫类都靠着繁殖延续族群。我们虽然可以不断从精神海中复生,但是能量并不守恒,早在太空时代初期我们就意识到,终有一天族群的精神海会被消耗干净。那时候我们究竟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没有人可以知道。” “所以只有这种方式,能让我们的族群真真正正成为宇宙的霸主。” 顾九嵘说:“然后你们失控了?” 白光晃动了一下:“那只是一场意外。我们强盛的文明不应该停留在这里的,本来这些疆土都是我们的领地,我们应当是所有原始物种崇尚的意识形态,是他们的统领者。” 顾钺说:“对于你们的经历我出于道德表示同情,但文明衰落这种事情,不应该简单地用‘意外’来描述。如果有一天人类走向了毁灭,我也只能认为是历史的必然。” “……或许你是对的。”白光倏地一暗,显得颓败,“宇宙的险恶和没落的无奈,我们已经看到了太多。” “所以失控是怎么回事?”顾九嵘问。 “在掌握了物质过后,我们需要一个媒介来驱动它达到最大效果,以波及到整个帝国。” “在这个计划实施之前,所有的小实验都非常成功,凡是吸收了物质的个体在死去后,时间都在他们身上凝固,再回到精神海洋时便不会有任何的损耗。” “我们首先制造出的,是几枚戒指。如果用极为强大的精神力冲击戒指,便能彻底与那物质共鸣。但遗憾的是,个体没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我们花了非常非常多的时间也没解决。” “接着我们试图尝试新的方法,又过了一百多年,我们终于制造出了两扇特殊的星门——就是你们曾经看到过的建筑。” “理论上来说,经过第一扇星门的生物会自发与物质共鸣,固定身上的时间。第二扇星门是我们的退路,一旦发现事情不对,即便是以摧毁个体的精神为代价,我们也要阻止这不稳定物质污染族群。” “事情没有像我们想象得一样进展。那个精神物质……有着自己的意识。” 顾九嵘愣住:“它是个生物?” “我们不清楚,至今不清楚。”白光说,“它既不是生物也不是纯粹的精神体,我们无法理解。” 顾钺说:“也就是说,它也有着自己的文明?” “或许是有的,我们还没找到。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存在,想必我们的文明也无法超越。”白光的光芒开始不稳定了,持续在空气中飘散。 “在我们大规模的族群但沾染了物质后,它开始腐蚀我们的精神海。于是星门不再受控,甚至开始主动侵蚀其他健康的同伴。我们的科技给了它足够可怕的力量,现在它将矛头调转,对准了我们。” “它无止境地游荡,捕捉着任何接近的生物。这种物质在精神世界中,如同人类文明里的病毒一样传播,最终我们的伟大帝国沦陷了。它把我们全部,留在了相同的一天。” 白光耀眼起来,忽而如火焰般燃烧。 “你能想象那种感受吗?不论舰队再怎么飞行不论利用虫洞逃得再远,都会在时间归零的那一刻回到原地。我们花了无数无数的时间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逃不出去!!” 光芒激烈地波动:“太多年了我们就这样一直在同一天循环,至死都逃不出那小小的一块领地。我们去入侵其他文明我们去屠杀其他物种我们去殖民其他星球,通通没有用!所有的东西都会归零!文明毁灭了又怎么样,我们的建筑与舰队落地了也会消失,一切都会回到最开始的状态!” “……等等,”短暂震惊后,顾钺立马回过神来,“如果没办法继续扩张,那为什么你们能够占领地球?你们的建筑在地球上发展,才导致我们没办法返回。” 光芒稍稍情绪平稳下来,带了些森冷的寒意:“那你就要问问你族群里的人了。这只是我们的一场实验,证明了如果其他物种不配合,我们确确实实是没有办法扩张侵略的。” “联盟里么……”顾钺皱眉。 “之前说了,万众一心才是霸权的关键,人类明显没有做到,忙于内讧与互相争斗耗了你们太多的智谋、资源与时间。”光芒再次闪烁,“并不是想要嘲讽你们的文明,因为人类拥有缺点的同时,确实也有我们做不到的地方。” “我们的众多舰队无法在一天的时间内飞到地球旁,所以人类一直只在与几支先进舰队战斗。在和你们人类的战斗中,最令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即便是在毫无益处且无意义的情况,你们的个体能够做到为另外的个体做出牺牲,并且心甘情愿。” “这是为数不多我们无法拥有和理解的思想,大概也是你们的独特之处吧。” “毕竟人类和虫族也在宇宙中存活了一小段时间,证明了自己是资格成为太空时代的一员。既然存在的情绪就必定有合理之处。” 它的身形已经很暗淡了,这一天的时间就要结束。它最后努力还要讲出几句话,但没有成功,白光全然飘散。 这个幻境重新安静下来。 再回想起那巨大的星门,仿佛能透过冰冷的外壳看到一个庞大帝国不甘的没落。 当天晚上,顾九嵘的梦境中更加黑暗。浪潮要把他再次淹没,沉溺在最幽深的海底。 最艰难的情况下,胸前挂的银白色戒指有着灼热的温度。 它灼烫着顾九嵘的胸膛与灵魂,又一次可怖的指针声响来袭时,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模糊间他仿佛又听到西莉亚和邵于封的声音。 仍然是熟悉的嗓音和熟悉的对话,只是顾九嵘终于听到了那场对话的后半部分。 “而且就算我们死了,”是邵于封在讲话,“那东西还可以留给这个小家伙,他说不定也有能用到它的地方。但是,”他笑说,“在堕落帝国找到我们之前,我们可是连时间都战胜了啊。” “你们人类,”西莉亚这时的语言还生硬,“果然喜欢幼崽。” “谁不喜欢呢?”邵于封大笑,“这些年太多小屁孩被我弄哭了,因为父母死在战场上之类的理由。我不在乎他们,就算他们死在我面前也不在乎。但他因为你,是完全不同的。” 模糊记忆中邵于封凑了过来,摸了摸顾九嵘的面庞。 幼小的虫王是不习惯这种亲昵的,基因中根本没有这个部分。所以他和以前一样凭借本能要攻击来者,但婴孩的力道太小构不成有效的反抗,成功被邵于封狠狠揉了几把脸,气得要死。 “怎么那么凶?”邵于封又捏了捏他的脸,扭头和西莉亚说,“和你倒是很像。” “虫族,一贯如此。”西莉亚说,“我的后代当然也有,这样优良的基因。”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们的生存之道。”邵于封又把视线放回顾九嵘身上,“但是说过了啊,你和他都是不同的。之前我不信,但这么敛财如命的我竟然也会有,想要把拼死抢来的东西给其他人的时候,还他妈的是心甘情愿。” 他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光是想想这事情,我这种该下地狱的恶棍都有种自己是个好人、有了个正常人生的错觉,算是新的体验了吧。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想有一个家的。” “现在突然就实现了,说实话我还有些不敢相信。说来可笑,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坏得那么彻底,在沾满血的深渊下找到了花。” “西莉亚,他和你一样可爱。” 繁星璀璨的光辉之下,海盗头子掩去了所有的豪情和凶恶,如任何一位寻常的长辈笑得连眼角的细纹都有,温柔抓着顾九嵘要挥过来攻击的手,揉了揉掌心。 他说:“所以你看,这是我生命里的光啊。” 第94章 本性 戒指炽热的温度,一次又一次把顾九嵘从黑色狂潮里带了出来。 随着日子的推移,他的精神状态在一天天下降。 白光一连几天都没来,终于在某个安静的夜晚,顾九嵘看到细微的光尘在空气中飞舞,良久后才凝成了一个虚弱的白影。 “我们的意识不该这样融合,但是个体力量太虚弱,不足以令我们显形与你们沟通。”白光虚弱地说,“它已经发现我们的目的了,那物质还在腐蚀我们。” 话音刚落,它的光辉飘荡了好长时间,才稳定下来:“我上次还有一点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星门吞噬掉我们所有的领地后,继续受到那精神物质的操控,游荡在宇宙之中。只要是附近有大规模的生命体在活动,它就会把它们全部带到这里,也就是我们领土之中的特殊空间。” “只要被找到,这空间从外界很容易进入和打破,所以人类舰队的一些成员以前才逃离过。” “被吞噬的那些生命体大多和我们一样,只有一抹精神力留下,不似你和那个人类一样幸运。和我们不同的是,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以为自己还居住在以前的星球。对于已死之人来讲,离开这里是根本不可能的。光是能意识到,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个幻境已经很难了。” “这就是这一路过来,你们看到的幻境的由来。我们不知道那个物质想做什么,但它会阻挠一切。” “你要做到的就是用精神力驱使着打开第二扇星门,如此所有的物质都会被清理干净,一切都会结束,包括笼罩在我们伟大帝国身上的禁锢。” 顾九嵘说:“打开之后会怎么样?你之前说过,已死之人是不可能离开的。” “我们没打算离开。只要能从这个诅咒中解脱已经够了。无尽循环的日子实在太无趣漫长。” 光芒暗淡地闪了闪:“我试图接触你们的意识太久了,现在都被你们脆弱又敏感的心智感染,竟然能体会到一种介乎酸涩和悲伤之间的情绪。你们的文明里,似乎把这种由于激素导致的不良情绪,叫做‘不舍’或者‘遗憾’。总而言之,是种没有任何益处的东西。” 顾九嵘问:“所以那之后,整个堕落帝国都会消失?” “我们这块星域只是领土的一小部分。自从被精神物质感染之后,我们就主动切断了和更伟大的意识的接触,所以不知道外头的情况。但是我们的疆域无限我们的文明伟大,不会终结在宇宙的这一天。” “或许吧。”顾九嵘说,“祝你们好运。” “在精神波动中我能感受到你的野心,和对我们文明的觊觎。这种贪婪是写在你的基因里头的。” 白色人形似乎是嗤笑一声:“你比我们知晓的其他虫王精神力都要强大和特殊,连带着那些可怖的异兽变得更加野蛮。这或许是你族群又一次的飞跃,上一次的种族飞跃在我们的记载之下,是那位人类称作‘西莉亚’的虫王整合了虫群,开启虫潮万众一心的时代。” “你的虫族文明粗野不堪,没有任何足以称道的科技和计谋,甚至没有称得上舰队的东西,但是足够疯狂与强大。” “下次你再和我族遇见就是战争了,虽然我们坚持认为,你的族群在我们的宏伟之前将毫无还手之力。” 顾九嵘的双目有暗红一闪而过:“你们用冰冷的数据丈量世界,虫族则一点点用鳞片与尖爪去感知宇宙的呼吸和脉动,呼吸新鲜空气承受每一颗新恒星的温度。对于我们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探索方式。” “虫族不会把任何种族当作盟友,这辈子只会有两种状态,征战或者死亡。但是我刚刚那句话是真心的。”他说,“祝你们好运。” 白光在完全消散前,意识再次波动着——其中个体的不同观点在胶着,和平常一样某种观点占据上风。 最后它说:“那种精神物质,和我们一样能读取异族的精神力和记忆。它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搭建幻境的,如果它把你视作威胁,肯定会从精神层面上攻击你。” “我们已经感知到,每个晚上你的意识开始和它交缠。你的很多情绪比起虫类,更接近人类,也就更加的脆弱无用。不要被它利用了这种东西来对付你。否则你也会和我们一样,陷入无止境的循环。” 顾九嵘说:“我还没打算在这里结束征途。” “那祝你好运。”白光凝出的人形彻底飘散,“我们也是真心的。” 数十分钟后,顾钺回来了。 他刚刚和平时一样外出,观察了这个全新的文明,做了许多笔记。刚一回来他看了看顾九嵘的神色,皱了皱眉:“堕落帝国来过?” “对。” “他们讲了什么?” 顾九嵘简单把事情和顾钺讲了下,隐去了他晚上正被那精神物质纠缠的事情。 “所以第二扇星门要靠你的精神力和它呼应?”顾钺说,“如果堕落帝国提到的特殊物质真的具有智慧,它肯定会以某种方式阻拦你。” 其实已经在阻拦了。顾九嵘默默想,和顾钺说:“我会小心的。” “嗯。”顾钺点头,“还有你这几天好像没睡好,没什么精神。你真的没有瞒着我什么?” 顾九嵘这数天都在被黑色浪潮追逐纠缠,确实很疲惫。他尽力不在顾钺面前表现出什么,但或许还是太明显了。眼下被问起,他赶忙用尾巴蹭了蹭顾钺:“单纯没睡好而已。你也知道的,要是准备战斗了虫族会很亢奋的。” “……那就好。”顾钺摸了下他的尾巴,笑说,“要是你想可以过来和我睡,我很乐意的。”边说着手若有若无地向上,直要碰到尾巴根。 再往上这种灼热终归还是太刺激,顾九嵘打了个哆嗦,赶紧把尾巴收回来跑走了,丢下一句“死变态”。 但这天晚上很奇怪,他出人意料地一夜好梦。 第二天再醒来,他们依旧准备前往下一个幻境。 顾九嵘一大早就闻到了焦味,下楼一看,果不其然顾钺又开始尝试制作早餐。 这个文明获得热量的方式很特别,具体是怎么样顾九嵘没耐心研究,顾钺倒是很快弄明白了。 于是顾九嵘坐在桌子旁边,看顾钺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不时把最新失败的产品端到他面前。 他尾巴尖垂在地面摆来摆去,逐渐漆黑的眼眸就被暗红色慢慢爬上,兽类的竖瞳取代了瞳孔。虫群狂躁起来,在屋外涌动似层叠的阴云。 “怎么了?”顾钺在他对面坐下,“遇到什么威胁了?” 尾巴尖不耐地甩动。顾九嵘眯了咪暗红双眸:“你是真的觉得这种把戏能骗得到我?” “你在说什么。”顾钺皱眉,转瞬又缓声说,“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如果你要是有什么压力,我们随时可以走。不过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我们真的能解除堕落帝国的禁锢,实力相差太远太绝望了。毕竟是能限制这么强大文明的东西,你或许需要奇迹才能把它摧毁。” “奇迹?” “没错。”顾钺点头,“奇迹。” 顾九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随后咧嘴笑了,露出尖尖的虎牙:“你身上的气息完全不一样了,一下子就能闻得出来。眼睛也一点神采都没有,像个瞎子,根本没有他的好看。而且顾钺怎么可能说的出这种话?如果你真的能看到我的记忆,那演技也未免太拙劣了一些。” 顾钺眼神动了动,刚准备开口讲话,长尾的鳞片已经翻转随后如怒龙刺出! 攻击形态下的尾巴是尖锐的凶器,能轻易将人体撕碎,即使是共生战士也是如此。 血猛地溅了出来,湿漉漉地洒满整片地面,顾九嵘单手擦了擦下巴溅上的血,长尾缓缓收回。 “顾钺”仍然坐在他的对面,胸腔上有着可怖而致命的伤痕,隐约能看到森森白骨。他捂住鲜血不断外涌的伤口,以一种奇异的悲伤表情看着顾九嵘:“你果然只是个异族,我从来就不该相信你。” “你果然只会讲废话。”黑鳞覆盖上顾九嵘的右手。他将厚重的桌子直接掀翻,狠狠将“顾钺”砸在底下。对方的身躯猛地化作了黑色的水流状精神,往空中飘散。 一切安静了,顾九嵘深吸一口空气,异常地寒凉。 白光给他的警告是对的。这里大概就是属于他的幻境了,那精神物质希望他止步于此,和其他所有人一样。 好在虫群的回应来得依旧热切,让他能够清晰判断,这些忠诚的战士仍然能无畏地为他战斗。 他打开门出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星都的样子。空中巴士在空中无声地掠过,巨大的广告牌上是女人的笑脸,再往远一些眺望还能隐约看到热闹的“鲸落”。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街道上走动的不再只是人类。 他看到了许许多多怪异的身形。有蠕动前进的软体生物,有双翼数十米宽的类鸟生物,也有身上缠满胞丝、还在不断分裂的外星真菌。这些数不清的外星物种堆积在街道上,乍一眼看上去分外怪异。 门被顾九嵘打开的瞬间,他们所有的动作都停下。 下秒他们机械扭过脑袋直勾勾地看着顾九嵘,身上全是深可见骨的伤痕,有撕扯伤有贯穿伤也有异兽留下的咬痕,不同色泽的黏液湿哒哒从其中流淌到街道。 空气中是怨恨与恐惧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犹如炼狱。他们已全是尸体。 顾九嵘认识这些物种。 他们都来自这无数天来他破坏过的文明幻境。虫群撕碎了他们,只为了找到一个幻境的主人。 意识到威胁的刹那虫群尖啸着想要上前,再次撕碎他们,但是顾九嵘的意志暂时阻拦了它们的冲动。 站在最前头,仍然是身着西装的“顾钺”。 他浑身是血,还带着顾九嵘刚才留下的重伤,嘶哑着嗓音说:“你以为一直以来你杀的,都只是幻象么?他们全是真的,你把他们整个文明夷为平地,没有留下半条活命。你这样做又和西莉亚有什么差别?在你摧毁这些庞大都市的时候,听着他们的惨叫声,内心就不会有一点点的犹疑愧疚和怀疑吗?” 他朝顾九嵘张开了怀抱:“听我的话吧,停手一次,我们一起去星海去探索新的世界。杀戮和征服没有一点意义,你已经做错够多了。” 顾九嵘沉默了几秒钟。放眼望去,场景确实是熟悉的,虫族就这样血腥残暴地扯开了一个个幻境向前。 而在过去,它们掠夺所有能掠夺的东西,毁灭的是真正的生命体,是每一个有着繁荣文明的星球。虫王或许见过宇宙中最多的鲜血,听过世间最绝望的哭声,踏碎过无数生命的梦与未来。 “顾钺”继续说:“放弃这种残暴吧,不要让我对你再继续失望下去,别做一头只懂征战的野兽。” 良久的沉默。 然后顾九嵘竟然笑了笑:“第一,你模仿他的样子很拙劣可笑,我不存在下不去手的可能性。第二,如果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利用愧疚感劝说我,那你的努力完全是朝着错误的方向。” 一瞬间他眼中的暗红翻滚,永恒不死的战争之火在其中燃烧:“你是从我的记忆里看到了我和顾钺是怎么相处的吧?那你可能对我的误解比较大,从进入成熟期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把自己当做过人类的一员。” “如果你稍加接触过虫族,就会知道,我们的唯一准则是弱肉强食。所以即便他们不是幻境,我也不在乎,现在不过是再杀一遍异族而已,不值一提。” 虫群发出狂躁的尖叫,嗜杀蜂□□叠着飞起犹如风暴,瑰紫色的眼眸闪烁了狂喜。“顾钺”神色微变。 顾九嵘说:“甚至在最原初,第一位虫王还没有诞生的时候,巨大的饥饿感就在不断驱使我们前进、捕猎和成长。最开始捕猎的对象是同族,在无数年的厮杀中、在数千万的异虫种类互相吞噬中,留下的胜者,就是现在虫族的先祖。” “但是一颗星球上的资源终归会被耗尽,必须开拓疆域才有新的生机。后来就连最幽深的海底都被探索干净,于是第一位虫王从虫群中诞生,用精神连接了所有的族民,准备前往从未触及过的深空。” “除了虫巢外其他物种都是营养来源,光是考虑先去猎捕哪个,都是足够令人愉快的问题。” 雷兽成排碾压过路面,獠牙一挥便将建筑摧枯拉朽地刺穿。 一时整个星都充满哀嚎和诡异的尖叫,那些外星物种根本无法以肉身抵抗虫潮,这只是一场饕餮盛宴,螳螂肆意切割着皮肉。 “我至今都能感受到,每次迈向宇宙时那种来自骨子的颤栗,它在告诉我,狩猎开始了。远离家园和土地的恐惧,只能通过征服来缓解。无数虫群因此而死,但是虫族将在它们的尸骸中永生。” “现在你以这种方式来找我,是因为我们很接近你的所在地了吧。你期待的是什么,我乖乖听你的话放弃本性,和你扮演出的可笑‘顾钺’沉浸在这个幻象中?” 毒爆虫炸裂开,荧光绿的腐蚀性液体焦灼了肉体,带来可怕的糊味。寄生王虫缓缓起飞,无数寄生虫群从它身上簌簌起飞,循着血腥味俯冲而下,啃咬着敌人已有的伤口。 “抱歉了,我的记忆大概真的让你误解。我可不是永远都那么听话的,那副样子,一直以来只会给一个人看到。” “你有一点说的没错,我就是一头只会征战的野兽。”顾九嵘舔了舔虎牙,瞳孔因为兴奋微微放大,“但是这有什么可耻的呢,我就是这样的存在。和虫族征战那么多年的顾钺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便这样,他还是接受了我。所以只要他还愿意在我身边一天,我就还有愿意信仰的文明。” 黑鳞覆盖上右手形成尖锐的爪子,他猛地屈膝发力,骨翼在身后展开! “顾钺”见情况不对,转身想要避开,只是几只螳螂立马拦住他的退路,巨镰高高挥起令他不得不躲闪。 只这短短几秒钟,已经足够顾九嵘将利爪刺入他的心脏。 “太不幸了,”血在往外喷涌,顾九嵘低声笑了,“你刚好把我的文明从我身边拿走了。” 利爪揪住那活蹦乱跳、猛烈挣扎的器官,忽而发力,一点点收紧。 “顾钺”脸色苍白,扭动挣扎的身躯边缘出现了黑色的、不断向空中逃逸的精神,就像是白光要消散时的模样。 “你不应该自大到以为,创造幻境就能把我像其他人一样留下。你要对抗的不是我,你对抗的是一个从来不知道恐惧的族群。你也是我们的猎物。” 黑爪猛地发力,人类脆弱的心脏在指间爆裂,人形彻底化作了黑色的光团—— 它还想要尖叫着留下来,但是就像是被烈风刮过,就像是强光下的阴影,它在飞速逃逸向世界尽头。 “你说过,我需要奇迹才能打开第二扇星门。”不顾对方垂死的挣扎,顾九嵘笑得眉眼弯弯,“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多少个偶然和必然组合在一起,才能让我的子民从最初的星球的无尽厮杀中,存活下来,流传自己的血脉?又是有多少亿个可能性叠加,才能让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告诉你这些?” “靠一个精神体统领一个族群,本来就是足够艰难和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我们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星海中只有我们敢以肉身对抗宇宙,摧毁那些科技领先数千年的文明。” “我还要去找更多的精华见更多恶劣的环境,收归流浪在光年外的虫群。等到万千意识融为一体,整个宇宙都会是我的疆土,到时你也只是一块垫脚石。所以我不需要奇迹,我就是奇迹本身。” 人形尖叫着化作浑浊的精神体,彻底飘散,街道上的屠戮就快彻底结束。 随着最后一抹黑色光芒消失在空中,顾九嵘深吸一口气,听到了模模糊糊的熟悉嗓音在呼唤他。 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很晃眼,很明亮。 脑袋有点晕乎乎的,顾九嵘试图拿手拦一拦那光芒,但毫无作用。眼皮很重,他努力想要睁开。 然后他真的睁开了眼睛。 外头阳光灿烂,顾钺坐在他的床边:“你好像做噩梦了。” 他和往常一样摸了摸顾九嵘的额头:“没生病吧?刚才窗外的虫族都在乱飞。” “……”顾九嵘愣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从幻境中回来了。 顾钺见他神色,逐渐皱起眉头:“你真的没有瞒我什么吗?” “没有呀。”顾九嵘说。 他拿尾巴蹭了蹭顾钺的腰,扑上去和往常一样在顾钺脖子上蹭着味道:“就是做了个噩梦,你挠挠我下巴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回复的评论里说过,这里再补充一下,一两章后还有最后一次爹妈剧情,番外应该是不存在的,因为我没有写番外的习惯,能正文讲完就正文讲完(逃跑 全文42万字左右完结吧,可能会有上下两三万字的波动 不管怎么说,能看的这里的小天使爱你们哟! 第95章 终结 每天晚上的梦魇来得更加凶猛,从一个幻境挣脱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白光又出现过几次,每一次情绪都变得更加鲜活,更加近似一个人类—— 他们此刻凝结的精神体极其容易受到影响,与顾钺和顾九嵘的交流在不断改变他们。到最后,他们的记忆甚至都出现了混乱,一时以为自己来自星都一时又想起了堕落帝国,纠纠缠缠之间光芒在不断波动,他们已经非常虚弱了,一切都在崩溃的边缘。 混乱之间,顾九嵘越发能听见宏大的指针声响。 每每午夜过去,令人震颤的宏大钟声响起,将全身灵魂几乎要冲散。 顾钺没有如此强大的精神海,无法感受到这种冲击。顾九嵘一直想要瞒着顾钺,但一天天的精神衰退还是太明显。终于在又一日的噩梦之后,他疲惫地睁开眼,看见顾钺就坐在他的床边。 外头仍是呼啸的风雪,从未见过的庞大建筑,这个极寒的文明再一次被虫群撕碎,幻境破开。 顾九嵘想坐起来,掩饰一下自己的不适。 但顾钺说:“你睡了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顾九嵘坐起来,脑袋确实很痛,那钟表的声音好像还挥之不去。外头的虫群焦躁地向他呼唤,确保他还平安无事。 “对我坦诚一点,”顾钺的眼中有一抹晦暗,说出的话却近似恳求,“这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领域。” 顾九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钺。 在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顾钺想必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只是以他的角度来看根本不知缘由。 顾九嵘在每个梦境中酣战,并有信心自己能够取胜,于是战意不退未曾惧怕,顾钺能看到的却只是日渐虚弱的他。 见顾九嵘不说话,顾钺也没追问,只是揉揉他的脑袋:“……没事就好。我相信你有分寸的,但我还是希望……” “我现在就告诉你。”顾九嵘打断顾钺,上前蹭了蹭他,“从头到尾和你讲一遍。” 他把每天晚上幽深的梦境,无止境的指针声,刚刚经历过的环境,以及白光告诉他的全部内容毫无隐瞒地告诉了顾钺。 顾钺一直沉默,听完后说:“如果你失败了,比如说在某个梦境里被它吞噬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顾九嵘说,“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吧。” 顾钺说:“那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没有说出来另种可能性,在这里一个生命的死亡并不罕见。最后他拍拍顾九嵘的肩:“以后要是有这种事情都告诉我,我不会阻拦你去做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我连去补救的方向都没有。” 顾九嵘的尾巴尖摇了摇:“下次不会了。那之后你要是有事情也要告诉我。” 顾钺愣了下:“我什么时候没有……” “一直都是这样。”提起这个话题顾九嵘还是不满,翻了个白眼,“你想想从刚见面开始,有多少事情是你亲口告诉过我的?每次都想着把我推开。” 顾钺回想了一下,心虚地咳嗽一声:“这不是以前吗……之后不会再发生了,说好要和你并肩作战的。” 但当天晚上顾九嵘就被揪到顾钺身边睡了。顾钺理所当然说:“你既然每次都在晚上和它纠缠,那我肯定要在你旁边看着。” 顾九嵘的尾巴狐疑地摆了摆。 顾钺:“……不要对我露出这么怀疑的眼神。当然你要是想做些什么事情,好清醒度过这个晚上,我也不会在意的。”他低笑着揉揉顾九嵘的脑袋。 这天有着顾钺的陪伴,气息和体温都让顾九嵘觉得分外安心,但是梦中该有的幽暗没有丝毫减弱。 他听见了嚎哭听见了嘶吼,当这些情绪以纯粹的精神力表达出来时,就更加鲜明而锋利,叫人根本不可躲避。 白光提到过这个——怨恨来自这数千年来被星门囚禁的众生,当然也包括了万千堕落子民自身。那特殊的精神物质似乎在不断地养育这些精神力,好令自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和能源。 于是每日尖啸遍野哀鸣四起,种种情绪在不断冲击。 顾九嵘并不受其中的负面情绪冲击,与生俱来的基因令虫族能在鲜血尸骸中欢呼猎食,自然不会畏惧所谓的怨气。只是那精神力量还在不断强大。 黑色浪潮拔山倒海而起,这晚梦境中顾九嵘站在黑色的、旋涡般的阴云之下,独身一人看那数千米的浪潮向他砸下,几乎取代了天空。每一寸浪花都是不同生命体的面容,都是虫群曾经屠戮过的存在,獠牙毕露时眼中却是奇异的光泽—— 顾九嵘从来没见过这种光泽,乍一眼看上去不知为何,总是叫人想起金属指针上的那一抹反光,冷冰冰的,带着铁锈味,随着每一毫秒的流逝在变换,但是每次想要细细凝望就会消失。 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隐约间顾九嵘似乎听到白光的声音。它在说:“是时间了。”虚弱的声音犹如叹息。狂风掀起他的衣衫,洪钟响起,已然是末日的景象,那不知名的审判者狂怒着向他挥下镰刀,不战则死。 顾九嵘的精神力强大,但在无数生命堆积的精神面前还是显得渺小,压迫感不可避免。 他就这样仰头望着要把他吞没的巨浪,明明四周漆黑一片,却好似透过浪潮见到了璀璨的星空。 他和顾钺要去的天地。 戒指在胸前炽热如火,于是虫族野蛮的杀意与生命力在胸腔中沸腾,一瞬万千虫群意识共同咆哮,顾九嵘的双目猩红,在巨浪的阴影下熠熠生辉。 …… 在顾钺身边的这一觉,顾九嵘睡了很长时间。 再醒来时,床边有着热腾腾的一杯茶。 顾钺就坐在床边,眯着眼休息和寻常无差。但顾九嵘刚有动静他就醒了过来,他看上去几天没睡了,精神不好,眼里有血丝。 “……”顾九嵘问,“我睡了多长时间?” 顾钺没回答,反而探身抱住了他。他从来没用过那么大的力气,顾九嵘几乎有种窒息感,但相伴而来的是终于挣脱噩梦的轻松和释然。 尾巴在顾钺的腰背上蹭了蹭,顾九嵘说:“我回来了,好好的呢。” “……三个月。”顾钺的嗓音有些嘶哑,“你睡了三个月。” 顾九嵘愣了愣。在梦境中的时间虽然漫长,但他以为最多是几天。顾钺把他搂得更紧,低声说:“在这种事情上,我永远没有办法帮你。” 顾九嵘笑:“我很能打的,肯定不会输,你尽管放心好了。”他见顾钺没什么反应,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有什么有效的安慰方式,“我……那我亲亲你。” 他迅速地亲了一口顾钺。 顾钺抬眼看他,神色算是和缓不少。顾九嵘眼睛一亮,立马乘胜追击:“我、我翅膀也可以给你摸一下下,你看……靠靠靠你别揪着玩,我真的要收回去了,别别碰那里死变态!” 他被分外热切的顾钺吓回了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梦中顾九嵘撕碎了万丈波涛,再之后的夜晚就没有梦魇力气。当他们穿过下一条裂缝的时候,一切都被白光笼罩。 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点精神力,虫群四处乱窜也找不到一点玄机,只有纯白色的光芒。 这里是纯粹的虚无。 身后的裂缝猛地合上,断了最后的退路。一片寂静中,顾钺拉着顾九嵘的手往前走:“应该就是这里了吧,传说里的第二扇星门。” “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顾九嵘加快几步走到顾钺身边,和他并肩向前。虫群在前头开路,但谁也不知道这里会有什么暗藏的危险。于是顾九嵘说:“让我走到前头去吧。” “怎么,我不跟你打的时间太长了?看来你都忘了你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过胜绩。” “如果我受了伤,很快就能好。”顾九嵘说。 顾钺似乎是低笑了一声:“你别忘了,当年共生者的诞生就是为了对抗虫族。如果没有什么自愈能力,还谈什么长时间作战。而且,”他第一次主动谈起这件事情,“我移植的是脊椎,高风险背后的回报永远是巨大的。”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顾九嵘:“所以让我走在你的前面吧,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在“黑斗篷”还在暗中活动时,顾九嵘为数不多几次和顾钺一起出去,顾钺都是执着地走在他之前。顾九嵘一直以为是顾钺怕自己出错惹事,直到今天听到顾钺说:“我把你从两堵墙里带了出来,总要负责的不是么?” “嗯。”顾九嵘不知道怎么就高兴起来。 他很少和别人牵手,这是一种对于他来说太感性的事物,但此刻肌肤和温度交融的感觉分外美好。他们在温和的白光中一起向前。 周围仍然是无声的,好像他们被遗忘到了世界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向外探索的虫族也不再发出叫声,节省着体力,安安静静地摸索每一寸角落。但是前路好似无穷无尽,根本没有终点。 又过了很长的时间。 在意识海中顾九嵘听到了指针运转的声响。 他顿时警觉起来,轻声告诉顾钺这个状况。 再往前走了约莫十分钟,在最前头的虫群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堵墙。 虫群潮水般分散开来,不断摸索触碰,最终找到了一扇门,一扇立在纯白光芒中的、无形的门,上头缠绕着特殊的精神波动。顾九嵘和顾钺对视一眼,同时伸出手抵住它—— 出人意料地并不太滞涩。两人的力量加在一起只稍稍发力,它就缓慢开启。 门外是一片绿意盎然,花草树木在扑面的清风中摇摆。 从未见过的兽类身躯半透明,在其中奔跑飞翔。这里的重力比起星都略轻,空气有着一种奇异而清冽的香,含氧含水量很丰富,几乎像是又一个地球。 他们踏足出去,在回头看见的却是最寻常的景象,同样的绿意森森。那扇门已经不见了,连带着那些狂乱而真实的幻境。 “这里是……堕落帝国的殖民星球之一。”顾钺说,“只有很少数的联盟战士见到过这种生物,都是来自堕落帝国境内。” 果然和白光说得一样,星门在他们境内开启了一片特殊的空间。 指针的声音仍然在回荡。顾九嵘顺着声响慢慢寻找下去,越往前走绿意就越旺盛,到最后那些高达数百米的植物死死拦住了去路,密集如城墙甚至遮拦了天空,虫群只能一点点把去路清理干净。 经过了无数片生机勃勃的翠绿后,踩着柔软的地面,又一层厚达三四米的藤蔓墙被雷兽的獠牙挑开,之后的景象变得完全不同。 和西莉亚看到的场景一样,地面是无尽的尸身。 堕落子民的脸已然扭曲,尸体堆积如山,曾经能倒映星光的眼眸变得死灰,至死凝望着前方—— 前方是那巨大的、不可撼动的、他们心心念念无数年了的星门。 白光凝成的人形再次出现。死灰色的不同眼睛不断冒出又破裂,逐渐像是水泡一样向下蔓延到整个身躯,到最后全身都是灰白的眼,和顾九嵘的梦境中一样。 它已经虚弱到不能发出言语,只有微弱的精神波动,站在那堆积成山的尸体旁边,凝望着自己已然枯败的身躯。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们究竟在想什么。是数千年的孤单吗,是愿望终于要实现的欢喜吗,是不甘或是释然? 顾九嵘能感受到它身上的情绪,在随着白光的飘散不断变得淡薄。 确实如白光所说,他们一直试图接触顾九嵘和顾钺的精神,导致精神被沾染了过多的复杂情绪。现在于最虚弱的时刻,这些过多的东西被当作杂质不断消失。 于是这个无数堕落子民的精神体,在短短几分钟后就完全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冷漠而镇静,波动的白光都是冰冷冷的质感——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没有了浮夸的傲慢,只是单纯不把任何一个文明放在眼中,独享这能俯瞰众生的王座。 他们也确实有资格如此骄傲,全盛的堕落帝国无人可敌,歼星猎光。 若是人类或者虫族能完全理解他们的精神波动、完全理解他们所居住的世界,或许早已叹服于这足够辉煌的文明:到底是如何强盛又团结的一个种族,才能在凶恶的宇宙作为先驱者开疆辟土;又到底是如何聪慧又敏锐的头脑,才令他们拥有难以想象的科技和无敌舰队。 可惜这一天没有及时到来,他们最早最早能认知到的这个文明,已经跌落了谷底。 “我们要去打开那扇门了。”顾九嵘和他们说。 白光波动了一下,分外暗淡的光辉中,那诸多灰白眼眸突然鲜活起来,隐隐有星光重新在其中流转。 顾九嵘和顾钺来到星门之前。 这样抬头望过去,这星门仍然庞大到令人震颤。它比方舟或者利维坦还要大上无数倍,足够吞噬一切。 看守这里的那精神物质,早已在与顾九嵘的缠斗中变得分外虚弱,根本无法阻拦他们的靠近。 顾九嵘把手贴在冰冷的门上,感受到它在颤抖。 然后他轻轻一推—— 巨门轰然洞开。 钟声敲响之时狂风席卷了一切,指针在世界尽头终于重合,尸身也好精神体也好幻境也好都在被疯狂扯碎。隐藏的空间终于彻底显形,化作多彩的洪流从他们的衣袖间穿过,轰轰烈烈地奔向门外! 这同样是高达数万米的海潮,只是它有着半透明的七彩颜色,那是来自不同文明世界的色泽。 顾九嵘和顾钺就像是站在海底,洪流没有对他们产生半点伤害,于是仰望时他们能看见水纹与波折的阳光。 白光凝成的人形也在飞快向门外逃逸,某些特殊的精神物质从他们体内被剥除,终于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循环。 然而在光芒完全消散之前,他们周身的白光忽而一亮! 随后他们没有顺着浪潮奔向门外,反而趁着一瞬间像是在燃烧的光芒冲向顾九嵘! 顾钺没反应过来,虫群和顾九嵘也没反应过来。白光逆流而上来势汹汹,精神力带着他们一贯的冰冷与锋利,几乎似要在浪潮中擦出火花,直直如利剑刺向了顾九嵘,眼眸中万千星光流转。 是死前的反扑,想要彻底毁灭虫群?!顾钺站在顾九嵘身前,下意识要阻拦,但精神体轻而易举绕过了他,呼啸至顾九嵘面前。 然后他们停下,顾九嵘的眼眸中倒映着那柔白光芒,万千嗓音同时开口:“我们……记得。” 燃烧的白光中他们拼尽全力,想要重新凝成人形,最后只勉强出来一个模糊的身形—— 那不断朝着星门飘散的人影伸手,小心翼翼地在掌心,以精神力凝出一小朵花。 那花有着同样漂亮的白光,轻轻落在了顾九嵘的手上。 随后星门缓缓闭合,白光顺着最后更加汹涌的浪潮消失在了门后,一切重归寂静。 周围什么都不剩了。 堕落帝国境内从动物到植物全部都被精神物质感染,随着洪流重归他们应去的地方,正如那天的白鸽。 于是再无一点生机,奔跑飞翔的生灵不再,绿意盎然的植物化作灰色的粉尘飘散在空中,星门古老而沉默。 只有顾九嵘掌心那小小的一朵白花不朽,证明曾有一个庞大帝国沉睡于此,带着野心、骄傲与不灭的辉煌。 作者有话要说:堕落子民给了小九fafa是因为他们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小九和顾钺在讨论老李的花海QwQ 第96章 驯养 顾兴言站在左晴面前,对方左眼上有条新增的疤痕,很狰狞。她坐在桌子对面,仍然是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这是你失踪的第三年,顾将军,欢迎回来。” 顾兴言敬了个礼。 关于这次事件的所有情报,他都写在了报告中上交联盟,包括顾九嵘的身份以及顾钺的态度,他们和“黑斗篷”的短暂联盟——脱离幻境的那一刻他按照了约定,留给了“黑斗篷”足够的离开时间。现在那两波人都不知所踪。 在幻境中他们只觉得过去了数个月,外界的时间流速却明显不同。三年已过,还好他还是带着当年的舰队力量及时回归了方舟。 “你应该知道,”左晴抬眼看他,瞎了的半边眼眸无神,另边却满是冰寒,“放走他们是怎样巨大的威胁吧?如果对方是虫王,以当时你的力量我允许你不交战,但是顾钺和‘黑斗篷’是绝对不能放走的。” “非常抱歉,我会尽全力追捕他们。” “不用追捕,直接击杀。我已经重复过好多次。”左晴说,“你犯的错已经够多了,不要留下任何的可能性。” “是。”顾兴言回答。 天底下敢和顾家地位如此高的人讲话的人屈指可数,左晴就是其中一员。 传闻中左自明家教很严,自小就以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养女。左晴战功赫赫,冷静克制,尽管与左自明两人在公开场合从来表现得拘谨而生疏,从没有一次多余的眼神交流或者多一丝流露出的笑意,彼此称呼是冷冰冰的官方叫法,但谁都认定她是下一任的联盟首席。 早在二十余年前左自明的身体状况就飞速下滑,不论多么先进的技术都救不了他,以他的身体素质,再回到冷冻仓也变得不再可能。 当时就有人觉得,左晴几年内就该当上首席了。 但左自明直到现在都活着,像棵快要枯死的老树,抽不出新条长不出嫩叶却死倔着不肯腐朽,每个人谈起他却还记得枝繁叶茂的时候,他曾经遮蔽了多少风雨。 左晴或许是没有他那么强烈想要活着的欲望,又或许是不想把自己弄成一个怪物。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她在一天天以常人的速度老去,或许再过几年作为指挥官最巅峰的时期将不复存在。 左晴摆摆手,皱着眉头极为烦躁。顾兴言再次敬礼,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被她叫住:“……等等。” 她盯着全息屏幕,一条刚刚发来的消息无声地展现。 她再次狠狠皱了眉,对顾兴言说:“你现在去最顶层。” 每次左自明越过她直接找人谈话时,她都有奇异的神情,不似不耐也不像是愤慨,说不清也道不明。 最顶层是左自明在的地方,顾兴言乘着电梯一路向上,中途遇到了几个之前的战友——他们都激动到差点上前与他拥抱,毕竟顾兴言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见任何人,他们才知道他归来的喜讯。 就这样一路迎着几人的热情,顾兴言最终还是独自到了最高处。 人工智能验明了他的身份,确定他有着来访的权限。然后他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还是干枯沙哑的嗓音,比他离开时要更加虚弱。 大门被推开,顾兴言迈步进去,一眼就注意到了地面的酒瓶。 他一惊,脚步下意识顿了下。 左自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苍老的眼眸微微抬起:“放心,我还没要喝酒自杀的地步,只是偶尔人想闻闻这种辛辣的味道。”他近乎自言自语,“都是好多年前的味道了。” 于是顾兴言在他面前站得笔直,敬礼,等待他下一步的指令。 在左自明面前的桌上,摆着半包烟。那烟的外包装被磨损到看不出字,还有水泡过发软的痕迹,设计的款式非常古老。顾兴言看不见里头的烟,但想必也是老旧的模样,不能抽了。 “我年轻时候也抽烟喝酒,”左自明从胸腔中逼出一声浑浊的笑,语速分外缓慢,眼中却闪过了一抹光,“那时候再怎么折腾都不怕,你现在就是这种年纪。” 顾兴言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性格古板,从小接受的教育中也没有包括对首席这种话语的回应。 左自明沉默地坐在桌旁,身后巨大的深蓝全息屏幕上数据在飞舞,整个方舟的命脉在上头跃动。顾兴言就这样等着他开口,在这点他从来很有耐心不会厌烦,正如他对联盟永恒的忠诚。 左自明今日的健谈,似乎没有结束在刚刚。约莫两三分钟后他又开口:“给我仔细讲讲,那个虫王的故事……他的名字是顾钺起的吧。” “对,在联盟的公民档案中登记名字顾九嵘,直到随着‘黑斗篷’叛逃都没有结束监视期。在我们之前的交手中,他的特殊能力被命名为‘狂乱失心’,但究竟是什么能力还不确定,因为他即使是在星门之中,都能凭空召唤出虫族。”顾兴言回答。 “……继续。”左自明垂下眼眸,颇为疲惫的样子。 于是顾兴言继续道:“他不是同时与我们进入星门的,最初的一段时间在星都幻象内完全没有见到他,后来某一天幻境的边缘再次出现了白光的波动,自那开始他才频繁出现,经常和许飞扬相处。后来‘黑斗篷’的说辞验证了这一点。很遗憾的是,要是早一些知道他的身份,我们就可以在他没来及召唤虫族时将他击杀。” 左自明似乎是低笑了声:“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机会。有那头野狼在,肯定把他藏得死死的,怎么会让别人得手。” “您是指……顾钺?” 左自明却好像没听见他的问话,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他也会有这天啊,和虫类混在一起,真是没想到啊……” 顾兴言补充:“他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个邵于封,我已经与左晴将军在指挥官会议上,提出了一些紧急方案。如果时间允许我们会不断优化并做好准备。” “他不会是邵于封的,他们不同。”左自明咳嗽了几声,“完全不同。” 顾兴言愣了愣,不知道左自明为何要这么说。他犹豫了下:“他确确实实叛变了我们。近期我们在极远处的星球,发现了虫族的活动痕迹和它们新筑的母巢,看上去还在继续发展。如果有顾钺在虫王身边,教他各类战术包括人类舰队的弱点,恐怕我们的计划得做到完美才能避免……” “我们根本打不过。”左自明这回大笑了起来,直接打断了他。 顾兴言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左自明,印象中首席总是缓慢而冷静的。如今即便整张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肺部再次发出可怖的浊音与咳嗽声,也无法阻拦左自明这样开怀大笑:“但是顾将军你不用担心,他要来也是找我的!”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顾兴言沉默片刻,疑惑道,“以我个人拙见,他的目标是方舟的掌控权。” “你不用明白。”左自明几乎笑出了眼泪,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几乎要把心肺咳出啦的咳嗽声。 他扶着桌子剧烈的喘气,顾兴言赶忙上前想要查看他的情况,却被左自明摆手斥下。 左自明扶着桌子缓了很长时间,才把那几乎致命的咳嗽压下去。再抬头时,语气又是平时慢吞吞的样子:“然后呢,他就这样带着虫王走了?” “是的。”顾兴言回答,“我们避开虫群不断朝着白光的裂缝前进,然后在某一日,幻境自发破开了。我们确实是身处堕落帝国境内的一个特殊空间内,之后我们通过堕落帝国的领地离开,没有见到他们的任何舰队或者活动痕迹,他们和顾钺一样,就像是……彻底消失了。” 漫长的沉默后,左自明问:“你喜欢星海么?” 顾兴言回答:“那是我的战场。” 左自明说:“很久以前,在前太空时代刚刚开启的时候,星舰刚刚试航,即便最先进的舰队在现在也敌不过最普通的护卫舰,小型风暴就能把它们撕得粉碎,人类大部分时候还是只能仰望星空。”他停顿下来,缓了几口气,“对于你来说,是段很难想象的时光吧。” “是的。” “但是那也是最出彩的一个时代,不论英雄还是枭雄齐聚一堂。刚刚飞往太空,所有都是新鲜和充满挑战的,体制还没成型,任何人都有无尽的发挥空间。” 似乎是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左自明眼中的一抹光越发地明亮:“从顾起、顾止战,到齐云耀、武乐还有李如之……”他连串不间隙地说出了一堆,当初赫赫有名的指挥官与科学家的名字,都是曾经与他并肩战斗过的人,即便此时只有星光照耀在他们的墓碑上,“就连邵于封都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你们现在都不得不听闻他和西莉亚的姓名,了解他的过去。” 顾兴言说:“是的,那确实是个令我心驰神往的时代。您是他们中最伟大的那一位。” 左自明却说:“那你觉得左晴将军怎么样?” “她很厉害。”顾兴言说,“制定计划的时候永远能考虑到军事领域之外的东西,心思细腻缜密,这点是我永远比不上的。我向她学习了很多。” “那你觉得,”左自明咳嗽了两声,“她做首席如何?我已经让她等太多年了,不是么?” 这个问题就远远超出,这场谈话的范围了。顾兴言沉默了一阵才回答:“这种大事我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判断。” 左自明抬眼看他数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以干哑嗓音说:“你继续讲吧。” “什么?” “在逃亡到空间站时、还有在幻境里他和虫王做了什么事情。”左自明有些疲惫地叹口气,“别用那种官腔给我讲,报告我看够了,当个故事讲给我听吧。” …… 寒风呼啸,这个星球的地面被百米冰川封印。 几只外壳厚重的雷兽一点点用身躯推开层层的积雪,顾钺身着作战服跟在他们身后,来自共生战士源源不断的出众体力,让他即便长时间在极端幻境下活动也并不劳累。 雷兽一直开路,直到无尽苍白的雪原尽头,出现了一艘庞大的黑色星舰。 它的外表分外光滑,找不出一点点的瑕疵或者拼接处,但是在感应到顾钺的靠近后,门扉缓缓开启,暖黄色的光芒从其中奔涌而出。 一个身影迅速从里头跑了出来,长尾在风中乱甩。顾九嵘扑进了他的怀里使劲蹭了蹭,抬头看他:“你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顾钺说:“见到了没有被记载过的文明建筑,花了些时间记录数据。确实和我们之前探测得一样,都已经荒废,原住民全部死了。” 他们走进星舰温暖的室内。在头顶数万米的高空,堕落帝国漆黑的船坞在入轨状态无声地悬浮,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堕落子民果然如约定般的一样,将船坞留给了他们——其他建筑都已经随着星门的开启而消失,他们把船坞留下的方法,和怎么令人类的精神意识也能操控舰船,顾九嵘至今没弄懂,但也不必担心了。 那里头确实有诸多舰队。 数量没有之前想象得那么多,但堕落帝国的船坞里包括了一整套制作星舰的流水线,只要有足够打量的资源不断投入,就能造出更多的舰船。这些天不但顾钺指挥着舰队在寻找,虫族也是不断驻扎母巢,发展自身的同时一点点寻找适合的材料。 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回去,在方舟里找到左自明了。 再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星海等着他们探索。 光是想想这未来,顾九嵘的内心就浪潮汹涌,和虫族与生俱来的征服欲混合时胜过最浓烈的酒,令他坐立不安。 晚上顾钺用糟糕的厨艺做了晚餐。顾九嵘吃了那么多次,味蕾终于接受了那奇诡且充满毁灭性的味道,只是还是忍不住说:“等回到了方舟上,我肯定要偷几个家务机器人走,这迟早要食物中毒。” 顾钺挑眉:“那不如你给我示范一下,什么叫好吃?” “我怎么可能会这种技能。”此时顾九嵘正坐在自己最喜欢的小毯子上——他们回到原来的空间站把许多东西拿到了舰船里,花了不少时间,几乎布置成了之前宅邸的模样,“你也不想想……”他话还没说完,看到顾钺的眼神突然就反应过来,“奶奶的你是不是又在调戏我?” “看你怎么想的。”顾钺笑,揉揉他脑袋,“怎么,从幻境里出来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哦。”顾九嵘觉得自己表现得已经够直白了,但顾钺一直执着地要他确切的回答。 空气非常暖和,隐隐带了些惬意的困倦,叫人分外安心。 直来直去的性格在这种问题上永远大打折扣,他裹着小毯子,尾巴摆来摆去,隔了半天小声说:“你老是这样问干什么……我、我也是。” 话已经出口,好像就没有太多值得犹豫的地方。顾九嵘凑上去亲了一口顾钺:“我也喜欢你。”眼睛亮亮的。 然后他脑袋被摁住,腰身一搂被顾钺摁着亲了几分钟,晕头转向的,尾巴只能软趴趴搭在顾钺腰上。 好不容易相互分离,顾钺的声音有些哑了:“一直要回答,当然是想知道你确切的态度。” “所以呢?”顾九嵘刚刚被亲得有些失态,现下反应过来又气势汹汹起来,“好像说的我不说,你就不会耍流氓一样。” “这是两情相悦,怎么会是耍流氓呢。”顾钺低笑几声,把顾九嵘向前一带,这样顾九嵘迫不得已只能做到他的腿上——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个姿势的危险性,尾巴不满地摇来摇去。 顾钺说:“你还记得么,我当时生日你送我的领带。”他变魔术般拿出了一个礼盒,里头好端端地躺着五彩缤纷的艳丽领带,画着一只只欢脱的动物,浸在一个个粉红的爱心旁。最上头是只大黑狗,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傻呵呵笑。 顾九嵘:“……你怎么还留着这个东西?” “当作纪念,我可没有把别人礼物丢掉的习惯。”顾钺笑,“你当时可是把一些助兴的药,当作保健品一起送给我了,虽然后来都进了垃圾桶。” 顾九嵘:“……” 顾九嵘:“能送你礼物算不错了,说好的从来不丢别人礼物呢。” “那我换个说法,礼物也要分种类的。” 顾九嵘见着那些五彩斑斓的领带就觉得头疼,伸手去够:“这些你也别留着了,反正也不会用。” “怎么不会用。”顾钺把他的手拦回去,伸手拿出了大狗的那条领带。 领带的质量非常不错,结实又柔软。顾钺就手把它搭到顾九嵘脖子上,打了个松垮垮的结,再一拉顾九嵘不得不低头朝着他的方向接近。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顾九嵘愣愣地看着顾钺,脑子的念头在“这眼睛真好看”和“这混蛋又在耍流氓”之间来回横跳混乱不堪。 “现在我答应你,”领带还在被一点点向下拉,顾钺的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它压抑、克制,但是灼热到能烫伤顾九嵘的灵魂,只等爆发的那个瞬间,“你在幻境里的请求。” 顾九嵘以为顾钺又要亲他,但是眼下场景和平时不同。比如顾钺眼神中的奇异热度,比如他的手也顺着腰线不断往下,炽热的体温不断向下,最后碰到了尾巴根——那异样的感觉犹如电流涌遍全身,顾九嵘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血液在奔涌心跳在加速,却是和战斗时全然不同的兴奋感,与被另外一头野兽盯上的危机感交错,纠缠间只觉得呼吸越发粗重。 领带被拉到最低,顾钺微微偏头,咬在顾九嵘的脖颈。轻微的痛感伴随着温暖呼吸传来,这是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顾九嵘却不想反抗,也完全无法反抗。 那火从顾钺的眼眸中,顺着被啃咬的肌肤渗透血管,流向了全身。酥麻甚至浸没了尾巴,它只能软绵绵地缠上顾钺的腰,末端微微颤抖。 “有了确切回答,就能做很多事情了。”顾钺轻声说,就连嗓音都像是泡过烈酒,点燃了欲望。 顾九嵘下意识回抱着顾钺,想要在这陌生浪潮中寻求安全感,却在长尾的鳞片被一点点摸过的时候发出了难抑的呻吟,和些许软糯的鼻音。 “领带的用法有很多,让我慢慢教你。” 顾钺在他耳边笑了,哑声说:“现在能抓到你的项圈有了,就差味道,你最喜欢的、能够宣告主权的味道。这是驯养的最后一步,你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车开得猝不及防,但真的是隐形的 脐橙,大家一起和我吃尾气脑补吧 第97章 光芒 顾九嵘醒来的时候,脑子一时没想明白发生什么事情。顾钺和平常一样在身边,和平常一样比他早醒了,和平常一样正在床头翻阅终端里、这些天他记录的数据。 如果不是床单皱成一团,他们的衣衫都不算整洁,还有一条该死的领带放在旁边的话。 顾九嵘的脑袋死机的三秒钟,就重新恢复了运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就是把那该死的领带丢出去,越远越好。 于是顾钺一扭头就看见一条尾巴卷着领带,嫌弃地把它丢到了房间角落,不解气,还顺便捅了几下好让它缩成一团。 顾钺:“……” 一想到昨天顾九嵘快要气死了:“你以后不准再玩领带!不然尾巴也不给你摸了!” “能绑住各种地方,很好玩不是么?我看你最后也挺喜欢的。” 顾九嵘:“……你他妈的别讲话了。” 不爽是不可能的,对他来讲完全是全新的体验和刺激,偏偏顾钺每一秒都在逼他向更深处沉沦,到最后他被摁住了腰身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被动地承受一切,在浪潮中浮沉。 他现在真的是全身都是顾钺的味道了,怎么也抹不去。相对顾钺身上也是如此,这点倒让顾九嵘非常满意,虽然不敢细想染上气味的具体过程。 顾钺把终端放到一边,翻身压着他亲了亲,眼中的笑意很温暖:“现在没有觉得哪里难受吧?” 顾九嵘和他大眼瞪小眼,想了半天说:“我应该觉得不舒服吗?” 顾钺:“一般来说可能有点……当我什么都没问。”果然还是物种不同,他起身之前顺便又摸了几把顾九嵘的腰身,心满意足地享受了把细腻触感。 顾九嵘睡着的时候,虫群意识也在运转,它们绝对不会处在失去戒备的状态,关键时刻完全能唤醒顾九嵘。所以眼下他一醒来,虫群就和往常一样热切地朝他问好,顺便表达了疑惑——对于他昨天晚上异常的精神波动。 那波动不像是遇到了危险,虽说让他们的王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但也带着亢奋和欢愉感。螳螂努力思考这件事情但怎么都想不明白,脑袋都快歪到天上去了。 顾九嵘:“……” 他立马用绝对浩瀚的精神力把所有疑惑压下去,指挥虫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探索还在继续,这个冰封星球果然和顾钺利用数据猜测得一样,具有能制造堕落舰队的稀有金属。同时地表之下还有高爆粉尘与异星天然气,对于舰队的强化和供能有着绝对的好处。 粉尘和天然气如果没有特殊的机器去开采,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好在船坞中带了几只小型科研船,上头有着堕落帝国的采矿钻头和激光,能够小范围地进行开采。虽然数量上做不到联盟那种大规模供应,但对于现在的舰队数量来说已绰绰有余。 与此同时,利维坦与顾钺指挥的几支无人舰队游过漫漫虚空,虫群在各个星球上有条不紊地发展自己的母巢,一只只皇后看管着幼虫直到它们快速成长为战士。暗紫色的菌毯铺开,加快了虫群的移动速度,其中的瘴气不断为受伤的虫类治疗,确保它们能迅速重回战场。 外星族群也经常遇到,大部分时候是毫无智慧的其他异兽,虫群轻易就能抵御它们的攻击,还能捕捉些样本回舰船上,给顾钺记录下数据。 偶然他们也遇到了分外强大的抵抗,比如在一颗赤红星球上他们遇到了一支地下种族。 它们擅长在坚实的土地下掘开隧道,四通八达,令它们的行动分外迅捷。它们的数量出乎意料地多,刚刚在这里建立母巢的虫族几乎抵御不了。 那天晚上顾钺连夜在研究战术,戴上光脑派出了几小支无人机巡逻,不断学习着这地下种族的行动规律。 并不完善的数据在他漆黑的眼眸中跃动,他不发一言,一瞬间又回到了地球时代,他已一人之力统帅联盟舰队,千万人只等他的一声令下。敌人永远是该畏惧他的,因为与生俱来的天赋令他能够在难以想象的短暂时间中,就将对方洞察。 在第七艘巡逻机被击毁后,顾钺找到了这个族群最脆弱的部分。 随后虫群顺着那条特殊地道,倾巢而下朝着推测的方向进军,果然找到了它们最关键的中转枢纽。 这个星球原来应该是有能够称得上“文明”的东西,除了枢纽虫群还在那地下,找到了极为庞大的城市结构——千万房屋驻扎在地表之下,尽管外表已经蒙着厚厚的泥尘,也不能掩盖它们自身的高大壮阔。 这个文明在地下不断发展,竟开辟出了比地面还要庞大的都城。 但和其他默默无闻的文明一样,它还没来得及进入太空时代就覆灭了。 虫族顺着大道找到了他们的船坞,其中造型奇异的舰队就要组装完成,却没得到真正展翅飞翔的机会。 中转枢纽被虫潮摧毁以后,果然这个地下种族就自己退避了,不知道顺着蜿蜒的地道去了哪里。顾九嵘和顾钺本来也没打算追击,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这里可能存在的特殊金属。 早些年在方舟的报道中,就有提到过这里有“值得注意的特殊资源”。可当时联盟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时间进行开采,现在他们顺着这个情报找过来,果然找到了已亡文明的开采场。 看起来这个文明,就是用那特殊金属构建了舰体。 所有的金属被回收到堕落舰队上,随后是长达数个月的星际航行,舰队带着金属回到船坞内,又是新的一轮生产。 舰队在不断强化,在这几个月的时间内被顾钺一点点研究真正的用法,还有随之衍生出的全新战术。 每次他有了突破性的发现就会告诉顾九嵘。天马行空的战术假想尚且有趣,但顾九嵘是对纯理论的、长篇大论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的。 只是每当这种时候,顾钺眼里的光芒都实在是太好看了。于是顾九嵘愿意托着脑袋,听顾钺讲着复杂的东西数个小时,尾巴高兴地甩来甩去,最后被顾钺揉揉脑袋,顺便讨一个热切缠绵的吻。 这数小时内,宇宙仍然瞬息万变。 谈吐间,光年之外的瓦斯正从地下喷薄而出,绿色如雾霾沉沉压在小行星表面;不同的物种奔跑在粉色草原上,进行数个月一度的大迁徙,远处火山的岩浆正在缓缓流下追逐着它们的步伐;虫群见到了自深海跃起的巨兽,它的身躯遮天蔽日,生了双翼,像巨鲸又像神话中环绕世界的长蛇,坠落回海中时海啸拔地而起,将所有的陆地淹没得干干净净。 这一切都是新奇而有趣的。 很快他们发现,堕落帝国的建筑似乎没有全部损坏。 第二扇星门开启之后,所有的建筑都回到了它们应有的年纪,就像是白鸽一般。 它们大部分没有抵御住时间的侵蚀,直接化作了废墟或者粉尘。可仍然有太空中的巨型建筑存在,无声宣告着这个庞大帝国来过。 顾钺指挥的舰队有一日就遇到了戴森环。 这个围绕着恒星的巨大环形建筑,能尽数吸收恒星的能量,其中甚至还有构造完善的住房区,尽管被磨损到几乎全部散架,但也能从规模隐隐看出,它像个小小的星都。 舰队在这旁边停留了数天,就因为能源问题不得不返航。 这到底是超越人类理解的科技,顾钺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就研究透彻。只是每一次切身实际地凝望,某种敬畏与渴望都会于心间升腾—— 这个世间,还有如此不可超越的事物。而他们正坚定朝着它们的地位迈步。 有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顾钺突然说:“总感觉才没过多长时间。” “什么?”顾九嵘抱着终端在玩。 “就是我把你刚刚从‘碧空’带出来的那天。”顾钺揉揉眉骨,“明明才没过去几年,昨天我好像还在星都里追查谋杀案。” 顾九嵘的尾巴甩了甩。终端屏幕上他再次指挥着人类舰队,惨败在虫群手下。 他把终端丢到一边,把那银白戒指拿出来递给顾钺。 精神力就在戒指上头流转,随时能把其中的所有力量激发出来。 顾钺有些惊讶地挑眉:“怎么突然送东西给我?” 顾九嵘说:“这是当年,邵于封和西莉亚从堕落帝国手中抢来的东西。我原来担心堕落子民说的,有一定智慧的精神物质还在里头。但这些天我用精神力探查了很多次,都没再感受到那东西了。” “原来是这样。”顾钺接过来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谢谢,我很喜欢。” 顾九嵘犹豫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了:“有了这个东西,就等于有了永生。这也是为什么邵于封想要它。” 他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他从来没问过顾钺关于这方面的态度。 一部分人穷尽一生都在追求永生,而另外一部分人将它视作诅咒。他不知道顾钺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太过沉重的赠礼。 果不其然,愕然闪过顾钺的眼眸。他反复掂量着戒指良久,几乎不敢置信:“……就那么一个东西?” “嗯。”顾九嵘蹭了蹭他,“当年堕落帝国花了数百年才弄出了这个东西。你……你想要收下吗?” “……以前的我应该会拒绝吧。”顾钺笑了笑,“但我说了要和你,并肩而战直到死亡的,总不可能就这样食言。”他亲了亲顾九嵘的额头,终归是戴上了那戒指,“我以前还说过,祝愿你除了时间什么都能斩断,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你。那么现在,真的只有死亡能够阻拦我们了。” 顾九嵘眼前一亮。顾钺挠挠他的下巴,笑说:“不过你婚戒都给我了,我总要做些什么来回报吧?” 顾九嵘:“?” 然后又被压在床上了。 又过了几日,顾九嵘偶然走到了船坞最深处。 在那里他隐约感觉到了,奇异的精神波动。之前随身携带的老戒指在胸前隐隐发着光,还有着炽热的温度。 最终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能量源,其中隐隐是和戒指相互呼应的波动——正是有着这种波动,令这船坞没有在星门开启之时完全老化。 在他接近能量源之时,某种过去的回忆再次于心间海潮般升起。 一瞬周围的场景在飞速消失,他置身于茫茫荒原之中,头顶的星辰璀璨,天边已经隐隐泛白。 这又是西莉亚的过去? 顾九嵘分外不确定,周围也没有任何的生命体,只有戒指似有似无的呼唤一直在指引着他,朝向荒原的尽头。 他于是深吸一口略带硫磺味道的空气,在破晓冰冷的寒风中慢慢走过这庞大的荒原,衣衫烈烈作响。 这是一场漫长的跋涉,荒原万里,孤独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了一个小土坡上,身后竟然有棵歪脖子树,倔强地生存在这不毛之地。 但是这个土坡像是个分水岭,再从上头往前方眺望,隐约能看见窸窣的杂草和树木沉默于破晓的鱼肚白里。 顾九嵘在这里,找到了另外一枚戒指。 同样是漆黑的模样,被他顺着波动从泥尘下翻出,看上去和他现在戴着的戒指是一对。 他抓在手中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大概是西莉亚与邵于封中另外一人的戒指。 他如今能感受到的虫群意识很涣散,不似之前那样被西莉亚绝对的意识统领着。所以这个时候,西莉亚和邵于封大概都死了。 零碎的记忆缓缓上涌。 他看见最后一场战役中,已然重伤的顾止战浑身浴血,怒目圆睁。他冲着狂舞的虫群和海盗舰队嘶吼道:“今我八万亡魂!终得安息!!” 西莉亚不理解他的愤怒,人类的万千情绪,于她来说仍太难理解。 她现在只想于歼星武器的袭击中,保护邵于封。 歼星武器在缓缓蓄能,天地间所有的光辉好似都被聚集在了炮口。那简直是个小小的太阳,前所未有的毁灭性力量就要把她的虫群撕碎,再也没有逃避的机会。 就在最后关头,明知希望渺茫,她还是召集了虫群。那些异兽在宇宙中犹如风暴般扭曲,以血肉之身构成一道道城墙,要保护住那艘海盗的指挥舰队。 光束出膛。 西莉亚回头看向邵于封的方向,黑发在虚空中散开,赤红眼眸映上那抹正飞速接近的光辉,竟分外温柔好看。 下秒,万物寂灭。 歼星武器已损坏,在人类手中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力量。西莉亚在无数虫群的保护下,奇迹般地只和指挥舰一起坠落到了一颗邻近星球。 尽管没有死去,她已经太过虚弱了。歼星武器中特殊的能量完全破坏了她的身体结构,这是再也无法挽回的致命伤。 没有虫群也没有舰队,她一点点在坠落的指挥舰中找到了邵于封,然后带着昏迷的男人一路走过了荒原。 人类的生命力比虫王要弱得多,邵于封的气息在缓慢地变弱。 虫群意识已经死寂,周围只有烈烈风声,群星无声地在他们头顶闪耀。 直到走到这小山坡附近,邵于封的呼吸几乎快停止,心跳趋近平静。 西莉亚茫然地环顾四周,全部都是荒芜,看不见任何一点生机。她在来的路上见到了许多其他景观,在荒芜区域外,这星球有着瀑布与悬崖,废墟与花草,每一处都比单调的这里要好。 但她最终还是带着邵于封,一点点爬上了这并不算高的土坡,坐在了歪脖子树下。她也太虚弱了,很想很想,就这样在邵于封身边好好睡一觉。 于是她和平常一样,亲了亲邵于封,分外安心地合上了眼。 数年后在这里,在奇异的穿梭时空之旅中,顾九嵘找到了他们的戒指。 平原上尘土飞扬,天空在深紫与炽白间变换。他们终究还是死在了一起。 顾九嵘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选择停在这个向阳的小山坡,等待死亡的到来。这里没有乘凉的树,没有清澈的水,更无他们喜欢的瑰丽壮观之物,比如数千米的瀑布,或者横刀截断的可怖悬崖。 这里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小土坡,与他们传奇般的一生比起来,太无趣了。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 天要亮了,温柔明亮的光在平原的尽头倾泻而出。 影子被拉长,云雾被照亮,这星球的动物突然不知从何处全部冒了出来,四处奔跑发出奇异的叫声。整个星球在短短的数分钟里,变得生气勃勃。 这场景不论是谁看了,眉头都要舒展开来,一天才刚刚开始啊,希望正在生长。 他不自觉地想到了顾钺,与他们未来无尽的可能——他曾畅想过很多遍,期待了很多年,激动如今化作平静和坦然。 这是他们注定拥有的未来,谁也无法阻拦,光辉灿烂,一片坦然。 于是这瞬间,顾九嵘突然就明白了先前问题的答案。 因为这里有光。 3043年,他们一起看了最后一次日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查的严,大家都知道的,真的不能发车了QwQ 鉴于晋江没有私信功能,我还是丢个围脖:江为竭JWJ 我大概是最佛的玩围脖的人了,从来只转发hhhh 第98章 质问 左自明抬眼:“边境如何?” 左晴在他面前站得笔直:“能监测到打量虫群和舰队活动的痕迹,有理由相信顾钺的舰队和虫族正在接近。” 良久后,左自明支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他的背略微弯曲,和任何普通老者一样被光阴压垮,外头松松披了一件白色长外衣,拄着一根暗金色的拐杖。 那不是寻常的拐杖,除了上头的材料价值连城外,内里也有玄机。只要轻轻一拔,刀刃便会出鞘,上头流光如水晶莹锋利。左自明征战了一辈子,至今但凡身体允许,就绝不会长时间卧床休息或者坐上轮椅,当然要配上这样一把好刀。 他现在太老了,曾经稳健的双手光是撑着拐杖,都在不可避免地颤抖,刚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身躯晃了晃,一阵眩晕和虚弱感来袭。 左晴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确定左自明稳稳站住了后,才悄无声息地收回步子。她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左自明问:“你怎么想?” “我和顾兴言将军已经在指挥官会议上,商榷了几种方案。”左晴说,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我个人倾向给您的资料中的A04战术,只要我们的驱逐舰能够在合适的时间压上去,配合上空间站的轨道炮和我的指挥,肯定能……” 左自明打断她:“这是个好方案。” 在过去的岁月中,每当左自明这样说,都是要指出她的考虑中不足的地方。左晴挺直腰背:“请您指点。” 左自明说:“但是你忘了,制定战术中不得不考虑的方面。”他轻微地咳了几声,“就是尽量让损失降到最低。” 左晴说:“我认为这个已经是损失最低的方案,其他指挥官想必也不会有异议。如果有更优解,想必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不。”左自明抬眼看她,很慢很慢地说,“你忘了考虑对方的目的。从目的上分析敌方的心理,才能及时预测他们的行动。” “星际博弈论我非常擅长。”左晴说,“关于他们二人的心理分析也……” 左自明再次打断她:“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进攻方舟夺取地盘,消灭潜在的威胁——也就是我们。” 左自明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块:“顾钺不是那样的人。左晴,让我告诉你什么才是损失最低的方案:放弃一切防御。顾钺只是来找我一个人的。” 左晴愣住。 随后她皱眉急道:“我们没有理由相信他的目的如此单纯!而且、而且您是首席也是人类的英雄,即便是方舟覆灭了我们也要倾尽全力保护您,轻而易举这样放弃抵抗我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左自明的提议太过令人震惊,她甚至忘记了平时恪守的礼仪和忠诚。 左自明说:“你知道我的过去。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左晴僵在原地。 左自明和她说过那件事情。 那是很久很久的一个晚上,在她还年轻,才刚成为正式指挥官的时候,左自明突然私下找了她谈话,说只是随便聊聊。 虽说是养父女关系,但当时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亲密的谈话了。左自明或许是不擅长情感表达,又或许是经历的岁月太长、经历的生离死别太多,对于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看得很淡,总之在左晴的印象中,他比起一个父亲更接近首席,严厉而苛刻。 这也难免。左晴有时候会想,毕竟他是人类联盟中地位最无可撼动的英雄。 左自明当然是很忙的,所以突然在那天找了左晴时,左晴完全没想到他要说些什么,只以为是寻常的军事讨论。 那天晚上灯光昏黄,她身着全新的帅气军装,却喝上了左自明亲手泡的茶,出乎意料地听闻了一场秘辛,一个来自太多年前的往事。 聊天结束时她完全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就像是一直以来被灌输的信仰轰然崩塌,忠诚和敬佩也来得毫无意义。 这个夜晚,左自明在她心里的高大形象、完美的英雄事迹突然湮灭:他现在是个普通、甚至称得上有卑劣过去的人了。 左自明的语气很平淡,语速也十分和缓,昏暗灯下就像只在讲述一个最稀疏平常的故事。他没有问左晴的观点或者看法,甚至没有试探她的态度,讲完后只咳嗽几声说他要休息了,让左晴先回去。 那之后左晴的各种杂念交战已久,终于停留在一个事实:那些军功确确实实属于左自明,他虽是以这样的方式夺得地位,可那些战役是他切身实际指挥的。他将人类从堕落帝国和虫族的手中,成功带往了太空。 而且左自明对她有养育之恩,还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了她。左晴非常确定这件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于是这秘密在左晴的心中压了很多年,左自明也再没提起,令她都快以为自己忘记这件事情了。 直到今天,左自明又一次提起这个往事。 见她的表情,左自明笑了:“人老了,有时候确实想见见故人。” 左晴向前迈了半步:“绝对不行,上个和虫群结盟的人是邵于封,他是什么德性所有人都清楚!那些是异兽,只要进入了方舟就绝对停不下杀戮!不可能有例外!” “说了你不了解顾钺,他敢豢养猛兽肯定就有控制的自信。”左自明叹了一口气,“你从小性子就倔,责任感强,这种事情上也绝对不会服输。但你们的战术方案是错的。” 左晴的一块面部肌肉微微跳动,完全抑制不住激动,将所谓军人的克制和冷静完全抛在身后:“您……您已经那么多年没和他相处过了,怎么会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到时候、到时候他上了方舟肯定会来找您,那么危险的叛徒怎么可能会好好和您谈话?!” “他是来杀我的,对这点我没有任何其他的幻想,我已经过了这个年龄了。”左自明经历了一串剧烈的咳嗽,缓过来后以极慢的、虚弱的语速和左晴解释,前所未有地有耐心,“我虽然不再了解顾钺,但冲着之前‘黑斗篷’事件,他还有顾家人的坚守和身为人类的良善,这点和在地球时没变,当时他就是所有战士的模范。” “他或许会顾虑直接进攻将伤到太多战士,而停下这次的进军,但我们的力量已经远远不够,只要方舟还在漂泊,他们终归有天有机可趁。”左自明有些累了,撑着拐杖重新坐回椅子上,“他们一个天赋凛然一个凶残好战,都在生命里最黄金的时期。与其用尽所有力量去常年防守他们,还不如我就这样和他对峙一次,太多年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再次咳嗽几声,这次肺部传出的浊音更重,旁边医护机器人给他送上些纸张与药,在左晴没看见的地方他用纸擦干净咳出来的血。 随后他抬眼,以嘶哑嗓音说:“传我命令,只把虫群阻拦在完全范围外,顾钺的舰队不要阻拦,让他来找我。” 左晴神色大变,还要开口辩驳什么,左自明已经挥挥手让她退下。 身着白衣的数个医护人员到来,将要把左自明接回病房内化疗,接下来会是长时间的静养。他的病情正在迅速恶化,逃避了数百年的死亡阴影终归还是如影随形,时间渴望以利剑般贯穿他的头颅。 左晴最后只能听到,他似有似乎的叹息声:“如果真的有永生……” 他离开了。左晴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离开。 走廊里的灯很明亮,空无一人,只有她军靴踏过地面的声响。 在漫长的走廊里她越走越快,迅速计量着所有方案的可能性:左自明很信任她,而他眼下身体虚弱等待治疗,代表了她有很多机会。 很多可以改变结局的机会。 于是杀气和一抹坚决爬上了眉间,她打开通讯频道冷声说:“传首席命令,全副武装,不惜一切代价歼灭虫族和叛徒。” “……是的,首席已经肯批。现在我授权你们使用歼星武器。” …… 黑色的长尾首先动了动,鳞片在床上摩擦发出窸窣声响。顾九嵘睁开眼睛,虫群意识立马将所有的情况汇报给他: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它们随时可以开战,吞噬掉所有对手。 此时离幻境破开已过了一年,他们不断积攒着力量准备回到方舟,进行最后的复仇,了却多年前的恩怨。 再之后便真的是天高云阔,星海等待着他们的探索。 顾钺这个时候和平时一样,已经在书房里头研究战术。顾九嵘知道他想做什么,无非是找到最保险的方法迅速毁掉飞船的动力源,令它们失去反抗能力,尽可能在伤亡降到最低的情况下登陆方舟。 这点在真实的战斗中实在太难以实现,需要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和绝对的谨慎,才能在局势不被反转的情况下坚持这种原则——否则这种原则只会致命,顾钺当然清楚这点。 所以他们拖到了今天还没有开始正式进攻,不然早在几个月前他们的力量就足够撕碎防守力量薄弱、资源短缺的方舟舰队。 这种仁慈在虫族眼中是无意义的,但顾九嵘知道顾钺不可能背弃原则,并乐于为顾钺违背本能来实现他的目标。 于是顾九嵘和前几日一般,盘膝坐在顾钺身边看他在屏幕上写写画画,不断模拟着战术。这次顾钺用了矮些的桌子,坐在地上,手边放了两杯泡好的茶,一杯特意泡淡了些迎合顾九嵘的口味。 顾九嵘看了一会那些枯燥的数据就失去了兴趣,尾巴无聊地摇来摇去,又不想离开顾钺太远,于是打开终端开始打游戏。打着打着他就枕到顾钺腿上去了,顾钺瞥了他一眼:“你不帮忙还来影响我。” “我要帮也是帮倒忙。”顾九嵘举着终端在玩。 很快舰队和之前一样,又死在了虫海里,爆炸的火光中游戏结束,他气到把终端丢到了旁边,然后无聊地盯着顾钺看了几分钟。 顾钺:“……你这又是干什么?乖,打游戏去。” 顾九嵘撑着身子,从顾钺双臂间钻了上来:“我无聊,你挠挠我下巴。” “我要看战术,待会挠。” “别看了,先和我玩一会吧。”顾九嵘拿尾巴蹭他,眼睛亮亮的。 视野都被遮蔽了,这从来是种分外有效的骚扰方式。顾钺于是被迫放弃在屏幕上推算,挠了挠顾九嵘的下巴,听到了满意的呼噜声。 顾九嵘坐在顾钺怀里半眯着眼,舒舒服服地享受这种待遇,顺便蹭着味道。顾钺说:“从很久以前我就觉得,养你像养了什么大型动物。” “嗯……难道不是吗?”顾九嵘的尾巴尖摆了摆,舒服到不想回话。 顾钺捏捏他的脸:“只要不喝牛奶,还是挺可爱的。” 顾九嵘刚要回话,突然神色微变:“……有艘小型星舰正在接近。” 虫族立马翻涌着向前,准备阻拦来者。那只是一艘小小的单人舰船,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威胁。 但是几秒钟过后顾钺的终端响了,是许久无人说话的、只属于“黑斗篷”的频道。叶正青的声音从其中传来,他说:“顾先生……我能和你谈谈吗?” 单人舰船毫无畏惧地径直迎向了虫群,好似笃定不会被它们攻击,尽管只要几只虫族就能将它撕得粉碎。 “关于这些天发生过的事情,我只是想要从你口中要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第99章 英雄 叶正青和顾钺谈了很长时间。顾九嵘不大好在叶正青面前露面,也没太大兴趣听他们的对话,于是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和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想找顾钺,才跑到顾钺的书房外听他们两个人在聊什么,对话什么时候才结束。 刚靠近他就听见叶正青焦躁的嗓音:“就算你相信他不会背叛你,你就没有想过之后他们会怎么看待你吗?!明明是你、明明是你一直在救方舟上的人,他妈的他们全部把你当邵于封那样的人看待!”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不在乎。”顾钺倒是挺淡定,“‘黑斗篷’早就被这个联盟宣传得十恶不赦了,我是个通缉犯,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 “但你本来可以是!!”叶正青嘶吼出来,“宰掉左自明然后接管方舟,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那个英雄!” 顾钺说:“你告诉我,要怎么让他们相信左自明做过那种事情?他们从小就接受的是那种教育,我一个叛乱者的话不可能被相信。我没有证据也没有能让别人信服的人证。” 叶正青愣了愣:“总会有办法的,反正绝对不能让那个老不死的名声一直那么好,太便宜他了……” “你想去报仇,”顾钺说,“因为他对叶家做出了那么多事情。我的目的和你一样,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中途放弃,或者伤到太多的联盟战士,我的原则不会动摇。” 叶正青更加愤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那是一个持续了五百多年、由左自明操控的庞大王朝。不论是我的过去还是叶家的悲剧,都无法摧毁。更何况这里根本不是真正的联盟,即便真的还有证据存在,也绝对不会在方舟内。” 顾钺继续说:“我也非常想要改变这个事实,现在就给叶家被陷害的人清白。如果你有任何的线索,我肯定会和你并肩作战,随时随地。” 叶正青深吸一口气:“叶家在过去已经是,星际法庭明明确确判定的罪行,我从来不对洗脱罪行抱有任何希望了。但是你的事情、你的事情肯定有转机。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最后会和邵于封一个名声,左自明那样的杂种却满载荣耀。” 顾钺笑了笑:“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一个完美的结果。如果故事的得益者永远是所谓的正派,那在那么多年前我就不会被害,我的父亲和爷爷也不会战死在太空中,母亲在送走父亲以后也不会守着冷冻仓,直到去世都没等到我醒来。我直到今天还想再吃一次她做的饭。在这样的现实中,我们总得告别些什么,才能继续向明天迈步。” “但这不一样……!” 顾钺打断他:“我找到了新的目标,不想争什么人类的英雄和荣耀了。” 叶正青愣了愣:“那你想干什么?” “去太空深处。”顾钺笑,“我有我的舰队和可以交付生命的战友了。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想这么做。” “和顾九嵘?和虫族?!”叶正青几乎不敢置信,“你还真的打算和他一直在一起啊?!” “对。”顾钺说,揉了揉眉骨,“我已经以一个英雄的标准约束自己太久,也为此做出了很多努力。这些年来不说我真的是个英雄,至少也问心无愧,对得起顾家的名声和地位。现在我累了,不想做英雄了,就这么简单而已。” 叶正青愣着说不出一句话。 一句简简单单的“我累了,不想做英雄了”,堵住了他全部的辩驳。 仔细回想起顾钺的半生,他和所有顾家人一样为了联盟奔波操劳,时时刻刻愿意献出生命以开创明天,甚至比其他人承受了更多。 父辈们于他儿时就战死沙场,临死都见不到一面,而此后年少的他战无不胜,未尝一败,在太空时代初期一次次阻挠了虫族的进攻。如今即便是以这样的方式醒来,重归了人间,他也把自己的仇恨收拾得干干净净,最终阻拦了顾鸣,拯救那艘方舟上的子民。就连最后也是他和顾九嵘破开幻境,将其他人一并解救。 他还能多要求顾钺什么呢?顾钺已经做得够好了啊。 “如果我死在了之前的某个日子里,”顾钺说,“那或许是个适合英雄的结尾。但我没有,而且打算一直和虫群一起开拓疆土。” 短暂的动摇和迷惑后,叶正青最后一次试图劝说:“但是虫族不可信赖……” “他是不一样的。”顾钺说,“他是我的爱人。” 在外头偷听的顾九嵘没料到顾钺突然讲了这么一句,猛地把尾巴盘了起来自己抱着,脸上发烫,但是尾巴尖在高兴地摇来摇去。 叶正青说:“你们、你们还真的……” “对。” 叶正青:“……” 叶正青:“那我无话可说了……虽然我还是不能接受虫族,但是祝福你们。”他深吸一口气,“这次你是要杀了左自明吗?” “或许吧。”顾钺说,“等我真的见到他,就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那你要小心陷阱,”叶正青道,“那个老混蛋肯定知道你要做什么。” 顾钺点头:“我会的。” 叶正青再次深吸一口气,还是略显烦躁:“可惜我现在帮不到你什么了,我做梦都想要宰掉左自明。顾先生,”他抬眼看向顾钺,“我和你一起登陆方舟吧,万一有什么事情,我至少能尽到一点微薄之力。这些年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没有你,我恐怕至死都看不到希望。‘黑斗篷’的其他人也有愿意继续与你作战的人,让我们最后再和你并肩战斗一次吧。” 他笑了笑:“至少让我们,把你平安无事地送到左自明面前。” 顾九嵘在外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已经清楚这场对话最终的结果。 直到叶正青乘着单人飞船离开,顾九嵘也没和他见面。叶正青没办法接受他的存在,正如其他很多人一样。 虫族的天性令他并不觉得悲伤,只是有些遗憾——毕竟在过去,他也和叶正青他们合作了无数次。 不说默契无间,至少也认定彼此是很好的战友。偶尔任务结束,叶正青拉着顾九嵘跑去喝酒,自己醉得稀烂直夸顾九嵘的酒量好,发些平时说不出口的牢骚,暗讽几句左自明,然后话题一拐又回到了超市特价。 那时晚风吹得凉爽,街旁的霓虹亮眼,叶正青想必真把他当作推心置腹的兄弟。 可正如顾钺说的那样,他们必须告别一些东西,才能朝着明天前进。故事并不永远完美,但只要丰富多彩,何尝不是无憾的人生。 对于顾钺和顾九嵘是如此,对于要留名于史的人是如此,对其他任何的平凡人亦是这般,总会有光辉绽放在岁月之中,点缀了厚重历史。即便人生不尽如愿,即便惊艳只在一瞬炸开火星令他人瞩目,也可留下万世辉煌,轰轰烈烈地宣告这星海我目睹过,朝阳也曾把我的影子拉长落在广袤大地,枕下涛声不息,层云翻涌如诗。 正派也好反角也罢,他们这种人诞生于一张白纸,活在笔触丰满的那一落中,将世界演绎得五彩斑斓。 这天晚上顾九嵘心满意足地抱着顾钺,蹭来蹭去。顾钺捏捏他的脸:“你今天是不是偷听我们讲话了?” “就听了几句。”顾九嵘说,“你还不给我听了?” “怎么会呢。”顾钺抓过他的尾巴开始摸。 顾九嵘说:“我也要和你一起登陆方舟。” 顾钺的表情立马变了:“不行。” “你都让叶正青和你一起去!”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哪有虫王亲自跑到前线的。” 顾九嵘的尾巴一摆,在顾钺额头上狠狠拍了一下,收走不给他摸了。 顾钺:“……” 顾九嵘很不高兴:“每次遇到这种问题你总是要丢下我,之前还想不管我直接去死,永远都是这样,说好了要和我并肩作战的,下次还是同样的态度。你是每次都在担心我遇到危险,但你觉得我就不会担心你吗?” “叶正青和我都是有理由找左自明复仇的,但是你不同。你的动机一开始就和我们不一样。” 顾九嵘更生气,又拿尾巴敲了几下顾钺的脑袋:“你这个人真让人生气!还跟以前一样欠扁!” 顾钺在床上不得不伸手拦那不断戳过来的尾巴,刚一把捉住那作乱的东西,顾九嵘就整个人趴到他身上了,揪着他的睡衣领说:“我要一起去。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的理由就是我的理由,再怎么说那个姓左的都那么欠扁。要是我们的身份对调一下,你肯定也会是一样的选择,我也肯定不会拦你。” 顾钺刚要说话,就被顾九嵘吧唧亲了一口,把话语堵了回去。他又要开口,又被顾九嵘一口亲了回去。 顾九嵘说:“带我去。不然我就硬杀过去,而且你这辈子都摸不到我的翅膀了。” 顾钺:“……” 顾钺:“好吧。” 顾九嵘眼睛一亮,抓着顾钺的手把自己尾巴塞了回去,让他摸。顾钺似乎想着什么,数秒后说:“你说的是对的,我确实有很多次想要把你留在背后。” 顾九嵘哼哼:“算你还有良心。” “之后不会了。”顾钺认真说,笑了笑,“你看我果然不适合当什么大英雄,还有那么多缺点等着你指教。” “那就别当了。虫族很贪婪的,不会和其他人分享领地。你逼我看的那些书里写了什么……嗯反正是英雄代表了希望和救赎之类的东西,不大记得了。” 他继续说:“不管怎么样,按照这种标准的话从你打破那堵墙的时候开始,你就已经是我的英雄了。你看如果只当一个人的英雄就不会那么累,毕竟我对你的期待很低的,只要下次不要再把菜烧焦就好,而且我可以一直崇拜你,可以给你摸尾巴,不是个很划算的买卖吗?” 暖黄色的灯光下顾钺沉默良久。他最后揉揉顾九嵘的脑袋:“你啊……” 他垂了垂眼眸,随后再次看向顾九嵘:“当时在方舟上我执意去死的那段时光,我总是想着,死亡并不可怕,正如我最喜欢的那书中写了,所有的有机体都是由那些曾经融合为一个星球的各种元素所组成的。我们也是星尘。我不过是回归了本源,等待又一次的大爆炸。” “但是,”他继续说,“现在我意识到,这意味着我们永远有可能在未来的某天重逢。”灯光温柔,怀中顾九嵘的体温热乎乎的,“说不定我们现在,就是久别重逢。” “很有可能。”顾九嵘的尾巴晃了晃,“那之前的你做饭肯定也很难吃,也是个死渣男和流氓。” “说不定呢。”顾钺笑,“再等等,等到我们的下一个故事,就能遇到所有的故人,填补所有的遗憾。” 死之后我们的身躯也能化作星尘,纠缠在一起,等待又一次轰然爆炸中的新生。 想必重逢的你我,眼里也有昔日的星光吧。 “不过,”顾钺顺着顾九嵘的腰窝摸下去,“我现在还没有那么快,就打算当那什么星尘。我一直在想啊,通过虫族的眼睛你能看到很多东西吧?” “对、对啊。”尾巴根又被摸到了,顾九嵘的腰不自觉软了软。 “既然我是你的英雄,”顾钺的眼眸深邃,里头像是有狂潮在翻涌,“那我希望现在,你的眼里只能有我。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来,不要移开你的视线,就这样一直看着我,给我继续向前的勇气。” 他翻身将顾九嵘压在床上,吻了上去。一夜抵死缠绵,梦中再无阴郁的雨声。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作话好像被吞了 再回收些小伏笔就该完结了鸭QwQ 第100章 歼星 夜已经深了,左晴仍坐在桌前翻阅着资料。全息屏幕上的数据不断跃动,随时向她呈现着备战情况。 此时虫族和顾钺控制的堕落舰队已经接近了,她已经做好下分钟就会开战的准备。 就在这时屋门被轻轻叩响,门上的全息投影显示,是顾兴言来了。 顾兴言也是个出了名的工作狂,眼下大战在即,肯定不会安分地待在家里或者备战室。 “进来。”左晴说。 顾兴言走进来,和平时一样军装穿得一丝不苟,向她敬了一个礼。他是来和她商量战术的,这个方舟如今只有他们有资格,能够担任起这场战役的总指挥官。 “要咖啡么?”左晴问。 “不用了,谢谢。”顾兴言在她对面坐下,“我不习惯喝这种东西。” 这次顾兴言提出疑问的地方并不复杂,两人花了半个多小时就解决了,记录下几种方案备选。 临走前顾兴言说:“首席有对这次防守提出任何的建议么?” “没有。”左晴揉揉眉骨,“他正在静养,化疗期间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 “上一次我见到首席的时候,”顾兴言说,“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好战的意思,而且关于歼星武器的使用虽有批准的文件,但我从来没见过,在战争未打响之前首席就已授权的情况。” “……顾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左晴抬眼看他,未瞎的半边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请你清楚地表达你的观点。” “非常抱歉,”顾兴言的神色如常,“只是大战在即信口胡说了几句而已,见谅。” “你要是有任何的疑问,大可以提交正式文件交由法庭取证。”左晴把手中资料摔在桌面,“不必这样阴阳怪气。” 顾兴言敬了一个礼:“下次不会再有了。是我失职。”他告别后转身离开。 等他关上了门,左晴烦躁地整理桌上的资料。 顾兴言这个人她很了解,一向古板严谨,若不是真的怀疑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能瞒联盟、能瞒左自明多久,但只要歼星武器能够成功地击中目标,不求能直接杀掉那两人,至少能把他们阻挡数年。 歼星武器的研究从前太空时代就开始了,当时他们拿到了属于堕落帝国的武器,并用其杀死了西莉亚和邵于封。 之后的研究一直没有停下,只是其中的科技跨越实在太庞大,等到了百年后,他们才多少理解了其中的原理。 原理明白了只是开始,怎么制造出来也是个难题。又是百年过去,他们进行着拙劣的模仿,终于有了近似的武器。虽只学了个六七成,不即原版那么完美,威力也相差甚远,但也足以成为他们最有力的武器。 而致命的问题有两个。 第一是,他们如今拥有的材料不足以支撑歼星炮的蓄能,于无数次的测试中,炮台最终都被完全破坏,现场狰狞到像是被某种巨型武器刚刚袭击,全是废墟。 第二则是,没有足以承载这种武器反作用力的舰队。即便是吨位最大的战列舰,也会在歼星炮发射的瞬间支离破碎,唯一有可能足以承受它的威力的恐怕只有方舟本身,可谁也不会疯狂到把方舟拿来实验。 歼星炮的制作代价极为庞大,耗时极度漫长,上一门已在方舟刚刚进入太空的时候用去,如今只剩一门。简单来说,这个人类目前拥有的最强的武器仍是超出了掌控范围,只能当做非常手段使用,是迫不得已,是拼死一搏,是孤注一掷。 纯黑色的笔在左晴手中转了一圈,她一时有些恍惚。 左自明既然敢如此确信地下断言,那事实很有可能便是如此发展:顾钺只是来找他一个人的。那么为此令他们本就不多的舰队倾巢而出,同时使用歼星武器,确实是不理智的行为。 左自明都已经这样说了,那么她听从他的指令才是真正为方舟着想,才是最优解——这些年她从来没违抗过命令,这次也不该例外。 夜色下,左晴的恍惚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 然后她有些涣散的视线收回,喝了一口苦咖啡,又变成原来的坚定不移:只要不能保证虫族和堕落舰队不会伤到方舟,不会伤害到平民,她就绝对不会令他们靠近这里,靠近左自明。那是又一对西莉亚和邵于封,必须要早些铲除。 等到左自明这次康复出来,想必看到的是一派平和的场景,再也不会担心那个过去的幽灵会来找他麻烦。 左晴深吸一口气,继续投入无尽的工作之中。 临近天明时,她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 她是被终端的声响吵醒的,再睁眼时,整个全息屏幕上都闪烁着警报的红光—— 那是所有的监视雷达在报警!无数代表了敌人的小红点密密麻麻排布在上头,全部在飞速接近! 从睡梦中惊醒,她只充楞了半秒钟就拿起终端:“我是左晴,我会在两分钟内抵达总指挥室。” 终于进攻还是开始了。 军靴踏过走廊时发出沉闷声响,她奔向指挥室,心跳快到好似要从胸腔蹦出,一路上将身上的所有武器快速检查了一遍,和左自明一样,她绝对不会接受自己身上没有武器,哪怕只是一分钟。 作为指挥官她会遇到白刃战的机会几乎为零,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性,她拼死也要多杀一人,多宰掉一只丑恶的虫族。 指挥室内无数数据已浮动在半空,于暗蓝色的屏幕上不断跳动。她迅速带上光脑,和随后赶来的顾兴言对视一眼,却不再言语。在他们的精神指挥下,无数舰队从方舟上起飞,引擎划出赤红色的光芒冲向幽深的穹宇。 …… 偌大的船坞无声,顾九嵘指挥着虫群与利维坦不断向前。他身边就是一艘不大的巡洋舰,是之后顾钺准备乘坐以登陆的舰船。 本身在他的精神力带领下,虫群已时时刻刻处在狂暴状态下,加上两个虫族精华的辅佐,他的威胁程度远远超过了当年的西莉亚,如今可谓是所向披靡。 而假联盟明显没意识到这一点,当时两个精华失窃都是在混乱之中,联盟甚至无从确认它们的下落。 顾钺告诉了他,怎么快速破坏舰船才能让它失去动力源,于是虫群只冲着那些模块啃食扑击,战争开始的数个小时后,空中就飘荡着不少完全无法继续飞行的联盟舰船。 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虫群刻意收敛的攻势被当作可趁之机,被对方的指挥官不断趁势攻击,伤亡比平日要惨烈得多。 但是双方的力量差距巨大,方舟上的资源早就短缺,无法继续大量制造舰船,也就无法弥补这些年的战损。 远远地,虫群包围了三条巨大的方舟,涌动好似黑压压的海洋。任何胆敢接近它们的舰船,只能看见周围一片漆黑的世界中无数双猩红色的眼闪烁,贪婪而疯狂。它们在意识海中欢呼,庆祝又一场狩猎的开始。 虫群确保了不会有任何一艘方舟能彻底远离战场,而顾钺控制的堕落舰队在不断穿梭,灵活地割断了联盟一次次要重组而起的攻势,每次都先于他们一步前进,好似早就预料到一切。 顾钺实在太了解人类的战术了,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对方想要做什么。即便只是几只巡洋舰偏离了阵形,或者两支护卫舰小队将所有能量用作加固护盾,他也能在几秒钟内判断出它们的火力转移到了何方,又是为了什么。 这经验配合上他极为可怖的计算和反应能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对手留下半点机会。 这也是当然的。顾九嵘漫不经心地想,偷偷看了眼身旁戴着光脑、认真指挥的顾钺。本来顾钺就该是指挥官不可逾越的巅峰,受到万人敬仰。 虽然他如今再不能指挥人类舰队,再不能为了联盟而战,但这种天赋绝不会被抹去,令所有的敌人胆颤。 现在方舟上的总指挥官大概率是左晴和顾兴言,他们中任何一人都称得上天赋凛然都称得上是奇才,但都不可与顾钺匹敌。 又几艘战列舰试图拉开与虫群的距离,远距离使用高能量武器,下秒就被不知从哪里杀出的堕落舰队拦住—— 它们准确地击毁了战列舰上的几处屏障点防御,趁着舰体的武器未出膛的刹那,消失在了瞄准范围之内。再下半分钟,它们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战场的中央,身躯划过正在混战的虫群,灵活好似飞燕,趁乱击穿对面护卫舰的引擎。 若不是顾钺拼尽全力要避免联盟战士的伤亡,这场战争一两个小时之前就能结束。 临行前,顾钺就揉揉他脑袋说:“别担心,他们都打不过我的。你想他们现在最崇拜的左自明,当年还不是被我吊着打。” “哦。也是。”于是顾九嵘再次没担心过这场战役。 眼下局势在混乱中,渐渐稳定。利维坦巨兽携带着更多的虫群,慢慢接近主战场——这会是最后的总攻,虫群将倾巢而出清理掉剩余的舰队,随后撕毁方舟上的防御炮台,给他们两人制造登陆的机会。 “……等等,好像有问题。”顾钺在他身边皱眉,所有的堕落舰队随着他的犹疑,动作一滞。他原本就隐约觉得,联盟舰队的行为有些微妙,现在对方还是心急了些,暴露出些许破绽。 顾九嵘很快也发现了问题,联盟舰队似乎在不断撤退,逐渐远离主战场。 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意识到联盟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和西莉亚记忆中如出一撤的炽热光芒,远远在一艘战列舰上闪烁。 整片太空都是幽深黑暗的,那战列舰孤身一人在前进,迎向亿万狂舞的虫潮。它在缓缓蓄能,天地间所有的光辉好似都被聚集在了炮口,那是个小小的太阳,携带着令人窒息的、铺天盖地的热浪。 联盟先前绝不知道他们在战争中如此收敛,即便这样,联盟仍不惜冒着牺牲大多星舰的风险,也要把他们两人的主力吸引至方舟的近距离内——那歼星武器能发挥最大威力而不会波及方舟的战场。 歼星光束蓄势待发。 它将摧枯而拉朽。 数千万公里外,左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即便隔了那么远,巨炮的光辉还是如此耀眼,落在了她仅剩的一只眼中。 在这足以灭世的光辉中,她莫名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幼小的她第一次见到左自明的时候,那高不可攀的、万人敬仰的英雄向她伸出了双手,眼角带了笑意。 满是疤痕满是皱纹满是苍老痕迹,像个怪物,握住双手的时候却也有鲜活的温度。此后她的人生天翻地覆,终以大将军的身份站在了庞大的指挥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左晴喃喃说:“即便你是天才……” 即便你是个天才,也会退败在这样的攻势中,正如多年前那丧心病狂的海盗和他的虫王。 不是没有过犹疑不是没有过同情,但还是请你带着那个秘密,一起被埋葬在岁月中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章啦!! 第101章 巅峰 群星黯然失色,宇宙顿失光辉。那是太过强大的能量,曾被最强大的帝国拥有。 在人类指挥下堕落舰队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虽然速度不是联盟舰队能赶上的。但歼星武器的辐射范围太大,它们和速度更慢的虫群不可能全部飞离。 联盟不知道船坞的存在,在他们看来,顾钺只是一时侥幸获得了堕落舰队的控制权,只要摧毁便不可再造。他们并不抱着能一举击杀两人的希望,毕竟不论虫王还是指挥官,都没有道理如此接近主战场。 但如果可能,他们兴许还能顺着衰弱的舰队和虫族,一举进攻找到顾钺和顾九嵘的所在地。 歼星大炮仍在蓄能,茫茫虚空中它不顾正四下飞离的舰队,执着地瞄准了目标—— 通过利维坦的数只眼眸,顾九嵘见到那璀璨的光。 它的锁定目标竟然是利维坦。 利维坦作为虫群的“星舰”,以肉身穿梭在最险恶的宇宙风暴中,全速游弋于虚空时速度不输给星舰,人类舰队几乎不可能击杀它,也只有在这种级别的武器下才有机会。 若是利维坦死亡,顾九嵘当然能找到其他的太空巨兽感染,令它们成为新的虫族利维坦,但这所花的时间和精力足以让联盟趁胜追击。 “……那东西蓄能还要多长时间。”顾九嵘问。 顾钺说:“大概……三分钟。” 顾九嵘的目光移向船坞的监视屏幕,那上头显示在不远处,有即将到来的宇宙风暴。刹那一个念头涌向心间,顾九嵘猛地抓着顾钺的肩膀:“相信我。” …… 指挥室的全员沉默地看着太空中的光辉。 这光辉在过去曾一次次在绝境中,给联盟燃起新的希望,现在也不会例外。 时间还剩两分钟了,左晴深吸一口气。这里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指挥,她脱下光脑,和顾兴言并肩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穹宇。 一切都要结束了,那虫王和叛徒再组成力量至少要数年。这时间已足够她在方舟上整合力量,重组舰队,或者干脆逃离这片星域。左自明的时日不长了,顾钺或许这辈子都不能与他对峙。 这样当然是最好的结局。左晴默默想,首席已经操劳那么多年了,不应该再为这种事情打扰。寿终正寝才该是他的结局。 可在逐渐耀眼到无法被直视的光芒中,坚定的意识好似又一次被扎透,她的灵魂割裂成两个部分,半面是明晃晃的光,她代表联盟以将军的身份站在此处,所有人都在希冀她的凯旋,半面则是沉沉的暗,正如她身后被拉得极长的影子,藏着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卑鄙私心。 还剩一分钟。 突然指挥室内的平静被一道声音打碎:“远距离出现新的飞船能量波动!” 坐标被瞬间传到每个人的全息屏幕上。左晴皱眉,那坐标不远也不近,新的飞船能量波动非常小,绝对不是什么大型战舰,不在主战场之内,却以极快的速度在靠近。 “要拦么?”顾兴言说,“机会可能很渺茫。” “……不用。”左晴说,“它不可能阻止得了歼星武器,即使它是堕落舰队也不可能。”她深吸一口气,“不过是扰乱我们军心的东西,困兽的挣扎而已。恒星那里来的III型太空风暴正在接近那个坐标,很快它就会迷失在里头。” 五十秒。 以最高速度飞行的单人飞船猛地撞进了太空风暴之中,船舱的操作面板上满是警报。 顾九嵘摁下手动操控的按钮,取消了自动返航规避威胁的机制。这飞船于是在顾钺的操控下,仍全速飞向风暴中。 这个星系的太空风暴的形成机理至今没被探究明白,而这几近最高级的太空风暴,即便是堕落帝国的单人飞船也无法完全掌控。特殊的金属只能保证驾驶者在船舱内安然无恙,方向开始不受控制,就像是在暴雨中的浮萍,只能顺着水流无助地飘荡。 顾九嵘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顾钺的声音在风暴分外模糊:“倒计时三、二、一!” 在那瞬间船舱轰然洞开! 足以将人体撕碎的风暴带着致命的碎片和冰寒,尽数涌了进来。下秒顾九嵘被带出了舱体内,完全暴露在风暴中。 无数碎片呼啸而至,世界是混沌的,完全分不清方向和距离,一切天翻地覆上下颠倒。不到半秒舰船已不知被卷到何方,在风暴最深处只能隐隐看到歼星炮的光辉—— 那根本无法直视的光芒如今,看上去就像是什么温柔无害的床前灯,顾九嵘竟然还有闲心这样想到。 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物体,周身也无虫群,他就要顺着风暴坠入宇宙深处了。 但他没有坠落。 下秒骨翼猛地张开!它撕碎了风暴! 长达三四米的双翼,奇迹般地支撑着顾九嵘的身躯在风暴中维持了平衡。异兽的骨骼强韧,数万年的进化只留下了最优秀的虫族基因,尽管只有一瞬,也足够他调整方向,顺着其中一股风暴猛地前冲! 意识海在沸腾。 首先是一只,然后是两只,继而成千上万的瑰紫眼眸点亮在风暴深处,密密麻麻根本不留下半点空隙。那是无数的嗜杀蜂群! 这一刻顾九嵘拼尽全力,将所有能召唤的蜂群都聚集在周身。它们环绕着不断飞行,有力地阻拦了大部分风暴的力量。即便是嗜杀蜂群也不免坠落在狂暴的碎片中,不断有飞龙被风暴的乱流带往宇宙深处,又有源源不断的飞龙填补上来,保护着顾九嵘。它们从不知害怕与死亡是何物,唯一存在的目的便是服从虫王至高无上的意识,那是绝对的忠诚。 于是就这样乘着狂风,携着数不尽的蜂群,顾九嵘径直飞往主战场,双目燃烧似火。 还剩三十秒。 “那处坐标的画面传来了!”仍是监控员的声音,“那好像是……飞龙群?!” 离得太远画面并不大清晰,首先映入左晴眼中的是一片黑压压的虚空,与平日纯粹的漆黑不同,里头有无数的物体在翻涌。 这场景太不可思议,左晴花了两秒才意识到,那确确实实就是狂舞的飞龙。它们竟然就这样,硬生生穿越了太空风暴。 所有人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虫王已经疯了。现在飞龙离主战场甚至没有方舟近,距离非常非常遥远,即便嗜杀蜂群真的能奇迹般乘着太空风暴,借由那自然的可怖速度赶到主战场附近,又能做些什么呢?它们不可能在歼星武器下幸存,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以防万一,顾兴言还是谨慎地控制着舰队,随时准备应对特殊的情况。 二十秒。 左晴的瞳孔猛地缩小。她高呼:“虫王就在那里!!” 屏幕上,全体指挥官看到那巨大的骨翼——它割裂了风暴,平稳地悬于虚空之中,无数飞龙上下簇拥在周围好似无声的欢呼,眼中是异样的狂热。 左晴已无暇思考顾九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满眼都只有宇宙深处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其中是永恒不死的战争之火。 火焰中杂糅无止境的征服欲,异兽的冷酷和咆哮的野望,轰轰烈烈升腾而起,直要焚烧一切。 “西莉亚”——这是左晴的第一个念头。 那眼眸实在是太像了,根本没有任何区别。过往的影视片中那虫族女皇的可怖,悬于人类头顶的多年阴影,任谁都无法忘怀。她喃喃说:“原来她的后裔是你吗……” 短暂的恍惚后,根本遏制不住的狂喜却涌上心头:他终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等到利维坦彻底死去,堕落舰队伤亡惨重,他怎么可能还有反抗的力量?! 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战局了! 十五秒。 嗜杀蜂群旋转着向前,已经没有更多时间令他接近了。顾九嵘能感受到他和主战场的虫群精神联系变得紧密。心跳得很快,一瞬精神海中翻涌好似海啸! 此前他从来没试过利用自己的能力转移利维坦。不论从体型还是重量还是精神强度来说,利维坦都是个庞然大物,不是他那未完全掌控的能力能撼动的。 但眼下必须背水一战!坐以待毙?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一开始精神完全无法和利维坦产生共鸣,那种级别的生命体对他来说,到底还是太勉强了。顾九嵘不断加强精神力,而实际需要的精神力像是无穷无尽,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十秒。 方舟终于完全进入了防御状态,层层的隔板交错着升起卡合,好似天地间最严密的堡垒,将其中的结构保护得严严实实。 极远处蜂群尖啸着,风暴又削弱了最外层它们的保护。隔了那么远,歼星炮的光芒透过蜂群笼罩顾九嵘,他咬牙,精神再次凝聚随后奔涌向利维坦! 五秒。 左晴的额前满是细汗,她不知道虫族到底要做什么。所有的指挥官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光束出膛的瞬间。 一秒。 光芒撕裂了宇宙! 澎湃的力量海啸山崩,星光都在其中扭曲。不论是指挥室还是船坞都在震颤,能量迅速扩开影响了最近的两个星球,上头的植被被掀飞生物不断逃亡,要拼死远离这看不见的威胁。这一刻指挥室的保护措施开启,数米的金属将落地窗遮得不留半天空隙,不然光辉会让所有人失明。 即便这样,强化玻璃还是被震碎一地。无法计算重量的方舟即便做好完全的准备,也在冲击波中被冲得倾泻。警报声大作,它最终的倾斜角度几乎达到了九十度,模拟重力系统来不及调整,整个世界天翻地覆,犹如末日降临。 也不知过了多久,光辉才缓缓散去些许。 成功了么?左晴有些恍惚,在一片混乱且黑暗的指挥室中,摸索着拿起失手掉到旁边的终端,手指仍然有些颤抖。 方舟强大的系统令它在短短十分钟内,就缓缓回到原先位置,重力系统照常运转。指挥室内受影响的系统恢复了运作,全息屏幕一个个重新亮起。 主战场内确实一点东西都不剩了,不论舰队还是虫族的残骸都会升华在其中。 “利维坦死了。”左晴缓缓说。她还没从在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凭借军人的意志重新戴上光脑,以疲惫不堪的精神继续指挥舰队,准备进行最后的确认。 三秒后她的目光,凝固在屏幕的扫描上。 雷达的信号恢复了,上头清晰显示,在蜂群旁边有个庞然大物。几秒钟后影像传来,有着赤红眼眸的虫王就坐在利维坦的头顶。 飞龙在逐渐散去的宇宙风暴中,飞舞得更加狂妄,附着在利维坦上的虫群也逐渐开始出没,不超过几秒钟又一支异兽大军形成,密密麻麻布于光芒过后分外空旷的星海之中。 在那凶蛮军团的正中央,顾九嵘笑了,舔了舔尖尖的虎牙。渴望征战的热血再次沸腾于全身,虫群感知到了他的兴奋,越发欢欣鼓舞。 左晴有些木然地盯着这场景。 太不可思议太难以置信太令人绝望了。 联盟舰队在她的指挥下重新起飞,只有她知道,如今她只是在机械般地应战。最强的武器都无法杀死的存在,他们又怎么可能有其他办法翻转局面? 利维坦还活着,这场战役便大局已定。 歼星武器最后竟什么也没改变。 逐渐指挥室里,兵士们陆续恢复了意识。他们花了几秒钟,同样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随即是死寂的沉默。只有顾兴言还保持些许冷静,也不免低声说:“……怎么可能……?” “……是啊。”左晴喃喃,“怎么可能?” 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虫群倾巢而出冲向方舟,利维坦游弋在虚空中。一瞬好似多年之前,西莉亚带着她的虫族遨游星海,同样来势汹汹同样遇到了歼星武器。 唯一的区别是,那灭世光辉是她征途的终结,是顾九嵘故事的伊始。百余年犹如轮回,终于有一位虫王超越了她的巅峰。 半分钟后,雷达的报警提示有另外一支舰队飞速接近。 在顾钺的指挥下,又一队堕落舰队从船坞出发奔赴战场。以它们的超光速航行能力,抵达主战场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干得漂亮。”他轻声对顾九嵘说,无声地笑。 通讯装置早就损坏,顾九嵘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隔了遥遥虚空他好似感觉到什么,心脏忽而跳快了半拍。 于是他回头望向顾钺的方向,同样笑了:“……多谢夸奖。”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刚老左! 第102章 幽灵 太空鱼雷以极快的速度射出,蓝激光交织在宇宙之中,星舰像是在和无数虫群进行狂舞。 不论左晴还是顾兴言,精神都达到了一个极限。靠近主战场以后,顾九嵘的能力完完全全被发挥了出来,任谁第一次见到太空中迅速传送的虫群时,都会无法适应。这能力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 顾九嵘仍不能很好地掌控这个能力,之前强行转移利维坦已经耗尽了他的太多精神。因此这种传送他也无法多次且准确地进行,只能在最危急的时候使用,或是避开激光阵的围剿或是绕到舰队的正后方。 这一点点的小优势积攒起来,加上四十余分钟后以超光速赶来的堕落舰队,将联盟击溃到无还手之力。 顾钺和顾九嵘甚至都没有真正用尽全力。大部分飞船都只是动力源或是武器系统被破坏,根本无法继续进行作战了。 但是战局已定,再无扭转的机会,奇迹不会发生。 左晴愣愣地望向幽邃的深空。这就是终结了么? 她身旁的顾兴言还没放弃,操控最后还能作战的舰队再次冲了上去。但任谁都知道是怎么样的结局。 还应该继续吗?左晴想。她看着窗外,极远处有颗很耀眼的星星,特别漂亮,光辉灿烂。 “将军,”旁边的通讯员脸色也是惨白,还是提醒她说,“刚刚有新的指令下来,首……首席要见您。他说要在十分钟内见到您。” 使用歼星武器肯定被左自明知道了,毕竟那么大动静,整个方舟都因此陷入惊恐。左晴说:“我知道了。”说罢摘下光脑,真的转身就走了。 军靴在空荡的走廊上踏过,和平常一样有着沉闷的声响。只是左晴再也没有平时,昂首挺胸走过这走廊的豪情了。 以左自明的作风会对她这种公然违纪做出惩罚吧。 如果方舟真的没被毁灭,这个联盟真的没有走向结局,军事法庭她肯定是要上的,能一辈子待在监狱里已经算是仁慈了,毕竟违抗军令是重罪,左自明也痛恨别人违抗他的指令,这至高无上的原则和地位不该被任何一人挑战。 左晴想着这些东西,一条条军规从脑中闪过,却留不下一点波澜。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竟然没在担心对她的审判。 眼前走廊灯光明晃晃的,她发现自己在害怕的东西,竟然是以打了败仗的结局去见左自明。 那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即便动用了最强大的武器也无力改变的战局。 左自明自小对她要求颇高,即便模拟战中的失败也会被他下令去好好反省,写出上万字的总结报告。 唯一的夸奖是在她终于成为大将军的那天,左自明淡淡说了一句:“做得不错。”再之后永远都是公事公办,简明扼要的交流。 七分钟过后,顺着直达电梯左晴到了病房之外。 这里应了左自明的喜好,布置得完全不像个静养的地方,墙上挂了枪械的模型和一些来自地球时代的古物。她顺着厚实的毯子一路走下去,全身被消毒一次过后,来到了左自明的病床前。 左自明的手上插了几个针头,源源不断有液体注射入血管中。几个医护机器人在旁边转来转去,记录着各种数据。各种左晴叫不出名字的仪器正运转着,记录着病人的所有身体情况。 左自明最喜欢的手杖就倚在旁边,一伸手便能够到,可以拔出刀刃。还有桌子上放着的半包烟,包装破损到字迹全部模糊,应该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时代。 正在旁边的医生见到她来,便无声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里陷入了寂静,左晴在左自明的病床前站得笔直,一言不发。 良久过后,左自明才缓缓睁开眼睛,沙哑干枯的嗓音道:“……战局怎么样?” “……我们输了。”左晴以简短的语言描述了战场的情况,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一点她做的非常好,任谁从她的表情和语气上都找不出半点毛病,就像是以最平常的口吻叙述一件最平常的事,冷静而克制。 “嗯。”左自明只淡淡回了一句。 他摁下床边的某个按钮,病床便缓缓支起来了上半部分,好让他可以坐着看向左晴。他说:“即使是歼星武器,也没有杀死他们?” “没有。”左晴回答,垂了垂眼睛,“首席,非常抱歉我……” “不必多说。你从小就性子就倔,”左自明打断她,“很少听得进其他人说的话,这次没有例外。之前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吧?指使西西尔公司一直用芯片操控虫族,击杀从‘碧空’中出来的人,因为他们可能知道方舟计划的存在。”他猛地咳嗽了好几声,语气缓慢不少,“之后顾钺在星都中心被鬼面战士袭击了,也是你派出的。” 左晴沉默片刻:“……这些都瞒不过您。” “你为什么想杀顾钺?” 左晴不语。 左自明便说:“也许在那个时候,我不应该告诉你那些往事。你到底还是被影响太多了。都说顾兴言考虑事情没有你周全,但你太容易被情绪左右,在你这个地位上是致命的。” 左晴道:“如果这次事件后我还活着,我会主动向星际法庭请罪。” “不必。”左自明抬眼看她。 左晴愣了愣:“那请至少让我在他们两人彻底离开方舟的时候,再自裁谢罪。我对联盟的忠诚不容置疑,愿意为了它奋战至最后一刻。” 整个方舟猛地震颤了一下,沉闷声响传来,不知顾兴言指挥的战场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左自明叹了口气,很疲惫的样子:“你就说,这些确实是我的命令就好。” 左晴一惊:“……但是……!” “就这样吧。别和我争辩。”左自明又咳嗽了几声,他实在是太苍老了,每一声咳嗽都像是气管在痉挛着进行最后的挣扎,“我怎么可能把你送上法庭。” 所有的反驳被左自明这句话堵了回去。左晴微微睁大眼,她从来没有想象到,有一天左自明会轻轻巧巧和自己说出这样感性的话。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在高压之下已经疯掉或者神智混乱了,分不出躺在病床的,到底是那个不容许任何人挑战权威的首席,还是用自己的私权毫不犹豫包庇她的普通父亲。就像是她从来分不出,左自明到底是那个靠卑鄙手段夺去他人地位的小人,还是那个万古留名的大英雄。 方舟的又一次震颤传来,巨大的噪音响彻了舰体。他们两人都知道这声响来自方舟最后的防御系统,只有敌人极为接近的时候才会开始运作。 顾钺和顾九嵘已经很接近了,顾兴言没有支撑多长时间,但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左晴神色一动,下意识想要打开终端,看看指挥室里究竟情况如何,如果可以她想要立即回到指挥的前线。 “留在这里。”左自明看穿她的想法,“你已经打了足够多的仗。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招招手,“过来,让我近点看你。” 这倒是事实。左晴勉强压下自己的焦躁,走到左自明的病床旁边,坐到就在旁边的椅子上。 外头的警报声再次传来,红色的警报布满了整个方舟,所有居民早就躲到地下去避难,几分钟过后底下避难所的门就会完全锁死。但谁都知道,这在真正的败局之前不过是增加些苟延残喘的时间。 “刚才的那场仗,其实我一直在看。之前太小瞧他们了,现在连阻止虫群来到方舟附近都不可能,这点是个遗憾。”左自明以极慢的语速道,“但是你和顾兴言的配合默契,歼星武器选择的时机也不错。打得很好。”他夸奖到。 左晴沉默地坐在他身边,双手交握撑在膝上,微微俯身听着他的话语。时隔多年,她又一次获得左自明的赞赏。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是一直很渴望听到这称赞的,所以才倍加努力地训练,不然不够耀眼的光芒完完全全,会淹没在左自明的辉煌之中。 左自明说:“第一次教你战术的时候,你还什么都不懂,把舰队弄得乱七八糟的,最后全部坠毁在宇宙风暴里。后来也不听教官的话,模拟战里失败了那么多次才自己摸索出了门道,才承认前辈是对的。” 左晴无声地笑了笑:“……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您还记得啊。” “我虽然年纪大了,”左自明说,“好歹没有糊涂。” 方舟再一次震颤,一连串的爆炸声传来。 两人却都像完全没听见,房间温柔黯淡的灯光中,仍不缓不急地进行着对话,闲闲谈起了些平日绝对不会提起的往事。 他们的关系并不太亲密,可那么多年过去左晴都有了些许白发,他们也一起经历过太多的故事,回忆起来也颇有感慨。 如今或许是左自明已经太虚弱了,或许是这房间里的灯光太柔和了,他看上去完全没了平时的威严,左晴便也随性讲着无关痛痒的话语。 爆炸声和混乱的声响越来越近,左自明已在数十分钟之前下达了不要抵抗的命令,但难免还是有人在这关头违令,准备进行拼死的反抗——这当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谁也不想坐以待毙。 “……谁会想要坐以待毙呢。”左自明缓缓说,“我在死亡面前,不过做了同样的事情。” “人类会永远记得您的英名与荣耀。” “那不一样。”左自明说,“别人记得我和我真的活着,怎么可能没有区别?”他低笑了几声,“你不认识年轻时候的我,那时候我可过着浪荡颓废的日子,能在酒吧泡上几天几夜。如果真的有永生,那我要抽烟喝酒纵马豪赌,假装自己从未老去。” 左晴点头:“听上去确实是放荡不羁的生活。” 左自明再次低笑,这次夹杂了自肺部发出的浊音。 沉默在这房间中弥漫了很长时间,左晴默默坐在旁边再没说过一句话。她拿起左自明床头的一本书,看着上头的军事讲解,而左自明半眯着眼好似昏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小时也或许是一两个小时后,左自明再次开口:“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桌子高,就跟着我出行的车队一直跑,摔了好几次,怎么赶都赶不走。” 突然提起这段往事,左晴顿了下,难得有些难为情:“当时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吃不饱,我母亲刚刚去世……” “我都知道。”左自明咳嗽,“我都知道的。”旁边仪器的数字猛地一窜,几乎要滑到一个危险的范围。医生想要重新回到病房内,刚刚迈出一脚就被左自明斥退,叫他赶快远离这个区域,和其他人一样去了地下避难所。 左自明继续说:“你知道么,活着的每一秒每一分钟每一小时,我都没有忘记过当年我对顾钺做过什么。” “嗯。”左晴回答。 “每次我都在想,以我的才能即便在当时被叶家打压,不过是早出头晚出头的问题,顾钺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是阻挠我前进的最关键因素,没了他,我仍会是赫赫有名的指挥官。” “说实话,”左自明继续说,“他是个好人,教过我不少战术。后来那场和堕落帝国的战役,我那场至今还在被称道的战役,最核心的战术和逻辑,就是他教给我的。我确确实实偷走了他的一切。” “嗯。”左晴认真听着。 左自明不顾越发严重的咳嗽,语速加快了不少:“所以当时对他的谋算,不过是看不惯叶家那两个杂种总是提他,看不惯有个人家庭和谐品德高尚,出身就站在了联盟最顶端,看不惯有个人的才能是我永远超越不了的,看不惯全世界的光,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这实在太不公平,他是我心头的那根刺,如果不拔掉就会一直把我扎得鲜血淋漓,永远不能忘怀。我讨厌他指挥时的认真自信讨厌他看书时的故作深沉,就连他和朋友出去整夜喝酒,张扬神色也是我最厌恶的那种。所以你看,我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 “……嗯。”左晴说。 “但是啊,”左自明裂开嘴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他是真的笑得开怀且畅意,从胸腔中的闷响带着病床微微颤抖:“我有了现在的这些地位,完全是因为没有他压了我一头。所以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过一天,后悔过当年的决定啊!这个世界没了顾钺实在是太美好!!” “我才是最终站到了巅峰的人!”他最后大笑,笑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勉强抬起手擦了擦眼角,仍是笑着望向门外:“你听了,可还满意?!” 左晴一惊,下意识要站起来却被左自明拦住。 不知何时,门外的爆炸和交战声已完全消失,没有人在继续反抗了。 几秒钟后病房门被缓缓推开。 无声来访的男人神情平静而坦然,身着黑色西装,胸口别了一朵白花。这是来参加葬礼的衣着,却没有一人觉得奇怪。 房间的一头,是在病床上垂垂未死的联盟首席。无数输液管往他衰老的体内灌输着维序生命的液体,一刻也不敢停下。但即便是倾尽人类的一切力量,都再无法阻拦时间的肆虐。他就要老死了,笑的时候眉间是久居高位、统帅千军的骄傲和威严,杀气自其中几乎要满溢而出。 房间的另一头,顾钺眉目俊朗深沉,年轻好似当年。 他是来自过去的幽灵。 满身执念。 睚眦必报。 第103章 恶名 一小时之前。 巨大的寄生王虫游弋过星都上方,向下投下浓厚的阴影。无数寄生虫群从它身上浩浩荡荡而下,这些不过两个拳头大小的虫类犹如黑色的风暴散开在城内,给顾九嵘带来了全面的视野。 他和顾钺在刚刚登陆星舰的时候就分头行动了,即便如此顾钺身边也一直有虫群跟着,时刻保障着他的安全。他俩不断寻找左自明的所在地,毕竟那个老家伙的行动莫测且疑心重,大部分时候只有左晴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在星都没有去避难的人寥寥无几,街道上空无一人,只留了众人奔逃时留下的、肮脏杂乱的脚印,在地面防御的机械部队也被巨大的雷兽碾碎,一地碎片残骸与黑烟。 而这里却不是顾九嵘熟知的一切,他所知晓的星都已经随着那破损的方舟,永远沉没在了虚空之中。 他没能亲眼看到那方舟的陨落,是个遗憾,毕竟他和顾钺最初的故事是从那里开始。 此时这个都市中,除了联盟战士外,为数不多几个没有去避难的人都是“黑斗篷”的人。他们在之前的行动中,因为各种原因,最后没有选择与顾钺一同前往空间站,转而去向了别的方舟继续生活。 他们都是等着想要见到顾钺的,亲自要到一个确切的回应。 毕竟并肩作战了那么多年,他们和叶正青一样不理解也不相信顾钺的选择,这不论怎么想,都像是当年邵于封叛逃人类的行径。 虽然虫群没有要袭击他们的意思,但想要见顾九嵘的人基本没有,他也不大在乎。虫族代替他四处跑腿,他便随便找了一处高楼顶坐着,俯瞰这并不熟悉的星都,风吹得很凉爽。 直到虫群的视野中,他看到一个人在死命挥手。 那人看上去并不畏惧虫群,反而努力吸引着它们的注意力。 竟然是许花花。 当年顾九嵘把受伤的许花花送出方舟,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只听顾钺讲过几次,他在这边的生活过得不错。眼下突然重逢,有种时间也没过去多久的错觉。许花花拼命挥着手,是空旷的星都中唯一一个满脸都写着“顾九嵘我要见你”的人。 反正过去一趟也不耽误什么。顾九嵘想,于是就乘上一只坑道虫,飞速朝着许花花那方向过去了。 许花花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来了,刚见面表情一时有些纠结,不是厌恶也不是嫌弃,就是一副没想好怎么面对他的表情。顾九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许花花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顾九嵘:“……” 这一个喷嚏没玩完,许花花猛地连打了十几个,根本停不下来,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顾九嵘:“……你……多喝点热水?” “没、阿嚏!没有用!”许花花的声音都变哑了,“我这感冒好几天了。之前老李还给我拿了药,除了让我睡了一整天根本没有用阿嚏阿嚏!” 这样子倒和之前顾九嵘害他感冒的那次很像,顾九嵘跳下坑道虫的背:“你过会应该就能见到顾钺了。” “他现在,阿嚏,去干嘛了?”许花花有点懵,“你们真的要攻占这个方舟啊?” 顾九嵘:“……我们为什么要攻占方舟。” “难道不是推翻联盟之类的么阿嚏。”许花花更懵了,“我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然你们这样大费周章回来做什么?” 顾九嵘才意识到这对话的关键,许花花不知道顾钺的过去,毕竟顾钺从来不会主动提起这事情。在大部分人看来,顾钺就是要攻占方舟、独揽方舟的恶徒,甚至不惜借用异族的力量。 这么一想他更加不爽了,之后不知道顾钺会拿到怎么样的称号,又会怎么被那帮人乱写经历,瞎编缘由。于是顾九嵘说:“他只是回来解决一些……私事的。” “私事?”许花花还是不解,但也没有问下去。他只是踌躇一会,然后很小心很小心地说:“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个联盟,但是……你们这样子回来阿嚏,是不是造成的伤亡比较大?你也知道的,就大战之类的东西。”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我当然相信你和顾先生,做事不会全凭冲动,但就是……但就是……”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顾九嵘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实在不愿顾钺最后在别人心中,落下这样的印象:“我们在战场上很克制,没有伤到很多人,大部分飞船都只是动力源受损了。” “哦。那挺好。”许花花的神色明显是没信,可他仍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九嵘想要继续辩驳,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揪着许花花的领子告诉他,为了快速击毁动力源,顾钺是怎么花费数个月的心思去研究方法的?或是告诉许花花,几次战场上险些被反转、这场仗打得那么艰难,就是因为顾钺坚持绝对不完全摧毁一只联盟舰船? 许花花已经是愿意听他讲话和解释的人,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听信这种辩解。 在联盟对顾钺的背叛与对这场对决的气氛渲染下,没人有理由相信顾钺。处境和人生各不相同,又怎么能真正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 顾钺在策划战术时,一次次和他讲过:“这是战场,不论我再怎么小心谨慎……都是不可能避免伤亡的。而且在这场战争过后,联盟舰队肯定要休养几年、花费大量资源才能完全恢复战力,这后续会造成什么影响,我也没办法预知。从很多年前‘黑斗篷’开始活动的时候,我已经在间接伤害很多人了,手上不可能没有无辜者的血。” 当时顾九嵘并没太在意这段话,天性令他对“伤亡”太不敏感,因此不理解顾钺的愧疚。 他现在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哪怕是英雄,只要有了污点就会从神坛跌下,满身泥泞遭人唾骂,更何况是顾钺这种板上钉钉的“叛徒”。就像在这场战争前,没人感激顾钺为方舟做过什么,不知道真相,揪着他的一次选择就下了断言,好似自己已看穿顾钺的整个人生。 即便再努力,即便有一天他做过的事情终于被众人知晓,等来的也可能是句“他明明能做得更好,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牺牲”,或是“这件事他如果不去做,结局说不定还会更好”。 被牵连者当然无罪,但英雄不该被如此苛责—— 直到这一刻,顾九嵘才真切意识到,身为一贯重视名誉的顾家人,当时顾钺选择和他一同遨游宇宙时,究竟承受了什么负担。 想必顾钺也是在这样的事实下,才说出那句“我累了,不想做英雄了”。 “……就是,”许花花看顾九嵘的神色,又赶忙补充到,“‘黑斗篷’的活动我双手双脚赞成!毕竟要拯救整一个方舟的人!阿嚏至于现在……”他微皱起眉,仍是有些纠结的模样,“只要是你们决定了的事情就好,我不了解,不能做出什么评价。” 为了保卫方舟战斗的战士们确实一点错都没有,左晴和顾兴言这数十小时永不间断的指挥,真的是竭尽全力了,还有歼星武器的使用也都称得上合情合理。 自古就是靠他们这种人,人类文明的火种才一次次传递下去,生生不息。只要顾钺放弃复仇,一切都会朝着安稳的方向发展,他也不必现在背负更多的恶名。 但是这又能怎么办呢?就因为这样,活该顾钺一生报不了仇?他就应该忍气吞声永远消失在宇宙中?凭什么要以这种标准要求他,他也不过是个有悲欢喜乐的人啊。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法。 虫族一贯不必纠结于这些复杂的问题。一时顾九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许花花说。他想了半天:“他有想要完成的事情,而且我也认为,他是有理由必须这么做的。” 良久以后,许花花深吸一口气,舒展眉头,到底还是笑了:“那就好。顾先生果然还是个好人。还有我一直想说,当年谢谢你把我从那艘方舟送走。” 听了这句话顾九嵘的心总算是平复下些许,好似顾钺的努力终于被承认了一点点。他几乎是钦佩顾钺的坦然,能接受这样不完美的故事,带了遗憾的落幕。 ……所以此后他们的故事,肯定是华丽而绚烂,好弥补顾钺所有应得的荣光。 脸上有几滴凉意,顾九嵘抬头一看,天空阴沉沉地开始下雨。 许花花是顾九嵘唯一遇到的、还愿意和他好好谈话的故人,于是他就简单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和许花花说了说,惹得许花花一直瞪着眼睛:“不断循环的一天……所以堕落帝国是因为这个衰落的?……靠那什么、什么特殊的精神物质真能回到过去?地球上的生活原来真是这样,和资料片上讲得没区别……你竟然还和左自明喝了酒?” “嗯。”顾九嵘回答,“可惜实在没办法杀了他。” “如果,”许花花皱眉,“堕落帝国大部分东西都消失了,为什么方舟还存在?” “顾钺的猜测是星门的物质还没有腐蚀方舟的时候,联盟就拿到了漂泊到地球附近的它们。”顾九嵘回答,“这是最符合逻辑的猜测,因为堕落舰队确实有没消失的部分。但真相谁知道呢,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又讲了这几个月在不同星球上,看到的景观和生物。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许花花最后感慨道,“你们的这几个月已经是我一生都没办法想象的经历,光是左自明会在酒吧混几天几夜已经对我冲击太大了……我还是安稳待在这里吧,平静一点才适合我这种人。”他笑了,“这么看来你和顾先生真的是志向相同,要是我有一天也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就好了,可惜这种东西真的可遇不可求。” 数分钟后顾九嵘的终端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是顾钺告诉他,他找到左自明了。 顾九嵘立马告别了许花花,在他又一连串的喷嚏声中朝着顾钺说的地方赶过去。 路上的雨越下越大,现在天色渐晚,暮色沉沉,像极了顾钺一次次拉响独曲的雨夜。 也是一切该终结的夜晚了。 …… “好久不见。”顾钺就这样站在房间入口,一身黑色西装配了白花。 左自明叹息一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岁月实在没有饶过我。我倾尽那么多力量,都没有办法找到永生,真羡慕你还能借酒消愁。” 顾钺笑了笑:“你就那么不想,平静地去死么?” “人活在世,总会去追求更伟大的事情。”左自明咳嗽几声,“我已经站在人类的顶峰太多年了,当然更想看看更外头的世界。时间是我最大的阻碍。” “我以为我不用提醒你了,”顾钺淡淡说,语气甚至不是嘲讽的,只带了些怜悯,“你只是想在方舟重新建立一个完全听令的傀儡联盟,离探索世界还差得太远。看来你年纪大了也没有多少自知之明。” “顾钺!”左晴怒目圆睁,猛地站起来就要拔枪,仍是被左自明一挥手拦下。 左自明抬眼看他:“难道你不满意,现在我们的对峙么?这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你只要挥刀或者开枪就好——如果你不怕后果。” “你就连套路都没有变过。”顾钺说,“我知道你想要我害怕什么,在这里把你杀死,你就不必那么平凡地老死了。‘在防御战争中被人类叛徒杀死’听上去对英雄来说,真是个足够悲壮的结局。” 左自明大笑几声:“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我谢幕也是伟大的英雄,而你永远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你还满意这场复仇吗?!” 顾钺竟然也笑了,丝毫没有愤怒:“当然。”他向前走了几步,就要靠近左自明—— 在这瞬间,左晴忽而暴起向他扑来,手中刚出鞘的短刀闪着银光!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发便当了 第104章 决斗 左晴的袭击来得突然,但顾钺的反应何其快,只瞬间已压下左晴的手腕,一拽一扭左晴手中的刀便应声而落。左晴还欲拔枪,手枪刚从枪套中拔出已被顾钺一脚踢飞—— 左晴顺势往后靠,手肘一砸挥拳敲击,那赤红的警报按钮被按下! 左自明所在的地方,戒备当然最是最森严的。方才在外头,虫群已经破坏大部分的防御设施,但房间里仍有剩下的装置! 头顶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顾钺对这冰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是自动瞄准的声响。这里不可能布置真枪实弹,以免误伤了首席或是其他重要人物,可里头的麻醉和带电子弹只要一颗就能叫常人失去反抗能力,他这种共生战士也不过顶得住两三发。 这里狭隘,他并没有什么躲闪空间。左晴的神色狰狞,仅剩的一只眼眸里闪烁了凶光:“当年没杀死你!现在给我滚去坟墓里!” 不超过三秒,所有的武器已瞄准顾钺,可怖的红光连成一片在头顶闪烁。 就在子弹即将出膛的刹那,几抹暗绿色的光芒直直顺着墙壁爬上去,动作快速而迅捷,爆炸声传来! 一时整个坚固的房间在震颤,落灰和碎石应声而下,左晴被迫停下要对顾钺挥出的拳,转身扑在左自明的身上护住他。 那是时时刻刻跟在顾钺身边保护他的虫族,顾钺神色如常,并不对虫群的及时赶来感到意外。顾九嵘永远是如此可靠的战友。 这数十只毒爆虫彻底炸毁了屋顶的防御,烟尘中瑰紫色一闪而过,飞龙成群而起尖啸着,愤怒已将它们的兽性全部燃起,直要撕碎眼前的女人! 极远处正赶来的顾九嵘通过虫群的眼眸看到了一切,前所未有的暴怒随着心脏的跳动涌遍全身。螳螂无声地舒展巨镰,毫不掩饰自己想要把敌人切成几块的欲望。 星都上方巨大的寄生王虫发出沉闷的吼声,身躯带着黑雾般的寄生虫群往下降——它很快来到足够低的高度,顾九嵘从高楼跳下踩着它的背部,它再次吼叫一声,巨大的数对翅膀猛地张开上升,城市道路在身下飞速掠过。 然而在飞龙即将扑到左晴身上时,顾钺伸手将它们拦下。 方才他手上被左晴划开一道口子,此刻鲜血涌出,他伸手擦去脸侧刚染上的灰时,留下了一抹艳丽的血痕,更显得眸色阴沉。 他轻声说:“别出手,看我。这是我的决斗。” 另一边左晴终于掀开一块压在身上的碎石,不顾额前淋漓的鲜血,再次嘶吼着冲上来:“和虫群为伍,你不过是个该死的叛徒!” 这次她有了充足的时间将光剑拔出。 顾钺有备而来,在她接近的瞬间子弹出膛。左晴的反应不慢,见他拔枪的动作已有意侧身护了护要害,原本奔向头部的子弹侥幸被一块落石挡住,而袭向心口的子弹击穿她的左肩,血花炸开。 她挥剑,巨大落石被她这拼尽全力的一挥中被切作两半,又一阵乱飞的碎石中炽热的光芒擦着顾钺的脸颊而过——他微微后仰,轻轻松松便避开了左晴的攻势。 左晴是个极为强大的战士,但和顾钺仍差距太大。只是她如今已陷入半癫狂的状态,即便鲜血流遍全身也面色不改,好似根本感知不到疼痛一样挥剑挥剑再挥剑! 她已看不清旁边停绕着的虫群看不清顾钺的脸,意识不到方舟已经沦陷意识不到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援军赶来。她只想要把眼前人斩杀,好了解这桩同样纠缠了她多年的心事。 这令她仪态尽失的疯狂让她看上去与平时判若两人,任谁也无法把她和那个严谨冷漠的大将军联系起来。掀开面具,在绝境的歇斯底里中,她也不过是头毫无理性的野兽。 光剑焦灼了墙体划破了金属,房间在迅速变得破败不堪,踩过碎石的声响不息,每一次两人发力脚下便有粗糙的摩擦声,空气中是一次次扬起的尘。 顾钺在又一次轻松闪开她的攻势后,说:“我要复仇的人不是你,债是他欠我的。” “要想杀他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汗水和血把左晴的黑发粘在额前,她喘息几声,瞳孔放大,里头是翻涌冰冷的仇恨。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我要把你和你的野兽送回坟墓里去!你真他妈的让顾家蒙羞!你父亲是谁?顾止战吗?!他为联盟战死那天可没想到他儿子会和虫族勾结!”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被顾钺死死掐住了脖子。 那力道大到惊人,越掐越重直到她眼前泛起光斑——整个世界都在闪烁,心跳于耳边一下下震颤如惊雷,对面的男人眼眸如兽,第一次真真正正对她展露了凶光。 那是令左晴不寒而栗的光芒,即便她身经百战,与最凶恶的异兽和帝国交手,也没见过这种眼神。 光剑早在顾钺制住她的一瞬间,从手中被夺去踢远。 左晴在窒息感中不断挣扎,挣脱却根本无望,一片混乱中想起左自明在很久很久前这样和她讲过:“顾钺这种人啊……和其他指挥官也是不同的。我们以前都在军事学院就读。从那时候开始他凝望星海就不像我们的眼神。我们对那地方只有着纯粹的向往或是畏惧谨慎,但他不同。” “后来,”左自明继续这样讲,“看了他指挥的几场战役后,我才突然想明白了,那是一种看未来领地的眼神。所以他和邵于封或者虫群很像,我们不断考虑担忧,要怎么平安地去探索去生存,他想的已全是要如何去征服那个天地。更让我嫉恨的是,他确实有这个能力做到。” “这种人是很可怕的,万幸的是,”左自明笑了笑,“他的原则束缚了他自己。顾钺太善良了。” 现在于左晴面前,那头野兽撕碎了牢笼—— 只那一个眼神,令她浑身发抖,颤栗不已。 “……顾钺。”病床那边传来左自明虚弱的嗓音,他还想开口讲些什么。 但下秒顾钺发力将左晴整个掼倒在地! 普通共生战士用尽全力的一击连薄钢板都能击穿,更别提顾钺这种移植了脊椎的存在。那多日孤独无人的痛苦挣扎,给新生他带来了无尽的不甘,无穷的力量。 血在左晴身下缓缓漫开,她的手指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眼神渐渐涣散。意识彻底飘散前的最后一秒,她仍用气音努力朝左自明那边望去:“……父亲,快逃。”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左自明。 顾钺缓缓直起身子,白衬衣上染了灰和血,唯有胸口那朵白花依然无暇。 他微微喘息几口便恢复常态,望向仍在病床上的左自明,整理了一下外套:“没死,也就是个残疾而已。她这些年想杀我很多次了吧?”他扬了扬下巴,“放心,不是担心杀了她影响不好,只是念在她给方舟做了不少贡献的份上。” 左自明猛烈咳嗽几声。维序他生命的许多装置,都在刚刚毒爆虫的爆炸之中毁灭。他的面色苍白,缓了好几秒才勉强开口:“……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怎么一样。”顾钺缓步迈向他。 “一样太善良了。”左自明说,“你这种人注定是要吃亏的。”他勉强支起身子,伸出手去够床边的手杖——顾钺冷眼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制止。 左自明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从床上下来。他的手腕颤抖他的腿部虚软,就连腰背都再挺不直,缓缓从手杖中拔出那把利刃就已花够了全部力气。 刀刃明晃晃的,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顾钺笑了笑:“吃亏就吃亏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和才华,大可以尽情挥霍。” 这句话里头的坦然和自信,似乎终于刺痛了左自明。他一直未变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扭曲,刹那好似回到久远时光之前,他永远只能追逐着顾钺的光芒。 为什么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同的? 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有全世界的恩宠? 此刻左自明垂垂老矣,握紧手中的刀刃看向顾钺:“……来吧。这场对决你我都已经等待太久了。”他努力把身躯挺直,想要和多年一样做一名合格的战士,挥砍来得自如迅捷。 顾钺同样拔刀,缓步向前。 一击,两击。 刀刃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谁也不愿率先认输。 奇迹并没有发生在左自明身上,尽管在这场决斗中,他的生命就好似突然燃烧起来了般,擦出耀眼的光,令他那枯败老朽的身躯也爆发出不应有的敏捷和力量。 但还是差太远了。 站在他面前的人风华正茂,正值最巅峰的时期。他将要续写那传奇。 第三击,左自明的长刀脱手而出,插在地面。他身后已是坚实的墙壁。顾钺手腕一挽一挑,刀刃便轻轻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再往前一分,左自明的生命便永远结束。 在这种关头左自明竟然笑了,声音沙哑:“……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拿到了,你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地位和荣耀。人们会永远记得我的经历我的才能,和我现在伟大的牺牲。” “我不需要他人的承认。”顾钺说,“他们只要畏惧我的锋芒就好。早就有一个人愿意与我并肩而战,只要有了他的目光追随,我就无所不能。” 屋内已破损的窗子外,有巨物轰然飞过,震碎所有玻璃。 层层密密的阴影扑下,顾九嵘伸张骨翼在寄生虫群的围绕下准确地落在窗台,轻轻一跃便进到了房间内。 左自明微微偏头看见他,却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愕然神情—— 刚开始的几秒是全然的不可置信,震惊爬满了他苍老可憎的脸。然而几秒过后,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收敛了神情笑道:“原来是你……难怪啊……以前,以前怎么没从照片上认出来呢?” 顾九嵘站到顾钺身边,神色冰冷,长尾上黑色的鳞片将最锋利的边缘外翻,随时能刺穿敌人的咽喉。 “别摆出这种神情。”左自明虚弱地咳嗽了几声。顾钺的刀刃前进了一点,将他的皮肤划出血痕,鲜红顺着一路留下。他并不畏惧,继续说:“我们一起在酒吧喝过酒的。” 那时顾九嵘回到过去,为了杀死左自明绞尽脑汁,一开始便是在那酒馆内尝试了一整晚,看年轻时的左自明是如何落魄不堪,于是心中更加不平。 “那个时候,”左自明颤巍巍的手指向桌面,“你给我的烟我还留着,想等有一天再见到你就还给你。之后你再也没出现。” 桌上的半包烟顾九嵘已经没太多印象,只隐约记得那时酒吧的光线昏暗,和他被强行压下杀意的狂怒与烦躁。这对于顾九嵘来说,不过是回到过去的一段失败的插曲,他只对年少时顾钺的眼眸念念不忘。 然而此时,那个怪物般的老不死却笑着,神色满是释然对他说:“你是当时唯一听我讲了一整夜话的人。小兄弟啊,我一直想和你再喝一杯。” “不会有机会了。”顾九嵘说。 “我想也是。我从来没想过,一直在找的人会是你这种身份,重逢又会是这个样子。”左自明叹息一声,和顾钺道,“我的生涯以这种悲壮结局收尾,算不上不甘心。一想到你这种人有一天也会和我一样老死,就觉得死亡没有那么黑暗,它是唯一待众生平等的事物。”他伸手,颤颤巍巍去够桌上的半包烟。 时隔多年,他终于从那破损到不行了的包装中,抽出了一支烟。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是如年轻时一般将打火机随身带着,从衣袋中拿出后只轻轻一点,橙红光芒就绽放在空中,点亮烟头。 顾钺看他的眼神中,掺杂了怜悯。 左自明缓缓靠着墙坐下了,不顾越发严重的咳嗽,狠狠吸了一口烟:“……为什么要同情我?” “因为我有你这辈子都没得到的东西。”顾钺说,“不论是爱人还是那所谓的永生。” 左自明的手僵住,平静的神情在短短几秒内变得扭曲而癫狂:“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想要重新站起身,却被顾钺的刀刃硬生生止住动作:“是不是堕落帝国!你告诉我是不是堕落帝国研究出的?!他们靠什么实现的现在还有人也得到了吗?!!我找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听闻过?!” “你为什么不说话!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了!”左自明已经疯了,干枯的身躯里忽而爆发出了乖戾,像是一直阴暗生长的藤蔓终于参天拔起,完完全全暴露了自身的扭曲,“你说话啊!我还能去找到他们!我是个英雄我不该死在这里!” 他这种歇斯底里持续了两三分钟,直到虚弱的眩晕涌上来,令他不得不后靠着墙体,几乎昏迷。 他喘息了好几口,数十秒后才勉强恢复了视线。 烟已经掉到了地上,他摸索着重新捡起,重新叼回嘴边猛地吸了一口,烟尾的橘红色一闪一闪,犹如垂泣。冰冷的现实将他狠狠拽了回来,他轻声说:“你总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没有一次例外。我连个真心一起喝酒的人都没有。” 他吐出一口烟雾,在缠绕的灰白气体笑了笑:“顾钺,你真他妈的让人不爽啊……” 这是左自明漫长生命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刀刃贯穿他的咽喉,干脆利落地结束了他的一生,结束了荣耀,和那其下深埋的卑劣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和左自明喝酒那段剧情在“星辰”那一章,要是不大记得了可以回去翻翻QwQ 老左终于死了,大概两三章完结 第105章 花海 雨下得很大,天色沉沉。 顾钺站在高楼的露天平台,那里曾有无数军部的飞行器起飞,奔向远处蔚蓝的晴空。风声呼啸,掀得他衣衫猎猎作响,空中里满是水汽。 不知何时,外头街道已有不同的人从地下避难所出来,集结着,各自拿了简陋的武器试图和虫群奋战。 顾兴言在方舟被攻破之前,就已准备好全舰的警告信息,他多年作战的经历令他在数十分钟前判断,战局已经没有挽回的局面。于是无数地下避难所的通道被打开,好让众人逃向无数小型星舰,飞离这狰狞而无望的战场,令微弱的希望继续燃烧。 虫群自然如了顾钺的意愿,拦住了所有人。 外太空险恶,小型星舰不知会遇到怎样的危险,又能不能成功返航。他们并没有想要占领这方舟,所以这种逃亡毫无必要。 这通道的设计针对虫群,现在方舟刚刚被攻破,虫群的最核心力量还没来得及扎根,本来确实阻止不了大多数的逃亡。可顾九嵘有了寄生王虫的精华,那可携带无数寄生虫群的庞然大物悬在星都上方,轻而易举就以小型虫潮拦住了复杂的底下通道。 ——这看起来便是,丧心病狂的虫群连最后一点生机都没留下。 在意识到逃亡不可能的情况下,联盟还能战斗的战士在街道组成了小型的防卫部队,不断绞杀着虫群。而他们的战力远远不够,于是就算是普通人也英勇拿起武器,加入了这场战斗。 只要顾九嵘想,虫潮不花数小时就能彻底终结他们的反抗,撕碎地下防御。 而实际上,现在所有的虫群都在回避联盟的防御部队。 这样似乎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越来越多的战士,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拿起武器,加入这场生存的战争。 从左晴敲响警报那刻开始,整个方舟的战士就都知道顾钺和顾九嵘在这里了。眼下从这高处俯瞰下去,黑压压的人从星都的各个角落涌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写着绝望写着愤怒,写着这绝境中忽而爆发的勇气。 他们都是来讨伐顾钺的。 这场复仇已经结束,左自明死了,故事的结局顾钺到底还是拿着如此恶名。 淋淋沥沥的阴雨中,顾钺极目远眺那街道和人群,雨水顺着侧脸流到脖颈。他却是笑了,和顾九嵘说:“你看这种时候,人类也不比虫族少一分团结。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有我们的生存之道。”语气是轻快的。 “嗯。”顾九嵘回答。 顾钺虽然是笑着的,但顾九嵘总觉得,他还是有些难过的。终于有一天全世界的视线又重聚在他身上,却是这样的场面。 于是顾九嵘和往常一样,抱着顾钺蹭了蹭,心满意足地闻着他的味道。顾钺的体温都比平常低几分,顾九嵘努力令他觉得暖和一点。 良久以后,顾钺回抱了他。 刚开始的力道很轻,似乎不敢确认顾九嵘的存在,但他的手逐渐用力,到最后紧紧把顾九嵘锢在怀中。他说:“都结束了啊。幸好有你在。” “嗯,我不会走的。”顾九嵘的尾巴也蜷在顾钺的后背,好令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全部气息。 喧嚣声越来越近,狂风中有愤怒的吼声有绝望的啜泣,而大部分人面上沾满泥尘,死死盯着这首席在的军区高楼。 几秒钟之后,他们沸腾起来—— 顾钺,那个人类的叛徒那个刚刚入侵的暴君,竟然毫无防备地走到了平台的边缘。 如此嚣张如此傲慢。 刹那所有的武器都瞄准了他,只要有一发命中这个恶徒就该死了。即便肆虐的虫群不会因此被阻止,至少最后的正义仍能被伸张。 然而子弹出膛的刹那,黑色的风暴拔地而起! 那是无数的嗜杀蜂群和寄生虫群,它们盘旋在空中形成了不可逾越的屏障,数目多到任何子弹都无法穿过。地上的那支军队实在太不入流,最强大的武器用尽了,战士也已在先前的防御中竭尽全力。 就在眼前的希望被浇灭,空中是虫群被弹药击中时的焦灼味道,人群越加愤怒。 街道上他们在迅速聚拢,一时犹如新的军队复生,势要保卫自己的家园,一片嘈杂的声音夹杂着虫群尖啸浩浩荡荡而起,犹如海潮,直要撼动顾钺所在的那高耸平台。 “……很久以前,”顾钺缓缓在平台的边缘坐下,和顾九嵘说,“我们保卫地球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你要是想回去,我们就一起回去呀。”顾九嵘在他身后说,尾巴摇了摇,“堕落帝国大部分东西都没了,回去变得简单多了。” “或许吧。”顾钺说,“除却回去的路途非常漫长,我们现在摧毁的也只是堕落帝国一小部分的领土,其他地方帝国是否还存在,我们并不知道。也许还有别的星门等着我们去摧毁。” “那就去摧毁。”顾九嵘也走到边缘坐着,双脚悬空,底下就是星都无数的街道。 “你说得对。”顾钺笑了,仰头看了看灰暗压抑的天空,“那就去摧毁。”他从衣衫内侧取出了一支烟和打火机,“……弄得我现在也想抽烟了。来,给我点上。” 顾九嵘极少看到顾钺抽烟,偶然几次还是在初遇那几年,奔走探案时偶尔顾钺会倚着墙,一身黑色风衣沉沉,吐一口白烟,抬头望向铁青天幕。 他接过打火机,凑近给顾钺点上。 明明顾钺自己就能点火,但他似乎很执着顾九嵘的这个动作。 在顾九嵘侧身拿着打火机去够的时候,他也微微俯身。 火光舔舐上烟头,透过跳跃的赤红,顾九嵘看见顾钺深邃的黑眸,和看向他时在其中流淌的温柔。他脸上下流的水珠被火焰映亮些许,晶莹剔透。 这般他们离得很近,呼吸在冰冷的雨中交融,都是炽热的,胜于火焰几分。明明更加亲密距离的时刻也有过,这时不知怎么,顾九嵘的心突然跳慢半分。 于是就连周围落雨溅起的涟漪,都慢了。 烟头闪烁橘红,底下星都的街道如蛛网,人群黑压压的。枪支武器的声响和虫群尖啸仍混杂在一起。所有的攻击都朝着他俩奔来,又一次次被虫海拦下,空中不断炸开火光与电弧。 这一片混乱的场景,并不能影响高楼上并肩坐着的两人。 顾钺深深吸了一口烟,仰头吐出,笑了笑:“这种感觉真是新奇。要是换几年前的我肯定想不到。” “你要是难过,我还可以给你摸摸尾巴。”顾九嵘说。 “翅膀不行么。” 顾九嵘:“……可以考虑一下下,就那么一下下。” 顾钺笑了,往下弹弹烟灰:“别担心,现在这绝对不是你的问题。说好了我不会在意这些,给我……就给我几分钟,我们就可以继续向前走了。” “没关系的。”顾九嵘说,“你难过可以告诉我,要是想在哪里待一会,我也可以陪你在原地淋雨或者晒晒太阳。” 他想了想,努力从并不丰富的词藻中找出些形容,回想了半天各种情话各种过往,又憋了半天才说:“你看,不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英雄,是我信仰的文明,也是光。” 雨势终于少了些,高楼底下、混乱的战局中传来一个沙哑却熟悉的声音。 那是满脸雨水的顾兴言,正立在街道的最前端,手中是军用通讯的扩音器,双目通红。 “顾!钺!”他声嘶力竭地吼道,“这里全部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你要是还有半点良知就放过他们!你要想打我带军和你打到底!誓死不逃!喝我的血总比他们来得畅快吧?!” 顾钺吸了一口烟,居高临下,挺淡然地看着愤怒的顾兴言。这里实在太高,他的声音传不下去,他却还是和顾兴言说:“你会是个好将军的,方舟就靠你了。” 没有人听到他这句话,正如没有人知道他的一切。 下方的顾兴言见他再无反应,咬牙甩开通讯器,喘着粗气拖了疲惫身躯再次杀向虫群。雨势稍微小了,他的神情在一次次开枪时冷硬却坚定。 他和左晴与左自明都不同,曾经真心诚意钦佩过顾钺的才华,叫了他那么多年一声“前辈”,正义而坚定。确实如顾钺所说,他之后将要扶持着方舟继续向前。 “祝你永远有挥刀的勇气、决策的魄力,”顾钺遥遥看着他骁勇的战姿,弹弹烟灰,“还有成为英雄的气运,一生也活得尽兴。” 抖落的烟灰转瞬飘散在风里。这是他能想到,对所有有天赋的人最好的祝福了。 然后顾钺揉揉顾九嵘脑袋,忽而展眉一笑——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温暖笑意了。他说:“刚才的话,你再讲一遍。” 远处的云层薄了,些许光亮透过来,浅浅一层温柔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顾九嵘说:“英雄、文明和光,都是你。” 于是顾钺大笑,将胸前别的白花摘下,丢在了湿润的风中。白花旋转着飘走,他把烟拿开,凑过去吻了顾九嵘。 天真的要亮了,明丽灿烂的光芒如利剑刺出,城市尽头是柔和的白与橙交织,飞鸟振翅而掠过街道,温柔好似一幅画卷。 “那我再无所求。”他说。 …… 这天过后,虫群退散了,再没有人见过顾九嵘和顾钺。 这转机来得太突然,一开始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猜疑这两人还有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但是没有。 他们就这样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于是重建工作开始准备,警卫部队没日没夜地巡逻街道——其中有不少是志愿者,前所未有的团结在这里集结了所有人。 几日后左晴被指控,曾操控西西尔公司暗杀出身“碧空”的人等一系列事件,暂时被限制行动,等待法庭真正宣判的那天。指控者是顾兴言,他一直怀疑左晴的许多决策,这些年下来不断追查,收集了诸多她滥用职权的证据。 首席的死带来了轩然大波,在这灰暗的绝望与悲伤中,顾兴言代表顾家众人和其他领军人物一起,进行了几次公开演讲,将继续前行的勇气根植在每一人的心中,令他们相信,只要往前就能看到光。 方舟的故事,不会止步于今天。 又过了几日,星都边缘的一处农庄迎来了访客。 木屋里铺着柔软的毯子,老李已经泡好了两杯茶,给来客递上:“顾先生,路途遥远,我给你打包了很多茶叶,每天泡着喝有助于身体健康。” “谢谢。”顾钺喝了口茶,“这几个月奔波下来,果然还是你做的菜最有味道,吃习惯了。” 顾九嵘在旁边插嘴:“你都不知道顾钺把菜烧糊了多少次,这样吃下去我们迟早得食物中毒。” 顾钺敲了敲他的脑袋:“玩游戏去,别讲话。” 老李笑,眼角是皱纹。他已经很老了,旁边的大白还在活蹦乱跳,见到顾钺不知道多高兴,凑过来就要舔他—— 然后它被顾九嵘一脸嫌弃地用尾巴推走了,任由大白之后再怎么蹦跶,再怎么死命扒着地毯,都会被长尾精准地推回去,丝毫靠近不了顾钺分毫,气到呜呜直叫。 在这里待着,听老李唠嗑几句大白乱叫几声,总让人觉得一切从未变过。 老李带他们去看了大黑的墓。 这位忠实的老友陪了顾钺太多年,天天趴在地毯上安安稳稳地睡觉,在顾九嵘到来之前,于每个阴冷的雨夜舔舐着顾钺的掌心。它终于没敌过光阴飞逝。 “它走的时候,”老李在旁边说,“我正要给它和大白拿狗粮,回来就看见它睡着了,和平常一样。” 墓的旁边鲜花绽放,长草摇曳,还有一棵棕褐色的低矮树木,枝干分外粗壮有力,树叶繁茂。 顾钺抚着墓碑久久不言,良久以后笑了笑:“再见啦,老朋友。” 和老李告别的时候,老李佝偻着背坚持送了他们很远。 谁都知道这再一别就是永恒。远处巨大的一轮夕阳正西沉,远山高大而黝黑。 橙红的光染了云,又在花上漫山遍野地铺开。于是深紫绚丽,大红张扬,嫩粉温柔,微凉的风令它们浪潮般起伏,枝叶摩擦着窃窃私语,讲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往昔。花香中蝴蝶翩翩飞舞,翅膀有多彩的图案。 老李的身影最后越来越远,在视野的尽头只剩下一个小黑点。身后是普通的木屋,大白摇着尾巴傻呵呵地乐,他站在成千上万盛放的花中,笑着向他们挥手道别—— 他终于还是拥有了整片的花海。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料的话明天是最后一章 爱你们! 第106章 直到星辰深处,宇宙尽头 “关于左自明,有两件事情我想告诉你。”顾钺说,“第一件事情是,我查了所有方舟上的文件,对比了很多的历史记录,包括我的精神连接到船坞时,能看到过去遗留下的一些堕落帝国的记载,最后能确定就是他当年导致地球沦陷。” 顾九嵘说:“他做了什么?” 此时他和顾钺正在方舟上的一处小屋暂居,做着旅途前的最后准备。他回忆起幻境中白光曾经和他们讲过,联盟中有过叛徒,才令堕落帝国有机会攻占那星球。 “具体的不知道,但他和堕落帝国曾经有过很多次沟通。”顾钺说,“他知道那种特殊的精神物质能操控时间,而堕落帝国提供给他这种物质的条件是,将这种物质同时散播到地球上,把它同样成为星门中的一部分,这才让一直无法挣脱桎梏的帝国能够大举进攻地球。” “但是为什么是地球?”顾九嵘问,“其他的星球不也一样么?” “联盟是当时离他们最近、也是最弱的太空文明,”顾钺揉揉眉骨,“从船坞里模糊的精神记忆看,他们曾觉得成功侵占别的星球、别的文明便是一次对星门桎梏的突破,也许突破之后就能有奇迹发生。地球没有真的被星门吞噬,却也有那种物质,介乎两者之间像个跳板,是他们脱离循环的希望。” “但是没有不是么。”顾九嵘的尾巴摇了摇,“他们还是被星门困住,即便是占领地球之后。而且他们没告诉左自明,那种物质他们根本就没能掌握,甚至失控了,戒指那个时候在邵于封手里呢。” “对。但那都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其他隐情谁都不清楚。”顾钺说,“不管怎么样,他当时打开了堕落帝国进攻地球的通道,最终才导致联盟被迫离开地球。或许还有其他人同样被这个条件诱惑,因为他当时的地位很难做到这些。” “然后左自明还成了什么,带领联盟成功飞离太空的英雄?”顾九嵘说,“太扯淡了吧。” 顾钺笑了笑,没接话。 顾九嵘问:“那第二件事情是什么?”他往顾钺身边挤了挤,开始蹭味道。 “第二件事情是,当时我刚刚醒来移植了脊椎的时候,左自明是来过的。” “……来过。”顾九嵘愣了愣,“来过哪里?” “我的病房,”顾钺说,“那里也是共生战士的一个研究室。” 当时疼痛好似要撕碎灵魂,只能在混沌里沉浮,他睡不着也死不掉只能靠着一身执念硬撑着。几个小时床单就会被汗水完全打湿,然后他继续在昏迷和清醒之间反复挣扎,每次呼吸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一直没有人来看他,除了那些忙来忙去的研究和医护人员,他们都穿着冰冷的白色外衣,神色淡漠。 终于有一天,他又一次从半昏迷状态醒来,看到病床的对面放着一张木椅子,漆黑沉重。 那椅子空荡荡的,就对着病床。 看上去像是有访客来过,但是谁都没有向顾钺提过这件事情,他便以为只是碰巧摆在了那里。 现在看来,访客真的存在。在调查左自明的过去时,顾钺找到了共生战士研究机构中,所有被加密的访客资料。 左自明曾在那个深夜来过,拄着手杖慢慢顺着长廊走来,坐在他的病床对面,默默凝视着他的面庞。 时隔经年,故人重逢。 当时左自明在想什么,为什么没下杀手? 是觉得顾钺不成威胁,还是对他终究是有了些许愧疚?看到不断在痛苦中挣扎的顾钺,他会觉得好笑还是同情,憎恶亦或者感慨?会不会害怕顾钺突然清醒,睁开双眼与他对视?那双眼里一定有熊熊燃烧的执念吧,年轻耀眼到他无法直视。 左自明最后又是以怎么样的心态,安静离开? 这个答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顾钺说:“我告诉你第一件事情,是想告诉你左自明的所有卑劣过往。而第二件事情,”他顿了顿,“我对他的印象不会因此有任何的改变,不会对他高看一点,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嗯。”顾九嵘说。 顾钺捏捏他的脸,笑了:“不讲这个了,快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带上的东西么?你的呆头鱼已经全部买好了,都放在鱼缸里游呢。” “水草给它们买了么?”顾九嵘的眼睛一亮。 “买了。” 顾九嵘高兴了,尾巴甩来甩去:“你真好。”说罢亲了顾钺一口。 然后他的腰被揽住了。顾钺没让他就这样离开,侧头看他:“我还买了很多牛奶。实际上现在沙发底下就有一大箱。” 顾九嵘:“……你买这种东西做什么?”他本能感到有些危险。 “偶尔看看你喝醉的样子也很有趣啊。”顾钺笑,“现在不如就来试试?” 顾九嵘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赶快给我都丢了。” “那你的呆头鱼都没了。”顾钺说,“转头我就把它们放生到河里。” 顾九嵘:“……” 顾九嵘妥协了:“就喝一点点,真的不能再多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顾钺转身就把那一大箱牛奶拿了出来,往玻璃杯里哗哗就倒了两瓶,干脆利落像是谋划已久。 顾九嵘:“……我不会喝那么多的。” 他推开顾钺起身想走,然而顾钺就是不放手,笑了笑:“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你喝。”说罢他自己就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 顾九嵘:“?” 下秒他被顾钺摁在沙发上亲,牙关被撬开的同时他尝到了……牛奶的香甜。 顾九嵘的思维顿了几秒,才明白顾钺想做什么。但已经晚了,唇齿交融发出啧啧水声,喉结滚动,来不及咽下的牛奶顺着嘴角一路流到修长脖颈。顾九嵘立马想要抗议这种行径,结果出口只有粘稠的鼻音。 好不容易顾钺才起身,眼含笑意看着他,声音微哑:“……怎么样?” 顾九嵘的嘴角还有牛奶在往下流,他又俯身舔了舔。 顾九嵘:“!”顾钺再起身的时候他立马挣脱开来,跑到沙发尽头紧紧蜷着尾巴,“你、你、你怎么每次都那么变态!” “我还有更变态的呢。”顾钺低笑,重新拿起那杯牛奶,“怎么样,自己喝还是我喂?”刚看顾九嵘要开口反驳,他又补充,“呆头鱼要没有了。” 顾九嵘:“……你把杯子给我……下次我绝对不可能再喝!死变态!” 玻璃杯终究空了,没隔多久顾九嵘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又过了几分钟,他努力骂了几句顾钺然后倒在了沙发上。 有了前几次经验,顾钺淡定地在他旁边计时。果不其然,三五分钟过后顾九嵘自己又慢慢坐了起来,满脸茫然。 他慢慢转头,定了定神看清楚顾钺,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要蹭味道。顾钺任由他在身上折腾,终于逮到一个间隙抓着他肩膀说:“翅膀变出来给我看看。” “……翅膀?”顾九嵘歪了歪脑袋,醉了的状态令他反应迟钝,完全没了平时的警醒。 “对,翅膀。”顾钺挠着顾九嵘下巴,耐心哄着,“就看一下。” 顾九嵘哼哼唧唧了老半天,似乎是要意识到了什么危险,最终又被挠下巴的舒爽和混沌的意识打败。他含糊说:“好吧……但是你不能摸。” 双翼慢慢在他背后展开,骨翼和尾巴一样有着漂亮的黑色鳞片,但是摸上去更偏向坚硬的骨骼。 顾钺的眸色微深,趁着顾九嵘反应慢,一把抓住了一边的翅膀,然后一路顺着摸下去直到肩胛骨处,在最后一层骨翼与背部连接的地方,有一处柔嫩脆弱的薄膜。 这是多年交手中,联盟掌握到的虫王弱点之一。布满神经,分外敏感。 他的手刚摸上去,顾九嵘的浑身就抖了一下,差点跳起来—— 这下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想要挣扎开顾钺但完全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反应力。被顾钺轻轻摸着那一小块地方,他连收回骨翼都做不到,含含糊糊地骂:“……你这、你这又想干什么?!” 顾钺不说话,另一只手往下准确地摸到尾巴根,揉了揉。 难以形容的酥麻从脊椎炸裂,像是电流又像是火焰,即便是意识不清醒,顾九嵘也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炸裂。整个腰都软了,全部弱点都被制住,再想说话已是细小的呻吟,眼中水光潋滟。 顾钺笑,亲了亲他:“不习惯也没关系,我们还有一整个晚上呢……”声音的最后低沉沙哑,他再次吻上顾九嵘。 …… 顾九嵘是慢慢清醒的,醉奶后的脑袋实在不清醒,他的眼前晃了好久才看清,顾钺就躺在他的身边。 他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只有零星的记忆、模糊的画面和……分外深刻的快感。他好像勾着顾钺的脖子……放浪形骸了不少时间,分外热情。 顾九嵘:“……”他立马打断了自己的回忆。 他刚在床上一滚一动,顾钺就发现他醒了,翻身压了上来。 顾九嵘质问他:“你趁我醉都干了什么?”声音一出口都是哑的,他赶忙清清嗓子。 “现在再体验一次不就知道了么。”顾钺低笑。 “你想的美!”顾九嵘立马开始挣扎,但顾钺轻轻揪住了他的后颈。 醉奶的后遗症和这要命的安心感混合在一起,顾九嵘瞬间动不了了,僵着身子在床上。顾钺轻声说:“我一直在想……” “想你个头!”顾九嵘骂他,“怎么一天到晚那么多想法!” 顾钺笑:“我一直在想,要是拎着你的后脖子就这样玩一晚上会怎么样?偶尔也要换点方式嘛,不能反抗说不定也有趣味。” 顾九嵘意识到情况已不是他能扭转的了,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无法控制地奔去。他勉强怒骂了几句顾钺,然后在后颈被掐着的情况下,被迫重新体验了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到最后他终于抱着顾钺,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天刚破晓,霞光温暖。 世界美好。 又过了几日,最后一个访客到来。叶正青来到了他们这处小屋,脸上的疤痕依旧狰狞,但那到底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了。 他说:“谢谢你们杀了左自明。”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顾钺问。 叶正青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可能先打些工帮忙方舟重建吧。许花花介绍了我一份工作,总要一步步来的。” 他还接受不了顾九嵘,顾九嵘就躲在二楼房间里玩游戏,没出来。他和顾钺在客厅坐了很长时间,聊过去和将来。 到最后叶正青起身,真诚对顾钺说:“顾先生,这些年谢谢你。这次真的是告别了,”他犹豫了一下,“我也和顾九嵘说一声吧。” 于是顾钺叫了声顾九嵘,顾九嵘循声噔噔噔跑到走廊尽头,往楼下看—— 叶正青见到他,神色还是有些复杂。但他最后只冲他笑了笑,很简单地说:“再见,我要走了。很高兴和你并肩战斗过。” 顾钺送走了他。又是几日的收拾行囊,他们把所有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搬到堕落舰队上。 临行前的几日,顾九嵘发现顾钺一直在看一本书。 那本书看上去被翻阅过很多次,有些泛黄和破损。他凑过去看了看,第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句子:“我们各自心中都有某些不愿意摒弃的东西,即使这个东西使我们痛苦得要死。我们就是这样,就像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的荆棘鸟,泣血而啼,呕出了血淋淋的心而死。” “我们自己制造了自己的荆棘,而且从来不计算其代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并且告诉自己这非常值得。” 《荆棘鸟》。 顾九嵘说:“这是顾鸣的书吧。”这段话顾鸣曾给他读过,他到现在都没忘。 “嗯。”顾钺说,“当时去过他的房间,想着放在那里就没人要了,就顺手拿了。还有他房间里许飞扬的画,我也带了出来。” 顾九嵘的尾巴摇了摇:“你果然是个好人。” 顾钺挠挠他的下巴,合上了老旧的书本。 舰船正式离开的那一天,顾钺站在窗边一点点看着,方舟明亮的灯光远去。 那明黄、温暖、热闹的光,最终要消失在茫茫虚空的深处。最后的那抹光辉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慢慢还是淡了。在这里生活数年,这何尝不是又一个家乡。 然后顾钺回头,笑着和顾九嵘说:“猜猜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什么?”顾九嵘偏了偏脑袋,很好奇,“新的呆头鱼?” 顾钺从一大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物品中,拿出了一个黑色小盒子。这种黑色宠物盒在星都很流行,能随时把宠物带到各种地方。 顾九嵘听到里头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顾钺将盒子打开,雪白的鸽子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两圈就飞到了顾九嵘的肩上,歪着脑袋咕咕叫了两声,分外亲昵。 它很年幼,但是眼眸同样温柔而灵动。 和多年前邵于封送了西莉亚的鸽子一样,这同样是一场旅途的开始。 于是顾九嵘摸了摸白鸽的脑袋,冲上去吧唧亲了顾钺一大口,笑得眉眼弯弯。 顾钺笑说:“还有件事情,我昨天才从船坞残留下的信息里知道,是关于那种特殊的精神物质的。”他顿了顿,“星门就是被这种物质彻底污染,堕落帝国认定它拥有智慧,可能来自更高等的文明。” 他继续说:“即便有掌控时间的力量,它似乎也不能为所欲为,就像是你通过它回到过去也没法改变太多。但这个改变过去的极限在哪,谁也不知道。” “所以说你找到新文明的信息了?”顾九嵘的眼前一亮。 “不算是。”顾钺揉揉他脑袋,“只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方舟的逃亡一度被终止,只能在这个星域长时间地停留,一部分原因是资源不够,另一部分是这里是我们宇宙的边缘了。” “边缘?” “说是边缘可能不太准确,”顾钺说,“确切来说,是这几个庞大星系连起来的一个星域,边缘有着超光速抑制,任何星舰都无法飞离。堕落帝国同样没办法突破这禁锢,他们的推论是,这种超光速抑制不是自然形成的,很有可能来自另外的未知文明。” 他继续说:“简单来讲,我们认知里的宇宙,也有那么一堵墙。墙的外面究竟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顾九嵘沉默了几秒思考这些信息,然后说:“前两次都是你把我从墙里带了出去。这次,”他的眼睛亮亮的,“我们终于可以一起打破一次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回一趟地球,看看你的家乡。” 顾钺大笑:“那就一起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吧!” 他们最后在舰船指挥台的最前端,摆了四件东西。 第一个东西是许飞扬的电影和顾鸣的《荆棘鸟》。 电影的最后一幕是那炽烈盛大的日出,由鲜血汇成。而那些未完成的诗篇、深情朗诵过的文字仿佛就在昨日,顾鸣悠悠坐在窗台,给许飞扬读着文艺词句。他们都曾深陷荆棘,但终归会在那蔚蓝的星球重逢。 第二个东西是堕落帝国留下的白花,它与时间绝缘,不朽地盛放。淡淡的白光从它的每处花瓣溢出,飘散于空中。 这曾站在他们认知顶点的帝国不甘地没落,仅存的巨型建筑宣告他们曾经的辉煌。兴亡起衰,宇宙恢弘,时间无情,终归会抹去所有文明留下的痕迹,但那呼啸星海的豪情与野望永不消失,他们和其他任何文明一般是探索未知的基石,是太空文明中伟大的先行者,是大千世界的莫测变换中,有幸的见证人。 第三个东西是邵于封的戒指,其中深埋了他与西莉亚的野心、残暴,和从其中生长出的爱。很多年前荒芜星球上,邵于封第一次向西莉亚伸出了手,笑说我的女王,让我们一起征战星海吧,整个宇宙都会记得我们的名字。 这是顾九嵘的过去。 第四个东西是左自明的那半包烟,因为时间漫长,破破烂烂的。 顾九嵘本来想把这个收起来,但顾钺说:“放着就放着吧,我不介意。” 于是那半包烟就留在那了,它来自一个虚伪的英雄,他有才华却卑劣,他满载荣耀却欺骗了所有人。他谋杀真正的勇者,坐享高位执着地与时间抗衡,终归带着不甘死在了过去阴影的刀下。 这是顾钺的过去。 这四样东西组合在一起,是他们共同拥有的所有回忆。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东西被放在上头,一步一步,记载他们的故事。 在那绚丽的深空中,远处繁星点点。顾九嵘裹着他最喜欢的小毯子,说:“我有好多地方想去。” “没关系,”顾钺笑,“我们一起去完所有地方。” 舰船缓缓进入超光速状态,引擎喷出交织的暗蓝与橙红,短暂的停滞后,周围星辰旋转飞逝如漩涡,一片流光后是一片黑暗。利维坦紧随其后,他们进入超光速行驶,飞跃向全新的星系。 “真的?”顾九嵘调侃道,尾巴尖甩了甩,“你之前总是要把我丢下。” “嗯。”顾钺揉揉他脑袋。 于是顾九嵘和往常一样,扑到他怀里高高兴兴地蹭着味道。 顾钺同样眉目含笑,亲了亲他的额头,说:“这次直到星辰深处,宇宙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感谢大家的陪伴!!能看到这的都是小天使啊qwqwq你们都是我坚持的动力鸭! 欢迎关注专栏和新坑,都是我特别特别想写的脑洞,下篇应该会开《我家大神暗恋我》那篇写手迷弟x电竞天才的奇诡设定,或者《被我坑过的师弟回来了》那篇古耽,这个就看灵感看心情啦! 这文很神奇,和上篇完结文只差300字左右,真的迷之缘分了hhh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下篇文见!